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竹鞭就在我手里，我要来也无用，你若要拿，进来便是。”胤青逸轻松答道。

散竹子取竹心切，又见四下青竹盎然，一摆衣袖，鼓起大风，吹得竹叶哗哗直响，簌簌坠地，然又飞舞腾起，竟

然浮在散竹子身后，形影不散。在旁黑衣人无不啧啧成奇。散竹子撩起衣摆，以惊雷之速，冲进梨阵。梨阵瞬息

卷起梨花，成雪，成云，成风，成网，四面八方，齐齐袭来。白梨刚中有柔，柔中带刚，遇强则强，本是世间奇

物，天下能破此阵者寥寥无几。而散竹子驾驭的竹叶，乃无刚无柔，清净脱俗，盖若君子之风。几要近身的梨花

密密层层，交织错落，形成天罗地网，而竹灵性自通，虽数不及，却穿梭甚快，愈飞愈急，恰如一个绿钟罩，散

竹子露出轻蔑的谗笑。凡人观去，只见得一团绿影穿梭于茫茫白雪之间，美伦美奂，一场生死之战，竟也可以美

得叫人窒息。

散竹子凭着竹叶护体，又倚神速，转眼就到了竹楼前，竹叶转速辄停，片片如纸落下，生起一股竹香。抬眼望见

胤青逸闲洒的对月饮酒，显然未把自己看在眼里。

“胤小贼，还不快把母竹还来？”

“散竹子急什么，过来陪我对饮三杯。”胤青逸侧目。

“少来给我打客套，我只要母竹。”散竹子重重口吻。

“哈哈哈，我本是想借玉竹一用，只是不想借错罢了，本然还你并不难，可惜若这么还了你，胤某昨夜之苦，岂

不枉受？”胤青逸故做难色。

“你是想要拿玉竹换母竹么？哈哈哈，玉竹早就焚毁了，想要？就等明年吧。”

“胡说！玉竹一年一生，不至于世间罕有，但也不会这么轻易毁坏。”胤青逸挑眉，面露杀气。

“难道言漓未曾跟你讲起？”散竹子虽怕眼前之人三分，却也说的轻描淡写。

“他不曾开口。”胤青逸压住怒火。

“初春连绵阴雨不止，数月不见日光，京都成内疫情四起。言漓曾向我借竹救世。”散竹子停了停，背向过去，

“我意本想言漓视百姓为父母，开出条件换竹。可是那顽人一口回绝，更当众羞辱与我，气不过，便当面把玉竹

焚为炬火。”

“什么条件？”胤青逸追问。

散竹子默不出声。

“以竹换我罢了。”殇繁陪着言漓向这边走来。

听毕言漓的一句话，胤青逸怒火中烧，狠狠瞪了眼散竹子，随即，砰的一声清响，手中酒葫碎成数片，落到竹板

，叮咚四响。散竹子面露蜡白，转头寻声望向言漓。胤青逸目光也随之。

只见不远处梨花入月，月光化水，是流不尽的温柔。言漓在此之中，恰如云满衣裳月满容，轻盈归步过流尘。难

怪散竹子要以竹相逼。

“胤公子，还了他母竹罢。”言漓语道。

“可是……也罢了。”胤青逸一甩手，一只锦盒离臂而出，愤愤转身回屋。锦盒在空中划过一跳曲线，落入散竹

子怀中。

“言漓……”散竹子欲有话说。

言漓充耳不闻，和殇繁走入屋内。散竹子母竹已追回，也自知无趣，怏怏而回。

第四章：

屋内烛火闪动，胤青逸躺在卧榻上，双手抱头，呆呆注视飞蛾横飞乱撞，见到火光，环绕嬉戏。吱吱吱——几只

蛾子飞进焰中，发出几阵凄凉的声响，带上一缕火光，挣扎了几下，噗噗落地。明知烛火会吞噬自己，亦要上演

飞蛾扑火的生命璀璨。飞蛾察觉不出危险，人能分辨可为与不可为，然明知不可为之毅然学蛾扑火，自取灭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飞蛾扑火。胤青逸木然思索，闻得言漓进屋，佯装熟睡。

