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天没有回答,只是揉揉脸,心中不禁纳闷——为何秦失和金子川都打他的左脸……这会儿伤上加伤,不知道左脸会不会坏掉……
文休在一旁看着,居然坏心肠的忍笑……但是一想到无天可能散播了瘟疫,又敛起神来——不得不防!
“人都死了,你不说话顶个*用!”金子川一句,将文休震回现实!金子川啊……何时说话这么直白……怎么到了无天这,所有的底线就通通崩断了呢?
“够了够了,子川。”文休上前一一阻下金子川挥向无天的拳头,“我们不是来调查瘟疫的……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像个撒怨气的大姑娘。”
金子川终于停手,满面通红,不知道是打人打得,还是羞的……
无天整了整衣衫,笑了笑,眼睛眯眯的。
“你就是来接我们的人吗?”文休终于得空问。
“燕王安排接你们的人在前方二里远,那人姓马,是当今圣上从前的侍卫。”无天不慌不忙道。
“那你来做什么?”文休又问。
“接你们啊。”无天道。
“给我干脆点!”金子川吼了上来。
无天脖子一缩,补充道:“其实,我捉住了皇上送给燕王的信鸽……”
“哦?”文休插起双臂等无天往下说。
“然后,我也捉住了皇上送给马侍卫的信鸽……”
“什么!”文休和金子川瞪着圆圆的眼珠子,不明白,为何无天总是能捉到信鸽儿。
“然后我……把两个信鸽腿上的信,换了换……”
文休和金子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皇上让燕王准你和皓见面,让马侍卫阻止你们相见……我对燕王有所了解,他十有八九会逆着皇上的意思办事……索性来个顺水推舟,如此一来,你们也可光明正大。”无天笑笑。
文休听罢冷笑一声:“皇上对自己的儿子会不了解?他想必是想让燕王和那马侍卫联手来对付我们……我料他根本就不想我们到这来。”他又逼近无天道:“若真如你所说,我和皓见了面,传到皇上耳中,岂不中了你一石三鸟的计策……你安的什么心,要把我们拖下水。”
无天神色不改:“所以我改变主意了,想带你们偷偷去见,马侍卫没等到你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无天,你到底是人是鬼?”文休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金子川,“跟不跟他走,全凭你一句话。”
金子川低眉细细想了片刻,上前推了无天一把道:“还不带路。”
无天满面露出开心的笑容,连连道:“好兄弟,日后我定会向你们讲明缘由。”
文休“嘁”了一声,他这个当老大的,算是给了金子川一个机会了。无天要是敢耍什么花样,他定饶不了他……
一路走着,金子川和无天说说笑笑,文休全都看在了眼中……他知道金子川的底细,可金子川就是从来没有看他那样笑过。
金子川和无天多是聊着医药、巫术之类……文休听着烦闷,也插不上话,于是看着走在身前少年的背影,思绪渐渐飘远……
第一次和金子川的相见,是在长沙城的云霄楼。
云霄楼夜夜笙歌,半边红男,半边绿女……无论你的嗜好为何,这里都能满足你。
金子川那时只是男风馆一个为小倌诊治暗病的大夫。初见时,围着黑色头巾,耳上垂着大大的银圈,一双眸子灵澈含水,鼻直直,唇色也不同于一般男人暗淡,加上行事利索,一路上却又是和美貌不符的唠唠叨叨,文休自然记在了心上。
好容易找到机会,文休约金子川去茶楼饮茶,金子川很磊落,半点怀疑推搪都没有。
二人于是面对面地坐在了茶楼中,文休看着对面的人——轻轻吹去杯面的白雾,那美丽背后的一切,越发勾起他的兴趣……
“为什么要在男风馆诊病,姑娘不是很好吗?”文休心念那金子川在妓院做事,何需再顾管什么男女之别,但是金子川的回答,让他吃惊。
“我喜欢男人,那些老色鬼,才会去姑娘那。”金子川说得不以为意。
文休瞬时没握稳杯子,洒了些许茶水出来,斑斑水迹在桌面上凝结,映上了金子川淡笑的唇角。
“多谢文兄的茶,告辞。”金子川起身便走,文休一直怔怔注视他走下茶楼,走入了纷纷雨幕,向那云霄楼的方向走去……
那年文休方才满十七,死了义母,孤身来到长沙国做生意,赚了钱,只想去云霄楼见识下男女之情,却被金子川一句话吓个正着,全无兴致。
文休于是每晚都去男风馆,为的就是看看金子川是怎么个喜欢男人法,可惜金子川没看到,倒是被不少男人挑逗了,皮都不知蜕了几层。他终于忍不住去问老鸨:“那个金子川呢?”
