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之远闻者也……
四
馨儿·情种
“轩辕家的男人都是情种。”——我想，生在高阳国的的人，不会没听过这么一句话。
只是从古至今，又有谁认真地思考过，轩辕家的男人都是情种，那么女人呢？
女人……这个名字，或许就是在他们惊天地泣鬼神的深情背后，只留下一声叹息的伶俜背影。也曾仇怨过，也曾
不甘过，也曾执着过，可最终，她们会懂得，这一切，不过是命。
情深意重，得之吾幸，失之，吾命。
很多时候我不懂，莫非轩辕家的女子，都没有心？
然直到今天，我彻悟了，她们不是没有心，只是她们的心，在装满情爱之前，先学会了成全。
亦如我成全了一个人的离开，我告诉他，“我爱你，但我不会留住你。”
算是我给你，最后的温柔……
这也是后来有一个少年告诉我的，尽管很多年后，我已身为人母，却还是喜欢称他为少年，只因每当“少年”这
个词溢出唇边，总让我想起……最好的时光。
少年告诉我，“这世上最好的爱，就是让你爱的人，找到他的爱。”
说完，他笑了，笑颜如午后温暖明媚的日曦，眸光似暗夜随风摇曳的渔火，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虽然他的气
息还留在我的裙角鬓边，我却恍然觉得，他已经离开我，有一生，那么渺远了……
少年温柔地覆过我冰凉的掌心，他说他是偷溜进来的画师，刚入宫不久，慕得未央殿前曲院风荷的美名，想一睹
为快，殊不知前朝美景而今斑驳凋落。
听他怅然的口气，娓娓道来，定是把我当做了偏殿的宫女，互诉衷肠。
我笑着抱紧双膝，未央殿的青石砖坐在身下，泛起一阵寒凉，不知为何，眼角密密地沁出湿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倘若有个人，她能给你这全天下的一切，惟独只有一件东西无法交付于你，你可愿
和她白头偕老，共度此生？”
他想了想，不消片刻，却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这样的假想哪儿能得出答案呢？但若这样说来
，我……也许还是愿意的吧！”
少年抬起头与我对视。
因为落雪而阴霾压抑的苍穹，那一瞬间，晴空满照……
——采薇走后九个月，这个少年成了我第一个孩子的父亲。
采薇·心笺
馨儿，记忆里，我是从未给你吹过笛的。
少时见面，不是吵嚷着打闹斗嘴，就是遍出鬼点子磨人……而直到历尽沧桑之后的今时今日，我们怎得，忽然不
敢回忆起彼此的容颜？
诗说，情到浓时情转淡……
其实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香花树下吹笛，一曲终了，花瓣就扑簌簌地落了满袖满襟。
最常在唇边的，是你最爱的那曲《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此生，恐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吹给你听了吧……
执拗的只不过是怀中那一缕青丝，锦囊开合间，还残留着你的发香。
龙炎曾于泰山之巅问过我，究竟何人何物，才能拴住我的心。那时我没有回答，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真正的爱情，就是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这是我娘的故事，你知道的。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敢告诉你，其实，你所爱之人，不过是一个无情无义的懦
夫。他不敢被任何责任牵绊住前行的脚步，他害怕得到的东西终究会失去，他没勇气，便宁可什么都不要……
所以他走了，年华飞逝，沧海桑田，一直都没有再回去。
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胆小鬼，而你却独自留下，承担了所有的一切，爱恨纠缠，天下江山。
你有了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王夫之位空悬，但枕边人不断……当我这些年零零碎碎地听说你过得很好，有一瞬
间，欣慰和悲伤同时啃噬我的心尖。
我走以后，便一个人浪迹江河湖海、名山大川之中，没有停泊过。羁旅让我体味了更多，或许这种释怀而难过的
情绪，也是幸福的一种。
就像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是我对你，最后的执着。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远知何处……我想这封信，大概永远，也不可能到达你的手中。
你要知道了，应该会笑我傻。我曾认为自己沿着我爹的路，追逐一个梦，穷尽一世；却不知还是负了我娘的话，
像她一样，要在无望的等待中，度过余生。
只不过她是在等待一个归人，而我，是在等待时光，重新来过。
倘若时光能倒回，哪怕只有一次，我一定会告诉你，你是在我心里，比谁都要好看的人……
我终于，没有辜负娘临终的最后一个期望，不是我的，我终于……不再去妄想了。
……
“几日不见，你又长好看了一点。”
