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之黄泉+番外——尘印
尘印  发于:2011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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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了一个通宵的心再度被撕裂开来,黄泉张大了嘴巴,泪水滴满衣襟。

这个人,真的不再是元烈。他记忆里那骨气峥嵘的温厚青年已经死了,或许就在他拗断元烈腿骨的刹那间,那个

爱他的元烈已被他亲手杀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副空壳。

而很快地,就连这具躯壳也将彻底被毒药侵蚀、腐烂、消失……

什么都不会留下,那永不分离的誓言,还有他曾经拥抱过的年轻矫捷的肉体,都将化为乌有,梦了无痕。

“……啊……呵呃……”

手指插进银白发丝,像要把痛苦从脑髓里挖出一样狠命揪着头皮,黄泉用力在榻沿撞头,嘶嚎不绝。血泪印湿了

床褥,他终于停止了毫无意义的自残,垂下手,呆呆望着贴墙蜷缩如球的元烈,是那么惶恐无助却又无路可逃,

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是在往日,元烈一定会过来搂住他的肩,微笑着吻上他的唇:“……黄泉,以后都不要不开心,有我喜欢你

啊,黄泉……”

但眼下,那个叫他心暖的笑容却被层层惊畏取代,远远地躲着他, 无声颤栗着。

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本已到手的情意。

悲哀到绝望的气息弥漫在冰冷凝滞的空气里,催人窒息。心随元烈若有若无的呼吸跳动着,一下又一下刺骨的痛

。良久,黄泉伸长手,不顾元烈那一点明明害怕又不敢形之于色的小小挣扎,将他抱进怀里,慢慢走出屋外。

秋天的太阳已升得很高,半隐半现云中,依然流淌着血一般的暗红。风卷着零星落叶自身边拂过,瑟瑟生凉,带

起元烈一两丝黑发,绕上了黄泉脖子,缠缠绵绵……

不远处,一堆黑衣人正聚首私语,见到黄泉抱着元烈走近,纷纷面色大变逃进各自房中,谁都不想走得慢,步那

天被黄泉杀死的黑衣人后尘。黄泉却根本没留意众人来去,仍一步步踏过点缀星星草叶的黑土,登上崖顶西侧那

方岩石。

盘腿坐定,让元烈枕着他臂弯,沐浴一缕许久未接触的阳光。

蜡黄的脸在日光下竟也稍稍染晕一抹红润。这才有一丁点像原来那个健康的元烈……

黄泉微微笑了,低头,在元烈同样枯黄的唇上轻轻地吻着,宛如在亲吻一碰即碎的幻影。

元烈本就在簌簌轻颤,此刻抖得越发厉害,想躲,但遭受过连月无分昼夜折辱轮暴的身子早已记录下反抗被殴的

惨痛,习惯了违背意志的顺从。再怕,他也只能睁大眸子,试图在一团白雾里找到些什么。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唯一的感觉是男人拂落在他面上、颈中的头发,柔柔滑滑,如清凉的雨丝……男人的嘴唇,

也凉凉的,软软的,带着梦幻般的水香。

好像啊……像石林中黄泉的那个吻,沾着泪,清幽似水……

他,居然又在幻想了……眼泪,缓缓流出眼角,滴进两人缠绕的发里。

“……那一次,他也是这样吻我的……我好高兴……”

黄泉慢慢离开他的唇,静看元烈双眸,氤氲迷离,却浮着些微亮色。

“我那时……以为他终于,终于被感动了……终于肯真正喜欢我了……我真的,好开心……”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并没有真心喜欢过我……他心里,一定觉得我很傻、很蠢,拿我当途中消遣……可没关

系,我喜欢跟着他。”

干枯的唇角弯起一点弧度,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会笑,但就是没来由地想笑,想说,也许是怕以后再没有机会

能说。

“只要他高兴,我乐意装傻,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都不说破。我总在想,第一天,他不喜欢我,那第二天

呢?第三天呢?……会有一天,我可以打动他,可以让他不再空虚寂寞,让他真正快乐起来……不管那一天要多

久,我都愿意等……可,可是……”

泪水凝在腮边:“……我现在,终于明白那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再努力,也永远是东丹天极的弟弟,永远只

配被他玩弄羞辱。”

银发难以抑制地抖动着,黄泉摇着头,却无言也无法反驳。伸掌接住元烈滚落的泪珠,烫入肝肠。

元烈痴迷地望着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的朦胧人影,突然又露出一个酸涩笑容:“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很蠢

?啊,我忘了,你一直都不肯跟我说话的。”

慢慢转过头,苦笑:“是嫌我肮脏吗?我如今这个样子,确实不该再活在世上丢人现眼。可我,不甘心就这样死

啊。”

细瘦手指用尽了全力,握起拳头,声音越来越高:“我不恨他不喜欢我。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背负他对我兄长

的恨?就因为我们是兄弟?因为我不自量力地爱上他?我已经决定不再爱他,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害我过连畜

生都不如的日子?”

