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下——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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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海棠昂着脑袋说,“这树今年长得不太好,叶子都没生长开。”
“难不成你要在这下面等着雨落下来?”
“当然不。”海棠吐吐舌头,“不消半刻工夫肯定是只落汤鸡。”
“那还不走。”秀蝶扶着她肩倾下身子,莞尔对着薛忆说,“公子请自便。”
她弯腰的时候,前襟松开了些,从领子里面滑脱出白莹莹的一只玉坠,那是比通常佩带的颈饰略大一些,穿线的圆

孔两边是对立的兽像,下面一块浑圆玉璧,正中央环儿里镶着似乎可以转动的镂空风车。
薛忆依稀记得曾经自己有过类似造型的腰佩,后来送给了别人。
“二位姑娘请等等。”
秀蝶和海棠正要转身,闻言都停下来,扭头看着他。
“鉴于二位将利害讲解得如此分明,在下改变主意,决定听从姑娘们的教诲。不知现在,是否仍有荣幸升登贵府叨

扰片刻?”
“你转得好快!”海棠咯咯咯地笑着,伸了手去牵他袖子。
秀蝶和海棠两家人,同住在街巷尽头用灰土墙围起来的院子里,墙面都斑驳出深的浅的纹理,透露着一种卑微的基

调,然而墙头上那些蓬勃葱郁的七里香和蔷薇,却恣意蔓伸,又逍遥悠然模样。同样灰扑扑的院门是敞开的,一眼

便可望到尽头。
薛忆刚要迈进门,一只芦花胖母鸡叫嚣着从他脚背上窜过,毫无防备的他被吓得立马把回缩了脚,呆呆踩在门槛上


“哎哟喂,我的祖宗,快放下来,放下来。”
薛忆不明就里地看向站在院里,颤巍巍拄着拐杖情绪激动的老妇人。
“太姥姥,你怎么出来了?”秀蝶赶上去扶她,“这位公子,呃,不太方便,请他到家里来歇歇。”
“混帐小子,说你呐,还不把你的脚给我挪开!”

妇人有一张薛忆从没见过的像蔫瘪了的梨子似的脸,缺了牙的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虽然干却很响,都压过了门边上杂

毛土黄狗对陌生人呼噜呼噜的示威,再加上拐杖狠
狠的跺着地,几乎能看见那下面的小块泥土一寸一寸的被压得好结实,其对薛忆所造成的惊吓效果,不亚于方才冷

不丁踩了他一爪的母鸡,忽然竟把原本应该怎样迈
腿走路忘得一干二净,慌乱里没意识的弯了膝,用极其笨拙的方式咚得跳了进去,后面那只脚抬得不够高磕在门槛

上,撞疼了不说,险些摔个跟头,一边看着的海棠
又是提心吊胆又是忍俊不禁,扭了苹果似的可爱的脸,还要忙着去消除障碍,免得这个看起来亲切温良却笨手笨脚

的公子再绊进了箩筐篓子里。
勉强忍受了疼痛和尴尬,薛忆抓着下摆的襟口歪嘴抽气,余光里瞅见其他人逐渐地凑近了,视线都汇聚在了突兀而

来的他身上。
一番似曾相识的场景。
就如同那年初夏,他站在楼厅里特意搭建的高高的花台上,锦绣铺地,落下满眼琉璃光华,四周是燃烧热烈的大红

蜡烛,都描着掺金的合欢如意云彩,摇曳不断的火焰尖上飘舞出青渺烟云,像轻薄绸帘裹着他,把他笼罩在一片明

丽的朦胧里。
楼厅分了两层,座无虚席,一道道犹如锋利的刀子般审视的淫靡的目光,轻而易举穿透薄帘,他们中的一个人,将

在这个夜晚摘下台上那朵未染尘世的娇嫩花朵,碾落成泥。
藏在重重复复水红翡绿艳媚衣衫底下的腿,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听见有人开始叫价,有人跟着喊价,虚虚实实,不清不楚,如同梦里的那些峥嵘纠葛。他像一只落进了陷阱的兔子

,胸腔里砰砰响得慌乱不堪没有章法,炽热的烛火
似要烧着了他的皮肤,把身体里每一寸血肉都烤干,而脊背上却生出腊月的凉寒,潮水似的汹涌澎湃,击透了单薄

瘦弱的躯壳。
他怯生生地左顾右盼,握了满手冷湿,畏缩困顿,哆哆嗦嗦踩在流水一样展开来的柔软宽大的下襟上,一寸一寸的

,想要逃离。
身后,忽然就有热乎乎一只手贴上来,甜蜜的香气阻断退路,束发的玳瑁簪子呼的一下就被抽走,那上面垂坠的琉

璃珠子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细细擦过兰花油的浓密乌黑的头发,被手指拨弄着,倾泻而下。
楼厅里几个角落安静了一会儿。
他愈发遏制不了的颤抖,在繁丽浮华堆砌出的花台上,扯着那些牵牵绊绊的衫子,在那个人的手里挣扎。
散发如蛇一般蜿蜒于他的面容,他却被诡异的血色蒙蔽了双眼,看不见周身的一切。
以及,前路。
那一天,是他开牌的日子。
砸下了厚厚一叠银票的面目模糊的男人,对他说,本来是随便凑份乐子,最后看中的,就是凌乱仓皇间显现的,脆

