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下——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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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的时候,清晰无比地说出来:“早上,是我说错了话。”
蛐蛐儿的叫声带着金属碰击的清越,尖利,和干脆。
薛忆闷着头,飘着视线,转啊转的就贴在季良雪青的外衫底摆上,他启了干巴巴的嘴唇,怅怅轻轻地说:“我没和

他,做下去……”
季良脚趾头愣了下,摆开了姿势斜跨上一步,他蹲下来,下襟都垂落在朦胧地板上,漫漫生长过来,和薛忆缥色的

亵裤牵牵绊绊,绞缠了起来。
“他喝多了……”
“我相信。”季良截住他的话头,顿了顿,才接着道,“对不起。”
薛忆的眼眉稍微抬高了点,瞟着了他一向稳毅的下巴,吸口气,匀匀呼出来。
“我也有不对。”
季良暗心里又是叹息又是松懈,忽的觉得月色像拨开云雾般明亮了,蛐蛐儿们叫得也甚是悦耳,他便在两膝间交叉

了手指,欢畅轻快地说:“不觉得地板很硬么?”
薛忆咽了口唾沫:“硬,而且凉。”
季良几乎要笑出声,他扶着膝头站起来,一面说着:“那你还不起来?”
薛忆只缓缓拿手指戳了戳不知道盘折了多久的腿,撇了下嘴:“腿没了。”
听着他委委屈屈的语气,季良茫惑了,须臾之后明白他的意思,连眉头都皱不起来,将就着抖了几下。
“要说这世上最能自讨苦吃的,你绝对可以名列前茅。”
说一些揶揄,季良还是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另一只手去护他肩头,薛忆扁着嘴反手抓住他胳膊,任凭他向上提拽,

岂料腿上使不出半分力,刚离了地上身就前倾着扑在地上,慌张里腕根挫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季良急忙地矮身下

来接住了。
“真麻烦。”
他一边错着牙,穿过薛忆腋下扶着他肩背,又顺着伸手去揽他腰,把他翻个身,再捞了他膝弯,抱起来,走出去两

步到了床边,腾地放下。
堵塞的血脉刹那间通畅了,那些麻痹的感觉很快就转换成扯肉裂骨的痛,薛忆便也有了底气叫唤。
“哎哟,轻点呀。”
“按摩一下恢复得快。”季良胡乱在他腿上捏压。
“不要再碰了,你要我损经断脉啊!”薛忆劈手推开他,从牙齿缝里嘶嘶吸冷气。
季良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交叠了双臂,扯嘴角哼哼:“谁叫你坐那么久,现在知道难受了。”
“也不知道是谁大清早的,不分青红皂白在院子里大小声。”腿上不能动,嘴皮子还是灵活的。
“还不是因为你身上带那些印子回来。”季良一语出口就收不住,“他喝多了要扑过来你不知道推开啊?傻呆呆等

着他动手动脚。”
一阵阵抽搐的疼痛,心都被搅地乱糟糟的了,薛忆撑着褥子放松不下来,指头死死抠在柔软温热的布料里,绷得要

挤出血来。
“实话告诉你。”他斜头瞪了冷眼过去,“我本来就是去让他抱的,可惜他无福消受逃跑了,怎样?”
季良抿紧了唇线,一甩手扭身就往门口走,迈了两步停下来,背影在夜色里凝滞一片深暗肃凉的沉寂。他只立了一

