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 下+番外——木易青鸟
木易青鸟  发于:2011年07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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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走。”

曾经,我一直认为,相爱,必要相守。而今,也终于通透了……

追寻自由是你的心,只能等待,那是我的命。

馨儿·戏梦

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是这个人间极致的繁华。

自出生,我便知道,这里不仅仅是我的家,也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一日,都有无数的悲欢离合在这里上演,又

有无数的悲欢离合在这里落幕。生旦净末丑,这儿从不缺少演戏的角色,而我,轩辕龙馨,不过是其中一个。

这些年,从皇妹,长公主,到女皇,随着岁月变更的不过是这些掩人耳目的名头,很多时候,我看着在昭阳殿里

忙前忙后的段伸,恍然间,会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而今,段伸也已两鬓斑白,步履蹒跚,再不是当

初那个追着我和大哥屁股后面跑的段伸了。

我登基后没有换掉他,众人皆道新皇顾念旧情,而没有人知道,其实,我只不过想寻那么一点点,旧时光的凤毛

麟角……

——那是宁谧的午后,大哥坐在龙椅上静静地批阅奏折,他的侧脸在斑驳的光影投射下,有着极好看的棱角。采

薇坐在他身侧,偶尔轻声念一两句,和大哥商讨着如何批复。春末夏初的阳光顺着未央殿朱红色的窗棂流泻进来

,晒暖了青砖和空气里缓缓流荡的轻尘,也晒暖了二哥坐在凳子上打瞌睡时东摇西摆的脑袋……一切都静极了,

只有段伸偶尔来换新茶时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或是采薇与哥细微的耳语,听起来倒像是秋蝉沙沙的鸣奏般,引得

二哥在梦里,嘴角也挽起了密密的笑意……

记得以前二哥在的时候,总是爱一个人陷入这样莫名的回忆里,如今,我也一样了。他时而和我念叨,时而一个

人沉思,那时候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安静,宛如迟暮。

不知此刻旁人眼里,我是否也如昔日二哥那般模样,低头拈香,叹一句人生戏梦。

采薇·娘

娘说的话,我从来不听。

她是个老妇人,守了半辈子的活寡,为一个人痴痴地等待了一生。当她额上的白发如同她手中的丝线一般越匝越

密时,我总是怀着怜悯的心,轻轻地摇着她的肩。

长大后我常常在想,只为一个人,为所谓爱情,孤独而寂寥地度过数十载光阴,这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这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我想了许久,还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然而,直到有天,我却不再纠结于此。

尽管依旧没有答案,但我……已经不需要。

因为我终于用半生的时间来懂得了,真正爱一个人,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娘说的话,我从来不听。

可是唯有一句,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颤颤巍巍地不肯松开,一字一句交代——“儿子啊……娘这一辈子,未能

带给你什么出身门庭,富贵荣华……娘……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我……从未后悔过……”

我知道,爹死后,她一个人吃了不少苦。因为是皇子奶娘这层关系,当今太后曾想过再寻一门好人家,为娘改嫁

,可是被娘宛然拒绝了。她就这么拉扯着我,直到我长大,有了官位和府邸,她才真正有了一个安定的“家”。

说到这里,她已经不行了,却还是不肯停歇地大口呼吸,断续着:“你……不要学你爹……也不要……做你娘…

…不是你的……”

她最终还是没有叮嘱完,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可我明白,娘真正想说的是——采薇,不要学你爹,为一个虚妄的梦,负尽此生。也不要做你娘,痴痴地等一个

空,等一辈子,最终,却仍留给自己一句不悔。”

我知道,从很小我就知道了,其实我爹没死,他是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为官时,是一个颇有才气

的政客,我想,他归园时,一定也是个最逍遥自得的散人。他毕生都在追寻他的梦,庙堂之上没有,那就去江湖

之远。

江山爵位、荣华富贵、娇妻稚子……这些都无法束缚住爹的灵魂吧!

我想我们何家人的身体里,都有一种名叫流浪的血液。

然而,我更明白娘最后的眼神,她告诉我,不是你的,千万不要去奢望,那都是空。

馨儿·双子星

记忆里的孩提时光,大哥总是喜欢和二哥黏在一起。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听见他俩的对话,大哥说,“这世间的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孤单地来,孤单地去,只

有我和你是双子星,生死都是要在一起的。”

我总也忘不了,那天的星空特别亮,大哥的声音,也特别温柔……

我猜,坐在屋顶上看星星的大哥和二哥一定没发现,此刻,他们的妹妹就站在这屋檐下,与自己一起仰望着同一

片夜空。

可惜的是我找不到大哥说的双子星,我突然间觉得很难过。

很久以后,当我每次见到大哥和二哥,插科打诨的时候也好,吵闹撒娇的时候也好,其实我总觉得,他们俩之间

有一个世界,是我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以前我会想,是不是有一天,当他们发现了躲在屋檐下的我,倘若他们愿意拉我上去和他们一块看夜空,愿意同