“公子，刚才胤公子好象很是生气，这是做甚？”殇漓望望言漓，满脸疑惑，率真可爱。

胤青逸听的真切，急急盼望答复，但见言漓摇头不语，转去里屋提了一盏油纸灯笼，灯笼四方见形，精巧典雅，

四面油纸乃是清晨梨林中言漓所画之梨花。清香来内烛，白议泛红云。

“胤公子，可否一起共饮梨花下？”言漓提灯迎风站立，眼神如月，月如凉水。

胤青逸自知假睡被看穿，但听言漓邀酒，喜上眉梢，刚才的抑郁退去一半。精神大振，雀跃而起，度步站在言漓

身旁。银月银屑落满身，天青锦缎衬流荧。巍巍侧立挽衣摆，乌发乌眼醉清风。

“请。”

出楼过溪，月色潺潺，斜上冰心楼。言漓与胤青逸缓步前行。

“可怜楼上月徘徊，何处相思明月楼。溪畔何人初盼月？溪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溪月年年望相思。不知溪月待何人，冰心楼上不胜愁。”言漓轻吟。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胤青逸深情凝视言漓。

言漓不动声色，自顾自地走。

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桌上清酒一壶，梨糕一碟，梨花飘满桌。胤青逸拿起一块梨花糕充饥，毕竟堂堂七尺

男儿一天未进食，饥肠辘辘诶。

“胤公子可知梨花带有六觉之毒，这梨花糕萧然入嘴，不假思索？”言漓眼光流转，斟上一盏清酒。

“神医直讳我青逸就好。神医若要加害在下，又何必当初？”胤青逸率直，端起酒杯，一口灌入，呵道，“好酒

。”

“唤我啊漓吧。”言漓拖起下巴，焦距对上胤青逸。

胤青逸不知所措，眼神慌乱，东游西荡。忽的，身子一沉，感觉腹部隐隐作痛，痛意来势汹汹，迅猛攻上，顿时

五脏六腑乱做一团，时而纠结难忍，时而六觉全失，伏在地上，只留得一片空白。胤青逸祈望着言漓，画面模糊

不清，七色俱乱，而眼神不带丝毫怨恨，脑海中漫漫浮现飞蛾扑火之态。因时而受到六觉失效之由，胤青逸意识

完全消失前，断断续续听到言漓对月而吟：

“……月明梨胜休独饮……酒入愁肠……点点化作……相思毒。”

原来是情毒，梨糕，清酒皆有毒，单尝犹为不可，若两者皆食便催化出情毒。困情越深，毒发越快，痛亦加深，

此痛，世间难比，是那无药可解的相思痛。

可是……为什么……未等思绪解开，胤青逸不醒人事。

有时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一出巧计。有时智谋再深，也敌不过一个情字。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武林高手，

为情所困，为情所伤，为情而死之人不计其数，而今，又多了一个天下数一数二之人。

梨枝错落一丈高，枝头花落未成荫。清秋佳人提纸灯，寞寞背影泪湿襟。

“为谁情毒而发，且是如此的快。”言漓轻语慢步，提着灯笼回竹楼，思绪不敢触及心底某处的柔软。

昨夜落尽梨花，飞尽扬花，春也成憔悴。石桌上清酒一壶，压着一角随风起伏的宣纸。旁侧胤青逸微微睁开双眼

，伸手挡挡刺眼的春光，诧异自己情毒发作却幸免于难时，一纸宣纸挣离酒壶的压制，飘然落到胤青逸身旁：

“青逸兄，你被封的六觉最后一觉也被解，按照约定，该是我们启程去茴山的时候了，早一刻取到玉竹子，令弟

与京都百姓都能早一刻得到救治。落款言漓。”