小会儿,返身回来挨着床沿坐下,揉着铺在腿上的雪青料子,很重地吁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去见他,街上碰面了也只当不认识!”
薛忆抓着褥子,闭上眼。
季良等了会儿没有等着回应:“听到了就吭一声。”
“……吭。”
板着的生硬的嘴角因为这个回音抽抖了,床沿上则传过来微微憋着笑的颤动。
然后,笑声就放大了。
薛忆抑不住弯了腰身,腿上没有消逝的疼变本加厉,他曲了指节抵在门齿上满脸扭着痛苦。
季良偏过头来,哭笑不得:“还很疼吗?”
“稍稍,好一点。”
季良回头去瞅眼刚才薛忆坐的那块地方:“苏大夫来的时候,没对你说地上湿气重,对身体不好吗?”
“唔……”薛忆抬头望着流云帐顶,“不记得。”
“他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季良颓丧地垂了眼,“他骂我那些我可是能记一辈子。”
薛忆睇眼他垮了肩的背影:“我听见了。”
“他那么大声音恐怕全客栈都听见了!”季良愤懑的错牙声音也不小,他抓抓后颈,“一把年纪了他不怕会中风么

。”
“你就放心吧,他把自己保养得好得不能再好,况且,没记错的话,苏伯伯还不到四十五吧——”
难熬的疼痛渐渐散去,薛忆有了几分恬闲心情。
“什么?!”季良心里一震,扭了头,“我以为他至少五十过半!”
薛忆用“干吗大惊小怪”的神情扫他一眼:“‘装老’是他爱好,十年多以前大街上小孩就叫他大伯伯,可得意了

。”
“但是,他的白头发——少年白么?”
“不是。”薛忆莞尔,“用了点独门药水染的,据说还有护发生发的功效。”
“……我很认真很耐心听他训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很配合的让他敲诈,双手奉上酬金。”季良泄了气似的,无精打

采,“你知道么,他说给你抹的药膏里加了藏雪莲,开口就是一百两……姜还真是老的辣……”
薛忆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想开点,被他蒙住的人太多了。苏伯伯的父亲就是当地最有名的财主,和守财奴,所以

说,他是耳濡目染,子承父业,青出于蓝。”
不宁静的夜,屋里倒沉静了一会儿。
月亮默默爬过窗棂格子,斜投了一笔银芒,直照在床沿边雪青的衣襟上,笼了层幽淡清丽,和莫名的愁绪。

第七十八章

“这种人和你父亲,怎么会……”季良的神情,迷茫而怔然。
“你是想说他们南辕北辙,怎么看也不像会相交到一处的,是不是?”薛忆挑着嘴角弧线,斜了眼瞟着案几,“这

大概就是所谓缘分——不过,可以劳烦大驾将那里的凉茶移过来么?”
季良寻着他的目光,倒了杯凉茶端回来。
“他们出生在同一座县城的同一条街上,还是不会走路的小孩子就认识了。”
薛忆一口气喝掉一半,嘴里的困乏消解了,又留了清淡甘甜,季良没坐下,拖了只凳子,将整壶都提了过来,搁在

上面。
“苏财主很乐意让自己儿子在别人家里蹭饭,这样可以不用消耗自家粮食,当然被蹭得最多的,就是素来待人热情

的薛家。
那时候苏伯伯不太爱和父亲一处玩,总嫌他反应迟钝又胆小,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有就是

,能扛祸。他们打翻了谁家的缸子,就把父亲推出去,大人们见是老实的父亲,总不会下狠心。
有次,苏伯伯被帮大孩子欺负,父亲突然从拐角冲出来朝他们丢石头,竟然把他们都赶跑了,苏伯伯爬起来,脸上

的尘土都没有抹干净,却很傲气地对父亲说,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大哥了。”
薛忆轻轻地笑出声。
“他得意洋洋,逢人便手一挥指着父亲,我弟弟。全城谁不知道苏薛两家单传,一个是机灵任性的小少爷,一个是

