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下+番外——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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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锦衣玉带的一人冷不丁勒停骏马,惊得身后众人慌手慌脚地停了下来。

“王爷?”侍卫长官常骑到身侧,问道。

赵凤玉沉默不语。他眼光落在月白衣衫的青年身上,那青年却没有在看他。

“歇一歇。”

“王爷,太子星夜兼程要赶回京城,若不能抢在他之前……”官常尽职尽责的进言。

赵凤玉跳下马来,走到月白衣衫的青年跟前,伸出双手,握在青年持缰的手上。

缰绳上不知何时已经染上斑斑血痕,连青年自己也未曾发觉。

赵凤玉撕下一条内衬,小心展开青年的手掌,包裹起蹭破皮的部分。像是被他的手指烫到一般,夏清源回过神来

,低下头。

他怔了一会,道:“我没事。”

赵凤玉轻轻一颤。他还记得那圆圆滚滚的孩子举着受伤的手指让他吹的模样,还记得瘦削的青年低着头说“有一

点痛”的神情,却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他和这青年已经走得如此之远,再回不了头。

他其实是看到了的,看到那青年抱着一具胸膛被剖开的冰冷尸体坐了一夜的模样,他那么想伸出手去,正如以前

自然而然就可以做到的一样,把那个孩子抱在膝盖上,揉进骨血里。

而不是在窗外守着一个哭泣的青年。

而不是守着一个怀中抱着别人的青年。

他觉得自己正在死去,心里有一个地方,将会天长地久,永远永远地痛下去。

掌中的伤痕还没有完全缠起,怔仲之间,一只羽箭伴着尖鸣直直射穿马头,将剽悍的骏马钉死在地上。

随着濒死的马发出最后的嘶鸣,滔天箭雨倾盆而至,一支红缨枪排众而出,直向赵凤玉的胸口而来。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来得毫无预兆,赵凤玉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已经窜起身来,把那具瘦得脱形的身体死

死地抱进怀里。有温热的血液在身下淌开,他从未有一刻这样的惊惶恐惧。

他手上抓住的东西,是他最珍爱的,最宝贝的,最重要的,他忽然明白,在那个小小的孩童要他喂才肯吃饭的时

候,并非是那个孩童在依赖着他,而是他,在昏暗污秽的深宫之中,在明里暗里的欺凌之下,在垂死的母妃深切

的期望面前,将自己的全部信仰和希望,交付到了那具幼小的,还不懂情为何物的孩子身上。

“王爷!王爷,快走!”

有人扯起他来,把他推上马,有人留下来阻敌,有人簇拥着他冲进小树林。

他只觉得手上温热粘稠的液体流得更凶,于是愈发用力的抱紧怀里的身体。

他的手背被轻轻拍了两下,青年挣动着身体,对他说着些什么。

“王爷,你放手,我来看看你的伤。”

赵凤玉迷茫地低下头去,对上那双漆黑的杏眸。

“不是我,王爷。”那青年仿佛在叹息,“受伤的不是我。你放开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那青年就着在他怀中的姿势低下头来,仿佛在为他包裹伤口。他却到此时,也不觉得除了心口之外,还有别的什

么地方在疼痛。

眼前光亮一片。小树林顷刻之间就要走到尽头,面前是茫茫草原,再无处可躲避太子派来的刺客。

身后隐隐约约的刀兵之声慢慢止歇,侍卫长官常带去阻兵的人,却都没有回来。

青年勒停了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跳下马去。陈凌也下了马,走到他身边去。陆陆续续,余下的十数人纷纷跃

下马来,聚在一起。

那些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夏清源带着笑容,仰头望着他:“王爷,你先走,我们来断后。这里比起大理,离京城要近得多,你是一定能先

一步赶到的。”

“不。”

他说不出别的话来。

夏清源眸光似水,温柔缠绵,仿佛在哄着婴孩一般:“你忘了,我会‘七截杀’的阵法。这苍茫草原,正是最好

的战场。退了太子的刺客,我去寻你……”他想了一想,欢乐地道,“或者你来寻我,好不好?”

