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之黄泉+番外——尘印
尘印  发于:2011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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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千山却转过脸,披头散发,眼角竟依稀渗着血丝,持刀向沈日暖臂弯里的元烈直扑过来——

“臭婊子,都是你!咬断了黄泉的舌头还不够,现在又逼他跳下悬崖。畜生!贱货!你跟东丹天极都是禽兽不如

的东西,我杀了你,杀了你!”

荧蓝短刀疾划元烈脖颈,快则快矣,但心神混乱下全无章法可言,沈日暖抡起一脚,正中他胸口,水千山登时似

断了线的纸鹞直飞出去,落地手脚乱扭,怎么也爬不起身,嘴里仍骂不绝口。

沈日暖一击得手,低头看元烈是否有伤到,却见他面如白蜡,眼珠定定地没一丝转动,竟如痴呆一般,不由大惊

,拍打他脸颊:“元烈,元烈?”

他拍得再大力,元烈也不觉疼,头脑里轰轰狂鸣,尽是水千山切齿吼叫——

“……跳下悬崖……跳下悬崖……”

黄泉,跳下悬崖?……

脑髓仿佛突然间被挖空,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气硬生生钻进头顶,像根冰针插过他头颅、

插过他咽喉,一直插进心脏,还在继续往下刺,宛如要将他整个人刺穿……

“……黄……泉……”

呓语般地喃喃吐出在心底积压了许久的两个字,全身的血和肉似乎也随这一声呢喃从身体里剥了出去。那根冰冷

的针却还插在体内……痛!好痛!!比醉梦更厉害千万倍,把他五脏六腑都拖出狠狠踩、狠狠撕的巨痛!!!

“啊啊啊啊~~~~~~~~~~~~~~~~”

抱着头,元烈的尖叫几乎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身子扭了两扭,猛咳一口血,周身剧烈抽搐起来。

什么怪症?沈日暖骇然,忙托着他奔进黄泉的石屋,放落榻上,贴掌牢牢按住他胸口,防他胡乱挣动,一边徐徐

送上真气,总要先让元烈安定下来才好带他下山就医。

外面群雄面面相觑,众人乘兴而来,正想放手大干一场,孰料黄泉居然投崖自尽,顿觉意味索然,也没了逗留兴

趣,三三两两结伴下山。有人经过水千山身边,只觉杀这无名小卒未免有失自己大侠风范,踢他几脚就走了。

一时崖顶已恢复平静,仅余水千山的咒骂和石屋内间或飘出元烈几声喘息嘶叫,短促凄厉。

山脚下,一路频频回头的黑衣人终于松了口气,人人脸上方绽开一半笑容,骤然僵硬——

前方小径上,一人背向屹立,黑袍、佩剑。

只是简简单单站着,肃杀凌厉的剑气已如波层层逼近众人,强大的气势像堵无形高墙隔断众人去路。蓦然回首,

全神戒备的黑衣人齐齐一震后退,立掌于胸,如临大敌。

黑袍人却笑了,唇红齿白,亲切异常,眼睛亦微微眯起,这时众人才发现这英俊的男子眼角已略有皱纹,不再年

轻。但那一笑,却神采四溢,俨然一风度翩翩的俏郎君。

“你们要去哪里?”黑袍男子笑问,不等众人回答,又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黄泉路正遭围歼,你们不在山上

杀敌护主,却私自逃离,恩?”笑容不减,眼里却升起冰寒杀气。

“锵啷”,剑出鞘,直指众人:“卖主求生,该杀!”

杀字甫脱口,剑气如虹贯日,血光乍现,已劈倒站得最前的两名黑衣人。

惊叫声中,黑衣人四散奔逃。

“敢弃他不顾者,谁也休想活命!”

黑袍男子冷笑,剑过处,血染长天。

石屋里,元烈叫声慢慢低了下去。

放开手掌,沈日暖擦了擦元烈满头冷汗,见他嘴唇干涩得都有血丝裂出,一阵难受,低声道:“要不要喝点水?

”下榻走去桌边倒水。

元烈喘着气,醉梦的毒性暂时被压制,可锥心的痛越来越剧烈。双手在四周摸索着,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是在黄泉的榻上,这张湘妃榻上,他和黄泉度过多少狂热靡丽的销魂时刻?他永远都记得,那个美丽邪魅的男子

如何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他,像怎么也要不够似地冲进他最深的地方,把所有的热情都尽数释放在他体内,然后看

着气喘无力的他,轻轻笑,好美……

“唔呜……”头涨得似要碎裂,元烈拼命抓着头发,在被上,褥上碾磨。

也是在这张榻上,那个突来的“恩公”默默无声地抱着他度过多少个日夜,总是静静地,在他以为光阴已胶凝的

时候,会有冰凉的水珠落在他面上,一滴、一滴……

他现在知道,那应该是黄泉的眼泪。

是为他在哭吗?不是不爱他,只把他当报复的工具,可以恣意玩弄、随手折断他的腿骨,任他被关进刑室受尽非

人凌辱,一个多月都对他不闻不问的吗?

为什么还要为他流泪?