忠厚善良的小公子。大人全当是孩子间游戏不在意,苏伯伯却是铁了心。

来喜欢读书的父亲发誓要考取功名,苏伯伯挑来拣去,选了城里最有名气的郎中做师傅,据说是因为不仅可以节约

自家药费,还有广阔的敛金前景,没有哪家的银子
流不进自己的钱袋,而且,他确实很有天赋,那个选中的郎中只做了他半年的师傅,便没有什么可以再传授的。机

缘际会之下,他遇见了云游四方的医圣。
过了几年,父亲上京赶考,苏伯伯说是为了见识京城医术,一路跟着上来。到父亲去看榜的时候,他已经小有名气


父亲做了翰林院编修,苏伯伯就开起了小医馆。
隔两年,父亲将家眷接入京中,苏伯伯恢复蹭饭的习惯,有空就会跑过来,竟然还扯着‘替老弟全家维护身体康健

’的幌子。幸亏他残存了些良心,薛家老少医病只收药材成本,不然就父亲那一点俸禄,还不够请他挪出医馆门槛

。”
季良侧头看着月色里恬静浅笑的脸,那双眼里仿佛是落了星辰。莹莹生辉。
“听
说我出生的时候没有足月,且胎位不正,下地后呼吸都没有,是苏伯伯拿了根大葱在我屁股上狠抽了一下,才哭出

来,后来又守了我一个多月,终于安稳了。于是他
就老是跟父亲说,这孩子的命是他给的,我活该是他儿子,‘等他成年了就叫他来继承我的医馆’,他说的很严肃

很认真,但父亲听得一片茫然满头雾水,待回过神
来,苏伯伯已经在对着襁褓里的我启蒙了。拿了块根茎塞在我嘴里,唠唠叨叨,‘苦吧,难过吧,这就是黄连的味

道……莫要哭,接下来我们尝尝甘草’。父亲第一
次有了,把他扫地出门的冲动。”
季良有些恍然:“难怪他那样偏袒你,简直是宠溺。”
“你嫉妒了么?”薛忆挑了眉眄他。
季良嗤声扭开头。
“好了,故事讲完,可以还给我了吧。”
“什么?”季良很是困惑。
薛忆朝他手里努嘴:“很幸运砸中您贵体的玩意儿。”
“这个呀。”季良摊手现出一直握得紧的翡翠瓶子,垂头看了眼,塞给他,“干吗突然丢过来?吓了我一跳。”
“不好意思,当时手边只有这个。”薛忆脸上可是一点抱歉的意味都没有,“而且,是你给我的最贵重的东西。”
他把瓶子捏在手指间,细细抚摩,感受上面坎坷的纹理,润柔的线条构造。
“暂时退还会让我觉得,亏欠的少一些,似乎就多了一些站平了抗驳的资本。”
他低俯了眉目,浓浓睫毛影子遮挡了光彩,只透出一点平和淡雅,那些垂下来的碎发,柔和地勾在他的眼角,划出

好看的娴静的弧度。
“但是既然和解了,送给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别想再有机会要回去,还有以前的那些,除非是我死了。”
他忽然的,嘴脸就硬朗起来,像捍卫领地的趾高气扬的小鹿,只是这神色还没维持小半晌,就诧诧地惊叹起来:“

糟糕,摔坏了。”
“哪儿呢?”季良接过去,手指头上沾染着他留下的温度。
薛忆指点给他看,一片叶子缺了半片,剩了粗糙的边缘。
“也许找个好的玉器师傅,能弥补过去。”
“那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做得漂亮点,看不出修补的痕迹。”薛忆满是期望地拍着他胳膊。
季良稳了手,斜眼过去:“这个还得看师傅的手艺吧,叫我努力可没有用。”
“季大庄主揽下的活计,可不能敷衍。”
“是是。”季良“敷衍”着,拔了瓶塞子往外倒药丸,墨黑的小圆粒滚在手心里,他点着数了数,眉宇间皱出几道