“不好。”他一向沉着自制,却像个孩童一般执拗不依不饶。

“西凉街昭华巷三十五号门庭,若遇到难处,便去那里。”夏清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小时候那般握住他的手

指,仿佛催促一样,轻轻地道:“去吧。”

“去吧。”

他不能违逆他的话。他从来不能,也不曾愿意违逆他的话。

赵凤玉调转马头,一路狂奔,所有的前尘往事、恩爱缠绵,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永远都不知道,“七截杀”需要一个武功极高的守着阵眼,承着入阵之人的拼死反击,而除了当年一剑平昆仑

的夏回鸾,再没有人能够做到。

开永二十四年六月十五,文和王赵凤玉抵达京城,代天子之职。

六月十六,太子赵凤声在大理的支持下,起兵叛乱。所打旗号,乃是寻到了先帝遗孤,要辅佐大宋正统之君。

名正而言顺,四方将领按兵不动,大理王军一直攻到帝京城门之下。主帅段青衣望见城楼上“苏”字战旗,不敢

强攻,驻兵三十里之外静候时机。

赵凤玉独自一人走出宫门,顺着西凉街,找到昭华巷三十五号门庭。

院子里草木横生,象是荒废之宅。院门虚掩,赵凤玉推开门,一直走进阴暗破旧的屋子里。

屋里,坐着一个人。

听到了声响,那人回过头来,面容精致秀丽,一双杏目顾盼生辉。

虽然记忆稀薄,却一眼便能在那张脸上,找出先帝和容抒妃的影子。

赵凤玉愣在当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谁?”

“我?”那人望着他,微微笑了,“你又是谁?”

声音低沉暗哑,仿佛很久都不曾开口说话。

“我姓赵,名凤玉。”

那人道:“你要真是赵凤玉,总该有信物。”

赵凤玉怔了一怔:“并没有……”

“不会的。”那人肯定道,“他一定给了你信物。”

这个“他”字,听得赵凤玉心都揪了起来。信物……他何曾给过他什么信物?那青年与他相识了十九年,一起吃

过饭,一起练过武,一起奏过琴……

他忽然一凛,手伸到腰间,摸出一块蓝田玉来。这是段青衣论文潇湘楼,那月白长衫的青年抱着长天琴在他府上

醉酒之时,遗留在床上的。

屋里的人笑道:“正是此物。”

伸手接过,在地上猛地一摔,从玉中掉出一颗药丸,那人兑水吃了,转回屋里,取出一个木盒,在赵凤玉的面前

小心地打开来。

“城外东西两地,各在半年前埋伏下八千人马,皆是昔日鹰军精锐之师,能以一当十,可用‘白玉京’传讯烟火

调遣。此有寄给四方将领的书信十九封,是他亲笔所书。方才那玉中的药乃是剧毒,一年之后便会毒发,你有足

足一年,用我来解这京师之围。”

那人从盒中取出一个明黄卷轴,抬起一双杏目,微笑着注视着他:“赵凤玉,他千方百计寻到相像之人,我已等

了你六年。这卷轴,乃是开永十二年业帝的圣旨,传位给先帝遗孤。从今日起,我便是先帝和容抒妃之子,姓赵

,名凤归。”

这是那惊才绝艳、算无遗策的青年,最后的一算。

开永二十四年九月,段青衣因一瞬迟疑,丧失攻城良机,先帝遗孤赵凤归即位,改号明道。二十五年三月,大理

战败,太子赵风声身死,段青衣下狱。六月,赵凤归传位于文和王赵凤玉,改号乾兴,为景帝。

其后三年,景帝整肃朝纲,改换朝臣,重新起用兵部侍郎曾广文、礼部侍郎李文若、刑部侍郎卫小可,升任为尚

书。释出大理段青衣,使之归大理,继任大理国君。调两广巡抚孙若盼进京,官拜一品。令徐问秋为中原商会之

首,使各地互通有无。调北境陈停雁回京,升任枢密使,陈停雁拒之,挂印出走,同日,封平王赵凤情的尸身失

踪。

天下,终于太平。

那个月白衣衫的青年,却再没有归来。

第 68 章

北境风光如昔,茫茫原野,天高风清。

赵凤玉顺着梗道寻到村落里,挑柴的老汉听了,恍然大悟:“你是来寻小回的啊!走走,一起到村东阿妈那里去

。”

