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男生困惑地歪歪头。「不是大人才喝茶吗？我还以为这是汽水。」

「笨蛋，还汽水咧！」学长用力捏了捏他腰部的肥肉，不管他疼得大叫，继续教训他。「你就是老爱喝这些含糖

饮料，才会肥到不行。」

「你说…什麽糖？」

「总之，要喝饮料就得喝无糖的啊！这样比较健康啦！还有，老是喝汽水的话…」

学长蜷起指尖，做出类似握拳的动作，然後使劲一握。

「你的骨头就会像蛋壳一样，『啪』地一声，很快就碎掉了。」

闻言的小男生随即大惊失色，嘴里念著「我知道了」，只见学长抱起双臂，高傲地昂起下巴，出声催促。

「好了，快给我喝下去啊！」

仰望著学长，小男生顿时觉得，那张原本过於趾高气扬的脸庞充满了威严，宛如从天而降的正义之士，前来拯救

他这个又矮又胖又孤单的孩子。

一股力量驱使著他听从对方的命令，小男生鼓起勇气，将从未嚐过的大人饮料往嘴里灌。

那一年，他，苏凡雁，九岁。

生平第一次品嚐到既苦涩又难以下咽的滋味，也是生平第一次，在他崇拜的学长面前，演出绿色液体从嘴角源源

不绝涌出的丢脸画面。

3

「啊啊…我小时候怎麽会做出那麽丢脸的事情啊？」

伫立在五楼的贩卖机前，苏凡雁望著手中的饮料瓶罐，回忆起自己曾被难喝的无糖绿茶冲击幼小心灵，而半张著

嘴，任由绿茶从嘴角淌下的事情，不由得发出哀叹。

虽然，当时有部分原因，是自己畏惧於好心买茶给他喝的学长生气，而怕到不敢吐掉那味道恐怖的绿色液体。

尽管他努力尝试过了，失败的结果还是害他被学长痛骂一顿。

「烂蕃茄」、「笨蛋」、「白痴」还不算难听，甚至连「肥猪」、「绿怪兽」之类没有关系的辞汇都出笼了。

当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学长可能是故意拿很难喝的东西戏弄他，但他看到对方气愤地夺过绿茶，嘴里念著「不

喝就还给我」，而大口大口把茶灌进喉咙里的模样，他才知道学长是真心将最喜欢的饮料分享给他。

但不懂得品嚐的自己，或许无意间践踏到对方的好意…

「践踏个鬼，那个人怎麽可能会被我伤害？」

将意识从回忆中拉回现实，苏凡雁不平地喃喃自语著，沿著来时的楼梯往下走，往系学会办公室前进。

如今使唤他爬五层楼，大老远买回同样商品的系学会会长宋谦书，正是十年前好心替他买了无糖绿茶的学长。

回想起来，宋谦书老爱使唤他的习惯，应该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虽然那天他因为浪费绿茶而被狠狠骂了一顿，但第二天上学时，在哥哥照例抛下他落跑的窘境下，他在门口遇到

刚好也要上学的宋谦书，便厚脸皮地跟在对方身後走了。

就算宋谦书吼著要他不准靠近，他还是死皮赖脸地保持一段距离紧紧跟著，一开始对方也是刻意加快脚步，他必

须使尽全力才能不跟丢。

之後，就连放学的时候，他们也往往在回家的途中不期而遇，不知不觉中，即使没有约好，他俩几乎每天都会一

起上、下学。

久而久之，自己的脚程也变快了，甚至有时能和宋谦书并肩同行，对方也不再责骂他，甚至不时和他聊聊天。

後来还藉口说要给他机会减肥，老是叫他跑腿，要他大老远买个无关紧要的小东西回来，然後又嚷著『买错了』

、『我要的不是这个』，要他再跑一趟，还三不五时骂他肥、骂他胖，但他也不以为意。

因为只要和宋谦书走在一起，原本班上会取笑他、戏弄他的同学，也开始窃窃私语地谈论『他有纠察队长罩』，

因此不敢找他麻烦。

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虽然他还是没有交到朋友，但他的想法是─『我只要有学长就够了』。

