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摆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明面上的事儿，还用做什么调查？你们那些什么市场调查，老头子不晓得

，我就知道，好好的建筑用地，能住多少人，偏要盖什么会馆，摆明了糟蹋东西啊！”

“陈叔，我明白您的意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固然是好事，但是我是一个商人，我需要

从经济利益方向上做考虑，而且我也需要为屿墨的万名员工负责。沿江那块地皮，将来寸土寸金，不能意气用事

。”

把个陈老爷子气得差点当场就背过气去。“行，行，墨留，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谁说我意气用事了？谁说我要

什么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了？你也知道那块地皮寸土寸金？多好的一块给人住的地方啊！照你们那么建，有多少

人能住进去？这不祸害人呢嘛！”

旁坐的一个董事听不下去了。心道，李墨留平时也算是个说一不二的，没想到陈老头子今儿胡搅蛮缠，这么不给

面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那些老一套来说事，简直是倚老卖老。在这节骨眼上，要是能替李董分忧……不由

地哼了一声，接口说：“陈工，你们地产开发部主要负责的就是开发方面的工作，至于要建什么，怎么建，恐怕

就不是您该管的了，这要由李董事长和我们董事会决定。说白了，您这就叫越权。”

“什么越权不越权！你们做决定？你们真心实意地为屿墨考虑了吗？”陈老爷子拍案大怒道：“这可倒好，董事

会专大了？人民群众提个意见都不行了？你们做的决定我觉得不对，我就要说！看不惯，看不惯你把我老头子赶

出去，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那个董事意欲再言，被李墨留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不敢再做声了。

“陈叔，您消消气。您的意思我大概是知道了。今天的会议已经开了很久，我们也很难马上就做出决定。下周二

的同一时间，我们再开个会，您把您的思路理清，给董事会递交一份书面报告，如果您说的对，我们当然会采纳

您的意见。咱们公事公办，您看成吗？”

陈老爷子顿了顿，说：“好！”言毕拂袖而去。

晚间，孙梓然陪李墨留去医院给伤口换了药，开车送李墨留回家。听说了白天的事，问：“这么说，具体要建什

么，还没有决定？”

“基本就是建会馆了。董事会今天就是公布一下决定，没想到老爷子这么大意见。”

前面红灯，孙梓然停了车，手握着方向盘，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依我看陈老爷子说的不见得就没有道理。从

你接手屿墨，这么明着跟你对着干，还是头一次吧？”

李墨留点头，“我也知道，建住宅区也未尝不可。但往难听了讲，那几个人利欲熏心，好大喜功的，怎么会听他

的？”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还叫老爷子下周做什么汇报？这不是白费力气吗？”孙梓然启动了车，拐弯时打着方向盘看

了李墨留一眼。

李墨留轻笑：“老爷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我让他放弃，他能同意？放心吧，老爷子实地考察是头一份，楼盘设

计，还要书面汇报，他不行。到时候拿不出东西，可不是我们董事会不听取意见，是老爷子自己的问题，就由不

得他还坚持己见了。”

“那多没面子？”

“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拿不出东西。下周会议上我说把陈老爷子劝服了，宣布决定生效就可以了。”李墨留转眸而

笑，“我给了陈老爷子这么大的面子，他还不得好好给我盖房子？”

“你呀”，孙梓然无奈地道，“连老头子你都要算计进去？”

“我这星期啥也不干，我就坐办公室等着老爷子来找我，说他错了，做不出来了，不玩了。”

这里李墨留正得意地笑，得意地笑，感叹自己的英明神武，机关算尽，却忘了一个人。

从周二公司的高层会议结束后，燕青就扎在了陈工家，这一住，就是一个星期。每天上班时间，下班时间，反正

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先用两天参照图纸实地考察了地理条件，又用两天走访周边住户和相似楼盘，调

查居住条件和购买力，之后就是不眠不休地翻阅资料和记录，不断商讨研究，反复核实数据。部里像大牛几个胆

大的，能帮忙的也尽量帮忙。

陈工充分发扬了老一辈工人阶级的艰苦奋斗精神，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困不怕饿。陈工这辈子最擅长的是实地考察

和测量，楼盘规划以前是看别人干过，自己直接动手操作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遇到不明白的就问燕青，

再不行就给退休的老设计师打电话。陈铁人一旦认真起来是真玩了命地干，不争馒头争口气，非要向董事会证明

自己是正确的。

燕青也不含糊。不愧是大才子燕怀仁和大才女江淼的儿子，本来人就聪明，做事条理清晰，效率又高，既然答应

了帮陈工，果然没有二话，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地干活，彻底捋顺了陈工的思路，一章章，一条条，燕青尽可能地

