他叫．．．沈青海。

「希望以後还有机会再遇见你。」

龙王朝他笑著，他看得傻了。

从遇见他到现在，就算再不愿承认，还是不能抺去这个事实：他一直在意著他的神情，在意著他的哀伤，在意著

在意铃音的他。

心上那股莫名触动不知所谓何来，只涌上一丝酸楚。

突然很想问，他还想见铃音一面是为什麽？

「欠她一句话，我爱她。」

龙王娶亲22

轮廻门里透出的光束顿时令这阴间亮得像白昼，散放而出的光射向沈青海。

这道光波直接照射在他的头部，轰炸著他的脑袋，像是急欲要将他潜藏的部份给炸开来。

接著，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就这麽被触碰觉醒，他当场无法控制地流下眼泪。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远到．．．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想起．．．

那日，他才刚离开海面踏上岸，一阵天旋地转。当他稍稍回神，人却是被铐上链条押回到阴司地府。

「大胆亡灵，你区区一介鬼魂，在阳寿终了竟未即刻向本王报到，反而蓄意藏匿，你躲避阴司一百二十年，该当

何罪！」

堂上，坐著一殿閰罗秦广王。而他，跪在堂下被审问著。

他慌张地抬起头，无辜地否认著。

他没有。

一直以来，他信奉神明，是神明与人之间的媒介。人世间的一切皆有定律，他很清楚，不可能违抗。

他什麽也没做，更没有躲避阴司鬼差追捕。

「你本命应於六十岁寿终正寝，来向本府报到。可你非但没到地府，还刻意躲藏。本府所派出的鬼差，这一百二

十年来竟然无法拘捕到你的魂魄回归阴司。你身为神灵媒介，原本死後可跳出轮廻列入仙班，归於王母娘娘的。

谁知你却犯下大错．．．如今本府不得不将你打入地狱接受刑罚。」

在说什麽？

六十岁寿终正寝，躲避一百二十年．．．？

他才十八岁啊。

「要论阳间寿命，你应该超过一百八十岁。」

原本跪著的他，在听完閰君的话後整个瘫软在堂下。

一百八十岁。

那一场祭祀，他跳下海面时不过才十八。接著，他在海里生活了近半年．．．

在那座如梦似幻的水底宫殿，和那个他深爱的人．．．他说过要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

真可谓是：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怪不得他到最後会感觉体力衰弱，原来是阳寿已尽。

好笑的是他什麽都不知道，还要求著要回陆地上，一回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如果早知会是如此下场，他那日应该要好好告别的。而且，根本就不该答应他．．．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张俊挺的脸，以及清澈美丽的眼。

那个他不知不觉爱上的神只，会一直等著他吗？默默地在冰冷的海底，等著他遵守诺言回去．．．

然而他的承诺，在他离开的同时成为了实现不了的谎言。

他似乎是已经再也不可能留在他身旁。

他坦诚地向阎王述说他这段期间的遭遇，并且发誓一定会遵守天律，接受刑罚。只求阎君一件事，让他再回那海

底龙宫一趟。让他回去告诉那个人，请他原谅他没办法遵守誓言。

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无稽！你脱逃百年，本府没重判已是厚待了，容不得你擅自跟本府开这荒诞无理的要求。来人，将她带下去第

二殿的寒冰地狱。」

他慌了。

为什麽不相信他？他可以、也愿意接受一切酷刑的。

若不是事情发生得太过仓促，让人措手不及，他也不会有此请求。他是真的还得再回去一趟，回去．．．

於是，他逃了。

在鬼差解开锁魂鍊要将他送入恶寒之区的时候，他使尽所有力气挣脱，逃开了。

「孙铃音！」

轮廻门即将阖上的声音，如同那鬼差尖锐的喊叫，那般刺耳。刺得唤醒他所有的记忆，拉回他的思绪。

什麽都想起来了。

龙王娶亲23

铃音．．．

铃音竟然就是他，而他．．．就是铃音。

所以他才会对这只哀伤的龙，如此放不下。这个缠绕他心头好几世，挥之不去的影像。

沈青海呆望著轮廻门里龙王的背影，不停地掉下眼泪。

他现在是在做什麽．．．？

他一直想要回去那个地方，见这个人的。

现在，想念的人就近在咫尺，可是他却亲手将他送入轮廻，去另一个未知、甚至是没有他的时空。

千百年来，他一直在找他；他也一直在等他。

他们彼此在等待，彼此都在为这段感情受苦。好不容易总算等到再相遇，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场景．．．谁也不认

得谁，什麽也无法传达。

他不要。

他不要他们的付出得不到回报，明明他们彼此有情。

他不要在记起所有的前生往事後，还眼睁睁地看著他从他面前消失，为的只是去找寻他，而他其实就站在这里，

在他面前．．．

他刚才说，他欠他一句话的。那麽，能不能现在还给他？

「．．不要去．．．」

沈青海冲上前拉住不断合拢的门。门里，龙王朝著其中一道转生口笔直地走去，没有回应他。

「回来．．拜托你回来．．广，我在这里啊．．．」

接著，是什麽触动了他？

一刹那，龙王回过头，惊讶地看著沈青海泪流满面的脸。

他听见了。

听见沈青海叫他的名字。只有铃音才会这样叫他的．．．这个人为什麽会知道，而且还哭著叫他．．．

「广．．．别找了，我在这里．．．」

美丽的水晶体闪了一下，带著些许的疑惑。於是，他转过了身，挪移了脚步。

只是，轮廻转生的力量，似乎强大到令人无法想像。而且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停止。想退出，也不可能。

