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下——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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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忆莞尔道:“过节嘛,就是要份热闹。”
沈大娘将针插进发间划拉了几下:“公子不常一个人出门的吧。待会儿在河边,人多,推推挤挤的难免,女孩子们

一定都在意着自己的灯要怎么放下去想不到别的,公子自己可得当心点,好在二虎子也要去,我叫他护着公子些。


“你别太挂心我,又不是孩子了。”
“这
和年纪没有关系。”沈大娘停下针,指甲在缝好的地方拨了拨,确定结实了,才继续道,“海棠她哥,七八岁就开

始担负整个家,十岁的时候去给屠夫打下手,十二
岁的时候就自己做主卖身为奴,这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把往后的什么都想到了。唉,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只可惜…

…我们也舍不得让闺女去受苦。”
薛忆拿指头在瓷杯沿口上游走,垂眼看着水面上星星点点荷叶的碎末,起伏间,搅混了油灯影子里微弱昏黄的光斑


“秀蝶姑娘还有你们嘛,她也还年轻,总能找到更合适的姻缘。”
“姻缘就像脚上的鞋,合不合适只有穿者自己知道,家人再尽力,不过能帮着把尺码相差太大的剔除,能找到刚好

般配的太少——秀蝶差一点就得到了,也许真的是老天爷安排的有缘无份。”
沈大娘在针线穿梭里轻轻叹气。
“真的有,这般遗憾?”
“因
为公子还没有遇见那个属于你的人吧,所以体会不到。并不是说两个人非是要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才叫做恩爱,会为

了对方的悲喜而哭笑,为了对方受委屈而生气,希
望对方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相互忍耐,相互体谅,渐渐的从心上融合了,即便分开,全都想不到当初的争执

是怎么开始怎么结束,只有在路上走着的时候,悄
悄牵起来的手。”
沈大娘在线尾打个结,将多余的线头剪掉,收好针提起衣服抖了抖,摊在腿上折叠。
“别看他爹老在人面前叫我‘笨婆娘’,可从来我煮啥他吃啥,我做啥他穿啥。男人呐,一面要逞强一面又粗心,

以为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放应该明白,呵,难道人人都是猜谜的高手?!”她忽然看了薛忆一眼,“呃,公子看起来

当然不是这样的。”
薛忆愣了一下,冲她笑笑:“谁说我不是?”

第九十三章

三个姑娘走在最前面,海棠挽着年纪略小的女孩儿胳膊,目光冲后面一点,凑在她耳朵边说悄悄话,那女孩又羞又

恼地推她,另一个姑娘扶着海棠的肩头,挨在她脑侧笑道:“都收了人家的定情礼,还害的什么臊?”
女孩儿捏拳头去打她,她拽着海棠躲闪,几人就嘻嘻哈哈混作一团。
落后两步是拎着装河灯的竹篮的秀蝶,跟旁边小伙儿拉家常,诸如“陈嫂的病怎么样了”,“大哥出门小半年托人

捎回消息,说是还好”,“小弟感冒了被娘灌一鼻子药”。

为临走前沈大娘说也许会下雨,二虎子在胳膊窝底下夹了两把伞,又往腰带里掖了几根细长的的棕叶条,一边走一

边挑在手指上编织,他似乎连看也不用,只是指头
穿梭叶片翻飞,薛忆很努力地盯着瞧了老半天,除去末尾弯折打结作出六条腿来,全没明白这一条蚱蜢是怎么着就

蹦达出来了,提在手里摇晃,竟像是鲜活的。
大概是他的神情过于惊奇,看向二虎子的目光有太多敬佩崇拜,秀蝶的这个不太爱说话的哥哥又编了对蜻蜓串起来

,系在薛忆腰间宫绦上。
若是在白天,两厢色彩倒真搭配。
薛忆如此想着,一队人已走出街巷拐上去河边的大道,立刻便溶入到喧嚣里。
路边上整整齐齐竖立起了一人多高的竹竿,每支都在顶上挑着漂亮的六角宫灯,橘黄色的烛火透过那些粉白的藕红