和宋谦书相处久了，他也发现这个说话粗鲁的学长，其实有张百看不厌的细致脸蛋。

和其他玩得脏兮兮的男生不同，宋谦书的身上总是乾乾净净，有时还会有香香的味道，制服也烫得非常整齐，平

平都穿著小学的制服，但在人群中就是特别突出，让他远远就能认出来，然後赶快追上去。

他们聊天的时候，没有朋友的自己总是说著家里的事情，但听说家境富有的宋谦书，反而对家人只字不提，倒是

对於纠察队的工作说得很起劲。

就算他常常听不懂，却很喜欢看到对方讲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如果要他说转後之後最好的回忆，就是和宋谦书

一起上、下学的时光。

但这段美好的时光不时会被他人不经意的破坏，因为当时的宋谦书非常讨厌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遇到同学，只要

有人说『你对烦人精的弟弟好好』之类的话，宋谦书就会突然生气，抓狂地叫他不要黏过来，海发一顿脾气。

和现在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大相迳庭，小学时期的宋谦书可以说是喜怒无常，而当年的自己不知哪来的韧性，依旧

默默跟在宋谦书身後，直到对方气消，愿意让他跟上、和他说话为止。

「我怎麽会这麽卑微啊？…」

苏凡雁苦笑著，双脚终於踏回一楼的地面。这是他不想提起，却仍不经意涌上心头的回忆。

还记得当时宋谦书最常说的话，就是『我只是刚好遇到你才一起走而已，免得别人说我冷血』。

这麽说来，当年老是丢下他一人不管的哥哥，就是真正的冷血。

但是，小时候他和宋谦书之间连友谊都称不上的关系，在对方小学毕业那天，也宣告结束了。或许应该说，从那

天起决裂了。

至今他仍忘不了，在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学长，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从制服短裤下露出的白皙膝盖，布满血红的伤

痕，因为沾满肮脏的泥砂，而被渲染上触目惊心的黑红色彩。

更令人难以忘怀的是，那张仰望著自己的白净脸庞上，浮现出交织著诧异、愤怒、不甘，以及哀伤的表情。

4

「凡雁，你回来啦？」

不远处传来柔和的呼唤声，再次拉回意识，苏凡雁抬眼一看，站在一楼饮料机前的人，是同样身为活动组成员的

学长。

「啊，小九学长。」

「休息时间快要过了，幸好你赶上了。」

因为身高190公分而得到「小九」这个绰号的田敔呈，瞥了苏凡雁手中的绿茶，不由得露出苦笑。

「我常常在想，把你拉进系学会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知道田敔呈指的是自己被宋谦书奴役的事情，苏凡雁耸了耸肩。

「别这麽说，是我自己想要参加的。」

刚进入大学没有多久，他并不知道那个在系上赫赫有名的系学会会长，正是他所认识的人，因为十年前的那个谦

书学长，并非姓「宋」。

毕竟自从小学毕业典礼那天决裂之後，他们再也没有交谈过。

国中时期的宋谦书，听说每天忙著上学、补习，他们只有几次擦身而过，装作互不相识而已。後来宋谦书考上外

地的明星高中，就此离家住校去了。

没有多久，听说他的父母离异，他跟著母亲从隔壁的房子搬走，也彻底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虽然听说宋谦书偶尔会回来探望父亲，但他们从来没有打过照面，自己也没有勇气打听对方的消息。

因此，当田敔呈邀请自己参加系学会的活动组，由於早就向往加入这个优秀团队，马上就一口答应了。

甚至正式加入的前一天，他还开心地和女友一同庆祝，在亢奋的气氛下，女友恶作剧地在他的颈侧留下吻痕，不

过因为位置藏得很好，第二天上课时没有被同学发现。

於是，悲剧就在他踏进系学会办公室的瞬间发生了。

『原来你就是小九找来的新成员啊？』

苏凡雁从未想到两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但光从那细长却眼神锐利的双眸，和独具魅力的纯净气质，他就能

