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茑萝——color
color  发于:2011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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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岚又习惯性地开始皱眉苦思。车子平稳地开着,路边的树叶几乎已经落尽,时序已是深秋,今天却是个难得的

晴天,城市上空是一碧如洗的蓝天,色彩鲜明的各种广告招贴在阳光下辉映着,让人心情很好。

车子刚要拐进工大的侧门,高岚突然说了句,“等等,小鹏,等等,我想起件事。”

“怎么了?”雷小鹏让车子驶进去,然后靠边停了下来,奇怪地望着一脸苦闷的高岚。

高岚慢慢地抬起头来,“小鹏,你刚才在路上说了什么?”

“什么?我什么也没说,你一直在思考,我没敢打断你。”

“哦,不是在路上,是上路之前,在医院大院说的。”

“说我会陪伴你,别怕没人理你。”

“不是,”高岚此刻没心情与他打趣。“在这之前。”

“嗯,说要让你姐姐安息,不要再去质疑她的生活。”

“再前再前。”高岚激动得有点不耐烦。

“再之前?”雷小鹏看着高岚发亮的眼睛,慢慢地回忆,“是说虽然你和姐姐一起长大,也会有自己的生活。”

“原话?”

“虽然你们小时候非常亲密,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秘密……”

“停!”高岚兴奋地大喊,“就是这儿,就是这儿。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东西在哪了!”

“小岚!”

“快走,我们去”永远乡“,不,去烈士陵园。”

雷小鹏张口想说什么,看着高岚又闭了嘴,他迅速地倒车出了工大,向烈士陵园驶去。

白天的陵园,肃穆到冷清的地步,高大的雪松侧柏的森森荫蔽下,只有寥寥几个老人在溜鸟。雷小鹏挂着“警”

字牌照的车子一路开进去,直到烈士塔下。高岚跳下车,小跑着穿过并排的几个事迹陈列室,直到最后面的碧血

亭,这里更加荒凉,乏人管理,亭旁的小池已经干涸,萋萋芳草一片苍黄。

高岚喘着气,走到一棵高大的松树边,伸手比划了一下,没够着,于是对雷小鹏说,“你来吧,这松树居然长高

了,我都够不着了。你试试,那根枝桠下面有个洞,是个视线死角,看不见的,只能摸着把手伸进去,对,就是

那里,怎么样?”

雷小鹏的手顺着枝桠的根部,摸到了与树干交叉处的一个树洞,很小,几乎不容手伸进去,尽量往里探去,果然

有东西,他轻轻地用手指夹住,顺着树洞,拿了出来。

雷小鹏的大手慢慢地展开,掌心里躺着一个用黑色塑料袋细心地包好的扁平小包,高岚嘴唇哆嗦着,轻轻抬起手

,把手抖抖地放在那个小包上,雷小鹏又把另一只手合在他手上,紧紧地握住。两个人目光交接,高岚眼皮一颤

,一行晶莹的泪珠滚落脸颊。

二十三

回工大的路上,两人一声不吭。高岚紧握住那只小包,包里干干净净的,只有一盒录音带,索尼牌的,上面也同

样干净,什么字也没有写。

虽然雷小鹏的丰田警车上有车载音响,但两个却都默契地没有想用它来听。卫护姐姐心切的高岚当然要首先检查

一遍录音上面有没有不宜于公之于众、连雷小鹏也不能听的内容,虽说现在他并不想瞒雷小鹏任何事,但在有关

高晴的问题上,高岚向来是决不让任何人掺进来的。雷小鹏是急于听听的,可是他理解高岚的心思,并不与他理

论,只要高岚不试图洗去上面的内容。

回到雷家时已近中午,屋里只有刘阿姨正在厨房做饭,见他们回来连忙打招呼,问他们要吃什么,两人都没心情

,只勉强应付了一下便匆匆进了屋子。雷家客厅的音响上没有卡座,雷小鹏拿出自己的随身听,递给高岚,高岚

默默地看了雷小鹏一眼,放进磁带,戴上耳机,雷小鹏站在旁边,眼睛紧盯着高岚的脸。高岚脸上开始挺紧张,

磁带一放竟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水,过了会,脸上表情又变成了困惑,眉头越皱

越紧,最后,神色又变成了不耐烦,竟然按起“快进”键来听,直到磁带啪的一声停住。

高岚抬起头,雷小鹏用眼光询问他,高岚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取下耳机,递给雷小鹏,雷小鹏同样默默地戴上

,把磁带又倒回开头,按下PLAY键。磁带里开始传出一个甜美的女声,好象在试声音,“一、二、三、四,

”然后过一会又是“一、二、三、四”,接着开始念一首诗,声音清扬温婉:“爱的筵席是令人日渐消瘦的心事

是举箸前莫名的伤悲是记忆里一场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的一醉。”

轻轻的咽气声,磁带静静地走了一会儿,接下去又是一首诗,声音变是有点哀沉,听得出矛盾的心理,又是甜蜜

,又是期盼,又感到悲伤:“其实

我盼望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我从没要求过 你给我你的一生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你相遇 如果能深

