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没发生么?这么多年来你瞒着我侵吞公司的财产,拿着股权放高利贷,那罗家名下的产权去抵押高额风险贷款和
申请社保公积金,你以为老爷子和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老爷子真的是因为你脾气不好才不喜欢你这个儿媳妇
的?父亲虽然老了,但是他可没有糊涂!”
余丽珊把照片一扔,整个人以肉眼看得见的频率颤抖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别把人当傻子,余丽珊。”罗冀疲惫的闭上眼睛,“你我心里都清楚,没有家族之间的联手,我们之间的婚姻什
么也不是。很多事我装着不知道,并不代表我真的就不知道。我早就说过我对人的信任只有一次,谁敢欺骗我,下
场只有一个死。你好自为之吧。”
罗冀转身往楼上走去,还没走两步,余丽珊在他身后凄厉的叫起来:“这次我没有骗你!他确实是林凤的儿子,他
真的是啊!你怎么就不相信,他要真是好人家的孩子,他会心甘情愿什么都不要的跟着你?你以为他真的对你坦诚
无欺,他就是个一眼看到底的水晶人儿?”
罗冀呼的转过身,猛地一拍楼梯扶手,砰的一声闷响:“你有完没完!”
余丽珊站起身,厉声尖叫:“你要是完全相信这个小杂种,你就完了!”
“我没有完全相信他!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孤儿,他是台北林家的人!”
不仅仅是余丽珊,连林风都是一怔。
罗冀站在楼梯上,眼底里都气出了血色。他喘了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管了。来人,
扶太太回去休息。”
老管家上前想扶起余丽珊,但是余丽珊僵在了原地,喃喃的道:“你知道……你知道他是台北林家的人,林凤跟我
这么大的夺夫之仇,你怎么还敢……”
罗冀刚想说什么,突然林风轻轻的打断了他:“……罗冀,原来你都知道了……”
他抬起脸望向罗冀,好像难以站稳一样,伸手扶住了墙壁。他袖口下露出一截青白的手腕,撑在墙壁上的五指削长
细瘦,一折就断了一般脆弱。
罗冀望着那只手,突然心里就像是被扎了一样的疼。
林风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怕是给我面子才不说的吧。今天余夫人也在,我索性就把所有事情都
说出来好了,省得大家以后白猜忌,我在这里……我留在你身边还有什么意思?”
罗冀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也完全不是赶你走。”
林风摇了摇头,沉声道:“——我确实是台北林家的人,我那天会来罗家,也确实不是那么偶然的。”
9.一千次的谎言【完】
台北林家。
这个家族人丁并不旺盛,现在已经渐渐销声匿迹。甚至在它处于本身最鼎盛时期的时候,它的影响力也不过就是本
岛一个有些资本的书香世家罢了,和进十几年来如日中天的罗家是没有办法比的。
但是最近几年来,作为罗家长子的罗冀却始终严密的关注着这个家族的动向,直到林家宣告破产之后才稍稍放松了
监视。罗冀对这个家族的关心程度,一度让他身边的心腹都深以为异。
——原因很隐秘,因为罗冀奉旨成婚的妻子、千金小姐余丽珊曾经插足过林家小小姐林凤的婚姻,迫使她的儿子、
南美头号雇佣军阀叶莲的亲传小弟子,千里迢迢赶回深圳,把母亲从破碎的家庭里带了出来。
这场丑闻被罗冀一手压了下去,他并不怕林凤,但是他怕林凤的儿子。林凤的儿子据说在南美混得风生水起相当了
得,像罗冀这样的黑道大手,最怕的就是和某个声名卓著的杀手结仇。最有本事的杀手都是最有耐心的人,他今天
杀不了你明天杀不了你,他能数十年如一日的潜伏在你周围等待最完美的时机,然后雷霆出动,一举夺命。
被这样的杀手惦记上,即使对在黑道呼风唤雨如罗冀的人来说,也是相当不愉快的事。
以罗冀的能力,在当时掌握到叶莲那一支部队的动向那是不可能的事。他能对这件事做出的唯一关注,就是时刻注
意着台北林家,提防着林凤的儿子有一天和母亲的家族取得联系,进而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林凤的儿子随父姓陈,单名一个字梢。后来改随母姓,叫做林梢。
这个孩子当年十六七岁,五年过去了,他的年龄应该正好和林风差不多。
那天当罗冀得从方天河嘴里得知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姓林的时候,再一对比年龄,他确实是警惕了一下。林风出
现的时机太巧妙,五年了,五年的时间非常适合一个初露锋芒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成熟可怕的杀手,足够他精心准备
,慢慢靠近,然后一步一步不动声色的报仇。
罗冀第二天就命令手下查了林风的履历,他原本都已经做好了这个孩子就是故人的准备,谁知道这么一查,竟然查
出了有关于台北林家的另一桩秘密。
“我以前确实认识林凤……但是她不是我的母亲,严格按亲戚辈分算来,她是我的姑姑。”
余丽珊僵住了,呆呆的盯着林风:“你说什么?”