浅折,“这几天你吃过?”
“嗯,前天夜里,被虫子吵得很烦,睡不踏实。”一阵倦意袭上来,薛忆掩嘴打个呵欠。
“他让你住的什么地方,这么糟。”
“其实原本是挺不错的,但是,这次添太多花俏,就失了清雅本色。”
季良把药丸收进瓶子里,想起个事,就说道:“今天接到庄里来信,你原来那院子里的人问你好。”
“哦。”薛忆耷拉着眼皮,语气迷离。
“只有这一声?你不问他们怎样?”
“无事便是好事……”他呢喃着,声音渐低,歪了脖子,摇摇晃晃撞上季良肩头。
“嗳,喂。”季良耸了耸肩。
他皱了鼻子,嚅着嘴唇,已然口齿不清,只能不满地哼哼:“不要动……”
“要睡就躺下了好好睡。”
季良无可奈何斜过身扶他躺下,垫好枕头,拢好散开的衣襟,拨了他头上黄杨发簪,纠纠结结的鸦发扭动着肢体缓

缓舒展开,铺了一枕。
“真不知道,坐了一天啥也没干,怎么还会困倦,说睡就睡。”
季良嘴里嘀嘀咕咕,把他头发捋顺了,归在一处。
想起来见过几次这人早上起床,因为忘记把压在身体底下的头发先理出来,迷迷糊糊扯疼头皮,坐在那里哀叫半天

,于是他去案几上匣子里翻了根发带出来,回到床前拢了那些摸起来很柔滑的头发,都拨到头顶,稍稍束到一处,

让它们从枕头上沿边儿拖垂下去。
虽然最后的结打得不甚漂亮,心意是尽到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薛忆起床的时候,把前来给他梳洗的小厮吓了一跳,抖抖颤颤地指着他说:“公子,你的头发——


薛忆坐在床上懵懵懂懂将醒未醒,眯着眼伸手往上摸,摸到硬邦邦的一个结,从头顶上悬挂下来,周围尽是乱七八

糟纠缠的发丝,他怎么也记不起来自己何时弄了这么糟糕的发式,抓住那个结想要扯下来,不仅扯不动,倒牵连着

脆弱的头皮,疼得像拿刀子在挑拨一样。
结果,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与头发混缠得焦不离孟的发带拆了下来,薛忆一面托着脑袋痛呼了大半个时辰,

一面接着那些扯落的头发,为了会否变成秃头欲哭无泪。
季良在对面屋里,埋头辛勤地处理着帐册,偶尔斜了眼瞟,神色都是讪讪的。
下了些雨,空气里的热度消减几分,风吹树动,都是清凉的哗哗声响,夏蝉叫得也没那么焦躁,嗓子里也含上了氤

氲水气。
季良的房间里,三个人正在吃午饭,薛忆拿筷子尖在面前菜里挑拨,神情认真。
“好好吃饭,干吗呢?”季良捏筷子敲在他的上面。
“昨天你把人家客栈老板骂得那么惨,我担心他今天玩阴招,故意丢个蟑螂腿什么的。”
“喂,吃饭的时候说的啥恶心话。”曲达皱起眉毛。
薛忆朝他凑过去神秘兮兮地说:“昨天烟伯不在不知道吧,人家只不过送错了汤,我们英明神武的季大庄主就把人

家数落得横没眼睛竖没鼻,那嗓门和苏伯伯有一比!”
曲达就转去望着季良。
季良咳了一声,横了薛忆一眼,道:“既然开门迎客,客人的需要是首位,上错汤看似是小事,却说明他们对客人

不上心,长此以往,只能败下场去。”
薛忆扯扯耳朵:“除了‘和气生财’,我是什么都不懂。”他挑了眉摆身子,又擦着桌沿往那边凑去,问,“该不

会是苏伯伯哪儿受了委屈,迁怒无辜——”
季良严肃正经的脸立刻更冷了几许,斜眼角轻飘飘瞪他,薛忆背上打个哆嗦,一缩脖子坐端正了,拿筷子在白花花

米饭里拨了拨。
“嗯,这饭看起来还算正常,应该不会有老鼠排泄物。”
曲达呛了一口,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端了旁边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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