“为什么?————”

最后尖锐的叫声似利针直刺进黄泉耳膜,浑身僵冷,盯着元烈脸上深深哀痛,混杂浓浓的恨,难解难分。他从来

也不相信,会在元烈身上看到如此强烈的、令他心跳都欲停顿的表情。

“我恨,好恨!我好想看看,失去了东丹天极,失去了我,他还能真正快乐吗?”

一口气喊完,元烈也仿佛使完了所有气力,拼命喘息,面色渐渐发青,却边咳边笑:“看不到他的嘴脸,我死也

不甘心。啊……哈……我,我忍辱偷生,就是等着看他,看他……”

周身急遽抽搐起来,痉挛的喉咙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元烈扼紧自己脖子,死死咬着嘴唇,顷刻皮破血流。

黄泉已彻底震住,淬如秋水的眼眸全然呆滞——

元烈恨他!恨到宁愿抛弃一切尊严任人恣意玷辱,只为乞讨醉梦活下去,看他的凄凉光景?!

痴凝的眼光定定移向怀里狂乱扭动的人,蓦然一手蒙住自己双目,黄泉似哭似笑的嘶吼传遍山谷。

他,真正失去了元烈。

远远的一角山岩后,水千山趴在石上,抚着胸不停喘气,大伤初愈的脸蛋益发尖削,煞气也更胜以往,怨毒地紧

盯黄泉怀中的元烈,慢慢举起右手。

短刀在日色下折射出蓝荧荧的寒光。

只需一刀,就再没有人能害主人心碎神伤。

狂乱灼热的目光里杀气升到顶峰,水千山轻轻地、缓缓地,刚伸出一只脚,岩上黄泉突然抱着元烈站了起来,他

连忙缩回石后,满脸不甘。

紧紧搂住仍在牵搐不已的元烈,黄泉踏在岩石边缘,茫茫云气在脚底翻滚,看不透,望不穿。

倘若就此跃落,元烈是不是就可以永远摆脱醉梦的噬心折磨?他是不是也就能不再心痛?

黄泉冷丽面容扬起澹泊笑容,再跨一步,一足已凌空,风拂衣飞间,思绪渺缈,竟又似见到元烈紧张神情。

……“别站那么前,小心。”

青年忙着把他拖回来,牢牢抱紧他,仿佛怕他一时冲动,会跳下悬崖……用尽全力地,抱着他……

——元烈!元烈!……即使能杀尽天下人,又怎么忍心夺去你的生命?

欲哭无泪的微翘眼眸像永远也看不够地流转在元烈的眉、元烈的眼、元烈的嘴……最终抬离,望向云雾缭绕的山

径。

黑点一个接连一个,奇快跳跃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来了。

黄泉默然转身,注视等待着黑压压的大片人群自三面包围上来,将岩石圈得水泄不通。众人高矮胖瘦,参差不齐

,但均是目光锐利,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看到当先一人熟悉的面容时,黄泉露出一个清清冷冷地笑——要聚齐

这些天南海北的江湖好手,沈日暖想必也历尽波折。

“妖人!今天你插翅也难逃天下英雄,还笑?!”

沈日暖越众而出,月余未见,肌肤较先前黝黑不少,显是这段时日风吹日晒,四处奔波所致,眉眼间却也稚气大

减,凛凛然透着几分宗师气度,一扬手止住身后群雄喧嚣,一指黄泉怀中痛苦扭曲的人:“快放开他。”见元烈

脸黄发枯,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这些日子受了多少折磨,惊怒交迸,若不是投鼠忌器,早对黄泉拔剑相

向。

双手紧了紧,黄泉搂得更结实。

山风呼啸,浮云腾涌。纤长的身影无声对峙着一群人,俾睨天下的骄傲。

人群骚动了:“沈少侠说得不错,这妖人果然目空一切,将吾辈视若无物,简直比二十年御天道那姓余的大魔头

还要狂妄嚣张。对付这等妖孽,也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一齐上,杀了他替东丹盟主和之前死难的武林同道

报仇雪恨。”

冠冕堂皇的一席慷慨陈词立即得到众人附和:“就是,斩妖除魔,我辈个个义不容辞。”

“姓余的魔头杀人如麻,结果还不是被咱们正义之师一路围截追杀,活活累死,连御天道也被夷为平地,今日的

黄泉路也一样下场。”

群雄说到得意处,个个口沫横飞,眉飞色舞,似乎黄泉已成俎上鱼肉,只待众人宰割。却有一人哼了声,又“噗

嗤”一笑,不加掩饰的嘲讽。

崖顶瞬时安静。

发笑之人就在人群中,羽衣峨冠,一身仙风道骨的年轻道士,眉梢眼角却漾着说不出的风流魅惑,此时更微微挑

高一边眉毛,三分轻佻、七分讥诮。

“想打群架就直说,罗里罗嗦地,也不嫌口水太多。”

群雄继续沉默,片刻后,反唇相讥。

“玄机子,你怎么吃里扒外,居然帮黄泉路的人说话?难不成你暗中收了这妖人的好处?”