的翠青的,或者是描了八仙嫦娥如意云的薄绢,在闷热空气里影影绰绰,从灯笼底垂下轻细的丝条,微微飘摇,像

是承了风的抚弄,显得欢快。
姑娘们云鬓罗衫打扮得花枝招展,面容都是美好而喜悦,三五聚成群,相互牵挽着,温言和着软语,笑话别人糗事

,头碰头商量晚上摆案乞巧。也有小伙子,神色局促与坦然的,人流里四处张望,高声向偶遇的熟人打招呼,吆喝

着朋友们去什么地方。
一对年纪很轻的情侣,拉着手停在白发老头摊子前面挑选小物件。
这种摊子有很多,沿路一溜摆着,用四根木棒支起油布顶棚,一角挂上灯,或是在简陋条桌上点起蜡烛,照亮那些

待售的货物。

忆以前很少上街,逛过的夜市大抵是元宵花灯节,再怎么热闹也比不过京城,随便瞧几眼,尽是少见的或者压根儿

没见过的东西。有将普通小果子雕刻成花朵和鸟
儿,大点的西瓜,就在斑纹瓜皮上镂出喜鹊闹枝五蝠贺寿等等吉庆的图案,名之曰“花瓜”;有把面团揉捏成一个

个大小不同的扁圆,层叠起来,装饰上桂圆、红
枣、榛子、花生和葵花子,叫做“巧饼”。
最多的是架起一口锅,把好多的糖倒进去熬得浓稠,然后加面粉芝麻,搅拌均匀捞起来摊在板案上,用粗擀杖一遍

遍地压薄,等它凉了拿刀切出长方块,再折为梭形放到另一口油锅里面炸,色泽变得金黄的时候出锅沥干,便可以

吃了。

傅做得熟稔,薛忆看得目不转睛,二虎子喜欢旁边那家做的面人,也停下来端详,秀蝶他们在聊天没在意,走出去

老远突然不见这两个人,才忙回来找,一人一个拉
着走,二虎被妹妹埋怨“老大一个人还会走丢了”,海棠给薛忆解释:“公子娇贵大概没见过,那是巧果,七夕节

上一定会有的果子,手巧的还会在上面做出捺香和
方胜图样,公子如果想吃,等放了灯回来再买,有一家老婶婶做的味道可好了。”
快至河边,人越发的多,都朝着河岸边涌,海棠伸长脖子望,跺了跺脚说:“看吧,我就说应该早点过来。”
“你真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们去叫,不知道你们还要磨蹭多久。”
薛忆模糊地觉得是自己造成如今局面,开口要帮海棠辩解,忽看见不远地方有座通亮长廊,四周倒没多少人,便指

着问:“为什么都挤在这里不过去?”
“那边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秀蝶护着手里篮子,年纪稍轻的女孩儿被旁人推搡,险险地要摔倒,幸亏被扶住了,她回头红着脸去道谢。
“没事吧?”
“嗯。”
“过来,走我这边,可以帮你挡着。”
“唔,谢谢。”
二虎子走到最前面好容易分出空隙让大家跟上,和海棠一块儿的姑娘老偷偷地瞧薛忆,这会儿正好和他走到一起,

便说:“那是给有身份的夫人姑娘修的,我们这些人过去,十步外就会被拦着……一条河上,分来分去,最后还不

是混成一团。”
几个衣着体面的侍从走到他们身侧,叫叫囔囔地开人群,身后跟着的两三顶锦轿移动艰难,一个侍从到最前面的轿

子边低声说话,薛忆依稀听见是“人太多不好走”,片刻之后侍从撩起垂挂的轿门帘子,从里面下来着青蓝夏袍的

男子,神情谈不上高兴还是厌恶,平平淡淡的一片。
他转头交代几句,侍从就跑到后面的轿子旁去,大约是说“老爷让走着过去”。
海棠偏着脑袋倚在秀蝶耳朵边指点:“那不是许大人吗?”
“带夫人来放河灯吧。”秀蝶回道。
“哎,要是他把哥哥带上,我们还能见个面。”
“前几天不是才回来过。”
“可离下一次见要等上好久呢,也不能总借口给他送东西去。”
“你呀,都要嫁人了,还离不开万儿哥哥。”
“我是为了秀蝶姐能多见见他嘛,等我出嫁了,哥回来的次数肯定更少。”
秀蝶横她一眼,海棠吐吐舌头,转眼又看着下轿来的许夫人,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端庄慈和的夫人呢,上次

