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第一、二卷——红爻
红爻  发于:2011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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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冲动的想要上前去,把安笙从他怀里抢过来,抱紧了,再也不松手!

可理智却强行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和自己再多一份牵扯,安笙就多一份危险。

他如今就像是行走在刀锋之上,外人看来,他李任青是李林甫最信任的心腹,说得上一言九鼎,手中又掌控了生

杀大权,家破抑或人亡,只在他一念之间。

可谁又明白,他独自一人在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之中周旋,是怎样的步步惊心,才爬到了如今的位子?

恨他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太子一党,都恨不得能剥了他的皮!处心积虑的想要找到自己的弱点,他又怎么能再

和安笙有所牵扯,把他也卷进来?

离开碎叶城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以前的种种,也该如碎叶河的流水一般,流走,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掌心忽然一阵刺痛,李任青连忙低头一看,却是不知不觉中手掌紧紧抓住了身边的树枝,被枝干上的刺扎了进去

,冒出了血珠儿。

他看了良久,才细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把手掌轻轻举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舔。

原来……血的味道是这样子的……

有点苦呢……

李任青默默的站在那里,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才敛起表情,回过头来,和平时一样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问

道。

“什么事?”

“青少爷,相爷要见您。”

和前堂的喧闹不同,月堂里安静优雅,内部的几案桌椅,皆是用一色的紫檀木,水细功夫做成,画屏雕栏,无不

精致,无不华贵。

小几上篆金兽头炉里,沈水香白色的淡烟在空气中袅袅的飘著。

李林甫早已换下了之前的礼服,而是一身普通的家常衣衫,上好的双丝绫料子,正斜靠在椅背上,似乎正在思考

著什么。

李任青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恭恭敬敬的低声道,“义父,您找我?”

“嗯……”李林甫这才转过头来,看了李任青一眼,正要开口,眼光顺势往下一扫,看见他月白色绸袍上几点鲜

红的血迹。

“怎么流血了?”李林甫起身来到义子身边,抬起他的手看了看。

洁白的手掌心里几丝鲜血的痕迹。

“受伤?真是不小心。”他掏出雪绫绢子轻轻的替李任青擦拭,关切又慈爱,“在哪里弄伤的?”

“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挂到。”李任青任由他握著自己的手,柔软的绫子在掌心中抚过,“多谢义父关心,是

青儿大意了。”

直把那掌心中的血痕都细细的擦掉,李林甫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青儿,义父最近睡得不好,很不好。”

李任青闻言略微抬了抬眼,“义父若有烦心事,青儿自当竭尽全力分忧。”

李林甫笑了,“果然是孝顺的孩子。”

他把那张擦拭过血迹的绢子放到李任青手里,然后轻轻拍了拍,继续道,“义父想要一样东西,一样能让义父睡

得安稳的东西。”

李任青低著头,看著手里的雪绫绢子,上面点点嫣红,都是血的痕迹。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里精

光一闪,冰冷又残忍。

“义父想要什么?”

“王忠嗣的人头。”

唐玄宗天宝六年,董延光奉旨攻打石堡城,上诏令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配合,然董延光未能按期攻克敌城,

旋上奏曰,王忠嗣阳奉阴违,致使功败垂成。又有御史弹劾王忠嗣结党营私,“欲奉太子”,帝大怒,立召王忠

嗣回朝,下狱审问。

同年十一月,又下诏宣王忠嗣帐下左卫郎将哥舒翰,即刻进京见驾。

天色朦朦亮,罗紫卿就已经醒了过来。

十一月的长安,早晨还是比较凉,怀里的人咕哝著往他怀里钻了钻,罗紫卿笑了,伸手搂紧,然后轻轻的拨开他

脸上凌乱的发丝,露出那秀丽的容颜。

安笙就蜷缩在他怀里安静的睡著。

罗紫卿静静的看著他。

自那夜在李府交欢缠绵之后,他和安笙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情愫被彻底挑破。第二天一早,他抱著安笙回到翠涛

居的时候,见到朱颜哥舒碧,都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在二人早已察觉他对安笙的情意,只笑著说,一定

要对安笙好。

他自然会对安笙好,不是一天,一月,一年,而是一辈子!

心爱的人如今就在身边,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罗紫卿轻轻的抬起安笙的手来,吻了吻那修长的手指。

也许是觉得指尖痒痒的,安笙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吵醒你了?”罗紫卿笑著吻吻他的唇。

“没有。”安笙把头伏在对方胸前,又闭上了眼睛。

“那就再多睡一会儿。”罗紫卿抚摸著他柔顺的黑发,柔声道。

这段时间以来,罗紫卿时常留宿翠涛居。他本来还有点顾忌,可朱颜等人根本不以为然,视若无睹的样子,他才

放下了心底大石。

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心爱之人平静的睡颜,这让他觉得很满足。

难怪古人说,有爱侣为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他见安笙睡眼朦胧,怕吵著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手指温柔的在乌黑的发间滑动,感受著那清凉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忽然传来朱颜欣喜的叫声。

“安笙!快起来!哥舒大叔到了!”

