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琛。”火热的唇吐出不带感情的四个字,牙齿威胁地轻轻啃啮着粉嫩的耳廓。
莫憬玄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挣脱开李沧澜的钳制,怒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
转身要走,却又被抱了个满怀,李沧澜直直地盯着他的眼,问道:“那我呢?”
“喜欢我么?”
莫憬玄一时语塞,转过脸去,声如蚊吟:“不喜欢。”
李沧澜笑得很开怀,显然被打了回票在意料之中,又道:“今夜许了我,我便让你见他一面,如何?”
莫憬玄脸腾地红了,甩开他的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见了再说。”
却见那笑容越发可恶,李沧澜打蛇随棒上,立即接道:“一言为定。”
莫憬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没来由地,后背一阵恶寒。
六、
莫憬玄窝在一堆靠垫中,以袖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
天还没亮,就被六王爷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睡眼惺忪地由着他给自己梳洗更衣兼摸摸弄弄,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刚睡起来脑子不清醒,被吃了诸多豆腐也懒得计较一句,倒让那人趁了心去,当着满院子垂手肃立的婢奴仆役,把他一路抱上马车。
被他这么一闹腾也顾不得补眠了,吃了点心,莫憬玄抱着手炉,没精打采地坐在窗边,瞌睡虫一只又一只往外冒。
哈欠,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好生单调,颠簸的车厢像摇篮一样,摇得他眼皮直打架。
“困了?”李沧澜将他揽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道,“睡一下罢,时候还早。”
他又打了个哈欠,实在是熬不住了,枕在那人肩上,问:“去哪里?”
“皇陵。”随着语声起伏,肩膀微微颤动,加速了催眠进程,“今天陛下带王族子弟、文武百官去皇陵祭祖。”
“哦……”莫憬玄抬起脸,双眼半开半闭,又问:“那你呢?”可没忘了这人位高权重,怎么也得去露露脸的。
李沧澜轻笑着捏了捏他的后颈,像逗弄一只倒毛的猫,道:“我在这里,给你当枕头。”
莫憬玄冷哼一声,心里却浮上阵阵暖意,拨开他的手,干脆放平身体枕在他腿上,喃喃道:“稀罕么?皮糙肉硬的……”
尾音刚落,人就已沉入黑甜乡里,李沧澜扯过毯子给他盖住,指尖轻触那温润柔软的薄唇,低语道:“睡得这么沉,不怕本王把你拉出去卖掉么?”
莫憬玄动也不动,呼吸依旧平缓绵长。
手指仍不放心地滑下去,拂过某个穴位,膝上的人立时睡成死猪一头,雷霹都不会醒。
拍手让马车停下,唤何公公到近前,问道:“那孩子呢?”
“回王爷,在后面车子里,老奴这就去把他带来。”何公公弯身一躬,不一会儿引来个清清瘦瘦的少年,李沧澜扫了他一眼,脸上浮起笑意,道:“可真是像!”
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身体纤弱,脸色苍白,五官却俊俏伶俐,一双漆黑的眸子犹犹豫豫地定地李沧澜鞋子上。
“叫什么名字?”李沧澜问。
少年颤着声音答道:“回王爷,小的姓白,单名一个月字。”
“做什么营生的?”
“回王爷,在城东李员外家打杂,头日才被何大人赎身。”白月见他脸色平和,胆子也大了些,灵动的双眼时不时瞟在莫憬玄身上,贪看着对方清雅如莲的睡容,一失竟有些失神,直到对上六王爷凌厉带着怒意的双眸,才缩着脖子垂下眼去,心里暗叫小命休矣。
李沧澜眯起眼,冷哼道:“虽不乖巧,倒还识趣。”
何公公弯腰上前,笑道:“小奴才欠管教,事毕了,做了便是。”
李沧澜好笑地看着白月一脸懵懂,显然还未意识到大祸已临头,愚笨得有几分可爱,便一挥手道:“留着,日后还用得着。”
“遵命。”何公公呼了一声,拉着白月退下,而后者,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已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
“刘将军还是老样子啊……沈大人头发快掉没了……唔……王丞相肚子更大了……咦,四王爷怎么带了两个黑眼圈?”