我去找哥碰见她,她不但没有驱我走,还解下香囊送我。”
“知道了,你都说过多少遍。”
“海棠。”姑娘悄声叫着她,“你说他的那个人的事,是不是真的?”
“哪个?”海棠眨眨眼,“哦,你说那个公子啊。当然是真的,我哥亲口跟我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上吊要自尽,

命是保住可是嗓子坏了。”
“嗳,他不就是因为唱的好曲儿才进了许家?”
“可不是嘛,往后说话都是哑的。”海棠吁口气,“亏得人家许大人心肠好,照旧留在府里没有赶出去。”
二虎子这时候哼了一声:“大男人靠卖身子由男人养,什么出息!”
话刚落,那边许大人的视线飘了过来,正正的,落在他们这里。
薛忆碰上那目光,愣了愣。
许一帆抬了眉,两瓣唇就启开了,想要说出什么来。
“哎呀,那边要没位子了,我们快点过去啦。”海棠招呼着众人,拉起秀蝶就走,秀蝶回过头喊:“公子。”
“啊?”薛忆茫然地应了声,却立着没动,二虎子便扯住了他的袖子往河边带。
拥挤的人潮里,几个人转瞬间没了踪迹。
以前在七夕放河灯,是为了能让牛郎看清暗夜中的鹊桥,与他的织女相会。
现在,更多是为了祈愿。
姑娘希望找到如意郎君,母亲希望子女平安。
祈求家人健康,希望一生美满。
河岸上密密麻麻的人蹲着站着,手里捧着一朵朵灯,像捧着易碎的琉璃瓷器,点燃花心里的红蜡,小心翼翼放上河

面,然后合掌默默祈祷。
薛忆看着秀蝶做的那只被海棠盛赞的莲花灯,外层的花瓣在入水后果然渐渐舒展开了,宛若真正凌波盛放的娇丽芙

蕖,载着谁也不知道的祝愿顺流而去,汇入那一片闪烁飘摇的星光。
薛忆想起昨天和嬷嬷学了老半天折出来的纸船,小小大大好几个,摆在桌子上瞅来瞅去,好不容易选出两只,走的

时候放在屋里显眼案几上,只等着回来拿了就去河边。
然而,竟是两手空空。
海棠昂起头来看着他,弯着眉眼说:“公子,我们多带了一个,你也来许愿吧。”
薛忆摇摇头:“替你哥许吧,希望他心想事成。”
“我已经把一家人都捎上了,这个特意备给公子。”她捧着一朵莲,跳跃的灯火在她朝气蓬勃的脸庞上投下浮动光

影。
“算了,我没什么愿望。”
“怎么可能没有?!”海棠瞠着眼,“平安啊,健康啊,幸福啊——”
幸福,吗?
这个词,究竟代表了什么呢?
“公子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唔……那我来帮公子好了。”
海棠勾着手,把河灯放上水面,闭上眼默默念叨,薛忆只看着她,似在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一般,满脸认真虔诚。
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薛忆站起来活络,一个不稳朝着河水倾斜,好在二虎子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哎哟,大少爷

,你小心点,每年都有好些人掉进去——”
话音未落,就听见“扑通”一声响,有人大叫喊“救人啊”,又是“扑通”响。
“快拉上来。”
紧张的气氛一刹那就过去,转而是抖着嗓音怒道“谁把我推下去的”,旁人笑着“你太逊了”,又吵起来,朋友路