清香从纸上飘出，清凉怡人，正是言漓身上的独有气息。胤青逸喜不自禁，起身掸落身上的尘土，六觉被解，果

然身行灵敏，呼吸顺畅。遥遥听见远方马嘶破空，猜想定是言漓已经在等候，匆忙奔去，其速超然。

冰心楼前梨花阵，阵后翠竹绿欲滴。竹海尽头竹篱门，门前笑站牵马人。胤青逸急急赶到，脚后牵起一阵旋风。

殇繁一手牵着两只马，等在门前，身后言漓坐在另一匹马上，浅青色长褂点缀着雪白梨花图案，泛着褶皱随意的

散在马背上。

“啊漓，在下迟到了。”一路狂奔，而气息丝毫未乱。

牵马的殇繁听道这一声称呼，秀目圆睁，惊讶之意，不与言表。

“青逸昨晚睡的可好？”言漓不见殇繁诧异。

听了这句，殇繁更是疑惑不知了。

“妙不可言。”牵过殇繁手中的一匹马，矫健的一跨而上，“啊漓，我们走吧。”

殇繁也跨上马鞍，整装待发。

“殇繁也随我们去么？”胤青逸见状。

“茴山凶险，不忍殇繁随去，但又放心不下留他独自守着，便寻思着带他去你令弟所居客栈，一来我可安心，而

来令弟也有人可以照顾。”言漓计划周全。

“啊漓想的真周到，去下京都客栈我也可取一件东西再上山。”胤青逸深情款款。

三人披着晨曦，向着京都客栈快马加鞭。

第五章：

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路，时至晌午，来到京都城门口。疫情仅仅只持续了五天，京都便一派萧条之景：守城卫兵不

敢出来站岗，城门洞开，昔日川流不息的商人、百姓，也掩门不出，青色岩缝嵌上了绿苔，路边冒出了野草。

“青逸可见，路两边，累累白骨无人收？”言漓下马步行，往昔京都繁华之景映上心头，声声悲叹。

“疫情猛于虎也，京都宛如一座空城，大户人家闭门紧锁，终日靠存粮度日。而一般百姓更是凄惨，不是饿死，

便是病死。”胤青逸难掩无奈。

殇繁陪同言漓左右，忽的想起什么，心急道：

“公子，别顾及哀情了，先把抗清粉服下吧，以防感染。”

疫情来的突然而又古怪，言漓药方已然，却少一味玉竹鞭。散竹子焚毁玉竹山庄唯一一支时起，以拖沓了四天，

虽药方毫无进展，但却调出了一味能抵御病毒侵蚀的抗清粉，用来分发给健康之人，防范于未然。

街道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

“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弃子见到言漓漫步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千云霄：

“公子救我……公子救我”泣不成声。

“孩子，莫哭，先把这个分发给城里躲着的人，就说是我言漓给的。”言漓轻抚孩童，转头示意殇漓把药拿给他

，并包裹了些干粮。

“神医来了……神医来了……我们有救了……”孩童接过药，连连磕头，然后奔走相告，敲东门，唤西门，惊的

人声四起，京都城里略显生气。

“青逸兄，你说，这些百姓是否因我而死，怪我束手无策。”言漓牵马缓步，望着天际。

“啊漓……怪不得你，是那散竹子贪图你……”话到嘴边，胤清逸哽咽了下。

“公子，这不是你的缘故，是那人开出恶意条件。”殇漓毫不顾及，大声嚷道，似为打抱不平。

“若是我答应呢？那么……”言漓怔怔。

“岂能让那小人占了便宜！改日见到他，定让他祭奠京都百姓之魂。”胤青逸愤然。

“是啊，公子！胤公子武艺高强，等会陪你去茴山采药，定能挽救京都百姓。”殇繁安慰道。

言漓沉默不语，略有冥思。不知不觉来到了京都客栈楼下。京都商号皆避疫情，惟独这一家京都最大的客栈顶风

而开，容难容之人，迎不可迎之客。客栈老板之心可想而知。老板见到言漓三人，哀哀道：

“客官一路可见神医言漓公子，听说神医来了，我们有救了！”

