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茑萝——color
color  发于:2011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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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床头的台灯,台灯是一个怪诞的铸铁加磨砂玻璃球的造型,同样怪诞的还有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姐姐躺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自己躺在陌生人的家里。

他举起手,想关灯,又颓然垂下,不敢再面对已经吞噬了姐姐的黑暗。灯开着,或许恶魔就不会再追进他的梦里

了吧,他疲倦地闭上眼睛。

透过闭着的眼皮,能感到朦朦的灯光的暖意,雷小鹏忽然走了进来,象刚才一样的靠在门边,他真高,都快顶着

门头了。他不是刚出去吗?他说什么?杀害姐姐的凶手已经被他抓到了?!太好了,他看起来就是那么孔武有力

的人,抓一二个坏人不在话下。真是好消息,赶快去告诉姐姐吧,快去。怎么,姐姐不在家?家里怎么这么乱,

哎呀,得在姐姐下班前收拾好,姐姐又织了这么多件的毛衣,真不想拿去卖的,太漂亮了。咦,姐姐留了张条,

写得什么?“永无乡”?姐姐让我到“永无乡”去找她呀,姐姐真是的,我都长大了,不能再玩“永无乡”的游

戏了,还是赶紧收拾屋子。毛巾怎么这么硬呀,水也是黄的,呀,地上是什么东西?血!血!是姐姐的血!哦,

姐姐!姐姐!

当雷小鹏在早上轻轻地推开客房的门的时候,他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以黑白两色为主调布置的房间里,白

色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头乌黑的头发衬着雪白的枕头,乌黑的长睫毛湿湿地贴在脸上,一行泪水正流下苍白的

脸颊。高岚在梦中哭泣。

雷小鹏立即走过来,摇醒高岚:“高岚,高岚,快醒醒。”

高岚慢慢睁开眼,见到了雷小鹏毫不做作的关切。伸手抹了一下脸,看到了满手的泪水,“我做了个恶梦。”他

坐起来,低声说。

“好了,都过去了。今天天气很好。”雷小鹏拉开了窗帘,打开窗子,阳光流泄到整个房间,清凉的风吹了进来

“姐姐让我到‘永无乡’去找她。”高岚悲哀地说。

“那是什么地方?”

“是《彼得。潘》,我和姐姐小时候看的一本书上的童话之乡。姐姐到‘永无乡’去了,她想让我也去。”

“你现在哪也不能去,”雷小鹏沉声说道,“别忘了,你要为她报仇的。”

高岚点点头:“我现在不去。”

高岚起晚了,一个人吃早点,雷小鹏坐在餐桌边陪他,阳光透过法国梧桐的绿叶照进来,白色的餐桌,上面放了

一大瓶雏菊。绿叶小黄花,绿色的斜铺台布,绿色的椅套,绿色的碗里盛着白粥。高岚边吃边怔怔地发呆,雷小

鹏想说话,高岚举手止住了他,“请等等,我正在想。”

等了一会,雷小鹏还是不耐地开了口:“想什么?”

高岚抬起头:“这个案子真的只是个简单的入室抢劫吗?”

“是的,最近本市出了好几起这样的案子,象是个团伙干的,这个案子里大概就有两个人。”

“你不觉得他们搜得太彻底了吗?连墙上的镜框都摔碎了,橱房里的碗碟都拿开,其它的案子也是这样吗?”

“其它?”雷小鹏边思索边说,“有的搜的也很乱,但好象规模没有这样大。”

“象是在找什么?现在小偷不太偷存摺什么的,多数是现金和首饰。可现金和首饰不会放在太隐秘的地方,因为

随时要用,而且小偷一进门就应该能看出我家是很穷的。”

“说不定正是因为没找到钱,所以才要到处搜。”

高岚摇摇头:“这说不通。还有,我感到姐姐最近好象不住在家里。”

“怎么这么说?”雷小鹏掐了一朵花下来,撕扯着小花的细瓣。

“姐姐是星期三遇害的,我星期六到家。可是我昨天打开水龙头的时候,龙头流下黄锈水来,好一阵子才完;而

且家里的毛巾非常干硬,很久没用的样子。”

“嗯,这倒是个新鲜的发现。我们找邻居了解情况的时候,都说你们姐弟脾气很倔,自尊心特别强,很少找人帮

忙,也很少与人来往,因此他们对你们都不是太了解。”

“姐姐长得美,厂里老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仗着我们孤苦伶仃,恬着脸皮上门纠缠,所以我们一概不理。”

“难怪。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姐姐不在家住,别人也不会发现。可这与案件没什么关系呀,这仍然可能是个入室

抢劫案。”

高岚皱眉深思:“现在很难说。你再讲讲姐姐遇害时的情形,她当时脚上穿什么鞋?”

“高跟鞋。”

“嗯,这的确是刚进门,楼下的老太婆心脏不好,我们在家里一向是进门就换软底拖鞋。可是…”高岚沉默了一

会,艰难地问,“姐姐流了很多血,可你又说她是窒息而死的?”