什麽都来不及说出口。

什麽都来不及挽回。

一如那隔世的记忆，荒谬地虚无飘渺。

就这样，沈青海还是亲眼目赌龙王被引入转生道中，消失。

再来他放声哭泣。

再後来，在鬼差捉住他之际，他奋力挣开，跟著跳进了轮廻门．．．

龙王娶亲24

之五　轮回、转生　

记忆里，她不断地在逃亡。

一次又一次地逃离阴司，遁入轮廻。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在轮廻结束时，又回到了地府。

像规律的仪式，又像是种悲哀的游戏。可怜她再怎麽跑，也无法到达她想去的地方，就算她的愿望其实只是相当

卑微。

轮廻的每一世，她都带著相同的记忆。

每一世，她都活不过十八岁。

开始，她投胎到一户有钱人家，转生成为千金小姐。富贵人家相当重视闺女名节，所以她被迫足不出户，因此不

可能有出远门的机会。终於十八岁那年，她出嫁了，嫁到一个遥远的靠海城镇。在嫁娶队伍行经一片宽阔海洋时

，她命人停下花轿，然後越过众人，纵身跳下大海．．．

她怀著期待能回去她想念的地方，可惜迎接她的是阴曹地府及更加重的刑罚。

再逃。

她转世成了个男孩，樵夫的儿子，长大後跟著父亲成天上山砍柴。十八岁那一年，她忍受不了，向她父亲说她向

往跟著渔夫出海捕鱼。她如愿离了家，也跟著渔夫出了海，最终免不了又跳了下去。

结果仍然跟前一次一样，她那里也没去，只是回到了地府。

也不知是阎罗王故意放纵，还是她真的聪慧过人，她就这麽在阴间与轮廻里流转著。只为她单纯的念头：她想回

去告诉那个她深爱的人，请他原谅她无法陪伴他身边，请他忘了她．．．

记不得她逃了多少次，轮廻多久。

随著时间的拉长，她敌不过累世记忆的痛苦折磨，放弃了。

在最後一回，被判永世不得超生之前，她不再逃了。从此，她顺从地在阴司里接受各殿地狱刑罚。

刑罚结束，她被带往转生投胎。

这一次，她乖乖地走上了奈何桥。

奈何桥上，孟婆笑脸盈盈赠著汤。她犹豫了一会儿，流下眼泪，接过汤一饮而尽．．．

什麽都没有了。

只剩下孟婆低沉的嗓音吟唱著：

奈何桥上，莫叹奈何。

劝君啜饮孟婆茶。

一杯茶汤，忘却前世今生。

走过奈何桥，前尘往事与谁何干？

前尘往事与谁何干．．．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太久没接触到光源，突然迎接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他感到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地伸手遮挡。

「你终於醒了！」

他朝说话的声音望了过去。

那个人，身高少说有一百八十公分，虽然影像有点模糊，不过隐约可以看出他的身形。

俐落的五分头，随意用发蜡抓了个造型。眼睛黑白分明，唇型明显，笑起来脸上还有二个酒窝。皮肤是健康的小

麦肤色，整个人十分阳光有活力．．．

「王．．晓文？」

他的眼泪简直快飊出来了。

「对啦！幸好你没撞傻，还记得我是谁。我们昨天快被你吓死了！」王晓文像松了一口气，开口没停地直说。

他忽然记起了那一场试胆大会。

「单子明明就写得很清楚，在公墓第二出口集合。你竟然跑去了第三出口．．．打了老半天电话都不通，一直转

语音！害我以为你放我鸽子．．．正想说不要管你了，没想到就听到你的惨叫声传来．．．你喔！这次真的爆红

了！不但昏倒，还把扮鬼的学姐吓哭了！很多人从昨天就一直在问你是那一系，叫什麽名字．．．哈哈．．．」

王晓文机关枪似的讲了一堆才发现，他只是楞楞地听著，表情很呆滞。

「沈青海．．．？你没事吧？」

王晓文边说边推了推他的肩膀。

沈。青。海。

这是他的名字没错，这里也是他存在的世界没错。他没有死，而且还回来了．．．

他看著王晓文，扯了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我昏睡多久了？」

王晓文回答他：一天。

不过才一天而已？

怎麽却觉得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超过一世纪那麽长．．．

「一天已经很夸了好不好！医生检查後说你没脑震盪，也没有外伤，只是额头肿了个包。本来昨晚医院就要叫你

妈把你带回去的，说什麽你占用病床，只是你一直没醒，他们也不好意思再赶你．．．」

王晓文还在说著话，沈青海却把眼神调向窗外的天空。天空映在他眼里，很模糊的蓝色。

像他记忆里的那片苍郁大海，虚幻又不切实际。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还记得在轮廻门前，他看见龙王回头了，他似乎开口想对他说些什麽。但是更快的，他被没入了转生口，消失了