组织语言，来全面、客观、准确、生动地表达陈工的想法并努力使其言之有理言之有据。

一个星期在二人马不停蹄的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

另一个人却闲得非常，巴巴地苦等了一个星期，也没见陈工哭着喊着过来求自己放他一马。

17.俺家在安园

会议如期举行。

孙梓然作为屿墨的二把手出席了会议，同时，还叫上了地产开发、工程等几个部门的经理，说是给陈老助威，口

号是“东风吹，战鼓擂，这辈子陈老怕过谁”。当然，这都是后来取笑时候说的，此时，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生

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脸黑成锅底的众董事们。

陈老这天可谓仪表堂堂，没有穿平时蓝中带黑的工作服，居然穿了西装还系了领带，可见其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燕青随行，因为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只穿了件白衬衫，挽着袖子，配休闲条纹领带，一身行头说正式不正式

，说随意也不随意，有点矛盾却意外地耐看。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其实好衣裳还得好人穿啊。两个人看起来精

神不错，只是都带着重重的黑眼圈。

打从燕青一进门，李墨留表面上虽不动声色，却着实吃了一惊，心下里慢慢地涌上了一种有点不安的情绪，燕青

左手文件包右手笔记本地，看来今天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墨留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便不再多言，道：“我们将下面的时间交给陈工程师。”

陈老走到台前，燕青紧随其后，带着IBM笔记本，在另一侧调试投影仪。

陈老说：“大家好，我是地产开发部的陈鼎盛，这位是我们部的实习生，燕青。”

燕青起身微微鞠躬，然后坐下继续摆弄他的仪器，看都没有看各位董事一眼。

李墨留轻轻挑了下眉。

陈老接着说：“很感谢大家今天出席会议，给陈某人这个机会谈一下自己的看法。另外，我还要感谢一个人，我

要感谢孙梓然孙经理刚刚给我的鼓励！”陈老工程师说得郑重其事，深情款款。

李墨留看看孙梓然，又挑了挑眉，轻笑了一下。

孙梓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

陈老看燕青，燕青点了下头。“那么，我们开始了？”

燕青起身，拿出厚厚的一摞文件，分发给了在座的人。陈老说：“这是我整理的沿江地产的策划书，请各位董事

和经理过目。”这份长达40页的策划案是陈老和燕青搜集了四天的资料经历了无数的讨论后由燕青用两天做出来

的，这天早晨七点钟才最终完稿，燕青熬了整整一天一夜。

孙梓然几人并没有事前通知他们要来，燕青发文件时他本以为会不够，没想到不仅人手一份最后还有剩余。

燕青回到座位，按了指示键，会议室的百叶窗都合拢了，登下一片昏暗。大型显示屏慢慢亮起来，出现了一个大

大的隶体“安”字——他还做了PPT演示稿。

陈老看了一眼屏幕，又定定地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人，说：“在这份策划书中，我将我所策划开发的地产，暂定名

为‘安园’。”

燕青切换屏幕，出现了六组词语：安全、安静、安康、安宁、安稳、安心。

“在这里，我们借鉴了一则台湾的广告。安怎么写？安是‘女’字上头放了个宝盖。‘女’，可以是我们的子女

，右边放个‘马’，就是‘妈’字，放个‘良’，就是‘娘’；上头加个‘波’，就是‘老婆’的‘婆’，换上

‘息’和左倒山，那就是“媳妇”两个字；右边是‘且’的话，是‘姐’字，是‘未’的话，是‘妹’字。”

“如果右边是‘也’字的话，那么就是‘她’。什么是‘安’？‘安’就是给她一个家。安园，就是家的地方。

”

“安，是对中国人传统的‘平安就是福’的心理分析，人文关怀，同时也体现了我们地产的住宅区的特色：安全

，安静，安康，安宁，安稳，安心。”

没有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陈老。大家都有些诧异，没想到陈老工程师这次这样用心，而且讲起这些文绉绉的话

来还挺感性，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之所以强调这六个词是‘住宅区’的特色，是因为我考虑，将这块地皮建成单纯的住宅区或者商业区，都是一

种浪费，如果能够实现商业与住宅相结合的多功能新型小区，将会是很理想的。”

李墨留瞟了燕青一眼。

是的，他没有猜错。燕青整理书面材料的时间，陈老确实都用来背演讲稿了。所幸的是，并没有白费力气。

陈老回头看了一眼屏幕，“那么我们就废话少说，进入正题。”

接下来，陈老就在燕青演示文稿的配合下，进行了讲解。首先对项目用地的地理位置、开发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做

