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紫夺朱 上——彻夜流香
彻夜流香  发于:2011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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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样的贺词一句接着一句,美艳舞娘也踏着筝曲款款登场。

酒过三巡,外面竟然下起了雪珠子,侍候的人连忙将门关上,另添置了暖炉。

这想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下的是雪珠子,但到底是久违了一年的冬景,众人都有一些兴奋,应景赋诗吟词的比比皆是。

朱喜越众道:“臣有一幅应景诗要送给冯相,以为贺礼。”

众人一听,笑道:“哦,快快念来听听。”

朱喜清了清嗓子,念咏道:“春色欲来时,先散满天风雪。坐使七闽松竹,变珠幢玉节。中原佳气郁葱葱,河山壮宫阙。丞相功成千载,映黄流清澈。”

他脸皮厚,又具有才情,一番诗作马屁拍得十足,却又不媚俗。

众人连声道:“好诗。”

胡侍读则笑道:“这冬日才下了第一场雪,朱大人便想到了来年雪融,可谓眼光长长远远。”

朱喜依然一副直臣的端庄模样,胡侍读又好气又好笑,但却也奈何不了他。

太监端上纸笔,画幅,朱喜提笔一气呵成,字体娟秀漂亮,倒也颇才情,洛川寻刚好给他换酒壶,就这么匆匆扫了一眼,在心里想道。

他刚将酒壶放到朱喜的酒案上,背后就被人轻轻一推,他不由自主往前一冲,那将放未放的酒壶立即滚落于案,壶盖脱落,壶里的酒悉数都洒在了朱喜新写就的条幅上。

乱紫夺朱11

看着那幅锦绣字幅漾成了墨团,洛川寻连眼都直了,朱喜更是脸黑得跟他的条幅一般,有心要发怒,但碍于打狗要看主人的面子,要打元林的奴才,他还没有这个胆子。

可文人最重墨宝,这要叫他当众轻飘飘一笑说刚才的作废,再写一张就是了,那他的字又值几何呢。

朱喜倒也有几分急智,微微一笑,道:“凑巧下官还有一幅泼墨图想送给丞相,不如就这幅吧。”他轻提笔墨,就着漾开的条幅画了一幅郁郁葱葱的大树,道:“下官将这幅常青不老树送给冯丞相。”

他这一手一露,不少达官都收了小觑他的心,既佩服他有才,也佩服他这份急智。

朱喜也颇有几分自得,眼见冯如丰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赞许之意,便更加得意,愈加要将这份功劳做得十十足足。

太后令冯如丰做太子傅,颇有令他制约元林的意思,朱喜微微笑道:“只是臣的才智不过尔尔,方才的诗却又用不得了,斗胆想请殿下赏臣的画一首诗吧。”

元林微微抬起眼帘,朱喜与他那双冷漠的视线一碰,不由心里一慌,虽然富贵险中求,但这种皇权之争也是最忌讳投错主子,谁知元林却只是微微一笑,道:“谁弄坏了你的字,你找谁吧。”

朱喜一愣,回首见还尴尬提着托盘的洛川寻,道:“殿下,你是说他?”

元林淡淡地道:“他是我府上的奴才,不过也算能识字断文……”他说着,眼光落在洛川寻的脸上道:“你弄坏了朱御笔的墨宝,可怎么赔他?”

洛川寻虽然跟元林短短几日,却是深明这位殿下算帐的本事无人能及,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那……那奴才,粗鄙之文如何能御笔相提并论。”

“粗鄙未必不能成文,不过用心而已,你的这份用心能对得上朱大人的那份心即可。”元林淡淡地道。

洛川寻只好无奈地应是,他看了一眼朱喜的画,啊呀了一声,柔和地道:“大人的字漂亮,画也画得好。”

朱喜本来见元林让一个小奴才来打发自己颇有一点挂不住脸,但眼见洛川寻样貌俊秀,说话和气,倒也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奴才,但到底不屑跟一个下人言语,只轻应了一声。

随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洛川寻,他虽然不言语,但眼神像似在鼓励安抚洛川寻。

洛川寻微微笑着又开口道:“我没有学过几天的字,若是诗做得不好,还请大人见谅。”

朱喜微扯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道:“若是你也能做锦绣文章,那我等书生又何以自处,不必自忧。”

洛川寻温和地道了声谢,指着那幅大树,道:“圣人门下三千年,七十二人也称贤,若无孔孟大树荫,只恐贤人变作闲。”

胡侍读那一刻只觉得元林那对漆黑的眉毛轻轻一颤,那微微轻抬的眼帘下,是微带着笑意的目光,就像一汪原本静静的默潭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于是涟漪就这么一圈一圈的漾开,从此不再宁静。

胡侍读看着元林踏出了颠覆了他一生最初的一步。

他精明,算无遗漏,像一个盔甲加身的战士,处处惊险却总是有惊无险,可他即便是战神也会觉得疲惫,所以他找了一块自认为合契的地方歇息。他以为那是一块与自己丝丝入扣的自在场所,却不知是平生最凶险的腹地。

那些想法只是一掠,微微发愣的胡侍读便回过了神,他摇着扇子,无视朱喜铁青的脸色,笑道:“今天是贺太傅,还是给太傅贺寿,我觉得倒是这小奴才的诗有一、二分师生的味道,哈哈哈。”

朱喜不便与一个小奴才发怒,但却是认识胡侍读的,于是怒道:“胡式微,你是想羞辱我等儒生吗?”