再见哥舒翰,翠涛居里简直热闹的快翻了天。

“哥舒大叔!”乍见故人,安笙等人都十分高兴,拉著手问长问短。

哥舒翰把随身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放,就和以前一样,伸手摸摸安笙朱颜等人的头,笑道,“这么多年没见,都长

大了,不错不错。”

转头看见罗紫卿,问道,“这位是?”

罗紫卿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在下罗紫卿,久仰哥舒将军大名,今日得见,真乃在下荣幸。”

不料哥舒翰听见这番客套话大笑起来,“既然是安笙的朋友,就别再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没得酸死人。”

“呃……”罗紫卿一愣,旋即也笑了起来。

久闻哥舒翰个性豪爽,不受束缚,颇有游侠习气,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一点也不假。在他面前,那些官场中装模

作样的应对完全派不上用场,也让人感觉自在不少。

“哥舒大叔,要喝玉壶春?还是翠涛?”朱颜笑吟吟的问,哥舒翰向来好酒,连忙回答,“小朱颜,还问什么?

好酒都给你哥舒大叔拿上来!”

“好咧~~”朱颜脆生生的应了声,转身出门去了。

她刚离开,哥舒碧便一脚踏进房来,听见父亲要酒喝,不禁翻了翻白眼,“老爹,你就不怕喝酒喝死?”

“你老子我酒量有那么差?喝两杯就受不了?你个石头!太久没管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我才懒得管你,只是想到万一你老人家不幸去了西天朝见佛祖,别人问我,我可不想说是因为酒喝多了才去朝

见的,丢脸死了!”哥舒翰向来不照礼法约束自己的儿子,哥舒碧也习惯了和自己老爹戏谑,嘻笑一如同龄人。

正说话间,哥舒碧身后又走进一人来,衣著华贵,风流倜傥,资质明莹,听见石头这样说,很不满的重重哼了一

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酒哪里不好?你自己不也喝得高兴的很?”

“我可不像你一样,都快泡到酒坛子里面去了!”哥舒碧转身就和那人大眼瞪小眼。

罗紫卿一见来人便站了起来,恭敬的行礼,“汝阳王爷。”

“什么汝阳王爷,叫他醉鬼王爷!”哥舒碧白眼一翻,对罗紫卿道。

“错!”李琎晃晃手指,悠闲的表示反对,“本王是酿王,酿王!”

在座的人闻言都不禁一愣,还是一旁熟知李琎脾气的哥舒碧好心的解答。

“酿酒的酿。”

“……”

大家都沈默了下来。

昔日杜甫《饮中八仙歌》传颂一时,满长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诗中“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

不移封向酒泉。”所写的,就是眼前的汝阳王李琎。

那日哥舒碧贩酒回来,正好在路上遇到,酒香飘过,这李琎闻到不禁犯了酒瘾,他素来放浪形骸惯了,顾不得侍

从很脸上无光的使劲扯他衣角,居然飘飘然的跟著哥舒碧的车队一路走来。而哥舒碧那时哪里认识这个要酒不要

面子的汝阳王?以为是不知什么地方钻出来的疯子,两人还打了一架。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在那之后,机缘巧

合,两人熟识起来。那李琎虽然贵为皇室子弟,但是素来不问政事,只要知道哥舒碧回来了长安,就会忙不迭的

赶来翠涛居,连朝堂也不上。

哥舒翰听见是鼎鼎大名的汝阳王李琎,也起身行礼。

李琎连忙挥挥手,道,“在外我就是个好酒的酒客,什么王爷不王爷的,到了朝堂上再来说这些也不迟。”

“朝堂?”哥舒翰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李琎何等聪明人物,顿时猜到原因,“将军可是担心王公安危?”

“王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此次哥舒翰进京,定要力谏皇上,还王公清白。”

李琎闻言向哥舒碧看了看,哥舒碧会意,连忙把门紧紧关上,李琎这才开口,“将军可知,王公是因什么罪名下

的狱?”

“不是那董延光自己没本事,反而诬陷王公对圣旨阳奉阴违么?”

“这算不上什么大罪名。”李琎摇摇头,道,“当今天子最忌讳的,是朝臣与皇子结党,而朝中多数官员都上奏

,说王公与太子有来往,‘欲奉太子’,这四个字就是阎王的索命符。”

“阎王?是李林甫吧?”哥舒翰皱眉道。

李琎笑了,“阎王小鬼,向来难缠,八成是王公功名日盛,让那‘阎王’坐不住了。”

“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著王公蒙冤。”

一旁,哥舒碧犹豫著开口,“如今朝中大臣都是看李林甫的眼色办事,不如试试从杨家著手,花点钱打点?”

“闭嘴!”