轻易地认出久违的宋谦书。

最让人讶异的是，苏凡雁自认和小时候圆胖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对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同时仍保持平静

的态度。

其於惊吓大於喜悦的心情，苏凡雁只想到对方曾目睹自己悲惨童年，或许会揭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甚至直接喊

出他那个可耻的外号。

然而，宋谦书只是意味深长地向他微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反而更令人胆颤心惊。

那一瞬间，他深深地感觉到，十年前那个喜怒无常的学长变了，变得深不可测，变得过於冷静，以至於深沉到令

人害怕的地步。

他那时最失策的，就是不断沉浸在重逢的感觉中，竟然被眼尖的宋谦书发现他的吻痕。

『哟！没想到你已经变成令人垂涎的小草莓了呢！』

在一片爆笑声中，从此以後，他苏凡雁等於「小草莓」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虽然宋谦书下过封口令，不准任何人这样称呼他，理由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有我可以叫他小草莓』。

对於宋谦书这一点丝毫没变，苏凡雁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也知道，很多人私底下还是偷偷叫他小草莓。

但怎麽想都比那个「胖蕃茄」好多了，那是他不愿回想、也不愿提起的凄惨回忆。

或许自己和对方都变了，然而，那个人也有没变的地方，例如依旧喜欢使唤人的个性，以及以揶揄他人为乐的恶

趣味。

苏凡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有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他永远都脱离不了身为仆人的命运，总是被国王踩在脚底

下，或者被牵著鼻子走。

越想越觉得沮丧，苏凡雁重新振作精神，自己不就是为了挑战那个蛮横的国王，才在挣扎之後，下定决心要留在

系学会的吗？

他可不能为了这种小事灰心丧志，总有一天他会让国王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胖小子，他也拥有

足以和对方抗衡的力量。

「小九学长，我们该回去了，免得会长又对我们冷嘲热讽。」

「说的也是。」

田敔呈向苏凡雁报以微笑，和他一同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和比自己略高了几公分，体格差距不大的田敔呈并肩同行，苏凡雁偷偷打量这个唯一能压制宋谦书的人，明明有

张温柔而俊美的笑脸，在系上女生之间也拥有高度的人气和评价，真不明白那股气势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一旦瞄到田敔呈手中色彩鲜豔的汽水瓶，苏凡雁忍不住笑出声。

「又是帮小八学长买的啊？」

田敔呈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麽，然而，一个修长的身影从系学会办公室冲了出来，映证了苏凡雁的猜测

。

「小九，你很慢耶！我又不像会长要喝那个刁难人的无糖绿茶，你是跑到哪里去买啊？」

「是是是，这不就回来了吗？」

帮忙买饮料还被嫌慢，田敔呈脸上丝毫不见愠色，将汽水交给同样因为身高而被唤作「小八」的邱骧城。

苏凡雁看著和自己差不多高，有张巴掌脸、怎麽看都像广告明星的帅气学长，竟然旁若无人地趴在田敔呈背上，

硬要他拖著走的模样，也不禁莞尔。

他俩凑在一起的显眼程度，简直是比夜晚的霓虹灯还要闪亮。

自己刚进入大学的时候，这两个人「有一腿」的传闻早已在系上传得绘声绘影，甚至在系学会的开会期间，他俩

的关系也老是被宋谦书拿来调侃。

有时看见小九学长不经意流露的宠溺神情，和小八学长自然的撒娇态度，两人之间比挚友更加亲腻而契合的举动

，苏凡雁也不免怀疑，他们或许真的不只是好朋友，而是感情浓烈的热恋情侣。

只不过，他依然无法想像两个男生之间真的会产生奇特的情愫。

就算有，也是一时的意乱情迷罢了，应该只是另一种感情的延伸，像是友谊、依赖、崇拜…但，绝对不会是爱情

，就像他不断告诉自己的一样。

5

「对了，凡雁，你还不赶快回去？」

忙著和田敔呈缠在一起的邱骧城，突然转过头来向苏凡雁喊著。

「快去安抚会长啦！不然他一直拿我寻开心，有够烦的。」

苏凡雁表情无奈地一笑，自己什麽时候变成镇定剂的存在了？

「小八，把责任都推给凡雁，对他来说也太沉重了吧！」

虽然田敔呈出面替他说话，苏凡雁只是认命地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了」，便留下正在打情骂俏的两位学长，拎著