到了皇陵,弄醒莫憬玄,看他扒着窗子对朝里达官贵人品头论足,原本也是凑在一边看笑话的,后来听见自己四哥都被取笑了,李沧澜摇摇头,塞给他一块桂花酥,让他多吃少开口。
“你不去?”莫憬玄鼓着两个腮帮子猛嚼,吃得毫无形象可言,口齿不清道:“六王爷天仙化人,一下场保准艳冠群芳。”
满朝文武没几个中看的,越发衬托得身边这位英俊潇洒,卓然出众。
狼瓜又伸了过来,李沧澜笑得不怀好意,道:“如此赏识,真教夫君我感动啊!怎舍得离开佳人半步?”
莫憬玄拍开他的手,倒了杯茶捧着,斜眼看他,道:“是怕我跑掉么?”
马车停在离甬路十丈外,与列队前行的官员隔开好大一段距离,再加上车下里三层外三层高度戒备的持刀护卫,莫说他这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就算是只麻雀,也早被劈八瓣了。
“是。”李沧澜半真半假,道,“只是让你瞧他一眼,本王可没打算让他见着你。”
莫憬玄半晌无言,末了低低一叹,自嘲道:“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我只是……放不下心罢了,便是见了,我这罪臣奸佞,他眼里也未必容得下。”
李沧澜默然揽过他,微抿的双唇蕴含着不易觉察的怒气。莫憬玄这次没有推开,放松了身体靠在他怀里,清澈的眼睛望着窗外,望着那说远不远却再也无法到达的彼端。
没有等太久,分列两边的王公贵族朝廷命官们在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之后齐齐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然后,就见那个冠冕龙袍的少年天子,在何公公的搀扶下,缓缓步上台阶,登上祭坛,仪式开始。
由于离得远,莫憬玄没有看真切,只觉那孩子身形面容依稀如往日,只是神情有些憔悴,想来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了他了。
回过身来,却见李沧澜直直地盯着九五之尊的背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轻视,不由得苦笑一声,想想他又何尝甘心,本来是近在咫尺的皇位,只差一步,错过了,便是远在天涯。
冷不防被他钳住双肩,力气大得让他低呼出声,那双深邃的眼却满是寂寥——
“莫憬玄,你,后悔吗?”
弄到现下这种情形,声名扫地,身不由己,你,后悔过吗?
莫憬玄摇摇头,温柔而坚定地与他对视,道:“你呢?”
虽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荣华已是芸芸众生求之而不得的美梦,可是他知道,李沧澜不是那种人,他是天生的王者,威严,睿智,头脑清明,意志坚定,不能,也不应该臣服于任何人,遑论那个软弱可欺的少年,又岂能驾驭如此强势的人物?!
李沧澜收紧了双臂,将他禁锢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挑起耳后半缕青丝,低喃道:“憬玄,不要辜负本王……”
莫憬玄迟疑了一下,伸手抱住他的的背,头靠在他颈窝处,如水双眸起了丝丝波澜。
……我觉得,我是昏了头了……
莫憬玄靠在池壁上,垂下及腰长发,浸在水中,散成朵朵墨莲,小双跪坐在他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双肩。
李沧澜……
每想起他,胸口便涌出点点酸涩,憋闷得难受,却不知如何安抚。
还是个小太傅的时候,一心为太子排除障碍确保皇位无虞,对野心勃勃的六王爷是敬而远之,虽暗中百般算计,却也明白,若跟他硬碰硬,下场绝对是后悔生到这世上来,那夜……是豁出去了,未曾想竟挑起了那人的兴趣,这些日子来死缠活缠,嘻皮笑脸,让他只当是玩笑一场,可是,那人正经的时候,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那么落寞,那么魅惑,又是那么的……温柔蚀骨。
才会让他在头脑冷静的时候,主动抱住他,什么都不计较了,只想抹去他眼中,让人心疼的万千愁绪。
……所以说,真是,昏了头了……
“莫公子,好些了吗?”双儿羞涩地笑了笑,停了手上的动作。
莫憬玄不解,什么好些了吗?
