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红了眼,但没有流泪。小师爷最终还是没有流泪,这还不足以让他流泪、也没有任何事能再让他流泪,因此,过多的念头与难过只是让他疲惫地进入了梦乡──一个有太守大人在的梦。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去之後,太守大人却是睁开了眼,看著他,许久许久之後才轻轻说了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是小师爷小时的誓言,童言看似无心,实则已一种无形的姿态缓缓融进了太守大人的心里。於是,这一句话变成了他们的誓言,也成了他们的情结,是一个永不能解开的结,至死方休。
深深地望了小师爷一眼,依恋地吻了小师爷锁骨间的那块暖玉,太守大人闭上了眼,搂著小师爷的手更紧了……
将要入梦时,太守大人唇角微微勾了一勾,他亲爱的小师爷又怎麽想得到,陪睡觉只是一个藉口,实际上是已经不想让小师爷有离开自己身边一刻的可能了!
聪明如小师爷,被感情迷糊了,在太守大人面前还是只能当个呆呆傻傻又好欺负的小师爷。
不放手,再也不放手!
就算千万江山在前,对你,我是绝不会放手!
一用完晚膳,房里就只剩下小师爷一个人,太守大人到隔壁祈临的房内去了,说有要事讨论。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小师爷,不准从房间开溜,在忽汗的日子一律与太守大人同一个房间睡,没有太守大人的允许也不得四处走动、更不能擅自离开,一切以太守大人的命令为主。
小师爷是太守大人的小师爷,也是关山月的朋朋,他说的话一向都被奉为圭臬,哪有说不的权利。就算有异议有怨言,也只能说说,不能当真。
因此,此时正是月好风凉散步之时,但小师爷只能凭窗望月兴叹──虽然心里其实是很高兴太守大人如此看重他,还不忘吩咐下人送来一盘点心给他解馋。
这糕点实在好吃,也亏那作糕点的师傅手巧,上头的摆样还圈成了一只鹰的形状,不止如此,另一些糕点的外形活生生就是被师傅手里捏出来的老鹰,栩栩如生!
糕点不仅美,味道也好,小师爷更是吃得美美的,再加上心情美,窗外的月娘看起来也更美了。若此时有人看见,也一定是看见最美的小师爷。
然而,就在小师爷的眼前晃过一个黑影,风中传来震动的窸窣声後,美如镜花水月,即现即逝。
小师爷的心沉到冬日的柳河底。
囫囵吞枣地吃完剩下的三个糕点,小心翼翼拍拍自己身上的屑屑,大眼灵活地转溜一圈,左边是忽汗冬日特有才开的花的花园,右边是几棵苍老的怪树,正前方有个池塘,池上正馀波荡漾,映著一轮明月。
微微抬头一望,月正当空,星稀月明,没有异样。
再浑身用力感觉一下,虽是冷风飕飕,但却没有阴风阵阵的刺骨和巨寒,更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种鬼哭神嚎。
眨了眨大眼,将视线定在还涟漪清清的池面,再悄悄地吞了吞口水,背脊似乎渐渐凉了起来……
七月……七月不是还没到吗?各路好兄弟这麽不甘寂寞跑出来散步了?
可惜……忽汗的好兄弟和天国的好兄弟也不知是不是一样的个性,吃不吃同样的香烛啊?还是说得烧个小纸美人和财库让他们挥霍去?
小师爷暗中摸了摸自己的暗袋,不知现在去买还来不来得及?
嘴里有些发涩,小师爷悄悄去摸了一杯茶,暗暗地送进自己嘴里。动作之轻之悄,便生怕那些个好兄弟发现将他给捉了去当替身!
蓦地,那窸窣声又来了!
小师爷吓了一大跳,差点就呛著了。他忙放下茶杯四顾环视,却还是什麽也没发觉,只有那池面的涟漪变大了。
而且方才那一声比过之前那一声大又响,小师爷总觉似曾相识。
心里更毛了,像是有人放了一把毛毛虫在你眼皮上爬一样。
有一滴汗从眉间滴了下来,小师爷伸手去擦,是冷的。
不知是手冷还是心冷?
「何、何方好、好兄弟?」轻轻的,如蚊蚋之声。
小师爷微微伸头出去窗外,转动美美的头颅,一双大眼写著恐惧,察看著左右,最怕看到白白会飘的东西。
这一次,还是什麽都没有。
小师爷心里有上百只毛毛虫在钻啊!
难不成这里以前真的关死过人吗?!
这麽一想,小师爷急得就要拔腿狂奔出房,此时头顶却忽地一暗,他直觉反手去挡,却,什麽东西也没有,小师爷疑惑又戒慎害怕地抬头──
一双漆黑的狭长眼睛正直直看著他,里头闪著些微金光,似是房里透出来的光线。
才刚要张口大叫,对方的鼻息却喷到他的脸上,僵化了小师爷的嘴角。
这是一个人,就不偏不倚地倒挂在他的窗前。
这不是鬼啊!幸好不是!
小师爷直觉就这麽想,因为那人的身体可有温度。那人离他极近,呼吸是温热的,身上的体温使带著的些微腥味更明显了。小师爷眉间一蹙,隐约知道眼前人可能的遭遇。
十之八九,被追杀的!
远方有个人影追来,目标显然便是这扇窗。
小师爷不是笨蛋,人家的恩怨他掺和进去干麻,於是当机立断,啪,关窗、上锁,动作俐落,无一丝多馀。
他拍了拍手,哼了哼,转身,却像是被什麽骇住了般,双眼如铜铃,定住了。
「多谢。」
──方才还挂在窗边的男人进来了!