“啊,啊呵……黄泉啊……呃……”用力敲打着快爆炸的脑袋,元烈咬着被子呜咽,泪迅速濡湿一片。

“元烈?!”沈日暖又惊又急,端茶近前:“先喝点水。”

手搭上元烈背心,就被猛地拍开。

“不要碰我!”元烈缩进墙壁,抓起被褥枕头乱丢。沈日暖左躲右闪,极是狼狈,不知道这些时日元烈究竟受了

什么刺激,竟对他也充满敌意。

丢光了手边所及,元烈抖着手不甘心地继续摸,突然,停了下来。

缓缓从靠墙的角落里捧起两个小小的物什,指尖颤栗着抚过。

是他送给黄泉的那对泥偶。以为早被扔掉了,原来还在……一直都在黄泉的榻上……

眼泪扑簌簌地滚落。

黄泉,黄泉……

……“小孩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的?”

清晨旭日里,男子似乎不屑一顾地转过脸,叫他失望地低下头,可很快,他发顶被轻轻摸了一下,抬眼,就见一

个动人微笑。

“我喜欢大一些的……”

那个笑,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黄泉……黄……泉啊……”

泪水噎住了一切,元烈紧握泥偶,下了榻,磕磕绊绊地冲出石屋。沈日暖着实一愣,忙跟出去,却见元烈一瘸一

拐地拖着右腿往前走。

前方是悬崖……

“喂,你小心啊,别再向前走了!”沈日暖边喊边冲过去,元烈的眼睛好象有点瞧不清东西,得尽快拉开他。

是悬崖啊……黄泉坠落的地方……元烈反而走得更快,眼泪不住掉。

……“你可知道这下面有什么?是个很大很深的潭子,水里还有许多尖石碎砾。阳光根本照不到水底,一片漆黑

……”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会逼他从悬崖绝壁跳下去么?……”黄泉讥笑里含着无穷酸涩。

“怎么可能?我宁可自己跳下去,也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受一点点伤。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黄泉……”一直、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喜欢你的,可我,却逼你又一次跳下了悬崖……

我其实,真的不配说爱你。

泪还在落,唇角却勾起笑,没有犹豫地往前走。

“元烈!!!”

沈日暖脸色大变,一顿足朝前飞纵,脚刚离地,陡然腿上一紧。

“你想救那个贱货?我不会让你如意的,啊哈哈……”原本匍匐脚边的水千山不知哪来的力气,用尽全力抱住沈

日暖的腿,狂笑道:“我绝不放手的,要不是爬不动,我早过去杀了他,要他给黄泉偿命!”一低头连牙齿也用

上了,狠命咬落。

这个疯子,简直比黄泉还不可理喻!沈日暖狠劈一掌,水千山一条胳膊立即骨断,他尖叫一声,仍死不松手。沈

日暖怒吼着,再一拳,终于将他打晕过去。扭头,不禁心胆俱丧。

元烈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一只脚正静静跨出。

“不要再走——啊啊——————”

沈日暖拖长的大吼中,那一脚也踏空。蹒跚的身影无声无息,从他眼前消失。

整个世界都颠覆盘旋,山风似刀,凌迟着他身上每一寸肌肤,几乎将他的心肺肝肠都从胸膛吹了出去,空荡得支

离破碎的感觉。猛地“啪”的一声巨响,身体撞到如要四分五裂,头像被千斤重锤狠狠砸过,白蒙蒙的眼前却奇

迹般地亮了起来,一片深绿,但随即陷入软软冰凉的黑暗中——

真的是有一个很深的水潭啊。

元烈轻轻笑着,慢慢往下沉。好柔的水……

不谙水性,他从来见到大江湖泊便尽量退避三舍,可这潭水却温柔得叫他甘心溺死其中。像黄泉在抱着他……前

后、左右、上下都是黄泉淡淡的水香……

他和黄泉,在同一个地方……

睁眼想寻找那纤长的身影,入目只有无边无垠的黑,窒息如恶兽攫住他脖子越掐越紧。

意识分崩离析的刹那间,腰上突然一紧,长长水草般的东西缠了上来,一股大力将他直拖向上——

“豁喇”

身体飞出潭面跌落岸边草地时,灼亮的阳光一下刺痛了元烈双眼。一人儒巾随风,宛如天神逆光而立,微笑着收

起卷在元烈腰间的缎带:“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接一个地跳?”

接下去的话元烈已经听不清楚,只闭起眼再张开,惊讶万分——他久遭醉梦侵蚀的双目居然能看清东西了?!难

道是刚刚掉落水面时那巨大冲力刺激了脑部经络,竟震散了他脑中淤积的毒素?

但没有再多想,挣扎着站起身,面对那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颤声道:“你,你说什么一个接一个的?他,他人

呢?你有没有救,救他?”

“既然救你,又怎会不救他?”男子依旧带笑,眼光历经沧桑却仍温和宜人。元烈心中激动实是难以言状,想要

说两句感激话语,竟痉挛着出不了声。狂喜之余,全身反而没了力气,瘫坐地上,捂着嘴呜呜痛哭起来——

黄泉,黄泉,还好你没事……

男子静静地任他哭了良久,才拉起他:“我带你去见他。”一瞥元烈面色,清扬的眉微微皱起:“怎地中了这么

深的醉梦?”