“金子川是大夫,不接客。”老鸨很诚实。
“我没让他接客,我就是来找人!”文休又尴尬又来火。
“哦……”老鸨似乎明白了,“不瞒您说,前些日子死了个小倌儿,金大夫似乎很伤心,今天来清算了银两,说不做了。”
文休一怔,匆匆谢过了老鸨,疑惑着金子川的去处,转身离开了云霄楼。
夜风里,文休走的很慢,他下意识地在来往的行人中,搜寻金子川的身影……本来还想问下,他那睡不着的老毛病,他能否治好……他喜欢男人、女人,关他什么事!
只是这样一想,似乎老天开眼,让文休听到了拐角小巷中那低低的哭泣声。
一步步走近,那在月光下晃着清光的银耳圈,让他肯定了那人的存在。
“没事吧……”文休弯下腰,小心问道。
那个少年将头埋在膝盖中,收敛了哭声,肩膀却抖个不止。
“要擦下吗?”文休别扭地掏出自己的手帕。
那人依旧没有应他,抱着双膝蜷缩在墙角的阴影中。
文休索性也不再问,一屁股坐在那人身旁,他有的是时间——耗在这,总比一人在客栈发呆睡不着的好。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文休只是静静盯着天上的月亮从一头走到了另一头……
“喂……”那个人终于吭了声。
“肯说话了。”文休笑笑道,倒也不显得多疲惫,他习惯了。
而那人抬起头来,明显讶异那个陪他坐了一夜的人为何没有睡着,反而如此有精神。
“吃惊吗,我等着你和我说话呢。”文休对上那泛着红色的眼眶……
“我没事,只是难过罢了。”他是很难过——亲眼见那人在病榻上挣扎,亲眼见那人断了气息,亲手为那人收尸入殓……他好难过,他没等他存够钱带他走。
“你不在云霄楼做了?”文休问道,抬头只见天边开始泛白,晨曦将至……不知不觉,竟坐了一个晚上!
“是的。”
“我的商队缺个大夫,你要不要过来。”
“什么……”
“我是跑商的,想找个随行的大夫,方便点。”文休补充道。
“有钱吗?”
“当然!不会亏待了你。”文休站了起来,“今日正午我便走,你若是答应了,就在城门会和。”说罢转身离去。
正午的太阳有些大,文休又是穿的黑衣,全身都被烤得热烘烘的……他一直在望,却迟迟不见金子川的身影……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旁说道:
“不是说有个商队吗,怎么只有你一人,我是当你的专用大夫吗?那可要收贵点。”
文休顿觉浑身都有了精神,那个人也不再是昨夜哭哭啼啼的人……他换了身水蓝汉服,不再是鲜有苗疆特色的衣饰,黑色头巾也取下了,换以轻轻挽上的发髻……唯独那个单耳的银圈在阳光下灼灼晃眼……
“文休,无天说我们方才见到的那个人便是燕王呢。”金子川一声,将文休拉回现实。
无天?……文休瞅瞅眼前的金子川,一只手已然握住无天的衣袖……他俩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好了?无天又到底明不明白状况……
文休可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受到什么伤害,因为那个兄弟受伤了就喜欢玩失踪,他不是每次都有把握能够找到。
“听无天说,似乎皇上对几位皇子都留有戒心。”金子川又道。
文休闷闷“嗯”了声……皇宫里哪有干净的帐,再说了,那是皇上的家事,与他何干!
然后金子川开始说他家乡的事,这里离他家乡不远……
文休和无天似有了默契,二人都是“嗯”了一路。
第一次站在白潭中央的塔楼下,文休脖子都要抬酸——这是哪个杀千刀修的楼!
塔壁光溜溜不好放脚,连梯子都不好放;顶层才有窗子,其它六层只有少许出气孔;铜门看来花了不少钱铸,厚实又沉重……最讨厌的就是那把七窍锁,一把钥匙上七个齿,对应门上七个锁孔,错了一个都打不开……
知道开吗?金子川使了个眼神给无天。
无天挠挠头道:“我只能使幻术把钥匙骗来,怎么开,问不出……”
那我来这干什么,大眼瞪小眼吗!?文休不耐烦的情绪腾腾地往上冒,霎时被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你们还真过来了,果然神通广大呢。”
秦失!