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 再长久的一生不也就只是 就只是回首时那短短的一瞬“

雷小鹏知道这一定是高晴的声音,跟她人非常相配的温婉的声音。接下来又是一小段短短的中断,然后是一段嘈

杂的声音,然后从杂音中开始有声音出现,雷小鹏立即警觉了起来,这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很微弱,有时不太清

晰,但能听清。

“本来公司想请两位去香港或新马泰的,呵呵,西欧比较困难一点,市长先生要求的时间太紧……”

回答的声音没听清楚。

开始的声音又说了,这个声音很有教养,即使是有点奉承的,也保持着深藏不露的藐视。“是啊是啊,市长先生

很有眼光,格调极高的。”

另一个声音现在听清了,有点懒洋洋的,不耐烦的,赏脸似的说了句:“谢谢。”

“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请不用客气,一定提出来。埃克姆公司很高兴为市长先生效劳。”

“不用了,只在南京呆两天就行了,我们都忙的。”

“哦,是的是的,我忘了市长先生是很忙的。那么,恕我冒昧,埃克姆公司想确认一下,分厂的建设计划是否已

被排除在一期工程之外。”

“当然。你大可以请埃克姆公司放宽心,只要他们的首期三千万元能准时到位,我可以保证合同会顺利签订的。

“那太好了,我代表埃克姆公司谢谢市长先生。埃克姆公司也通过我向您表达谢意,您所说的二百万元已经存入

您指定的银行,这是帐号,1000……”那个声音报出了一串长得惊人的数字。雷小鹏紧咬牙关,他已经逐渐

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熙熙嗦嗦的声音,又听不清说话了。然后是那个谄媚的声音在说话。

“市长先生果然是悲天怜人,有仁者之怀,不过若说作孽则不免过虑,我敢说您的市民将会为您带给他们的就业

机会和税收而对您歌功颂德的。请您记住,作为一家大型的跨国企业,埃克姆的欧洲公司也没有设立相应的分厂

,而众所周知,欧洲的有关污染的安全标准是全世界最高的。所以,您完全是过虑了。”

下面的声音又听不清了,这一段的干扰很大,录音源好象在不停地移动,或者录音机本身在移动。接着又是一段

静默,然后磁带开始唱起歌来,是索尼公司的广告歌,几个女声唱出卡通味十足的热闹歌曲。雷小鹏象高岚一样

用快进来搜索,但直到磁带的结尾,都是索尼的广告,再也没出现别的。

但对雷小鹏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

雷小鹏取下耳机,看着一直在凝视着他的高岚说:“我觉得我们要让我老爹来听一下,这应该是他的专业范围。

高岚脸色苍白,神情紧张地说:“我没太听明白,有个帐号什么的,是不是贪污的事?会牵涉到姐姐吗?”

雷小鹏伸手安抚高岚,“我也不是太明白,但绝对不会牵涉到你姐姐的,如果象我想的那样,这磁带就是非常非

常重要的证据,你姐姐能够把这个证据保存下来,应该是个功臣的。这件事肯定与赃款有关,但我有个直觉,这

不只是贪污,比那要更严重的多,具体要问过老爹才能知道。”

打开门,雷小鹏喊了一声刘阿姨,“老爹回来了没有?”

正在餐厅摆桌子的雷母回答道:“刘阿姨早走了,你老爹中午不回来,在院里陪人吃饭哩。”

“那我去接他。”雷小鹏说着便要走。

雷母也不及问,雷小鹏已经风风火火地出门了。转身过来,雷母对发愣的高岚微笑道:“饿了吗?小岚,要不要

先吃点什么垫补着?”

高岚勉强微笑着:“不饿。”他确实不饿,心里被疑问塞得满满的。

门砰地又开了,雷小鹏和雷父一起回来了,屋里的雷母和高岚一起惊奇地看着他们。

“怎么这么快?”雷母问道,“不是说今天要陪个美国来的什么博士吗?”

雷父骂骂咧咧地一屁股坐下,“呸!什么博士!狗屁!就是我们院前两年毕业的学生,在美国的野鸡大学弄了个

博士,回来耀武扬威的,竟然要我们好几个老头陪他吃饭,操他娘的。”

雷母还来不及对他的脏话发火,雷小鹏已经性急地把随身听拿了过来,把磁带倒回适当位置,递给雷父:“老爹

,别管你那野鸡博士了,听听这个。”

“嗯,这是什么?你改行当流行歌手了?”雷父随口打趣,抬头看见雷小鹏和高岚脸色异乎寻常,连忙住口,认

真听起来,三双眼睛紧盯着他。

听完一遍,雷父把磁带倒回去,又听了一遍,才看向期待的三个人,严肃地问道:“你们这是那里弄来的?”