“我身旁之人便是言漓，我弟弟可曾安好。”胤青逸伸手勾住言漓的肩，询问道，言漓摆手撂下胤青逸的手。青

逸窘然。

“神医啊，神医……一定要救救京都百姓啊……”年过花白的老板，扑通跪下，老泪纵横，这一跪承载着这位老

人偌大的希望，承载着整个京都百姓的盼头，承载着太多生命的坚强与脆弱。

言漓快步扶起老人，是惊愕，是心痛，是对自己的深深内疚：

“老人家……言漓明白……言漓记下您对这座城里的百姓的恩情……”言漓略略语断。

老人倚着言漓，半响才转头对胤青逸道：

“令弟一切安好，在房内休憩。”

语罢剧烈颤抖了一下，倒在言漓怀里，昏迷了过去。店里小二听见声响，见到老人昏迷在地，身旁围着三个陌生

人。

“李老板……李老板……”小二扑将在老人身上。得知言漓是江湖上人称的神医，咽咽道：

“老板顶着疫情坚持开门接待客人，他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他说他要为这个人准备容身之所。老板已经五天没

有休息了……”

这辈子许许多多的人都未互相蒙面过，而许许多多的人却为这个素味蒙面的人把持一盏心灯。言漓轻轻点头，郑

重允诺。

“啊漓……我们上楼关照几声，取了东西，便快点赶往茴山吧！”胤青逸拍拍言漓。

言漓默默点头，带上殇繁一道上楼。店小二又叫上几个伙计把老人安顿好。

“胤缜——”胤青逸推门而入。

叫做缜的少年，一脸病容，几分憔悴，几分寂寞，却也分明看得清少年俊秀机灵。见到胤青逸，兴奋道：

“哥~你来了，这位便是冰漓神医吧？”

“在下不才，还为凑齐药材，胤公子见谅。”言漓向殇繁招手，“殇繁，我和青逸上山刻不容缓，你留在这儿照

顾这位公子。”

“殇繁见过公子。”殇繁深谙礼仪之道。

胤缜见到殇繁长的乖巧可人，一双清澈的眼睛宛如星辰，不觉眉飞色舞，忘却了病痛：

“叫你小繁可好？”

“任公子开心。”

“叫我胤缜就好了。过来坐我床边，我一个人这几天呆在这闷死了。”

殇繁迟疑了下，看了看言漓，然后慢慢的走向胤缜。还有几步之遥，胤缜伸手一把抓过了殇繁，殇繁大惊，扑倒

在床。

“胤缜！”愤愤。

……

言漓看见两人年纪相仿，又似乎很合的来，露出一丝欣慰，躯散了自刚才进城以来的愁云惨淡。回首瞥向胤青逸

，只见胤青逸摸索着木柜，从暗格取出一柄剑。

“果然是好剑！”言漓见剑体通幽，碧光流转，恰若游丝缠绕与上。

“此剑在手，天下无敌！”胤青逸说得傲气十足，对望言漓，自信得笑。

“青逸兄既然有玄倾剑，当日怎不见你佩剑。莫非你赤手空拳闯玉竹山庄，然又来我冰心楼？何谓用意？”

胤青逸不回答，转开话题：

“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速速赶往茴山吧。”

言漓明白此刻当务之急便是化解这次疫情，便不在追问，交代殇繁几句，急急随着胤青逸下楼，迎门便和胤青逸

一起惊呆了：

尘土卷起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千家万户如有约，抱子携老门前跪。

初春冷意未褪尽，黎民泪眼相凝望。求声喊声哭诉声，声声不绝催人泪。

言漓哽咽，胤青逸向百姓许诺定会相救，牵过马，把怔证的言漓抱上马头，自己也垮上，环住言漓的身子，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