“不敢,不敢。”胡侍读长长一揖,道:“这样吧,我今日也用一首应景诗来配这冬日的大雪好了。”

朱喜冷笑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胡侍读用扇子指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坠落于地的雪花,一笑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众人还未及叫好,朱喜手颤抖地道:“你……你好大胆子,殿下,他这首诗是用的一个妓女的信口胡言。”

胡侍读哈哈大笑,道:“这妓女才是领会了圣人的精要,可怜朱大人却犹未入门。”

朱喜气得一张脸煞白,道:“什么圣人精要?”

胡侍读微微一笑,道:“当受则受,孟子言。”

朱喜差不多要气得背过气去,冯如丰却在心里寻思再三。

他想这二人的所为是不是元林的意思,想起刚才朱喜的马屁未免拍得有点过头,太不拿元林当回事,又想起这位深沉的太子,心中不由暗悔今天有一点得意忘形。

念及于此,他于是笑道:“胡侍读素有风流诙谐之名,他开个玩笑,朱大人不必介意,这是殿下的家宴,看在殿下的面上,你就不要同他计较了。”

他这么一点拨,朱喜也是心中一凛,眼见元林由头到尾都是淡淡的,完全没有约束手下的意思,于是只好哑口吃黄莲,悻悻地说了一句:“看在殿下的面上,不同你这浑物计较。”

他刚坐下去,却又被胡侍读大叫了一声,吓得从席上跳了起来,只听胡侍读啊呀地道:“这酒壶没人扶,岂不坐湿了朱大人的臀部。”

这下子,连元林也眉毛挑了起来,道:“你够了吧。”

洛川寻见元林脸沉如水,偏殿暖融融的气温也似随着冷了一下,但胡侍读却只是嘻嘻一笑,彷佛全然忘了这是一位睚眦必报的太子殿下,不由咂舌这位侍读胆子着实不小。

乱紫夺朱12

中午,洛川寻无精打采地才跨进书房,却见胡侍读正在瞧一个摇签的竹筒子。

竹筒用的是嵌金碧竹,放在铺着红布的托盘中,旁边有次序地放着一排竹签。

洛川寻凑过去一看,见那排竹签却不是诸如“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技”这种签文,而是一个又一个人名。

“这又是什么。”洛川寻好奇地问,知道胡侍读必定知道这是什么。

胡侍读淡淡地道:“今天是月半,太子殿下会找人侍寝,一个月会有三次,分别在月初,月半,月末。”

洛川寻大睁了眼睛,道:“一个月才三次么?这府上的美人哪里轮得过来。”

胡侍读哗的一声,打开了那幅“只读不侍”的折扇,道:“暴殄天物啊。”

洛川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他拨弄了一下竹筒道:“这又是什么,难道说陪太子殿下的人就是从这筒里摇出来的么?”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见胡侍读微微一笑,不由失声道:“还,还真是摇出来的。”

胡侍读道:“摇,倒也不是,是元林随手一摸,是谁就是谁。”

洛川寻指着旁边一排签,道:“这些又是谁?”

“秀水街的人,抽出来是确保元林不会摸到她们,又不妨碍元林有一天忽然想起,却又无法记起她们的名字。”

两人均沉默了一会儿,洛川寻才道:“看来真是没什么人能在殿下的心里能留下痕迹。”

“那倒也不是。”胡侍读摇着扇,微微笑道:“你知道元林的喉咙为什么是哑的吗?”

“殿下的嗓子不是天生沙哑的吗?”

“当然不是了,元林小的时候,那嗓门又脆又亮,一跑进书房就能听到他朗朗读书声,跟雀鸟似的。”胡侍读看着那竹筒,道:“那是他跟人殉情时,给毒药毒哑的。”

洛川寻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道:“殿下也会跟人殉情?”

胡侍读将扇子摇得上下翻飞,道:“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结果……没死成?”

胡侍读一笑,道:“是啊,那情人原本是他的政客派去的死士,为的就是要他的命,结果最后总是于心不忍,毒吗,少给他喝了几口,只把他的嗓子毒哑了。”

洛川寻的眼睛张得大大的,道:“太凄惨了,那、那个情人,死了吗?”

“死……当时不死,总归后面也死了吧。”

洛川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正是,想想殿下如此爱斤斤斤计较,怎么肯吃了这么个大亏。”

胡侍读好像倒没有细听他的话,只把眼光落在那个筒子道:“他若是没有被东家灭口,也会后悔吧,日也悔,夜也悔,几千个日子后悔下去,不死也死了。元林又何需动手杀他,他只要当作从未与他相识就好了。”

他抬眼看着洛川寻一门心思要把边上竹签往筒子里放,淡淡地道:“所以,你最好别这样,元林就是这种人,他若回头……你便与他后会无期。”

洛川寻哦了一声抬起头,见胡侍读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喂,若不是你说这个情人死了,我还当他是你咧。”

胡侍读轻轻嗯了一声,一脸痛苦地道:“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洛川寻哎呀大叫了一声,手里的竹签掉了一桌子,道:“真是……你?”