“是的,”雷小鹏犹豫地看着高岚,“她,身中六刀,但都不致命,最后的死因还是窒息,大概是用沙发坐垫。

高岚痛苦地闭上眼睛,雷小鹏想举手安抚他,终又放下了。

“凶器是什么?”过了一会,高岚低声问。

“一把七寸长的西瓜刀。对了,我正想问你,这把刀是不是你家的?刀有点旧,木柄上有用细绳缠过。”

“这就是我家的刀,天呀,他们竟然用我家的刀……”

雷小鹏也皱眉了,“如果他们没带刀,就说明他们是临时起意的,这与尾随入室的模式不符。而且,现在想来,

敢于尾随入室的一般都是惯犯,又是两个人,不会连刺被害人六刀还…我得再去找法医。”

“还有钥匙,姐姐的钥匙你们是从哪拿来的?”

“插在门背面的锁孔上。”

“这就对了,”高岚激动地说:“这根本不是尾随入室抢劫。我们家是双保险门锁,里外都能锁,我和姐姐有个

习惯,进门就把钥匙插在门背面的钥匙孔上,以免乱放丢了忘了。如果姐姐的钥匙是在门上,说明她进门还有余

裕插钥匙,根本不是被歹徒推进门的。但她又没换鞋,说明她还是刚进门不久。”

“这样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歹徒已经在你家了,听见你姐姐开门的声音,藏在客厅门后,等你姐姐进了门,放

好钥匙,刚要换鞋,就扑上来。”

“只有这个可能。”

“这就有个更大的问题,他们是怎么进门的呢,我们检查过,门窗都完好无损。”

两人对看一眼,得出个同样的结论:他们有钥匙!

可是为什么?

他们家的贫困一目了然,为什么这些人事先周密策划要潜入他家,更兜肠倒肚地在他家里大肆翻找,甚至不惜杀

人灭口?

为什么他对姐姐的生活了解如此之少,不知道姐姐已有男友,不知道姐姐不在家住?而姐姐又为什么要瞒住他?

他们不是一直相依为命的吗?

雷小鹏开车送高岚回到电机厂。

打开门,高岚发现屋子已经被收拾过了,地面全都清理干净,挪移的家具都已归位,满地的衣物书籍杂物分门别

类地叠放在桌上,等着真正的主人来让它们各就各位。

高岚感激地看看雷小鹏,知道若要他自己来亲手清洗姐姐的血迹,只怕他会疯掉的。

“嗯,我替你找人把屋子稍微整理了,但剩下的还是要你自己来做。我现在要回局里去,晚上我会来接你。你把

我的手机号记着吧,有什么事打我手机。”雷小鹏报出自己的手机号。如果可能,他想留在这里帮高岚,他不放

心纤细敏感的高岚一个人呆在这间凶屋里,可是由于高岚提出了这个案子的新的疑点,他得尽快去朝这个方向侦

察。

“不了,”高岚不习惯接受别人的来历不明的好意,“昨晚的事已经很麻烦你了,我今晚住家里就行了。”

“你怎么那么多的礼貌呀,不就是在别人家的空房间里住几天吗,值不得在意的。别再说了,晚上等我来。”径

直走了。

高岚从没和警察打来交道,不知道警察该是什么样子,只能又是感激又是疑虑地接受雷小鹏的安排。

关上门,沉沉一室的空寂包围住他。高岚开始一件件地收拾,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收拾,书归回书架,衣服挂进

衣橱。这里的一切,没有一样没有姐姐的痕迹,每一件东西上面都有姐姐的心血辛劳和手印。挂在墙上的精巧的

装饰画是姐姐手做的,缀有流苏的窗帘是姐姐手做的,沙发上的可爱小坐垫是姐姐手做的,姐姐的手真是巧啊,

真正的兰心惠质,从小到大,所见过的女孩子中就没有一个有姐姐的美貌和聪慧。这些是姐姐的衣服,每一件都

是那么眼熟,看来姐姐过得还是那么俭省,那么拮据。终其一生,她也没过上好日子,反而遭到最悲惨的横死。

究竟是为什么呢?

姐姐不住在这里,这是肯定的。从前家里总是充满绿色,姐姐喜欢种便宜又耐养的花儿,可是却有本事让它们长

得格外茂盛,开得姹紫嫣红。家里吊着好几盆吊兰,翠叶披离,长长得快到地,阳台外缘挂着小盆的太阳花、凤

仙花、三色堇,连姐姐的窗台外也用铁丝扎了架子,方便茑萝的攀爬,浓绿欲滴的繁复细叶,星星点点的红白碎

花,如同一帘幽梦,挂在姐弟俩的心上,觉得生活虽贫困却充满希望。

而现在,红消香殒,姐姐和花儿都凋谢了,阳台上,只留下一叠空空的花盆。

高岚收拾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充斥着回忆的四壁向他挤压过来,过去的片片断断自每样东西上再现,让