“公主如花似玉，臣自然没公主好看。”
“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皇帝哥哥好看？”
……
终
馨儿·使我双泪长珊珊
“举才天道信，首阳谁采薇。去去荒泽远，落日当西归。”
当最小的儿子瓮声瓮气地念完诗，夕阳隐去了世间最后一抹光华。
我微笑着摆摆手招他过来，小孩子圆溜溜的黑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仿佛惧怕，但又不敢言说。
轩辕龙馨啊……瞧，而今，你已经变成了这样的妇人。
我轻轻地抚着他的发冠，理一理他的领口，柔声说：“去吧……念书的事也不要太劳心了，想玩的时候，就去玩
一玩吧。”
孩子听了我的话，像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片刻后，才躬身告退道：“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随之遣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昭阳殿里清清静静的，只有我，与一盏烛火。皇宫的夜色已铺天盖地的降临下来
，我推开窗，它就不经意潜入我的薄裳。极目是串串宫灯如暖红的长河，缓缓流动在琉璃筑的屋檐下，摇曳在夜
风里，像一首未完成的骊歌。
“你还记得，这是你离开我以后的多少个日落吗？”头倚着窗棂，我笑了。
去去荒泽远，落日当西归。——我一个人，已经看尽了千山斜阳，为何你还没有回来？
忽的，灯影一跳，我轻闻身后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但我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呼吸，生怕此情此景，不过是清梦一
场。
烛光映在窗纸上，照出的倒影，像极了一个人……
我扶着窗框慢慢转过身，他竟还站在御案前，翻阅着奏折，背影看来清减了不少……
烛盏不亮，灯芯忽明忽暗地跳动着，衬着他的侧脸也是半明半昧，宛如涤荡在一湾惊鸿里……
故人的声音如梦一般传来，“小丫头，这个弹劾张大人的奏本，你倒是批复的极好嘛……”
“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真是进步不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他转过身，冲我所在的窗边一笑，眉眼
弯弯。
仍是那样明媚而年轻的容颜，晃动在昭阳殿晦暗的烛火下，旧旧的，一如前朝遗留的工笔卷轴。
这样美丽的人，这样的笑靥，斯别经年……我的采薇……
我的采薇……
只缘感君恩爱一回顾，使我双泪长珊珊。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86.终章：只愿与君共偕首
我瞅着仍躺在床上酣睡的那人，生着闷气，喝着闷酒。那人……哦，不，那东西不能称之为人，他不过是只幻化
成人形的乌龟，却死活要我叫他龟仙人。
好吧，龟仙人，龟仙人，龟仙人，龟仙人，索性我就叫个够，烦都烦死你。
王八命长。
我接触了这个龟仙人才知晓王八命长的奥秘，不过就是太能睡了。上次和我喝完酒，睡了足足半年，而这次与我
喝完酒，居然睡了足足两年，若不是我喝高了不小心答应了他，要照顾他等到他醒，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哎，谁叫我这人优点没几个，诚信排第一呢。
我温着岛上最后一壶花雕，摇着扇子，期翼着酒香飘到龟仙人那处去，他闻着酒香，即刻就能给我醒过来。
和这个龟仙人相遇实乃我的运气，话还要从头说起。
当初，我饮下毒酒，真真死了过去，却不想又活了过来。其中的蹊跷是子衿在药中做了手脚，给我饮下的不过是
让人假死的一种药。
当时的他对我直言不讳。
他说，帝国最大的威胁不是藩王，不是那几个藩国，这些皇上都能处理的很好很妥当。可是只有我这个威胁，皇
上不能妥善的处理，所以将是帝国最大的隐患。而如今的一切，都全在他的算计之中，他只想借此叛乱的名义让
世人都以为景王替皇上而死，让我离开帝国的中心，离开皇兄，如此而已。而我代替皇兄来送死，正好歪打正着
，其实子衿在看见我的第一眼起便知道壳子里的人是谁，但他偏要指鹿为马，只要他说我是皇帝，那别人自然不
会起疑。
他还说，如若出来的人是皇上，那他便一口咬定是出来的人是景王。总之，他就是要让景王去死，让皇上活下来
治理高阳国的江山。
子衿的做法，我很赞同。只是……
我说出了我心中的顾虑，这样做，子衿岂不是要背负万世骂名？
子衿浅笑道：“那不过是身后之事。子衿生前不过一付皮囊，死后灵魂也不算得是自己的，那些身后名要来又有
何用呢？”
我暗自汗颜，子衿的境界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
子衿最后说：“本来我是不打算留下王爷的性命，但是终还是顾了当年王爷送子衿前去哭墙的那份情谊。子衿之
命怕是不长，若是王爷能记得与子衿的这份情谊，请您以后不要回京见皇上了，好吗？”
他都如此求我，我怎能不答应？况且，我是一个将死之人，就算他不说，我也不会再去见哥，让他再伤一次心。