他想起胡侍读似乎很了解元林,对他各种细节几乎有了如指掌的感觉。那确实就像是一个情人,不用太过费心,就会自然而然地了解对方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想法。

可是元林的态度却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假如他们真的曾经是一对爱到可以生死与共的情人,那对胡侍读的打击是多么大啊,天天见面,却形同他人。

洛川寻同情地看着胡侍读不停抽搐的脸,突然胡侍读哎哟的一声抱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前仰后伏,他边笑边结结巴巴地道:“这种鬼话你也信,你也不想想元林是何许人也,他会为谁生为谁死?”

他笑得连连拍桌子,道:“我知道元林为什么对你有好感了,你这种看起来胡涂,细看明白,但再细看却仍是胡涂得一塌糊涂的人,也算表里如一了。”

洛川寻才知道他被胡侍读给耍了,愣了半晌,才温和地道:“不是胡侍读就好。”

胡侍读一时半会儿倒摸不准他心里想什么,还未开口,外面有一个穿黄色锦衣的少年窜了进来,将怀里的棉筒子往桌上一摆,神气活现地道:“我弄了一个新玩意,你们要不要尝尝。”

“十九殿下。”

那少年听洛川寻称呼,便转脸一笑,道:“阿寻,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新玩意。”

洛川寻总归年少,见元英满脸自得,便有些期待他到底弄了个什么出来。

元英拿来三个碗,从棉筒子里整整倒了三碗冰渣子出来,拿起勺子往碗上一放,笑道:“尝尝吧。”

洛川寻与胡侍读看着那雪花花的冰渣子均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胡侍读连扇子都不摇了,指着面前的冰渣子,道:“这秋冬的日子,你还觉得不够凉快,非要吃冰?”

元英率先舀了勺在嘴里,看他的眼睛一忽儿圆睁,一忽儿细眯,倒像那勺冰渣子吃出了百味。

洛川寻半信半疑,与胡侍读一起舀了一勺冰渣子放入嘴里,立时那冰寒之气把二人冻得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如何?”元英吐出冻得通红的舌头问。

洛川寻大着舌头,道:“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冻过头,我觉得吃到最后竟觉得甜。”

胡侍读也点头道:“这冰渣子确是别有滋味。”

元英得意地道:“这不叫冰渣子,我另给取了个名。”

胡侍读又挖了一勺在嘴里,道:“叫啥?”

元英勾了勾手,两人凑近,只听他细声细气地道:“就叫,太子殿下。”

他话一说完,胡侍读一口冰全数都喷到了元英的脸上,洛川寻心里暗道,以后绝不在胡侍读吃东西的时候与他讲话。

元英气得连连跺脚,大声骂胡侍读就是个狼心狗肺的。

洛川寻慌忙拿汗巾过来替十九殿下洗脸,听见他破口大骂,心想这元氏的皇子怎么个个都这么爱计较。

胡侍读似乎早被骂皮实了,摇着扇子,喝着茶,倒跟听小曲似的。

他们正闹成一团,阿德总管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也不去瞧胡侍读与洛川寻,只对着元英行了一礼,道:“十九殿下,太后娘娘驾到,太子让您去见驾。”

元英收起了刚才的泼态,只随意问了一声,道:“祖母带来了谁?”

“有贾贵妃,陈氏嬷嬷,大内侍卫总管司徒大人,御笔朱喜。”阿德一一道。

元英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阿德恭敬地道:“殿下只让奴催殿下见驾。”

阿德退去了,胡侍读皱着眉,道:“这贾贵妃是陈塘江人氏,其父是陈塘令贾敏,此人清高,不属于任何权党,大内侍卫总管司徒平也是一个平直之人,只御笔朱喜,昨晚才见过,这人有一些才情,但也好高骛远的很。”

元英皱眉,道:“光从太后娘娘带来的这几人,完全不明白她此行是凶是善。”他说着便匆匆出门去了。

洛川寻才问道:“这太后娘娘来看自己的孙子,还分什么是凶什么是善?”

胡侍读淡淡的一笑,道:“太后娘娘至少有二十来位孙子,可是孙子的母亲死于她之手的,却只有元林一个。”

乱紫夺朱13

洛川寻啊了一声,胡侍读说得清淡,但皇室里那种浓浓的血腥味还是不停地从鼻端飘来,胡侍读站起来道:“走,去看看。”

“看……”洛川寻讶异道:“这太后见太子,也是我们能看的吗?”

他话是这么说,可是等他穿了一身奴才的服装端着酒杯进去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泰然自若在一旁端着水果的胡侍读。

他没想到接见太后的地方居然是倚剑馆,现在他们坐于倚剑馆的正厢房内,随云却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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