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太守大人远迎,失敬。我家主人目前不在,太守大人有何要事可让小的转达。」
太守大人默默打量男仆,仔仔细细的,瞳仁中闪著异芒,好一会儿才道:「……我改日再来。」
男仆恭敬地应了声是,又迳自回里头去了。
「这人好没礼貌,客人都还在呀!」小师爷不悦,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什麽。
太守大人则是很乾脆地转头就走,顺便拉上小师爷一起,准备打道回府。
「山月,天冷,我们去吃热豆花好不好?」
太守大人淡淡地看了小师爷一眼,语出惊人:
「你要端著豆花去看尸体?」
「……」☆油炸☆冰激凌☆整理☆
虽然小师爷无言以对,但他们还是去买了豆花。
端著豆花的小师爷亦步亦趋地躲在不畏寒冷的太守大人背後,正开心替他家大人捧著冒热烟的豆花汲取温暖,耳边却忽闻一阵嚓嚓声,有些耳熟,似在哪里听过,下意识地抬头四周环顾……
路人纷纷,厚衣加身,没什麽异样。小师爷皱了皱脸,以为自己听错正要收回目光时却撞见了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心猛地颤栗!
街旁的巷子中、阴影下站了一个黑衣男人,蒙面束发,唯一可见便是那双令他心颤的眸子。
幽深的眼是深潭中的漩涡,似要将他吸了进去……漩涡中有著发亮的金色鲤鱼,缓缓游著,牵引著他的视线。正要顺著金鱼去探索那幽深漩涡的中央时,那双眼眨了一下,不再看他,遁入黑暗。
小师爷一愣,想追上去,移了一步却觉後颈一紧,他家的太守大人揪住了他,问:「你在做什麽?」
「不,那里有个人在看我们……」小师爷往方才黑衣人的方向一指,太守大人当然看不见任何人,可仍是仔仔细细地盯著看了一会儿,轻轻脱口:「是吗?」意味深长。
他早知道有道凌厉的视线追著他们,但他不动声色,只为看那人到底想如何,想不到小师爷如此敏锐,早一步坏了他的打算,那人已经走了。
小师爷没听清楚,想追问,太守大人转头就走,拉上他一起。跌跌撞撞间,他只能捧好手上的豆花,吞入满腹疑问。
半个时辰後,太守大人与小师爷人已在义庄。那日仵作验尸的结果经过另几位仵作的讨论之後,也是同样的结果,并没有改变。只是对这结果不满的太守大人还是决定来到义庄,再验尸一次。
於是,太守大人端著一碗热豆花命令仵作当著他的面,重新验尸一次。一旁的小师爷对他家太守大人如老僧入定的能力叹为观止,不得不佩服。不过,下次是不是应该叫他家大人改改看著尸体吃豆花的坏习惯?
仵作领命,掀开王大为尸身上盖著的白布,霎时间,恶臭如风迎面,扑鼻而来!小师爷掩面作呕,差点当场就吐了一堆酸水出来,幸好他在豆花摊上就把豆花拼命吃完了,否则自己一定是吐得晕死过去!
忍过那阵恶心之後,小师爷重新站定太守大人身旁,却见令他惊诧地说不出话来的画面──他家太守大人仍眉间不皱地慢悠悠吃著早已冷掉的豆花!
他的老天啊,他家太守大人嗅觉失灵了吗?!还是真有什麽隐疾──喜欢看尸体闻尸味吃豆花?!别跟他说这是他家大人的另类兴趣啊!
小师爷忘了──他家大人有武功,闭气吃豆花不是问题。冷面青天的面不改色绝活也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
吞下最後一口豆花,太守大人终於开口了……
「时至冬日,天冷风寒,王大为不过死了一日,尸身理应不该腐坏成这样。」俊美容颜上,眉间紧锁,面色凝重。仵作其实也吓了一跳,昨日验尸时明明好端端的,可才过一夜就已腐败,实在不是常理。
王大为尸身已全身黑紫,肢体末端和伤口已有些溃烂,腐恶之味浓烈,呛得连仵作也不由捏了鼻。
第一天尸身是惨白的颜色,过一夜後变成黑紫,再怎麽外行也看得出来──王大为是中毒了!
