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上——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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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主子让小院子传完了圣旨,趴在御案上半天不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小院子不免有些心疼,正要去拍他的龙背,皇帝主子滚到地下,高兴得满地打滚。

小院子一只手僵在半空:“皇上……”

皇上一把搂住小院子的腿,喘着气道:“这是真的么?夏爱卿三个月都不来上朝啊!朕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想怎么打滚就怎么打滚……”

小院子翻了个白眼:您老现在不是这样么……

皇上御赐的牌匾优哉游哉地送到了兆尹府,夏清源半卧在床上,挑开红布看了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

本该写着“勤政为公”的匾额上赫然写得是:

天下大同。

夏清源冷笑一声,要来笔墨“唰唰”写了几个字。

皇帝主子在深宫里正躺在小院子腿上淌着口水臆想,送牌匾的小太监火烧屁股一样窜回来:“报!京兆尹谢主隆恩,且上奏曰:天子恩宠,当殚精竭虑以报圣恩。不能伴君于朝,臣每思之,心凄凄然焉。今武相亲为臣诊病,想来月余即可痊愈,圣上勿念。”

皇帝主子愣着神听,听到最后一句,嘴一瘪,小院子熟练地用袖子半掩住龙颜,听着袖子底下无尚至尊嚎啕大哭。

兆尹府里,御赐的牌匾高悬于房门之上。季慕之和两位王爷站在下面仰望,无限唏嘘。

那牌匾正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天下大同”,背面夏清源凤舞龙飞的也提着四个字:

白日做梦。

夏清源在床上养了几日,渐渐得有了些精神。便着手理了理陈凌的案子,做了卷宗。四王爷拧着眉,道:“你现在就又开始操心,你府上那些人会同意?”

夏清源停了一下笔,歪着头狡黠地一笑。

堂堂三品京兆尹,又是四王爷头号的谋臣,突然受伤,各府争先恐后地送药材来。夏清源一反常态,送什么收什么,转眼间珍奇药材堆满了房。张伯列了清单盘算着夏清源反正也吃不完,到时候开个小药铺转手还能赚一笔钱存着,免得哪天夏清源欺负人欺负得太狠,犯众怒被流放去和太子排排坐。张伯每日里乐呵呵地抱着药材清单,笑得像屋后池塘里张着嘴的大蛤蟆,哪还有闲心去管床上的病人。

至于小史言,张伯这个管家去忙了药材,他被拉着兼了管家之职,夏清源坐在床上还整天盯着他的功课,忙得这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头昏脑涨。

除去了这一老一少,夏府里其他的人就算有心,又有谁敢把京兆尹大人手上的卷宗抢下来?

四王爷时常来探病,自然也不是毫不知情,却又真的拿这个伤患没有办法,只能稍稍叹一口气。

“清风寨的人本王已安置妥当,孤儿都寻了好人家养,有些武功的挑进了边防军。那个阿墨的辽国少年本王查了一查,确实和大辽已没了往来,一心一意只想跟着陈凌,本王让他先住在府里。”四王爷说着,见夏清源案宗已写好,拿来看了一眼。

夏清源望了一眼他的神情,道:“微臣如此结案,有什么不妥当么?”

四王爷疑惑道:“此案证据确凿,陈凌的口供也一清二楚,你却说他乃是自卫误杀……你就算想保他,这案子涉及朝臣,结案后是要上交刑部复议的,你确定刑部会认可你的观点?”

夏清源笑道:“不会。”

四王爷眉头刚刚一皱,夏清源就接着道,“陈凌刺杀朝廷大员,又挟持微臣,不判斩立决不能平众怒。‘白玉京’里风楼楼主薛无双有一手绝妙的易容术,只要王爷稍加打点,找个死囚给无双易容,菜市口偷换囚犯也不算难事。陈凌他身份复杂,只有先死过一次,才能好好帮王爷办事。”

四王爷不禁道:“既然你早就打算好要偷换死囚,何不一开始就定了他的死罪?”他话一出口,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夏清源在案宗上替陈凌百般维护,无非是想告诉陈凌:只凭一个京兆尹救不了他。救了他的,实现了承诺安置好清风寨的,都是文和王。

夏清源静静地等他反应过来。他看了一眼窗外,四王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院子里落叶已尽,慢慢呈现出入冬的景象。夏清源淡淡开口道:“今晚恐要下雨,王爷早些回去吧。”

他轻飘飘逐客,四王爷便顺着站起来。夏清源也挣起身来,似乎想要下床行礼。四王爷下意识地伸手一扶:“你拘泥这些做什么呢。”

夏清源心里一颤,却仍是跪了下去:“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四王爷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反驳。

送走了四王爷,夏清源起了身来,慢慢挪到前厅门廊上去,刚刚坐定,正遇上史言。

史小公子近日里忙得正火大,一瞧见这罪魁祸首不但下了床还跑到风口上吹着,当即就爆发了。三下两下窜过来,挺着腰板就吼:“大人,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武相大人说了……”

武相大人说了什么,夏清源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当时他刚刚醒转不久,当着一屋子下人两个王爷一堆御医,武相季慕之吊了眉毛瞪着凤眼把他训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从那以后史小公子对武相破灭了的敬仰全数回归,三句话里有两句开头都是“武相大人说了”。

夏清源听着史小公子滔滔不绝,禁不住苦笑了一下,正要辩解,门边忽而传来一声轻响。

夏清源眼睫一动,轻轻笑道:“言儿,去开门。”

史言兴致正高时被止了话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下了门廊穿过前院,打开了大门。

夏清源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僵在门口,忽然一拳打了过去,对方也随即反击,一大一小两个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张伯正在药房里和济仁堂的老板娘大谈他未来的药材铺,猛地听到院子里“乒乒乓乓”地响,老板娘不安地探头看了一眼,问:“怎么那瘦高个一进门就和小公子打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好?”