绿茶走进办公室。

屋内还是一片闹哄哄的，还没有要继续开会的气氛。

苏凡雁在人群中遍寻不著宋谦书的身影，问了一位和他同样才一年级的同学，对方告诉他宋谦书嚷了不下数十次

「快要渴死了」，便独自走进位於办公室另一头的图书室，说要冷静一下，不让任何人跟进去。

苏凡雁心中暗叫「糟糕」，这下事情大条了。

自从在系学会重逢之後，第一次被宋谦书使唤去买零食时，他硬著头皮抵死不从，当时宋谦书也是跑进图书室待

了一阵子，後来又像什麽事也没发生一样，神色自若地回到系费应用的会议上。

然而，那天晚上的第N届呕吐大会，在宋谦书一声令下，他被一群半醉半醒的同学架住，任凭宋谦书在他脖子上种

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草莓。

这件惨案，害他参加游泳社活动时，被社员们嘲笑了好几天，甚至连久违的女友都误会他劈腿，两人还大吵一架

，他花了不少心力，才让女友相信这个听起来像是偷吃的烂藉口，的确是事实的真相。

从此以後，他就知道宋谦书跑进图书室是为了缓和被他激怒的情绪，强迫自己故作镇定，然後找机会向他报复。

这个人从小时候开始，心机就特别重…

胸口怀著一股郁闷，苏凡雁「碰」地一声推开图书室的门，丝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只见宋谦书伫立在摆放各届

系刊的书柜前，缓缓地回过头来，嘴角泛起的浅笑彷佛在说「动作这麽慢的话，你乾脆不要回来」的嘲讽。

当然，宋谦书并没有这麽说，一切都是苏凡雁的揣测。

「会长，你的绿茶。」

连谢都没有谢一声，宋谦书理所当然地接过苏凡雁递来饮料，俐落地打开瓶盖，仰头灌进嘴里。

看著宋谦书上下滑动的喉结，苏凡雁不由得回想起对方豪饮的画面。

虽然坚持含糖饮料不健康，宋谦书却老是把高热量的酒当成水喝，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无法讳言，有许多人一再参加那个让自己宿醉、呕吐、头痛到想要一头撞死的聚会，就是为了一睹宋谦书

豪迈却不失优雅的饮酒丰采，因为无论何时，那个人总是笼罩著置身事外的独特光环，彷佛不被任何事物动摇、

污染的纯净气质，深深吸引著他的目光…

「哟！看我看到出神了啦！」察觉到苏凡雁不知收敛的目光，宋谦书抬头向他微微一笑。「你不会也迷上我了吧

？」

「怎麽可能，你太自恋了吧！」回过神来的苏凡雁，随即摆出不屑的表情，冷冷地别过头去。「会长，没事的话

，该出去开会了。」

「咦？真是难得，你竟然这麽热衷於为系学会奉献自己啊！」

「我只是希望会议越快结束越好，我晚点还有社团活动，不能待太晚。」

「喔？你是说游泳社吗？」

宋谦书露出趣味盎然的表情，虽然苏凡雁并不清楚对方有兴趣的原因，他还是对於自己的另一项才能相当自豪。

就在对方从隔壁搬离的这段日子，他因为迈入成长期而急速抽高，也开始学游泳，甚至由於表现不错而加入游泳

社，藉著社团活动的锻鍊，他以惊人的速度脱离小时候的圆胖体型。

而就读男女合校的高中之後，他从周遭异性的反应，发现自己其实有著受欢迎的外表。

或许是从外而内建立的自信，他开始尝试许多以往不敢做的事情，鼓起勇气和同学交谈，试著改善人际关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