“你怎么在这?”文休不解,怎么他和无天一直都在一起吗,然后又看了看金子川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还好。
“我现在是这里的侍卫,保护我弟弟,还有你‘弟弟’。”秦失昂首说道,一副理所当然,别人大惊小怪的样子。
侍卫!?文休很难将西域的贼匪头目和大汉的侍卫联系起来……一瞬失了表情,只能僵硬地笑笑。
“此事说来话长……”无天道,“他被燕王救了就是。”
文休点点头,不欲多问秦失的事情,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怎样将门打开。
“我来试下吧。”金子川接过无天手上的钥匙,弯腰便去试那锁孔。
对了,忘了金子川机关木甲术也很在行……
“可以吗?”文休小心地问。
“试下吧,总不能白跑一趟。”金子川道,凑耳覆上那锁孔,仔细辨别这锁匙摩擦发出的细小声音……
那日金子川伏在门前近一个时辰,额上细密汗珠,终是将那锁孔逐一开启……
文休和秦失几乎是飞奔上了那七层的塔楼,而金子川和无天则在塔下踱着步子,耐心等着……
文休腿在跑,心却清明得很,看那楼梯盘旋而上,塔壁和底层地面皆覆上了铁板……真是连挖地道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不禁气上心头,也越发担心起那个人来。
推门而入——好在那人除了瘦了些许,一切都好,气色也不错……仅是半年而已,文休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阳光透过窗格在木地板上印下单色的花纹……花纹中一双白色翘勾的小靴,白色的衣衫,褐色的发丝……
皓……
那个少年笑得动人,清和又温柔的声音道:“我就知你会来……”
第十五章:第三年(上)
少年知道许多事,
寂寂的眸子里,全是那些未可知的片段,零碎的,需要一点点用心拼凑起来……
他看到了许多,却看不到自己。
文休拿来铜镜,对着沮丧的少年道:自己当然看不到自己,所以才有镜子。
少年微微一笑,接过铜镜,看着镜中人道:我的镜子在哪里。
文休走到少年身后,半撑在少年肩上,看着自己和少年同时出现在镜中,不免露出大大的笑意:等你不用再做什么质子,我便陪你去找那面镜子……
少年笑了……
就似天上的云朵,干净的,温暖的,遥远的……
那朵云叫皓,是文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人。
净山的日子在时雨时晴中,轻轻的离去。
金子川很喜欢这种雨,让他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然而,当他看见无天对着马伯念咒,堂而皇之地将那七窍锁重新挂在马伯脖颈上的时候,又有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其实文休的担心不无道理,无天这种胡巫,如果不防着,可能死了还会帮着他刨坑将自己埋好。
不过,他金子川也不是假把式,至少见招拆招还足矣应付。
看着无天小心送走神情呆滞的马伯,金子川走上前道:“他中术这么深,得要多久才能清醒过来?”
“只要有人和他说话,他便会醒,然后忘了与我们有关的事情。”那个少年的眉眼弯弯,肚子里许多主意的样子。
金子川本想说,“你真厉害”这类的话,开口却莫名变成了:“你看着实在不是聪明人。”
无天没有反驳,只是抠抠后脑笑了。
其后的一段日子里,无天和金子川总是很有默契地为马伯施咒取钥匙……马伯等了文休他们几日,没等到人,便也不再等。于是一帮人转移到晚上取钥匙,晚上开锁,晚上见面……对于他们来说,也算别有情趣,至少白天无聊时,可以呼呼大睡去。可怜了马伯,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间歇性失忆。
夜晚总是从无天和金子川为皓的诊治开始……煎好的药,新调制的药膏……
金子川开始逐渐减轻药的分量,既然已不在皇宫,也不必再委屈皓。
每日将药膏涂抹均匀,配以适当的揉捏和推拿,皓的腿会一天天好起来……
只是那药膏……
要从背部一直涂抹至腿肚。
于是每夜,幽黄的灯光中,总有那么五个少年,聚精会神地盯着床上的少年将衣衫脱去。
首先是,抽下那细细的发带……
褐色发丝沿肩披下……
然后,轻轻解开纹着银丝的外衫……
再是将那束得紧紧的腰带,一圈一圈的绕开……
脱去只剩底衫时,皓面颊一红,将进喊了过去,然后二人放下帷帐——剩下四人盯着帷帐上四个好奇的影子。
“啊!”皓一声惊呼。
“怎么了!!”进的声音,显然更加着急的样子。
四人齐刷刷凑上前去。
皓被那帐上压下来的四个黑影吓住,慌忙道:“没事,只是那药膏太凉……”
于是四人又让开身,听那秦失对自己的弟弟指示道:“进你放松点,不要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