我说说那双子星的故事,我便不再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然而,后来,我懂了,大哥曾说的那句话,生在帝王家,便没有任性的权利。

既然如此,那么,我愿意把唯一一次任性的机会,让给我的哥哥。他们该去拥有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了,这

么多年,大哥太苦,二哥……也太苦了……

就把这当做是我,身为他们的妹妹,唯一仅有的付出……

我懂,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这些年,我总算是在努力学习怎样做一个好皇帝的同时,也学会了认命。

一个人,若是不懂得认命,便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到甘心,也永远不会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学会死心。

采薇·江山如画

生于盛世江山,于英雄,是悲哀,于百姓,是喜乐。

于我,只是过眼浮云。

我自由自在惯了,连高阳国的子民都知道,这御前侍卫、皇帝伴读、两大才子之一的何采薇大人,是个不可一世

的野小子,被捧上了天,眼高于顶。

“家国社稷,天下权柄,荣华富贵……是非成败转头空,众人皆醉我独醒。”

我仰天长笑三声,举杯,饮尽了夕阳残红。

那是我第一次,与儿时一道长大的好兄弟问鼎泰山,也是我最后一次,醉得不醒人事。

龙阳举起酒樽与我清脆一碰,“说得好!采薇,你这不愧是本王的好兄弟!干了,干!”

龙炎偏头一笑,转着手中的酒樽,并不急着饮,只是把玩。他一双美极的紫目凝眸于浩浩荡荡的云龙,仿佛在思

索着什么,半眯着的眼睛里闪着深邃的光;又像是世间万物,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全都不在他眼中。

“阿薇,你说,生而为人,栖息于自然万物之翻云覆雨手,渺小如斯,又何必再去执着权谋纠葛、富贵荣华,这

些身外之物?”龙炎轻声说。

我抿嘴一笑,“圣上何时变得像个出家老僧,这么豁然了?”

“这家伙……一向如此,谁能猜得透他心里,呃,怎么想……”龙阳打个嗝,东倒西歪地抱着酒壶,他没什么酒

品,沾些就醉,还很贪杯。

没工夫搭理他,龙炎只是弯着唇角笑,道一句:“死小子……”语气恍若又回到了昔时少年。

“怕是很多时候,轩辕公子您,还没有这个死小子看得开吧……”我邀他碰杯,浅酌一口:“人生嘛,难得糊涂

。”

“难得糊涂!哈哈!”他拍着我的肩膀,也有几分醉意朦胧,“阿薇一向如此豁达潇洒,真不知道什么东西才能

真正拴住你的心?”

我楞了片刻,又是一杯下肚,才笑着长舒一口气道:“龙炎,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俩都面对着层峦叠嶂的群峰与瞬息万变的流云,彼此并不相看。

他道:“江山如画。”

我笑:“既是生在这如画江山,便要为它填上几笔自己的色彩,权谋纠葛、荣华富贵……都是这其中的一味。就

算不是帝王天家,寻常百姓,定也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罢。”

夕阳快消失了,天边的最后一抹余辉也随之渐渐沉入永夜。

酒樽空空,龙阳靠在石壁上睡得安稳,龙炎转过头瞥他一眼,目光已是清澈明亮,宛若夜星。

他搁下杯盏,笑着拍拍我的手背,“这一笔,闲置太久,咱们也该回去重新上色排布了……”

我微笑着称是,看见不远处的亲卫队就像不远处天际上隐隐浮现的星子一般,出现在我们身后。

三个人的时间,终于结束。

尽管仍然答不上那句疑问,采薇的心归何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但只要用半辈光阴,得一两挚交,陪你同

看过一次江山如画,也算是……不枉此生。

馨儿·莲

我登基以后,只去过两次未央宫。

一次,是随着一大堆宦官宫女去收拾大哥的旧物,深宫午后的阳光错落地洒在青石板,御案上还摞着整整齐齐的

奏折,朱笔未干,仿佛随时,他就会回来,板着脸站在逆光的殿门外,吼一句,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动我的奏章

,馨丫头你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想着想着,我便不自觉地挽起唇角笑了许久,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出了殿门。

未央宫门前有一塘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記得那时大哥总爱读这些风花雪月的词调,可是执政以