「昨日你们没验出尸身中毒?」太守大人蹙眉,一双美目盯著腐败的尸身看。
「没有,因此才将死因归於脑後被重击而亡。」
「这麽说毒是後来灌进去的?」
「有可能,但义庄时时有人看守,王大为的案件是重案,不可能放人进来灌毒。」
「可尸首确是中毒了。」
「这……」仵作面有难色,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小师爷这时走向前,捏鼻蹲在尸身旁,向仵作道:「你过来用银针插他的肚子。」
不过一句话,仵作恍然大悟,忙依言而做。
以银针试毒,只要胃里有毒,便代表王大为是死前中毒,而非死後。若是如此,第一日验尸的结果将在今日被推翻了,剩下的只要调查出毒药的种类,也许案情就有一点眉目了。
太守大人不著痕迹地笑了,转眼即瞬,没有人看见。
那笑是给小师爷的,若是让他看见了,莫不开心地手舞足蹈。可惜,小师爷正专注地看仵作验毒,丧失了这麽美好的一个时机。
「如何?」太守大人也步至他们身旁,仵作正好将银针抽出,森白的针头上沾了一截黑液──正如他们所想的,王大为是死前便中了毒!
那麽,死因也许会因此而有了改变。
「看来,死因得重新推论了。」
小师爷点了点头,顿了一顿,又摇摇头,仰首对他家大人道:「我觉得王大为一定是中毒死的。」
「为何肯定?」太守大人也俯视著他家的小师爷。
他家小师爷挺聪明的,常常能从分毫中看见整件事的缘由,敏感度也比别人好,曾经有几件案子是小师爷破的,他自是相信他家小师爷的话,但不免还是得问上一问──即便是他心中的答案也同小师爷一样。
「王大为脑後的伤是用来掩饰他中了毒的事实,显然这个凶手所用的毒药一定会泄露他的身份,因此我们只要调查出毒药的种类,也许就可以寻著这一条线索来抓凶手。」也许他们可以先去调查徐老板在这几个月内有无到药材店去买毒药。
「不错,那麽这件事交由仵作去做,明日我就要知道毒药的成份。」
「是。」仵作领了命,立马动手。
小师爷跳了开,厌恶地远离尸身,问著他家太守大人:「那麽我们要回去了吗?」
太守大人睨了他一眼,「不,去王大为家中。」
「啊?我可不可以不去?」小师爷一听,马上低了头,可怜兮兮。他才不要再去一个死人家里,何况他还是第一个看见了现场红红白白的黏液的人。那场景实在伤了他的弱小心灵,他的心需要疗伤,经不起再一次的冲击啊!
太守大人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有些出神,片刻才道:「你先回去沐浴,我自己去。」
小师爷闻言抬头,顿时感激地差点涕泗纵横,立马精神一来,笑开了一张脸,双颊红嫩,飞快地道:「我马上回去!山月慢走。」
「嗯。」简单应了一声,太守大人潇洒离开。
小师爷当然是如获大赦般开心地回府了!只是回去的路上他绕了远路去买刚出炉的蛋烘糕。
王大为的家被太守大人派了几个人守著,一般百姓无从进入,且王大为也没有任何亲戚,自然是没有人在他死後来为他招魂烧冥纸,因此现场还保持得相当完好。
太守大人来至,环顾室内,没什麽摆设,只不过一炕,一案,二椅,一窗向街道开……如此而已。王大为是徐老板雇用的商卒,虽然历来所找到的稀世珍宝不少,但全被徐老板剥削去了,最多不过让王大为领了淡薄的月薪,能养活他自己而已,没有多馀的閒钱来添家具,也不能娶妻,因此一直孤身一人。
地上那晚的血迹还留著,斑斑诡谲,颜色变黑,衬著白液,若非是在白昼,一旦映上那夜的深沉与月色,可真是吓坏人!
血迹积聚之地便是王大为被杀躺卧之地,然据小师爷描述,在此地两步之外有滩水,至今已被蒸发看不见痕迹,可他相信小师爷不会看错,且当时室内是点著烛火的,虽小但却清楚,应是如小师爷所言无误。
也如小师爷所疑惑──屋内没有茶具,何来的水?连个装水的器皿都看不见!
如果这水不是王大为屋子里本有的,那麽会是凶手带来的?若是如此,为何凶手要大费周章带水来杀王大为?是武器?是毒药?