赵凤玉跟在老汉后面,他是生人,村里的孩童们撒丫子围着他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地里劳

作的村民在太阳下直起腰来,抹一把汗,冲他憨厚地笑笑,叱责自家孩子:“东子!别闹,过来!”

老汉啧啧叹道:“当年小回来的时候,比这还要轰动。是个姓陈的孩子背来的,浑身都是血,把小回背到村口,

交给张家阿妈,就死了。可怜!可怜!”

他又笑道,“小回真是个漂亮孩子,还能识字,帮着大家伙做事,大伙都喜欢他得很呢。”

赵凤玉点一点头。

同一片田,当年那青年穿着布衣,挽起袖子裤腿,和孩子们一起帮乡民把收下的麦子捆成一摞,抱到板车上。麦

子收尽,要烧掉秸杆,祈求来年能有好收成,老人们把火把给他,让他来点这一把祈祷丰收的火,他笑眯眯接了

,点了,烟往上窜,瞬间熏黑了一张玉白的脸。小孩子们在身后拍掌直笑,小媳妇忍着笑出来的眼泪,揪着袖子

给他擦。

村子不大,茅屋三三两两,转眼走到。

老汉一推木门,叫唤着:“张阿妈,在不在?”

赵凤玉站在门口等待主人,茅屋旁搭着木棚,棚里拴着奶牛。一只花白的转头望了他一眼,把接奶的木桶一点点

踢过来。赵凤玉愣在当地,出来的阿妈拍着腿笑:“阿花是把你当成小回了呢!”

当年那青年也愣愣地站在这里,想了半晌,搬个凳子坐到阿花跟前,木桶推到垂着的奶头跟前,伸出手去。又想

了半晌,用纤长的食指小心翼翼地戳了一戳,抠一抠,再戳一戳。不耐烦的奶牛暴怒,一脚踢翻凳子,摔得青年

四仰八叉。阿妈在后面捂着肚子笑:“你咋个这么笨喽!”青年呆一呆,掩唇吃吃地笑起来。

赵凤玉跟着张家阿妈走进屋里,摸摸土墙,擦擦木桌,坐在床上,低头轻声地问:“他可有提到过我么?”

阿妈望着他:“你是?”

当年那青年靠在床头,眼望着窗外,弯着眉眼轻轻地笑:“我的家人……有啊。有个动不动就哭的老头子,有个

吵吵闹闹的女娃,有个很啰嗦想当大侠的小孩,有个同样很罗嗦想写史的青年,有个衣服从来都很没品却能穿得

很好看的祸害……还有……”青年转回头来,眼睛里有光在闪,“阿妈,有这么多可想念的,我是不是很有福气

?”

赵凤玉垂着眸,沉默了半晌:“阿妈,他在哪里?”

日光暖暖,炊烟袅袅。

张家阿妈脸上笑容僵了一僵:“就埋在你过来的路上。”

坟头尚新,赵凤玉看了一阵,伸手点着“夏、清、源”三个字,念了一遍。

手指又移回最上面,点着“夏清源”三个字,再念一遍。

想了一会,再从头读了一遍。

终于懂了。

第 69 章

尾声

天朝史传载,景帝赵凤玉日日批奏折到天明,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乃是大宋史上,最勤勉的一任帝王。