人劝解,闹哄哄好一阵。
嘈乱,却并不惹人烦躁。
薛忆仰起头望向连迷蒙和阴霾都不清楚的夜空,河面上有那么多明亮灿烂的灯火,然而一丁点儿也映不上去,黯淡

深沉,像是什么都不存在,又像是吞噬了一切。
秀蝶见他摊开了一只手出去,问:“怎么?”
“下雨了。”
“嗳,不会吧?!”海棠昂起脸瞪大眼睛,自然是看不清,然而有一滴冰凉正正砸在眉心,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真是下雨了。”
“那我们快收拾了回去。”秀蝶拎起竹篮,二虎子依旧去开路。
他们在人群里挪动,和陌生的身体擦撞,踩了别人的脚,也被别人踩着脚,腰带相互纠缠牵扯到彼此衣衫,低头去

解又碰疼额角,道歉的话要拔高了音量才能听见,几步的距离挤出一身汗。
像喝醉了一样踉踉跄跄,攀着别人的胳膊借着别人力量,费去好一番工夫薛忆才被二虎子拽出来,捏袖子擦一把脸

,再望前程上不见边际的脑袋挨脑袋肩头靠肩头,感觉全身每一处都虚浮着,没有力气没有勇气继续迈脚。
一滴水珠子落在鼻尖上,又一滴擦过了鬓角。
更多人发觉到天气的变化,涌向岸边的潮流纷纷调转了,返身朝着路上过来。
“站在这里不是个办法,闷了一天,下起来一定是场暴雨。”同行的小伙刚说完,就有豆大雨点接二连三的落下来

,“赶回去恐怕来不及了,先找个地方避避吧。”
摆摊子的小贩瞅准天色不对,手忙脚乱地固定顶棚收拾那些零散的货品,果子糖块都赶紧收进篮筐用油纸盖严实,

大铁锅小火炉也移到能遮蔽的地方,整条街上依旧吵闹,却是换了种气氛。
临街商家倒不太着急,只去收了布幌子,把架在外面招徕生意的案几连同放在上面的样品搬回去。一个老板吆喝着

想将进去躲雨的人赶走,被生得粗壮的大汉推搡了一把,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干瞪眼,几个姑娘趁机跟进店里,簇在

门口探头望天。
雨一下起来果真很猛,噼里啪啦就跟小石粒一样砸下来,天地在瞬息间便被一片暴烈的洗礼笼罩。
大家把带出来的伞都撑开了,却只能照料到头顶上一小片,忽然而至的奇怪的旋风夹着汹涌雨水,纠缠轻薄衣料不

放手,那些雨滴仿佛是要贯穿顽石似的与皮肤撞击。
二虎子和小伙护着姑娘们朝最近的屋檐下跑,海棠把手里的伞一个劲儿往薛忆这边靠,薛忆背着风一次次推回去。

快要到能暂时遮蔽的地方,薛忆偏了头望向几丈外一个摊子,蒙蒙的雨里视线不清楚,依稀看得出是个中年男子侧

着身一边躲避一边抖衫子上的水,那感觉极是熟
悉,薛忆张开了嘴要去喊他,然而周遭喧嚣,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只是看着他模糊的动作想象得出他的焦躁,也

许是被告之了自己使脾气跑开的事特意出来寻找
的,也许等雨停了再过去找他比较好,顺便可以想想怎么解释。
如何平息苏华迹的怒气,确实是个值得深刻思考的问题。
薛忆心念着“糟糕”,一边被海棠扯住袖子往前拖,一边打了个哆嗦,他似乎听见有人在雨声里喊他的名字,心虚

地去望苏华迹,发现他在和摊主聊天,大约是和着一起抱怨天气顺便考察生意收入如何。
他始终想不通,除了家族传统,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苏华迹对银子抱着那么大的热情。
“薛忆!”
略提高了的音调,压在嗓子眼里的沙哑,透着曲折回转,清晰又遥远的忿忿。
这个声音……
薛忆扭脖子转过去,穿过密密匝匝无休无止的风雨,看见了那张,忍耐着怒气无奈,又混合了安心叹息的,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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