“双儿手都酸了呢。”双儿指指他的肩膀,嗔道。
莫憬玄有些难为情,起身穿衣。
等到把头发都弄干了,又叫双儿去取了壶酒灌下去,实在没有再磨蹭下去的借口,莫憬玄深吸一口气,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神情,晃回房。
一进卧房,果然见李沧澜横在他床上,见他进来,皱眉道:“怎么洗个澡这么久?”
莫憬玄回手落上门锸,断了自己想夺门而逃的念头。
……闹起来更难看,不如忍一忍过去,早死早超生……
脚下如灌了铅般,还没蹭到床前,便被一把拉过去,跌入那人温暖的怀抱。
“喝酒了,壮胆么?”李沧澜凑过来啃咬他的下巴,忽然停了动作,不悦道,“难道,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莫憬玄瞪着他,只差没脱口而出。
……只是,也不是很不愿意就是了……
李沧澜轻笑一声,猛地翻身把莫憬玄压到身下,低头吻住那双淡绯色的薄唇,舌尖挑开贝齿,逗弄着里面羞涩的舌,莫憬玄低吟一声,抓住他的肩膀,轻咬在口中肆意掠夺的舌,引来更火热的纠缠吮吸,不知不觉放松了身体,眼中早已意乱情迷。
放开已经红肿的唇,李沧澜以牙齿咬开颈扣,顺着平滑温润的肌肤一路吻下去,手下也没闲着,片刻功夫,衣服散了一地,肌肤相贴,厮磨出火一样的温度。
莫憬玄早被他高超的调情手法挑逗得欲火焚身,清澈的眼中漾满柔情,朦朦胧胧,喉中逸出细碎的呻吟,在他身下微微颤抖着。
李沧澜忍住全身叫嚣地冲动,手指沾了些冷霜,向他身后探去。
“……唔……”粗糙的手指磨擦过细嫩的内壁,莫憬玄吃痛地皱着眉,抓住他的手,颤声问道,“是……什么?”
“乖,”李沧澜轻吻他眉心,手指探得更深些,“消肿止痛的,怕伤着你……”
莫憬玄低低喘息着,手指侵入体内的异样感让他说不出话来,全身的感知仿佛都集到了那个羞耻的地方,疼,以及快把他逼疯的灼热,交织成莫名的恐惶。
“够……够了,”白皙的身体弓了起来,莫憬玄咬牙,吐出支离破碎的字句,“李……沧澜……够了……”
李沧澜见他如此情态,怎么把持得住?手臂勾起他细瘦紧绷的腰,一个挺身……
“啊!”莫憬玄痛叫一声,清醒了大半,用力推拒着身上那人的身体,却被紧紧搂住,耳边响起沙哑低沉的声音:“放松,我不想你受伤……”
“已经……受伤了!”莫憬玄疼得煞白了脸,后悔没有多灌几壶醉倒了事。
李沧澜皱着眉,纵是忍得辛苦,却实在不舍得强来,只得缓缓退出。
莫憬玄几乎要跳起来,叫道:“我不做了!”
……绝对是,昏了头了!