来,他就再也不慕出尘隐逸的心性了。

我知道,站在最高处的人,没有一个能做出淤泥而不染的菡萏;站在最高处的人,必须要狠。

只因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手,他们无时无刻不等着把你拉入深渊……

从小,每当看着母后对镜细细抚摸眼角日益增多的皱纹,我能用与她一脉相承的心脏感受到,这个站在高阳国后

宫,整个掖庭最高处的女人,在她美丽的秀颜下,隐藏的绝无可能是一颗纯真善良的心脏。

看着她的眼角时,我会觉得害怕,可是看着大哥的眼角,我只感到孤单。那是一种无人能到达的荒野之境传来的

寒冷,我曾见他一个人痴痴望着满池荷花,夕阳西下,余辉也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与这芙蕖融为一

处。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可是缘何嵌于美景中的他,背影却如此寂寞……好像这个人世间,没有谁能

温暖,也没有谁能明白……

也许便是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倘若人生只有一次任性的机会,我愿意把它让给更需要幸福,更应该得到

幸福的,哥。

记得那天最后,我偷偷溜出未央殿,没想到遇上了迎面而来的二哥,看他一副被大哥传召而来无可奈何的愁眉苦

脸,我张口欲言,但最终,满腔的话语还是化成了一声轻叹。

大哥此刻……应该已回到御案边了吧……

我只是展颜一笑,目送他远远离开的背影,与大哥的如此相像,却完全不同。

记忆里,二哥也是极爱莲的,他似乎一直认为某人极像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想起那个人,这么多年,脑

海里只剩下他模糊的笑脸,虽然连五官都辨不仔细了,但那种温柔的感觉,好似和田玉,润泽久久留在心间。

小时候因为大哥的关系,我也讨厌他的很,常常和采薇一道欺负他。可此刻,时过境迁,我却终于懂了二哥说他

是莲花时的那种感觉……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

纵使面对一样的风景,儿时未有值得相思之人,便未有那样怅然的心境。而今,我体会了二哥的伤感,却再也找

不回当初的率然。

而今……物是人非,那样的莲叶田田,终究也只剩下一池残荷罢了……

一直忍着的眼泪,直到此刻,才轻轻掉落。

段伸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在我身侧递上一块帕子,“公主啊……等到明年夏天,这未央殿前的荷花,还会再开的

……”

此时此刻,他又叫回了我“公主”。

段伸也算是看着我们长大的,皇兄一走,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角眉梢尽是沧桑。

“从今以后,朕不会再哭。”我接过他手里的锦帕,脸上的泪痕却早已风干了。

段伸闻言,垂下眼睑,唇角颤抖着,很久,绽了一丝宽慰的笑意……

采薇·胭脂烫

未央宫前的荷花池,是龙炎执政之初命人修建的。我知道他的习惯,常常是挑灯夜读,或者与我一道阅奏折阅得

累了,便抬头望一眼窗外水烟澹澹的菡萏,宛如透过这冷云幽香,又能望出另一番别致的美景来。

馨儿做了女帝之后,便搬到昭阳殿起居。长公主的毓秀宫,先帝的未央殿,我们不约而同,把它们和以往弥久而

隽永的记忆一起,封存在了尘埃里。也许在皇室,钟灵毓秀,长乐未央……这样美好的希冀,不过泡影。

于是,那之后不久,未央殿的荷塘,就只剩下秋声。

秋声尽,我想,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

过了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来未央殿,在我即将离开这宫柳红墙的前一天,不知缘何,竟

缓缓踱步到了这里。

留得残荷听雨声,而今,我已失却了这个心境。只有沿着旧时痕迹,细细摩挲,蒙了尘的御案,褪了色的龙床,

涤了灰的红帐……

以及,轻轻回荡在空旷大殿中的,脚步声……

未料到我一转头,入目竟是极明丽的黄,那是属于天子的颜色,而今,亦属于一个女子。

全天下唯一的一个女子。

她偏着头笑,时光就从我的身侧哗啦啦地翻涌而过,倒退回十七岁未央殿的午后。

那时的她嘟起嘴质问:“采薇,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皇帝哥哥好看?”

此刻的她垂下眼叹息:“采薇,我就知道,早晚还是有这么一天的……”

“我想送给你最后一件礼物,阿薇。”她头一次这么叫我,仿佛此时此刻,才重新又认识了我一次,或者是,迫

不及待地重新认识我一次……

一件一件,轻轻地,如静默旋开无声的莲瓣,她解开龙袍的扣子,剥落掉自己的烟岚色纱衣,荷叶边襦裙,如雪

的中衣,如血的衵服……

让人目眩神迷的香气溢满了整个殿堂,带着宿命的味道……

那依稀是少年学堂的朗朗书声:“馨,香之远闻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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