这水究竟在这桩案件中占了什麽样的地位与角色?
这麽想著,眼角馀光瞥见角落床边有个东西,太守大人弯身去捡起,双眼微眯──竟是一根黑色羽毛!
羽毛柔细黑亮,有上好的触感,如绢绸。
「这是鸟的羽毛?」太守大人低声自语,忽闻耳边一阵呼啸风声,门外守著的几人已被悄悄放倒。太守大人眼前黑影一晃,风势凌厉,袭面而来!他脚下步伐一转,堪堪避过了黑影的攻击,连连变换身法,黑影穷追不舍,几个起落,两人已在小小的屋子内过起招来。
拆招之间,太守大人将黑色羽毛藏在衣内,接著专心与对方周旋。
对方全身著黑,面上也蒙了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闪著几点光芒。一身的黑,一身的锐气。黑衣人招招刁钻,且眼力极好,每每总能趁隙而入,看破太守大人身法的漏洞而加以攻击!但太守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以掌为剑,横劈直扫,掌风化为剑气,屡屡挡回黑衣人的攻击,眨眼见便补起空洞进而防守。
黑衣人为在夺命,而太守大人为在活捉,两人武功虽高,可相形之下太守大人便显得有些绑手绑脚,加之自己的佩剑没有带在身上,一开始後便处於下风,但幸好每每总能化险为夷。
黑衣人紧盯著太守大人的眼,太守大人也不放过藉此看透黑衣人身份的机会,两人相视,不相上下。太守大人只见一双黑得发亮的瞳仁,几分凌厉,几分冰冷,其他的什麽也读不出、看不透。
两人将自家武功舞得滴水不漏,对拆十几招後,黑衣人见太守大人修为不浅,无法一时间内取了性命,只好身法一换,气息顿收,凌空掠出!
太守大人一愣,想不到黑衣人突出此举,追出小屋,却已不见人影。
思索了一会儿,太守大人才解了几个被点穴倒地的官兵的穴,再次确定屋中没有遗漏的异物後,拂袖而去。
这一趟可谓收获良多。
──黑衣人与黑色羽毛。
关府,是太守大人与小师爷的家。
小师爷高高兴兴抱著一盒蛋烘糕回家,第一件事便是交代下人将蛋烘糕用精美的器皿装起,送到太守大人的书房里。而小师爷自己便回房抱了衣物,蹦蹦跳跳地往浴池前进。
关府朴实无华,但太守大人有个癖好,就是沐浴时一定要在宽敞且温暖的地方入浴!因此太守大人虽在其他地方不讲究奢华享受,但在关府却别出心裁地另盖了一个大浴池,冬注热水夏注冷水,还有花朵提炼的精露随侍在旁,也有专用的婢女随身服侍沐浴──不过这在小师爷也得其恩赐共用这大池子後,通通撵了走开。
这关府中谁都知道小师爷对太守大人十分仰慕,男人的占有欲是极强的,当然不愿意心上人沐浴时还有其他人一直盯著看!小师爷表达得清楚,同性相爱也早不稀奇,下人们也十分体谅,早自动达成不成文协议──从此只要太守大人沐浴时,只能有小师爷在一旁侍候,其他不相干之人得自动远离走避。
其实让下人们这麽做的原因不只是小师爷本身的问题,还有太守大人的默许。
太守大人对小师爷青眼有加也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总是一脸冷冰冰、面无表情,但他们其实看得出来太守大人对小师爷是很温柔的,总在不经意时流露出一点对小师爷的赞赏与怜爱,有时也会不著痕迹地对小师爷笑──虽然他本人和小师爷全然没有发现,但他们可是看得十分清楚呐!
他们可都是很识相的。不过如果只有小师爷一人的话,太守大人倒是吩咐过要下人们随身侍候,避免小事糊涂大事聪明的小师爷一不小心在自家浴池里溺水,那传出去可真是一个笑话了!
因此,当小师爷哼著小曲来到冒著热气而雾气氤氲的池边时,早有两个婢女迎了上来,一个接过他手上的衣物,一个为他宽衣。
「朋朋,今早怎麽这麽快就回来?」婢女小蓝笑问,拉开小师爷的腰带。
小师爷与府中的人感情甚好,都是直呼其名。且小蓝比小师爷年长,自是亲切地『朋朋』的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