天朝史传没有记载的是,这位帝王曾有好几日抱膝窝在太和殿的阴暗角落里,哭了笑,笑了哭,絮絮叨叨地,仿

佛在和人说话。

严素素去看他,不理。

太师去看他,不理。

孙若盼与他说:夏清源算尽天下,必不会轻易就死,更何况“断情萝”解药已养成。恐怕有诈。

帝王抬了抬眼,仍旧无话。

文武百官一个个劝下来,却仿佛听不到谁的声音。

最后武相季慕之抱着赵凤归留下的咿呀学语的帝子,去看这位帝王。帝王被那幼儿“牙牙”的声音惊到,抬起头

来。

季慕之趁机与他说,上位者无情,这太和殿上,就有先祖德帝,虽一世痴恋,到底下旨杀了媚乱朝纲的秦侍郎,

只余一席青衣随葬。

帝王攥着他的袖子,若孩童一般哭泣着,问道:“那我死的时候,该用什么东西陪葬?”

季慕之无言以对。他抱着幼子出了太和殿。

阳光明媚,他想起开永十二年的时候,他追着一个张狂骄傲的少年出到殿外,他问那少年:

“你为何不要天下?”

少年低着头,微微地笑着。杏眸中的光彩,比任何东西都来得耀眼。少年说:

“清源心中,只有私情,没有天下。”

怀里的帝子挣扎着想脱开他的手,季慕之把幼子放下地。幼子扭动着小小的身体,要往那大殿上走。

季慕之从后面抱住他,指着长长台阶上那冰冷辉煌的龙座,对他道:“这龙座之上,曾断送了你赵家三代帝王的

一世痴恋,区区只愿你,得一人心,从此不离。”

乾兴五年,大辽内乱结束,萧悦终取萧承而代之,成为大辽之主。继位半年,萧悦向大宋求亲,愿娶武相季慕之

为后,季相欣然允之。

乾兴七年,后位虚悬,景帝无所出。文武百官联名上奏,望景帝扩充后宫,册封皇后。

景帝不允。

百官再请。

景帝策马出宫,坐在那个不知名的边陲村落,坐在那座墓碑面前。他拔了拔坟头新长出的草,擦了擦碑上的土,

对着那坟坐了一天一夜。

帝王喃喃地念着:清源,你在不在里面?

究竟在不在里面?

东君初生,金色的阳光洒满坟头,赵凤玉忽然仿佛疯了一样,用十指去挖那坟头。

隆起的土堆一点点降低,指缝鲜血淋漓,仿佛触到一片衣角,又或许没有,帝王却忽然停了动作,哭嚎起来。

景帝回宫之后,立赵凤归的遗孤为太子,后位仍旧虚悬。

史平写到此处,停了一停笔。

外面脚步声“噔噔噔”直响,一个青年踢开大门,张开双手,扑进史平怀里。

“我赢了!”

“是么……”史平摸着孙儿的头,笑得满头白发摇了一摇。

“是啊!那是昆山论剑啊!”青年两眼放光,“如今我也是大侠了!”他又道,“主办论剑大会的薛老夫人看上

去一点也不老,她看了我比试,还特意把我叫到跟前,问我师从何处。我说我没有师傅,剑是爹爹给的,剑谱是

家里的,我爹爹也是大侠。薛老太太听了爹爹的名字,又问了你的名字,半天不说话,只盯着我看,我觉得她像

是哭了……”

青年好奇道:“祖父,你认识她么?”

史平点了点头:“大约……是那个人吧……那时候,我们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看着个老是受伤又不听话的人,

不让他乱动,不让他出门,他那时候老是弯着眉毛,笑成这样……”

青年兴致正高,顾不上听祖父絮叨,四下里望了一望:“我爹爹呢?娘呢?祖母呢?”

史平摸摸他的脑袋:“在后院,太阳好,在晒蓑衣。”

“又晒?”青年歪了嘴,“那件蓑衣比我年纪都大,每年晒了又收,收了又晒,又不见你们用,干嘛这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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