了分析，又分析了城市和周边环境的建筑、绿色景观、人文景观、医疗卫生条件、市政配套设施、金融邮政服务

和交通条件，然后又对比了L市的房地产市场、政策和相关的竞争对手，接着又展示了粗略的地产分片设计图和户

型设计。

燕青的PPT做得简单明了又漂亮，内容很丰富很翔实，抽丝剥茧，条理分明，并不用陈老做太多的讲解和说明。

演示完毕，燕青关了显示屏，打开百叶窗，会议室重见天日。

孙梓然带头鼓掌，几个董事就跟着意思了一下。偌大会议室里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陈老环视了一圈，问道：“诸位有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一片安静，他们被惊到了，之前果然太小看陈老这只老狐狸了。想想也是，跟着李屿参走南闯北打天下的能

是什么善茬子。这也就是在和平年代法治社会，当年要照他们现在这么唐突他，没准直接被大吊车抓起来扔出去

了。大吊车，真厉害，那成堆的董事啊，轻轻一抓就起来！众人想到此，不禁不寒而栗。

孙梓然想了想，问：“陈老，您的讲解很精彩。但是刚才您也提到了，现在这块地皮的市政设施和各种服务都很

不健全，建商业和住宅小区的话是不是有难度？”

陈老点了点头，“是有难度，建筑上面的东西我不太懂。我就知道，什么都是人建的，马路、医院、学校，哪一

样都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还有就是，初始的东西越少，越有利于以后的设计、规划和发挥。”

这话说的明显没有之前的发言严密，有些董事就不高兴了。什么叫“什么都是人建的”？恐怕是说起来容易建起

来难吧。

“我可不可以理解成，这份策划书是陈老凭空想象出来的。那这就有闭门造车的嫌疑了吧？”一位董事问。

陈老毕竟年纪大了，连赶了一个星期的工，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现在又西装笔挺地站了一个多小时，做他最讨

厌最不擅长的正儿八经的汇报，额头已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燕青看出陈劳累了，也没管会议正在进行中，就

拿了把椅子走过去放在陈老身后，扶陈老坐下，帮他把外套脱了。整套动作做得自然无比。然后才朗声说：“不

好意思，陈老为了准备今天的提案，连续奔劳了一个星期，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了，所以请允许陈老休息

一下。”

提案，么？李墨留挑了挑眉。

陈老本来没想告诉大家自己为这次会议废寝忘食的，怕人说他在演苦情大戏。但是经燕青这么一说，感觉就不一

样了，不光不像悲悲戚戚的苦情大戏，反倒还有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英雄味道。

果然众人听了都神色一凛。

燕青道：“这几天我协助陈老工作，也对这次策划有了基本的了解。我可不可以代替陈老回答各位董事和经理的

问题？说的不对的地方，陈老您纠正我。”

陈老点头，李墨留也点点头，说：“好。”

燕青看了他一眼，停了几秒，才转头看向孙梓然，说：“孙经理您说的很对，各种配套设施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

，但是无论建高级会馆大区还是陈老所说的，商业住宅相结合的大区，这些设施都是必须要解决的。当然不能否

认，陈老的提案，所要求的配套设施更齐全，难度也更大，但无疑，也会给屿墨带来更大的商机。如果是一家普

通的房产公司，我很怀疑，但是我相信屿墨是有这个能力完成的。沿江的这块地皮面积很大，短时间之内恐怕不

能完工，需要分期启动。在这里我还是将它暂时称为‘安园’。其实安园强调的不单单是这个‘安’字，还有‘

园’字。”

“事实上陈老所希望的，是建成一个空气清新、环境优雅、绿色植被比重较大的园林式、独立的大区，配有专业

负责的物业，便捷的交通，繁荣的商业，良好的教育和卫生条件和齐备的市政设施。”

燕青舒了口气，慢慢接着说：“如果说闭门造车的话，也言不为过。第一，陈老的专业并不是建筑设计和建筑施

工，对于这次提案，确实是有力不从心之处；第二，陈老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这就决定了这次提案的仓促性，

而且陈老并不是完全的凭空想象的，之前确实做了调查也翻阅了许多资料，请教了许多专家。所以在这里，陈老

给大家的，只是一个思路。我想这也是李董事长的意思。”

“还有是否越权的问题。大家说的都对，从部门分工上来说，陈老确实是没有权利干涉董事会的决定。但我个人

认为，这正是陈老最值得我们敬佩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是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学生。我的教授曾经

说过，建筑就像人体一样，是一个整体，一个不可分割的系统，每一个步骤都环环相扣，相互关联。而陈老正是

将工程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的，他并没有仅仅守在自己的一隅，只满足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而是关注着这一系统

的每一个过程，实心实意地为屿墨着想，所以他用自己几十年的经验和专业敏感性，给了我们一个建议——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