他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元烈又情绪澎湃,也没留意他说什么,只手忙脚乱稍稍绞干衣衫,踉跄着跟男子走

向依崖而建的两间小屋。推开门,男子停了脚步:“他撞到潭底碎石,受了些伤,你别太大声吵到他。”摇摇头

,走开一边。

黄泉!元烈愕然望着床上全身裹在薄被里的人,唯有冷丽苍白的面容露在外面,可为什么那散落枕上的竟是一头

银发?

颤抖着抓起一缕,不是眼花,黄泉真的未老先白了满头青丝……

紧紧握着掌心银丝,元烈跪在床边,极力压抑几欲破喉冲出的号啕,双肩抖得像残冬碎叶。

“……想不到时隔十六年,你又跳了下来,还抱着石头,怕死不成么?”男子悄然走近床侧,轻声喟叹。凝望黄

泉,神情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无奈:“我当年从潭中救起你,又教你武艺,是要你好好活下去,你却如此轻贱自己

性命?枉费我一番苦心,还不如当初不救你。”

元烈懊愧难当,抽噎道:“都,都是我害的,我咬,咬断了他的舌头,还逼得他跳崖。我,我真的不配,不配喜

欢他。”直想放声大哭,却又恐惊醒黄泉,咬唇呜咽不已。

男子眼底倏忽掠过一丝冷锐,目注低头暗泣的元烈,浑身杀气一盛,但稍纵即逝,须臾又恢复那副温和的儒生模

样,淡淡道:“既然你将他害成这样,就合该你来伺候他养伤。桌上的伤药,记住半个时辰就替他换一次。”一

拂袖,扬长而去。

元烈正欲请教他姓名,男子已转去隔壁小屋,关上了房门。元烈怔了半晌,回头轻轻掀起薄被,被下黄泉身无寸

缕,胸腹,膝盖处都缠着厚厚纱布。他眼一酸,又似要掉下泪来,急忙忍住,环目四顾,均不见有食物,到时黄

泉醒来,却拿什么给他充饥?

拖着腿走去隔壁,小心翼翼地敲门:“前辈,可否给些食物晚辈?”

“我在这谷底二十年,从来未动过灶。潭对岸的果树一年四季都有果子,你自己摘吧。想吃荤腥,潭里有鱼,要

生火的话,离我远些。我最闻不得烟火味。”屋里人不冷不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完便再无动静。

元烈极目望去,果然对面一片葱郁。他慢慢绕到对岸,树上结着不少叫不出名字的果实,但离地甚高,若在从前

,哪难得倒他。可在刑室那段时日,他双臂已被折磨得血脉近枯,身体更是孱弱到极点,根本使不出以往半分武

功。勉强踮起脚尖,伸长了手臂仍是够不着。实在无计可施,只得从地上捡了石子奋力向枝叶间的果子扔去。

被树身弹回的石子砸得他生疼,他一声不吭,捡起再扔,忙碌半天,终于打落了几枚果子。一屁股坐下,已是汗

流胛背,堪堪被风吹干的衣服又已湿透。抱着膝,元烈无法遏制地啜泣着——现在的他,跟废人有什么区别?纵

使能出得这似井深渊,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莫说再像原先那样跃马江湖,即便是周游各地的愿望,也恐怕实现不了,只会成为路人指点嘲弄的笑柄。何况还

有醉梦,如附骨之蛆纠缠着他。

真想就此投入深潭,也好过如此屈辱痛苦地活着。可是,黄泉怎么办?

仰望天色,该回去给黄泉换药了罢。抹去泪痕,在潭里洗干净果子,拿衣摆兜起,一瘸一拐往回走。

门一开,黄泉竟已坐起床头,裹着被子发呆。听到脚步声猛地扭头,眼里满含戒备——

第十一章

“……黄泉……”元烈颤声轻唤,心里一阵慌乱,为什么黄泉看他的眼神那么陌生又不可思议?挪到床边放下果

子:“我,我是元烈啊……你不,不认识我了?”

元烈?!……自己不是跃落悬崖深潭中么?怎么还能再见到元烈?黄泉紧盯他泪光隐现的眸子,堪堪苏醒尚混乱

一团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目光由迷惘转至震惊——元烈可以看清东西了?他,也随他之后跳下悬崖吗?他们如

今,是在地府相见?……

突然伸指入口,用力一咬,皮开肉绽的剧痛告诉他此刻并非梦中。黄泉浑身战栗,猛地一把揽过元烈,牢牢地,

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塞进自己胸口,下颌一遍遍摩挲着元烈发顶,张嘴想笑,眼泪已难以自控地直直滚落。

“……啊,元……呃……啊啊……”

口齿不清地呼唤着,黄泉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还是在笑,只是托高元烈的脸,频频吻过他眉眼口鼻,眼泪沾了元

烈满脸——

傻瓜,傻瓜!为什么要跟我一齐跳下来?世上怎会真有你这样的傻小子?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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