张伯乐呵呵地笑:“没事没事。一年里总有那么几次。”

夏清源端着茶斜倚在门廊上看着。那瘦高个的男子显然让着史言,只守不攻,被史言一逼,一提真气,飘上了墙。

夏清源凉凉道:“那是景德镇的墙砖,每块要价二十两银子。”

男子一听,正要踩上墙的脚一缩,半空中改了向,直扑旁边的大树。

夏清源微微一笑:“哪棵树是从南方千里迢迢移来的金橘。”

男子额角掉下一滴汗,强提一口真气,改往院子里唯一一把长椅。

夏清源拍手道:“你可真有眼光,那椅子是先祖德帝用过的御物。”

男子身子往下一垂,咬一咬牙,调转了方向,他真气已经不济,头朝下往一堆落叶而去。

夏清源止不住惊叫道:“那堆叶子……”

男子头堪堪一偏,避过叶子,一头撞到旁边的石头上,两眼一翻,拼命喘气。

史言吓得小脸煞白,过去抱住他的头,男子费力地开口:“这叶子又是什么?”

夏清源低下头去,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咽下,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朱唇一张,慢悠悠地道:“那堆叶子……不过就是叶子而已。倒是那石头,是正正宗宗的汉白玉。”

男子一口气喘不上来,仰头昏了过去。

张伯还在房里和齐掌柜聊天,只听见史言凄惨绝伦的一声:“爹!”

老板娘吓得浑身一抖,张伯趁机拉过她的手摸了摸:“没事没事,每次那人上门,我家大人心情都会格外的好。”

夏清源手里一杯茶已经见了底,他正要起身回房,到底病体沉重,又吹了些许冷风,一起身竟然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个踉跄。

昏在史言怀里的男人就像能看见一般,忽然一跃而起,旋风似的转眼到了夏清源跟前,揽了他的腰往怀里一带,稳住了这位京兆尹的步子。

夏清源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等着耳中轰鸣渐渐过去。

抱着自己的躯体像个大火球一样,周围的凛冽寒风,欲来的凄厉秋雨,一瞬间都被挡在这躯体之后。

夏清源的心绪到此时才有了片刻安宁,眉眼一弯,道:“你回来了,史平。”

第 22 章

抱住他的男子挠着头嘿嘿一笑,松了手,抓过自己儿子,在史言脸上用力一拧:“好小子,功力见涨啊。再这么下去你老爹就不是对手了。”

夏清源忍不出笑道:“那是因为你自己就是只三脚猫。”

他站不得许久,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史平板着脸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查案子就查案子,居然还受伤?”

这史家父子都有唠叨的习惯,夏清源忙打断道:“史平,我有些累了,你扶我到里屋去吧。”

史平立刻住了嘴,也不客气,打横将他抱了。夏清源吃了一惊,推他道:“史平……扶着我就行了,这点路我还走得。”

史平理也不理他,一直把他抱到里屋,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还细心地替他抬高了枕头,让他可以半卧着说话。

史言一步不落地跟着进来,小脸阴阴的有些不高兴。夏清源一望就知道为什么,对史平道:“你几天没有好生吃饭,我让芳姨煮了粥等你,你和言儿去吃些,等会再让他去帮你记史。”

史家两父子张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爹今天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饭?”

两人对视了一眼,很显然对方问的那个问题自己也不明白,两双眼都转回来盯着床上的青年。

夏清源脸绷得紧紧的,先看向史平:“言儿的生日还有好几天,你应该刚走到半道上,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不是听说我受了伤,星夜兼程赶回来的?”

他又转向史言,叹了口气:“我猜你爹今天会到,是因为今早上有一只喜鹊在我屋梁上叫。”

史言握紧了自家爹爹的手,感动道:“原来你还觉得他是贵客。”

夏清源莞尔道:“那倒不是。自从十七王爷来的那天,我在家门口看见两只喜鹊之后,我就知道这种鸟和我道不同。”

史言气绝。史平倒是习惯了,牵了史言的手出门找食物,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你府门口跪着的是谁?”

夏清源一愣。史言狠狠捏了一下自家爹爹。

夏清源眉头一皱,已然明白了过来,道:“言儿,他跪了几天了?”

史言低着头道:“大人病了几天,他就跪了几天。”

史平仍然是一头雾水,看过来道:“你们说的到底是谁?”