林风低下头,轻轻的笑了一声,说不出的伤感:“我父亲是台北林家的人,但是我母亲只是个歌女。父亲另外有妻
子,我么,算的是私生子吧。当时父亲他面临议会选举,为了避免丑闻发生影响公众形象,我和母亲被送到了大陆
。所幸小时候林凤姑姑经常接济我们,母亲带着我才勉强得以苟活……”
他声调中已经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的哽咽,罗冀大步走过来,低声道:“咱们不说了。乖,上楼去喝杯热水休息一
下吧。”
林风突然一挥,踉踉跄跄的避开了他:“既然已经说了,就让我说完!罗先生你家是大户人家,名门世族,我知道
我一个外乡来的私生子难以在这里立足!虽然我不是堂堂正正有籍有户的林家人,但是我也是爹生娘养,别人看不
起我到罢了,难道我自己也看不起我自己?我自己都不敢提及自己父母是何人不成?”
罗冀一时语塞。
林风这样激动的样子刹那间给他一种错觉,好像经历过今天之后,有什么东西就在他们之间碎裂开来,再也无法弥
补了。这孩子仍然这样柔软而温暖,但是却对自己产生了难以消弭的排斥,让自己的手即使伸过去,也难以触碰到
他了。
这个感觉非常不好,罗冀皱起了眉。
“后来我母亲因为贫病交加而去世,我一个人被留在了福利院里。林凤姑姑原本打算把我接去他们家,但是不知道
为什么后来就失去联系了。我从别人口中隐约知道她离开了家门,但是后来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后来我考上了大
学,却因为没钱而面临辍学的困境……是后来我偶然遇到了方天河,他当时还在警队,他慷慨解囊帮助了我。”
余丽珊难以置信的问:“我不信,我明明亲眼见过你……”
“余夫人,你见过的应该是林凤姑姑的儿子。他从小被送去南美,很少回到深圳,我被送到大陆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所以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从来就没有见过面。实话告诉您吧,他小时候曾经被一场车祸毁了容,所以一直就是
那副可怕的样子。人类的整容技术,毕竟是有限的。”
罗冀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相信林风说的是实话,这跟他当年派人在深圳查到的事实细节都大概对的上。有一些小
地方不吻合,大概是时间太久无法弄清楚的原因,也许当事人自己都不大记得,并不影响林风阐述的真实度。
“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林凤姑姑的儿子曾经回了一趟深圳,见了我一面……”
余丽珊猛地上前了半步,罗冀也一抬眼,盯住了林风。
林风缓缓的道:“他是扶棺回深圳下葬的,据说林凤姑姑在南美的时候抑郁去世了。他回来的时候见了我一面,说
要去找当年破坏他家庭的那个女人报仇,我很想拦住他劝他不要冒险,但是他不听。我很感激当年林凤在危难的时
候施以援手,她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冒险。我跟着他来到了香港,想一边跟着他一边尝试着阻止他,
但是很快就被他甩掉了行踪。就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时候,我又遇上了方天河……下边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所以我
说,我会来到罗家并不是巧合的。”
这段境遇连罗冀都没有听说过。他曾经怀疑过林风好端端一个内地大学毕业生为什么会想起来到香港找工作,今天
听了这段经历,如此一来林风和当年事情的联系就完全对的上了,连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都清清楚楚完全没有了
任何疑点。
罗冀叹了口气道:“林家确实有人曾经把私生子送去过大陆,这个我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就是你。”
林风苦笑道:“从小我就因为没有父亲而被孤立,邻居指指点点,家里人也不要我们。我原来以为只要长大了就可
以完全摆脱这些往事,没想到人不论到了哪里,还是会受到别人的歧视和怀疑……”
他退去了半步,勉强笑了笑,脸色一片苍白:“抱歉了余夫人,这段时间给你造成这么大困扰。”
余丽珊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罗冀上前一步去按住林风的肩膀,温和的低声道:“先别说这些了,我不是想怀疑你什么,只是当时太凑巧……所
以才让人去调查了一下,也没有什么恶意……”
没想到林风平时这么柔和温软的孩子竟然猛地把他手一推,罗冀猝不及防之下连退了好几步,只听他声嘶力竭的厉
声反问:“——你没有什么恶意?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我!你明明说你爱我,说你会好好对我,但是实际上呢
?实际上你就是用这样伤害的方式来对我好的吗?”