与子衿道别，有几分不舍，怕是今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哎，人生如此，当真是应了那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而后，又与嫂子告别。
嫂子不可能回皇宫了，也不肯与我走，说是等一切安定，皇兄会放了她的汕郎，而她自然要在京师中等待着。
她说那话时，眉眼中漾着淡淡的幸福。
我有些嫉妒她，不管前面经历了多少的苦难，她最后终于还是能与心上人守得天开见月明，而我却只能永远与哥
相思相望不相亲了。
临别时，我多嘴的问了嫂嫂一句：“你那汕郎究竟有哪一点能比上我哥？”
嫂嫂诚实的说道：“汕郎没有一点比得上皇上。”
“那你为什么会爱他？”
嫂嫂给了我一个白眼：“那是因为他爱我，而且就算汕郎不爱我，而我谁也不爱，我也不会看上你哥的。”
我诧异万分。
她神气万分的说道：“这世上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我何苦非要找一个只爱男人的男人让自己受罪。女人就是应
该让男人疼的，就算没有男人疼，也要自己疼惜自己，何苦非要在你们这些不懂女人好的男人中间插一笔，平白
让别人讨厌不说，还只能躲在角落整天哀怨自己输给了一个男人。所以，你哥再好，也与我无关。他看不上我，
自然我也看不上他。”
我被嫂嫂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目光她潇洒离去的身影，我不得不竖起个大拇指。
嫂嫂，真乃女中豪杰，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后，我便四处漂泊。
所幸，子衿给我准备了不少银票，让我生活不会很窘迫；所幸，小寒曾经教过我易容，我只是学他的方法隐去了
我瞳子的颜色，便没有人再认出我是景王。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游尽神州山水，感受皇兄曾经说过的江山如画。我想，用不了多久，皇兄定能让这片江山更美
丽。
而我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那一日。
我的头疼之疾越来越频，越来越严重。在外的日子，也寻了很多江湖医者，但都一致瞧不出我有什么毛病。
后来，我琢磨着出海找青华神居住的蓬莱仙境，让那个不守信用的神赶紧履行承诺，把我头疼之疾给治了。我才
不过十八岁，还没有看够皇兄治理下的河山，还不想那么快又当一条好汉呢。
在海上又漂泊了半年。
一次出海，忽然起了风浪把船给打翻了，醒来的时候到了一处岛上，于是就有了我与这个龟仙人的交情。
龟仙人酒量不行，偏又要梗着脖子喝，一喝下去就以年来计算醒来的时间。本生上次，我是不给他喝酒的，他以
给我治病这个条件来诱惑我，而我意志极其的不坚定，给他浅尝了一口后，我悲催的在他身边浪费了足足两年的
光阴。
期间，我尝试了无数的方法让他醒过来，统统无效。今日，我打算破釜沉舟再试最后一次，所以就把最后一瓶花
雕酒温热，让他不在酒香中醒来，就在酒香中灭亡。
摇着摇着扇子，头疼又一次的袭来。
这次，我疼的抱头在地上打滚，使命的拍打着脑袋，恨不得拔剑把头割下来算了。
照这样的情况下去，我不用等到双目失明，全身瘫痪就会被活活的给疼死……
“你这孩子，这是岛上最后一瓶酒啊，你怎么这样浪费？”
龟仙人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忽然就在我头顶上空响起。
我头疼万分，已经说不出话来回答他。他却抓住我的手，把了一会儿脉后，在我后脑勺吹了一口气，疼痛果真纾
解。看来这老家伙醒来的还很及时嘛。
他走过去要抱酒壶。
我赶紧快他一步，把酒壶抢到怀中，说道：“要酒可以，先履行承诺，把我头疾之症给治了。”
他双目贼贼的落在我怀中的酒壶上，吞着唾沫说道：“治你头疾容易，先让我尝上一口酒再说。”
“想都别想。”我抱着酒壶拔腿就跑。
他紧追而上，片刻，便追上我，死命的拽我怀中的美酒壶子。他身型跟我差不多大，自然力气也与我一般，我被
他压到在地上，酒壶则被我护在胸前压在了地上。只听见一声脆响，酒壶便光荣的就义了，那所剩不多的美酒沁
了我满身。
龟仙人终于不闹了，从我身上爬了起来。
我也爬了起来，用手弹了弹身上的沙土，还有那被酒弄湿的衣服。哎……今晚又要洗衣服了。
“哇！！！！！！”一声大哭传来，我抬头看龟仙人，随即无奈望天。
亏得这家伙年纪还长我好几千倍呢。
亏得这家伙还臭美的说当了仙人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所以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小伙子的模样。
但是现在这个年轻小伙手拍地，脚乱蹬，眼泪鼻涕一起流，不过只是因为一坛酒？看来，当神仙也够可怜的，不
过一壶酒，就跟个宝贝一样。
他这一哭，还不定哭道什么时候去呢。我只得安慰道：“小龟啊，你莫哭了。等我病好了，我带你去中原，你想
喝多少酒我就买多少酒给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