。

然後他也跟著龙王跑进轮廻门里．．．但没想到他被送回来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他该相信什麽？

他永世宿命的轮廻，还是一场夏季末夜里的梦境？

就算这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他也不可能遗忘。太过於明显真实的记忆，以及那刻骨铭心的痛．．．

他真的没办法忘记。

龙王啊．．．现在，祢去了那里呢？

「喂！沈青海．．？干嘛突然哭啊．．．你是中邪喔．．．」

他呆呆地掉下眼泪，吓了王晓文一跳。之後他也没再开口说话，只是一味地摇头，静静地哭泣。

是啊。

或许他是中邪著魔了。

在千百年前，著了那尊贵龙神的魔．．．

龙王娶亲25

二个月後

午后，特别让人想睡觉。

尤其是像现在这种微凉的十一月天．．．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拍上他的後脑，终於把他打醒了。

「干嘛啦！」

他气得站起来，课堂的教授也铁青著脸看著他。

「这位同学，看来你好像很想回答这个问题，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到台上来解答。」

这堂课，微积分。

靠。

他死定了。

「哎哟．．．你别生气了行不行啊？」

王晓文无奈地看著坐在他面前大口吃著汉堡，却不肯说话的人。

「好歹我也请你吃了三份牛肉吉事堡、跟你道歉了嘛，干嘛这样．．．」

沈青海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汉堡。

「要不然下次上这老头的课时换你让我打，之後我再请你吃牛排你觉得怎様？」

王晓文哑口无言。

「你刚才没听到他说的话吗？他记住我了。靠．．．这学期我要是被当了，你也别想过关。」

沈青海恨恨地瞪著王晓文说著，然後继续啃他的汉堡泄愤。

他不喜欢微积分。

刚结束的期中考他好不容易才低空飞过，现在倒好，被王晓文这麽一打正巧让教授直接点名。也难怪他会这麽生

气，那位老先生话说得很白了，平时成绩不会给他太高分。

「安啦！安啦！期末考我会罩你的。」

王晓文拍著胸口保证。别的他不敢说，但只要是跟数学运算有关的课，他倒还挺有把握就是。

「喂，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王晓文看沈青海脸色不再那麽臭，顺势提起了话题。这个才是重点，他可不

是閒来没事打沈青海的头打好玩的。

「晚上你．．．」

「我不去。」

才说了三个字，沈青海就无情的回绝。

王晓文垮下了他好看的脸。他精心策划的联谊啊．．．

「干嘛一定要找我去？」看王晓文那张失望的脸，沈青海有些纳闷。「上个星期我不是就跟你说我不去了吗？」

王晓文真的是天生外向又爱玩。今天这场跨三个系所的大型联谊活动，沈青海知道他从上个月初就开始在计划。

「没办法啊，亚欣说你去她才要去。」

亚欣？

「外语系的那个系花。」王晓文瞄了他一眼，「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受欢迎。」

那一场迎新，沈青海这个爆冷门的家伙，一夕之间声名大噪。不只这样，经过那夜清醒後的他，给人的感觉似乎

也有些不太一样。

这一点王晓文感受最深。

开学那天和他初识的沈青海，带给他的感觉是唯唯诺诺、又怯懦畏缩的斯文气质，相当容易被忽略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的沈青海却像脱胎换骨一般。沈青海本来就不是帅气型的，所以也没有办法忽然变得英俊，有的只是一

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是自信？只知道这股一夜之间出现的感觉，开始让人无法忽视他，让经过他身边的人都会忍

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不过要说他外形上有什麽改变，顶多也就是他摘掉了脸上挂了四年的眼镜，换配戴起隐形眼镜而已。

眼睛啊，真不愧被称为灵魂之窗。

只是拿掉脸上的那副框，想不到整个人的差别会这麽大。

这才发现，沈青海的眼睛其实很灵活深邃，睫毛细长。他习惯性会朝人礼貌性的微笑，浅浅的笑意，他黑白分明

的眼会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搭配轻扬的嘴唇，无形中却释放出一股令人难抗拒的吸引力。

原本，王晓文对沈青海并没有太特别的好感的。

他们之间关系之所以会变这麽好，完全来自於迎新那天沈青海的意外撞昏。当天在场的人只有他认识沈青海，再

加上是他约沈青海一起去的，所以他心态上难免有些愧疚，基於道义，隔天他才会又去了医院探望。

他万万没想到，沈青海竟然当他的面流下眼泪。

什麽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流著眼泪。那副样子，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回似的，让他很难形容也很

难不理。

从那一天起，沈青海被列入了他的好友名单中的第一个。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发现沈青海身上原有的怯懦特质，

随著拿掉脸上眼镜的同时，也被彻底摘除．．．

「你喜欢她喔？要我帮忙就早讲啊！」

沈青海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拉回了王晓文的思绪。这才发现，他自己竟然盯著沈青海的脸发呆，於是他不好意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