一双手臂又把他按了下去,李沧澜咕哝了一声,低头啃咬他的颈子,一手顺着脊背探下去轻揉着伤处,另一只手,想当然尔,来到了前面。
前后夹击之下,莫憬玄再度沉迷其中无法自拔,释放了之后,整个人虚软下来。
李沧澜满意地笑,抱着已被他挑逗得不知东南西北的人,再度攻城掠地。
再进入时,还是痛,却没有开始那么难以忍受,莫憬玄低低地哼了一声,十指紧扣那人的肩膀,留下深红的印子。
“憬玄……”越来越热的身体,越来越忘情的亲吻,越来越狂野的律动,压抑不住的呻吟催动着一波又一波更猛烈的撞击,气息交错,汗水交融,快感席卷而来,莫憬玄攀着李沧澜的肩膀,什么都不能去想,全心全意投入这一场火热纠缠中。
屋外,落雪无声,绮罗帐内,春光无限。
七、
白月讨厌下雪,确切地说,他讨厌冬天的一切。
自打记事起,每一个冬天,夜晚都是缩在破庙里、石洞中,或是大户人家的柴房里,瑟瑟发抖。
贫寒贫寒,贫者必寒的意思,他一个无依无靠四处帮人打杂为生的流浪儿,对这个词有着深刻到骨头里的理解。
白天还好,劈柴担水烧火通灶,手脚不停也就顾不上喊冷,晚上可惨了,褥单被薄,柴房里又四面透风,冷得像冰窖,可怜这纤瘦骨感的少年,内无脂肪御寒,外无棉衣保暖,在硬板床上缩成一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碰上下雪天,那就更好看了,雪花会随着风从门边墙缝飘进来,落他一头一脸,化了水之后更觉冰寒彻骨,总之长夜漫漫,没钱太难。
所以,他从未有过出门赏雪的兴致,更别提夜里出门,分明是要他的小命。
记得去年在陈员外家打短工,陈家公子别的不会,偏好吟风赏月,自命风流得紧,雪景是万万不会错过的,常常半夜不睡,摇着扇子在柴房外转来转去,时不时吟上几句“吾心若白雪,可叹无人看”之类的歪诗,害他在柴房里恶梦连连。
往事可堪回首?想不到他一个死在路边都不会引人多看两眼的穷光蛋居然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白月环视了一周,一室的奢华照花了他的眼,跟他以前住的地方简直天壤之别,再看看身上轻柔温暖的狐裘,身下软绵绵香喷喷的大床——下午他可是把胳膊掐青了才勉强相信:不是梦中,真是皇宫。
不过一夜之间,从吃了上顿没下顿到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感激他那没见过面的娘,给他生了一张好脸,虽然时不时对着水盆照照也没觉得多好看,可昨儿个被那老太监看中,硬说他长得像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赎了他出来讨主子一个欢心,好在他一向无牵无挂无所谓,也就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哪知道,这厢老鼠掉蜜缸,饿死鬼上天堂,让他每每想起来都恨不得狂笑三声。
不用做活,吃饱饭在屋子里晃了几圈,白月开始觉得无聊,人在无聊的时候往往会做一些平时深为不齿的事,白月也不例外,于是他从书房翻出一把扇子,出门,赏雪去也。
他所住的院子名叫宁安斋,位于皇宫东北角,偏僻得紧,除了打更的和巡夜的基本上不会有人来,本来有两名护卫守着大门,许是受不住这寒风冷雪,早不知溜到哪儿去逍遥了,白月顺顺当当地出了大门,贴着墙根往南走。
墙头的宫灯在风里忽明忽暗,好在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映得分外明亮,白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处独院前,甩甩袍子下摆的雪,吁了口气。
门口立着一对雪人,哦,护卫,离门口五步远,又一对,院子拐角处,再一对……总之,是戒备森严。
躲在松树后面,观察了下情况,贴着墙根绕到后墙,摸索了一番,找了一处好下脚的地方,提气跃上墙头。
好歹跟着丐帮那个什么长老学过几手轻功,除了被人追打时逃命之外,翻墙入户,不在话下。
重兵把守,非财即色,前者的话正好让他开开眼界,若是后者,待在这鸟不拉屎乌龟不生蛋的地方,八成是失了宠的,正好让他一慰芳心。
猫着腰走了几步,扒着瓦片跳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院子和他住的那个差不多大,只是雪显然厚得多,不知道几日没扫了,廊前有个小池塘,冬天里也没水,积着满满一池雪,房屋倒是高大宽敞,只是黑灯瞎火的,加上寒风阵阵,显得鬼气森森。
深吸了口气壮壮胆子,借着雪地反上来的光,白月轻手轻脚地踮进回廊,在门窗上摸摸捅捅,一路走一路摇头,走到尽头时,猛然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有人!有个人站在走廊尽头!
白月直觉地要跑,定睛一看,眉眼与自己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也似,不由咧嘴笑了,道:“原来是一面镜子。”
走上前去正要好好搔首弄姿一番,那“镜子”却突然伸过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腕子,一张惨白的脸凑上来,白月立时浑身寒毛倒竖,也忘了自己是偷溜进来的,挣开对方的手,调头一路狂奔,一边狂奔一边狂叫:“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步两步冲到门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拉开两扇沉死人的大门,正在逃出生天之际却被一个雪人挡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把他推回去,“咣当”一声关门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