「请别大叫,谢谢。」男人又想到似的吩咐了一句。
小师爷才刚大开还来不及发出声音的嘴巴依言紧紧闭上了。
脚下缓缓移动,企图明显。
男人眼角馀光一瞥,心里好笑。
「祈朋大人,您不必担心我会加害於您。」
你人都进来了!仇人也杀到了!就算你不害我,对方就一定不害我吗?!
小师爷双眼大瞪,又怒又怕。
「祈朋大人,请您放心,他不会追进来的。」男人自信道完,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解开自己的夜行衣。
你又知道了?!
「喂!你是谁?」
「不过是个路过的人。」
听你在鬼扯!路过的人会是像你这样身上带伤被人追杀还不知礼貌地闯进人家的房里吗?!
小师爷被他弄得糊涂,见他开始宽衣解带,不禁大惊,「你做什麽!?」本想大叫,但随即一想追杀之人可能还在外头不远,便忍住了音量,压低了嗓音。
男人没有理会,只一迳解衣。
小师爷大惊之下又是失措──男人受了伤!
伤在左腹,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口子边缘的皮肉有点外翻,显然是被特殊的利器划过。
血汩汩流著,见男人伸手用力压了压也没止下的迹象。
小师爷慌了,赶紧手忙脚乱在房内翻著伤药。
太守大人武功高超,办案一向靠勇也靠智,从来也没见他受过什麽大伤,今日一见这皮开肉绽,血又如大河奔流,小师爷没有抵抗力,就怕男人一下子就失血过多死在房内,慌得连心都要跳出嘴巴了!
没受伤的人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受伤的人却一声也没发,只略微将浓眉一皱,伸手点了几个穴道,血才慢慢见少。
好不容易翻出了一瓶金创药,正要拿给男人,门外却传来一阵叩门声。这一声来得突然,小师爷被吓得六神无主,没有防备,竟被此声震得连瓶子都打翻了地,脸蛋的血色迅速抽离,大眼无神地望著房门。
这种时候有谁会来?是敌人吗?!
小师爷额冒冷汗,伸手去擦,湿了一块衣袖。他却没想到……敌人会这麽好礼敲门吗?
「我先躲躲。」男人平静地说完,随即遁入小师爷的床上,床帐在他进入的一瞬间被放了下来,恰好掩住了床上的一切。
小师爷这才强自稳定心神,抹了抹脸,慢慢走过去开了门。
「这麽慢?」门一开,才知是太守大人。
「没有啊……」小师爷乾笑,尴尬又心虚。
太守大人低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不理他,抬脚要进房──
「做什麽?」扬眉,质问,没有动怒。
太守大人看著眼前的小呆瓜用尽全身的力气当根木桩杵在门前,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那一点心思瞒得过他吗?
「房里有人?」不废话,直接点明了。
「没有哇!哪里会有人!」乾笑,装傻。
小师爷又抹了抹脸,冷汗一堆啊……
睁眼说瞎话?也行。
「那麽你现在是干什麽?为何不让我进去?」
「哈……天清气爽,你不觉得我们该去散散步吗?」
太守大人依言抬头望了天,「乌云好大一块呢!」
小师爷呆了呆,也向上望了望,果真!
该死!方才明明还是大好晴天!
「哈哈……有乌云没关系,我们去找临哥哥聊聊天、谈谈心事?」
「临他睡了,况且我才刚从他那儿回来,又去?」
临哥哥,你早不睡晚不睡,为何偏偏现在睡?
你的朋朋就要大祸临头了你还睡得下嘛?!
「哈哈哈……那也没关系,我们聊就好,到花园里聊吧?」
「……你想聊什麽?」太守大人抱胸,居高临下瞅著他。
「呃……哈哈……什麽都可以,天南地北都聊聊嘛……」
「哦?那我可以和你聊聊地上的金创药撒了一地是怎麽回事吗?」
「啊!?」
小师爷一回头,地上一堆药粉猛然映入他的眼帘,心脏猛地被一撞,像是自己的眼睛也被撒了一把药粉,顿时有点刺呢!
「啊哈哈哈……」装傻,乾笑,冷汗。
「你不想聊这个?那好,我们来聊聊为什麽房里有血腥味好吗?」
「啊!?」又是装傻,乾笑,冷汗,兼之心惊,脚软。
「啊哈哈哈……」
「也不想聊这个?那我们只好聊聊……为什麽你房里藏了一个人好了?」太守大人话语锋利,眼神锋利,方才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瞬成了肃穆的厉颜。
「……」太守大人要动怒了,小师爷立马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话,但比太守大人矮一颗头的身子仍是倔强地挡在门前。
「……」太守大人没再发话,只淡淡瞥了床帐一眼,暗中冷笑,接著抱起小师爷甩到肩上扛著进房,优雅又乾脆俐落地关门上锁。
「山月!」
太守大人将小师爷安置在床边,自己也站在此前,并不去撩帐,只冷冷地对里头的人道:「兄台,血腥味可会害得我夜不能寐。」
里头有东西动了一动,小师爷暗暗叫惨,脸蛋变成苦瓜,还是一点菜汁都没有的苦瓜。
「阁下好厉害。」受伤的男人落落大方的跳了出来。
小师爷恨恨一瞪。
难道你不会装聋子吗!?我见你被追杀都没这麽勇敢吧!?
我要被你害惨了!
惨了惨了!这下子的处罚不知又是什麽了!
是三天三夜不能吃饭还是一整个月不能吃甜点?天,不要跟我说是一整年喔!
太守大人上下打量了男人一会儿,道了一句让小师爷摸不著边际的话:「原来如此。」
「好说。」男人抱拳,平凡的面孔露出淡淡的微笑。
小师爷见他血已经止了,这才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不过还有另一块还高高悬著啊──便是那太守大人话里玄机与猜不出心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