道士高傲地仰脸,神情倒似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在训斥下人:“早知道上山是来听一群疯狗乱吠,贫道还不如在

涟漪小居看花魁玉奴莲上作舞来得舒服。”

一拂衣袖,充耳不闻沈日暖的打圆场,潇潇洒洒就下了山。

人群再度寂静,半晌,才有人挤出一句:“什么鬼出家人?”

扭头,所有的恼羞成怒都指向岩上飘然挺立的银发男子,刀剑齐鸣,寒光映日。

“诸位且慢,东丹公子尚在他手上,不可轻举妄动。”沈日暖焦急地阻拦徐徐推进的众人,但群情激愤,哪里控

制得住?他怒视黄泉,大吼,色厉内荏:“快快放了他,厉黄泉!——”

黄泉?!元烈兀自扭动的身躯陡然静止,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摸上黄泉的脸庞五官……蓦地凄声尖叫,刺痛了每

个人的耳膜。

是黄泉,这默不出声的抱他吻他的“恩公”竟然就是黄泉!难怪那一身水香如此熟悉……意识刹那崩溃,他脑海

顿变空白,只知道拼命地挣扎、拼命地狂叫,拼命地想逃脱那双紧抱他的手臂。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逃离他所有不幸的源头。

手指扳不开那铁箍也似的双臂,他就用嘴,狠狠地咬,腥咸的热液流进嘴里,他仍然用力地往下咬。

黄泉却屹立依旧,只微蹙着细长的眉,眸子里除了哀伤,还是哀伤……

“死贱货!住手!住手啊!”水千山怒叫着从石后冲出,推开正瞧得目瞪口呆的群雄,奔到山岩下,满眼充血:

“主人,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放开他?我早说过,他一定会害你的,他会害死你的啊——”

猛地回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直盯那连排门户紧闭的石屋:“你们还缩在屋里干什么?还不出来帮主人退敌

?快滚出来!”

门应声而开,黑衣人三三两两走出,却目光闪烁游移,彼此犹豫对望,一点上前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你们还看什么?”水千山震怒,一挥手中短刀:“难道想等他们杀了主人,再来取你们的命?”

“就算他们不来,迟早咱们弟兄也都会死在主人手里。”一个黑衣人突然开了口:“千山公子,你也看到了,主

人根本就把那小子当宝,咱们曾经那样作践糟蹋他,主人岂会饶过咱们?不如乘机离开黄泉路。”

余人纷纷点头,生死攸关,誓死效忠也不过是个苍白可笑的谎言。

水千山瞠目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黄泉路忽起内讧,群雄幸灾乐祸地轰天大笑。黑衣人个个涨红了面,但还是飞快沿山路奔落,转眼已散了个干

干净净。

水千山脸色血红又转惨白,挡在山岩前,握紧短刀。

黄泉却似丝毫未留意身周一切,直勾勾望着怀中一脸疯狂恨意,犹咬着他手臂死死不放的元烈,慢慢地,微微地

,笑了。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亦同时跌落尘埃,花萎,玉碎。

用最轻柔的力道掰开元烈牙关,轻飘飘跃下岩石,径直走向沈日暖,看到少年绷紧了神经却未退缩,仍昂首站立

面前,黄泉又淡淡一笑。

如果,如果那晚没有拦住他们,让元烈随这少年离去,是否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拦下元烈该多好……

早该明白,背父弃国满身罪孽的他,怎配拥有幸福?可他,却奢望着想抓住那一份已蜕变的爱,注定万劫不复。

笑着将元烈递给沈日暖,笑着倒退回悬崖边,黄泉一掌斜劈,震落一大块山石。

群雄情不自禁都悄悄退了两步。黄泉仍在笑,抽出衣带把石头牢牢捆在自己腰间,登上那方山岩。

突然领悟到黄泉要做什么,水千山魂飞魄散地大叫起来,猛扑过去,却被黄泉宽袖一拂,远远跌了出去。

“不要啊,黄泉————”

凄喊着爬起,手来不及伸出,那纤细修长的身影已直挺挺地往后一仰,从众人眼前融入天地白雾之中。

水千山撕心裂肺的哭叫穿破了崖顶的云,黄泉却已听不到,身子不停坠,只有风呼呼自两耳刮过,如刀割面。

熟悉的感觉啊……没料到十六年后会再重温这血肉心魄都似飞散的痛。但应该再也不会有第三次了……

十六年前救他的人不会再在崖底,那潭湖水或许也会干涸,纵使一切都未改变,身上的大石已足以让他永沉潭底

也许,那本就是他的归宿。

上苍却垂怜给多了他十六年的光阴,尝遍刺骨锥心的恨,还有那一丝短短的甜……

可惜,尚未细细品味,那丝缕甜蜜就要从指缝漏走了……闭起目,滚热的泪水自眼角飞洒空中——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办法亲口对你说一句:我其实,爱着你……

“黄泉,黄泉————”

水千山惨厉狂叫还在崖顶盘旋,元烈痉挛的身体一下僵直,努力睁大模糊不清的双眼,抓紧了沈日暖的衣服:“

发,发生什么事了?”

“那妖人他,他……”被黄泉坠崖那份凄艳决绝所慑,沈日暖和群雄一时间都未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语不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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