听见儿子提出这样个主意,哥舒翰忽然发火,怒道,“若是直道尚存,那王公定不会冤死!贿赂又有什么用?”

“呃……”哥舒碧被抢白的无话以对。

李琎却轻轻的鼓起掌来,“久闻将军正直,真是一点也不假。”

他说完旋即起身,微笑颔首,“我也该回去了,改日请将军饮我府里自酿的好酒。”

哥舒碧送了出去,回来的时候皱眉道,“父亲可知任青的事情?”

“我早就知道了。”哥舒翰点点头。

“他现在可是李林甫跟前的大红人!”哥舒碧咬牙道。

听见说起李任青,一直听著他们说话的安笙和罗紫卿也不由得对看一眼。

安笙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雪白的牙齿咬住唇,低下头去不出一声。

“这次王公的案子,绝对又有他在捣鬼!”

哥舒碧说起任青就是一肚子气,言语之间激烈了起来,冷不防哥舒翰猛地一声喝止了他。

“石头!”

见众人都错愕的看著自己,儿子更是满脸狐疑,哥舒翰平静的道,“不该你问的事情,就不要多嘴。”

说完,就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天宝六年十一月,玄宗皇帝在华清池召见哥舒翰,并任命他为鸿胪卿,兼西平太守,摄御史中丞,陇右节度支度

营田副大使,充陇右节度使。

哥舒翰一夜之间,成为朝廷重臣!

可就在此时,审讯王忠嗣的官员为了迎合上意,判王忠嗣死刑。

刚刚成为鸿胪卿的哥舒翰大惊,奏请皇帝,愿意用自己的官爵来赎王忠嗣的罪,并跟在皇帝身后磕头相随,言词

慷慨,声泪俱下,为王公申冤。

同时,素来不言朝政的后宫总管、玄宗的随身内侍高力士,也一反常态,力谏玄宗宽恕王忠嗣。

于是,玄宗皇帝终于下令,饶了王忠嗣的死罪,贬为汉阳太守。

李任青跪在月堂前已经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两旁路过的下人,都往他的方向快速的看一眼,又胆战心惊的连忙快步离开。

十一月的长安,虽然还说不上冰冻三尺,可也是寒风刺骨,空中偶尔稀稀落落的飘下零星雪花,在庭院地上铺设

整齐的石板上融成水迹。

李任青只穿著件单丝罗的衣袍,冷风一阵一阵的吹了过来,皮肤上禁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可饶是如此,他依

旧把腰板挺得直直的,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俊美的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有额边静静流下的冷汗,

还有那已经冻得发青的薄俏双唇,能让人察觉到,他,也许是在硬撑而已。

李任青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跪著。

他罗织了王忠嗣的罪名,更威逼利诱,让人为证落实了那“欲奉太子”的罪名,本来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了,王

忠嗣的死,只是个时间问题,可谁也没料到,从来不多言政事的高力士,居然会力谏玄宗,救下了王忠嗣。

高力士在皇帝面前的影响力,不是他一个御史中丞所能比拟的。

于是,眼睁睁的看著王忠嗣被下令赦免,只贬官为汉阳太守,未能把他的人头拿下,献与义父。

他心中惶恐,于是一早就来请罪并在月堂前跪下,可李林甫并未见他,也不说不见,就让他这样跪著,一直跪著

又过了莫约一个时辰,他只觉得双腿都快失去了知觉,身子摇摇欲坠,想必脸色也十分难看,豆大的冷汗沿著脖

子流进了衣襟里,感觉连里衫都湿透了……

这时,月堂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淡青色的绫绸衣袍随著来人的脚步划动出浅浅的幅度,仿佛行云流水一般,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李任青抬头看去。

李林甫一如既往面色和蔼慈祥,嘴角甚至还带著淡淡的笑意,可眼神却冰冷如凛冽寒风,让李任青心里猛地一跳

,后背顿时爬上一阵寒意,连忙低下头去。

“青儿,你让义父失望了。”低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任青闻言身子不禁一抖,却忽然发觉对方的手指来到自

己下巴处,硬是把脸抬了起来。

李林甫盯著他的脸。

那样的少年风华,那样的俊美无双,如今因为跪太久的关系,脸色略显苍白,薄唇也褪去了血色紧紧抿著,被鬓

边冷汗浸湿的碎发一衬,竟显出些脆弱的意味来,偏生那尖尖的下颌还傲气的抬著。

“孩儿不孝,未能替义父分忧,请义父降罪。”李任青强忍住膝盖处钻心的疼痛,咬著牙道。

“降罪?青儿,这事本不怪你,何言‘降罪’?”

李林甫平静的开口。

面前跪著的少年是他精心栽培并一手提携上来的,能力如何,他心里十分清楚。

王忠嗣一事,不是李任青能力不够,而是谁都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高力士来,生生搅了这一场好戏。

李任青出任御史中丞以来,短短两年,满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世人皆知他李任青杀人无数,手下冤狱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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