他不得呼吸。“对不起,姐姐,请原谅我的软弱,我没法在这里一个人呆下去。”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离开了家

高晴工作的打字复印社在政府机关集中的一条街上,最早是个只有二台电脑,一台针打的小店,这几年规模不断

扩大,得益于老板经营有方,也是她待人和善圆滑。高晴姐弟都称她“李阿姨”,高晴初中毕业后就在这里工作

,李阿姨待她也不薄。高岚停在门口,发现它的门面又增加了,门头广告上也加上了喷绘彩印等业务,透过玻璃

门,看到里面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子在忙活,接待的小厅里,二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等。

犹豫了一会,高岚推开了门,顿时,几道目光向他射来,一个女孩子笑意盈盈地迎上前。

“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李阿姨在吗?”高岚移开目光,不自在地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幅喷绘:波提切尼的《维纳斯的诞生》。室内打字

的滴滴嗒嗒声停了,所有女孩子都深感兴味地看过来。

“你是找我们经理呀,”女孩子有点失望地指给他,“往里走,在经理室。”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已经从里面迎出来,“天哪,这不是小岚吗?快进来。”

她一把把高岚拉进经理室,让在沙发上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用充满同情与怜悯的目光看着高岚,一再的叹

气。“唉,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怎么会出这种事,可怜的小晴,唉,真没想到。”说着红了眼圈,用手擦着。

“她那天说有事提前走,我就答应了,还让她第二天顺道到文联去取稿子。谁知,唉!”

高岚心里一酸,没有出声。

她拍拍高岚的手,跟着扬声喊道:“玲玲,快去倒茶。”

“小晴这孩子一向是最懂事最能干的,文联有几位作家指名要她替他们打稿子,不管多草多难认的字,都难不到

她,有些重要的文件象市政府的东西,我都是交给她办,放心啊。这孩子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这几年帮了我

不少忙,招的新人都是她给我带,有她在,我多省心啊。唉!”她不断叹息摇头。

一个女孩子端了水进来了,插话说:“就是,今天我们还在说要是高晴姐在就好了,我们也少挨经理骂。”

高岚诚恳地道谢,“这几年多亏李阿姨照顾姐姐。”

“咳,说哪儿的话。”她拍着高岚的手,亲切地说:“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阿姨,高晴在这里几年,我看得她

比我女儿也差不了多少了。对了,”她起身拿出了一只信封,递给高岚,“这是高晴这个月的工资,我又加发了

她一个月,还有一些是阿姨和这些小姑娘的一点哀思吧。”

“这……”高岚想推托。

“拿着,我们也只能尽这点心了。”她硬塞过来,高岚只好收下了。

“公安局那边有什么消息?”她又问道。

“还在查。”

“唉,也只能靠他们了。”

“我想问问李阿姨知不知道,姐姐认识些什么人?”高岚问道。

“哎呀,小岚呀,你姐姐你还不知道吗?不大说话,对谁都有礼貌,对谁都一个样。她认识的也就是我们的顾客

吧。”

“看过谁来找过她吗?”

“没有,玲玲,你们看过吗?”

叫玲玲的女孩子还站在门口,眼睛盯着高岚,听问才回道:“没有见过。高晴姐总是一个人来去的,上下班都不

和我们一起走。”

“那么……”高岚真不想问,可又不得不去揭开姐姐极力隐藏的秘密:“你们见过姐姐的男朋友吗?”

“小晴谈朋友了?”李阿姨惊奇地问,“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姐姐这么美,我想她应该有男朋友。”高岚赶紧把话带过来,他不想说得那么肯定,给死后

的高晴还造成流言蜚语。

“这你可说错了,是有不少男孩子在这里等她,可她倒好,一个也不理,有时害我出去撵人。问她,总是说不急

,等小岚结了婚再说。她都二十四了,一直一个人来来往往的,看着都着急。”

“是啊,姐姐凡事总是先为我着想。”高岚接着问道,“那么姐姐肯定没有男朋友了?我还在想,她要是谈过恋

爱,有个男友,好歹也算是来世上一趟。”

“唉!”高岚的话说得李阿姨眼睛又红了。“可不,这孩子,苦命啊。”

玲玲犹豫地开了口:“其实丽丽有一次说过,看见高晴姐跟一个人散步。”

“哎,听她的,小幻想家。”李阿姨挥挥手。

“不是在这里,在南京看见的。”

“那就更没谱了。”

高岚没说话。又坐了一会就告辞了。走出来时问玲玲:“谁叫丽丽呀?”

玲玲指指里面一个染红头发的女孩子,“你还真信了呀?”

高岚摇摇头。

高岚站在远远的街角,躲在一个报栏的后面向复印社看去。正反两面所有的报纸都看完好几遍了,复印社才下班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出来,向车站走去。

高岚远远地跟着那个叫丽丽的女孩子,跟上了一辆公交车,又跟她下了车,看看前面只有她一个人,才赶紧追上

去。

“丽丽小姐,对不起,问你句话行吗?”高岚从没主动找过女孩子,这时有点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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