夏清源今日里诸多劳累,刚想要说话,只觉得胸口滞闷,忙摆手道:“先去吃粥吧,回头再说。那人既然已经跪了许多天,也不在乎多这一下午。”

史平好奇心本来旺盛,却刹住话头,牵着史言走了。

门刚刚关上,夏清源禁不住咳了几声,他怕史家父子没有走远,用袖子掩了口。

史平刚一出门,急急拉着史言走了几步,道:“我听说武相在京里,他有来看过么?”

“有啊。”史言不明就里,乖乖答道,“武相大人说,大人身子底子单薄,又失血太多,所以看起来凶险些。还好他医术高明,已经没什么大碍,多多修养就会好的。武相大人等一会就会来给大人诊脉换药,你再问问他好了。”

史平顿时松了口气,道:“他医术天下无双,有他在应该无碍。”

他放下心来,高高压抑的好奇心顿时泛滥,笑眯眯地在儿子脑袋上狠狠揉了一下,道:“咱们吃饭去,你好好给我讲讲,京里最近都有些什么热闹?还有门口跪着的那个,你干嘛瞒着小回不报?”

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时辰,史平终于把十七王爷身上被踩过几个猪脚印都打听清楚,父子俩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欢乐地去了书房。史平好写史又不认得字,就先都画成画,回头要人帮他文记。原来这活一直是夏清源的,近几年史言识字越来越多,就换成了他来做。

史平对着自己那一摞画稿,眉飞色舞开始讲,史言听着听着就被吸引了去,忘了记,没奈何只得重说一次。后来讲到这次昆仑论剑,史平说到精彩处却突然顿了一顿,感叹道:“这些年昆仑论剑,再是好玩,也没有回鸾君那一次精彩。”

史言眨着眼睛遥想,接话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要是能见到讨教几招就好了。

史平愣了一愣,摸着自家儿子的头傻呵呵地笑。

两人一直闹到入夜,史传的草稿才刚刚写完。史平赶了儿子去睡觉,自己抱着那一叠稿纸去找夏清源。

推开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秋雨缠绵,夜晚最是寒冷,史平把那一叠稿纸塞进衣服里,一路小跑,还没进夏清源的卧房就开始嚷嚷:“冻死了冻死了,小回,快点把被子拉开给我腾个地方!”

他两手都拉着衣服护住草稿,只能用身体把门撞开,屋里油灯一盏,发着荧荧亮光,床上却没有人在。

周全忠跪在兆尹府前,有些撑不住了。

对这间朱门大院,他是熟悉得很。他上任伊始,本该忙着去结交些达官贵人,但除了被禁军统领曹恒带着赴了几次宴,剩下来的时间都耗在了这京兆尹身上。

第一次拜访,周全忠抱了琴去,说是听闻夏清源琴艺举世无双,特来讨教一二。张伯乐呵呵地把他请进去,正碰上夏清源在教史言念书,一篇《如人饮水》教着教着吵了起来,夏清源阴恻恻地罚小孩子去站墙角,小孩子泪汪汪地往他身后躲,哭湿了周全忠一身新衣裳。

第二次拜访,被留着吃了晚饭又喝了一回茶。等到终于开口说了正题,夏清源却谈起近日卷宗,西街盗匪案疑难重重,扯着周全忠帮忙分析案情,情杀仇杀一一说遍,最后周全忠告辞离去,晚上做梦翻来覆去都是夏清源兴致勃勃闪闪发亮的眼。

第三次拜访,夏清源正忙着采花贼的案子,一直没有回府。周全忠在书房里一直坐到月上中天,闻着屋内满满的书香,连人都没见上一面。临走时看见两只小花猪星光下满院子乱窜,十七王爷披着睡衣哀号着在后面追。

他这几次软钉子碰下来,心里也明白了夏清源的意思,于是又做回了文人的酸腐清高,兆尹府也不来了。又怎么想到,才不来几天,他居然会跪在了这里。

夏府里人来人往,十七王爷每天早上牵着两只小猪出去溜街,四王爷隔一天准时来探病,武相季慕之更是像也住进了夏府里。这些人从他身边走过去,却仿佛都没有看到他在那里。

周全忠不是没想过夏府的家丁会隐瞒不报,不是没想过两位王爷会当作没看见他,却独独没想到原来一天到晚粘着他动不动就出手调戏的季慕之也是如此。

秋雨很寒,他全身都被淋湿,眼前已有些发黑。他慢慢算着,这是跪的第几天了?

他连心神都有些模糊了,不断打在面上的雨水却忽然停了。

他愣了一愣,明明还听得见雨声……

他眨了眨眼,眼前清楚了些。他抬起头,看到头顶有一把紫花竹伞,他顺着伞看到一只纤细白晰的手,顺着手看到一个月白色衣服的青年。

那青年却没有看他,只是站在他身边,撑着那把竹伞,目光留在悠然天地里,仿佛他只是出来赏个景,吹个风。就连他开口说了话,也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周全忠却知道,他是在跟他说话。

第一句就是:“橘生淮南为橘,橘生淮北为枳。大理的金枝玉叶,又何苦跑到这京师来经寒风苦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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