“别管是那里,快告诉我们是什么意思?”雷小鹏不耐烦地说。

“这个问题太严重了,我必须得知道来源是不是可靠。”雷父的脸上的表情少有的正经。

“可靠,太可靠了,这是用生命换来的。”

雷父听说,看了木无表情的高岚一眼,才说:“如果这是真的,就意味着,本市将来会爆发一场象日本水俣一样

严重的生态灾难。”

二十四

在场的三个人都被吓住了。

雷母首先找回声音,“怎么回事?”

雷小鹏迅速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雷母沉思地点头,“我在政协曾经听人提过埃克姆公司来投资这件事,是作为市

政府的一大政绩来夸的。据说是个总投资好几亿的大工程,能解决几千人的就业问题,每年光财政税收就有几千

万。”

“这只是眼前利益。”雷父边说边沉思地敲着桌子,“埃克姆公司是个老牌的跨国公司,以化工起家,后来扩展

到服装、食品、电子、机械制造等行业,但化工仍然是他们的主营。不过六十年代起,埃克姆公司的化工分部逐

渐迁出欧洲,移往非洲、东南亚、南美的等国家。”

“由于污染?”雷小鹏问道。

“对,由于欧洲国家普遍开始重视环保,埃克姆公司的日子不好过了。埃克姆公司的产品在生产过程中会产生大

量的含有重金属的废气废液,被这些废气废液污染的土壤是永久性地,目前为止没有办法分解清理。要消除污染

,需要投入极大的财力,建立清污分厂,大约要占总投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资金,而维持分厂的正常运行,

也要投入相应的资金,这样产品的成本会非常高,埃克姆公司是难以承受的,因此才会自欧洲和北美迁出工厂。

“是啊,难怪埃克姆公司的欧洲分部不需要建清污分厂,因为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有化工产业在欧洲了。”雷小鹏

想起磁带上那个掮客的话,忍不住讥讽道。“那么这种污染对土壤来说是不可逆的吗?它对人体的危害呢?”

“就目前来说是不可逆的,被污染的土地只有荒废一条路可走。虽然有的国家声称已经试验成功了可以用细菌来

收集土壤中的重金属分子,清除污染,但实际上是不可行的。至于对人体的危害……”雷父说着站起来,到自己

的房中找来一本画册,递给雷小鹏,“这是日本水俣污染的有关资料,这就是重金属污染对人体的影响。水俣污

染主要是金属汞。”

雷小鹏翻着那本可怕的画册,照片画面上一个个扭曲变形的人体,没有四肢手脚直接长在躯干末端的海豚婴儿,

让高岚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扭头避开了。

“埃克姆公司的化工废料除了汞之外,还有铅、镉和锰,这些重金属残留会通过食物链进入人体,过量的锰蓄积

于体内会引起神经性功能障碍,常伴有精神症状。过量的镉进入骨质引起骨质软化、骨骼变形,严重时形成自然

骨折,以致死亡。铅主要作用于神经系统、造血系统、消化系统和肝、肾等器官,能抑制血红蛋白的合成代谢过

程,还能直接作用于成熟红细胞。这些是对成人的危害,重金属还会使人类的胎儿流产,畸形,发育不全,婴幼

儿成长迟缓,智力低下。看看日本水俣的例子就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这盘磁带上的话都是真的话,这就

是明天本市的现实。”雷父语调沉重。

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失去了热气,四个人谁都没有胃口。

“怎么办?”高岚喃喃地问。

雷小鹏果断地说:“这盘磁带一定要交出去,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不管是作为刑事案件的证据还是作为贪污受贿

赎职案件的证据,这个磁带都必须上交,当然要首先复制保存。然后兵分两路,我肯定要先向局里汇报,这是由

一起刑事案件引发的,刑事案件的结案还是要回到局里。但由于背后有这么大的黑洞,可能是有些人承受不了的

,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要捂盖子,老爹老娘你们要走上层路线,到人大,政协,政法委,纪委等等,一定要使他们

知道有此事,风声放出去,声势造起来,到人大去提出质询,在政协提出议案,前几天电视不是报道已经与埃克

姆公司签约了吗,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不能让埃克姆公司的污染转嫁成为现实。”

雷家父母默默点头,没有异议。

“还有,”雷小鹏继续说道,“能够同意埃克姆公司不设分厂,市长当然是最关键的,但了解埃克姆公司底细的

,市里肯定不乏其人,埃克姆公司一路绿灯,有关的部门,绝对难辞其咎,这里面牵涉到的人不在少数,而且都

与钱有关,这样,反贪局势必也得介入,另外,恐怕事情还得上报到省里。老爹老娘,你们平时总说自己桃李满

天下,现在赶紧看看有没有能运用上的人脉吧?”

雷家父母与雷小鹏讨论起来,高岚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这一刻,高岚体会到,雷小鹏实际上是雷家最有权威的人

,雷父的戏谑,雷母的矜持,都还是知识分子的特色,清高而又脆弱。只有雷小鹏,显示出野生动物般与生俱来

的适应性,可以出入任何场合,永远是泰然自若,永远掌握着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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