“林风……”
“从你这里得到的伤害我都没有把它们当作一回事,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罗冀心下一软,酸麻的、细小的疼痛从心底泛出来,几乎要把他从没有软化过的心肠给彻底融化在了泪水里。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只希望你真的履行诺言,好好的对我,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好好的爱
过我……我以为……我真的以为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林风哭得嗓子都哑了,手指痉挛的按住脸,那样的用力,好像马上就要被硬生生的掰断了一样。
“林风……”
“没想到你和那些人一样,一开始就是歧视我的……一开始就不相信我,觉得我是个心怀叵测的坏蛋……”
罗冀想上前去半跪在地上,把林风抱起来。但是林风自己扶着墙,战栗着站起身,勉强站稳了身形。
“别过来,罗冀……”他慢慢的摇着头,泪水把整张脸打得透湿,止都止不住,“我现在已经……已经不需要你过
来了……”
他踉跄着退后,然后转过身向门口跑去。
罗冀这一惊不小:“林风!回来!”
余丽珊霍然起身,被高跟鞋绊了一下,但是仍然冲到罗冀身前去挡住了他:“你疯了吗?他和林凤他们家也有关系
!你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这跟你没关系,让开!”
余丽珊尖利的叫道:“你已经被他迷昏了头了,罗冀你简直疯了!”
林风已经跑出了门,很快消失在夜幕渐渐降临的花园里。大门还没有关,这个时候他会直接跑出去,谁知道他会去
哪里?谁知道他会不会重新回到方天河家里去?
一股尖锐的疼痛攫住了罗冀心里最柔软的那个地方。林风这个名字,不知不觉间就像柔软透明又无处不能渗透的水
一样,渐渐的融入了他的生命。在一遍又一遍敷衍、哄劝、应付、玩笑一般的“我爱你”、“我不会丢下你”这些
话的重复下,渐渐的他竟然当了真,恍惚间自己好像是真的爱着这孩子,真的全心全意毫无欺瞒,真的打算着永远
都不丢下这孩子,一辈子都两个人陪伴着在一起。
谎言重复一千次,自己都会当成真,何况是我爱你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所带来的魔性在无数次的重复中渐渐深入骨髓,他的每一根骨血,每一个细胞都被勾引得无法自持。
——他是真的爱上了林风,他不能放他走。
罗家大门外是郊区的公路,林风出了门,正好一辆的士戈然而止。他匆匆钻进去关上车门,沉声道:“快走,罗冀
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
方天河点点头发动了汽车:“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又是玩什么把戏?”
“欲拒还迎。”林风扬起头,泪水从眼眶里倒流回去,虽然眼梢还是红的,但是脸色已经回复了冷淡,“——可恶
,我还真的哭了一场……先给我找个地方住吧,我需要休息一会儿再慢慢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已经安排了临时住地,我现在就带你过去。”方天河从后视镜里望向他,“不过你可别忘记警方的任务,罗家这
几年涉足的毒品生意已经延伸到了东南亚海线,上级过问了好几次,今年之前一定要把这颗毒瘤连根拔除!”
林风冷淡的闭上眼:“我知道。”
突然一个人的气息覆过来,林风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只手拿着纯棉的手帕仔细拭去自己脸上未干的泪迹。一个警察
坐在副驾驶席上,一直没有说话,见他睁开眼,只笑了笑就缩回手。
“这是国际警察总署派遣的调研警官吴sir,协同我们对这起案件进行调查。”方天河看看林风沉下来的脸色,“
——你不要有什么顾虑,虽然你也在国际警察的缉捕名单上,但是这件案子结束后你就是警方的污点证人,不会牵
连上太多关系。再说你也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了,对国际刑警也习以为常了吧。”
那个警察淡淡的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吴彬。”
林风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凑上去低声问:“你是想主动把手递上来被我捏成碎片么?”
他刚退回上半身,突然吴彬猛地抬手揽住了他的后颈,强迫他和自己几乎面对着面:“——你的态度还是一样的不
好啊,林教官。”
林风条件反射一拳挥出,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吴彬的头被打偏到了一边。
方天河沉声道:“林风!”
吴彬用舌头在口腔里抵了抵脸颊上受伤的部分,毫不在意的笑了,“没事,没事。我前几年因为任务和林先生交过
手,印象十分的深刻。这滋味几年没尝过了,竟然还有点想念呢。”
林风盯着他半晌,“……神经病。”
方天河所说的临时住地,是警局在市中心租下的一个公寓,由警方轮流监控,名义上宣称是方天河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