弱又刚毅的神情,像极了带着刺的芙蓉,叫谁能舍得放弃享受那份征服的过程。

第九十二章

他以为早遗忘的,恍惚间翻涌,他想可能是因为这阴郁沉闷的天气,让人变得烦躁,其实那些过去的,都只是过去

罢了。
“爹,这位公子——”
“还不快把人请到屋里。孩儿他娘,去倒碗水来,二虎子,把你那条狗给我逮住了拴到后面去,再叫就阉了它!秀

蝶,把太姥姥带回她房里——行了行了,他又不是有意,哪儿就会败了风水,您老就安心吧。”
精壮的中年汉子两三句就交代了各人行动,腾出一条道儿来。
海棠甩着辫子在薛忆面前晃了晃:“公子,走这边。”
“呃?哦。”
薛忆跟着海棠,穿过陈杂了各种各样器物的院子,进到北厢堂屋。
家具都是粗糙老旧的,有小缺口的地方,用别的木片修补过,秀蝶的娘亲端上来盛水的瓷杯一看就是刚刚找出来,

平时收着不会用的东西。
“瞧我们家境况,也没啥东西好拿出来招待的,这个笨婆娘只会熬些汤水,您将就着喝一点——嗷,干什么?”
中年汉子搓着手笑得憨实,突然闷叫了一声,拧着眉头去瞪背后他媳妇,而那妇人只是扯了扯袖子瞅薛忆。
海棠端个小盆进来,浸湿了一张布巾递给薛忆:“公子,擦擦手。”
薛忆摊出手去接,掌根就显露出来,海棠眼尖,惊叫道:“呀,公子,你的手破皮了。”
他低头看着,漫不经心地撇一下嘴角,“没事,已经不疼了。”
“还是得好生洗洗,再上点药,公子这细皮嫩肉的,哪像我们粗糙惯了,就是卡嘣断了骨头,拿根布带绑上照旧干

活。”秀蝶的娘拍了拍海棠胳膊,“我到屋里拿药,你给公子把脸上也敷一敷。”
“暧?!”薛忆下意识地用指头摩挲着残留了一点灼热的半边脸颊,像正偷嘴一不留神被逮个先行的孩子般缩了脖

子,眼睛在两个女人身上徘徊一阵,忐忑地问,“很明显吗?”
“也不是。”秀蝶的娘宽慰他,“我家二虎子老和别人打架,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回来,怕他爹骂就藏着掖着,但

是他捂得再严实我也看得出来,更别说公子这是伤在脸上——不用担心,先用凉水敷,再擦上祛淤血的药,保管你

明早一起床,又是白白嫩嫩的。”
“沈大娘,你快去拿药吧。”海棠不耐地催促着她走了,转身拧了布巾轻轻压在薛忆的脸颊上嘟囔,“咳,是谁舍

得下狠心,多好看的一张脸差点被糟蹋了。”
中年汉子咳嗽一声:“公子您坐着,我还得到街头去办点事,需要什么尽管交代屋里婆娘。”
“爹,你又是去找徐老头儿喝酒,对不对?”秀蝶安顿好太姥姥出来,嘟着嘴眯眼看他。
“怎么,闺女还管着老子了?!”
“娘都不管我管什么。反正你要是喝醉了,少在大街上叫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里有一个蠢闺女两个傻小子。”
“嘿,你是越大越没个规矩了,敢教训起你爹来!”中年汉子瞪起眼珠子,色厉内荏。
“要走快点走,别挡在路中间。” 沈大娘拿着药,冲他摆手。
“喂喂,你们娘儿俩今天是存心合谋着来造反,是不是?要不是有外人在,看老子我不——”
“得了得了,徐老头儿还在等着。”秀蝶从背后推他,“您慢走,小心脚底下,阿黄刚才好像在门口拉了大便。”
“诶,我说你这张嘴——”
“公子,别抖啊,药都抹偏了。”
薛忆使劲儿地憋着笑,手上不自觉就哆嗦起来,海棠指头沾着药膏悬停在他掌根上方,找不准落点,便有些着急,

捉着他手腕一拖。
“真抱歉。”他赶忙陪个罪,一边瞟着中年汉子找不到能让他发脾气的对象,虚张声势地哼哼两声走了,一边老实

等着擦好药,又把脸转到沈大娘眼前,任她检视了,把冰凉凉的湿布巾继续捂上。
“我们这些药看起来也许没有公子以前用过的精贵,但都是王郎中亲自采了药石调制,附近多少人用过他的药,病

也好了伤也愈了,比那些动不动就叫你抓一大把人参当饭吃,说是慢慢调理实际上只在意能不能多收银子的所谓‘

名医’,实在得多。”
沈大娘说话间,海棠撸起薛忆另一边的袖子,往他腕上的几条淤痕抹药,她的指腹柔柔的,动作放得轻巧,像温暖

的棉花球滚划在那些大力气勒出来的痕迹上。
依稀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是这个样子给他上药,只不过那时是他自己顽皮磕破的伤口。
“这个,是刚才和人比手劲拧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就如同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
他想起年初那会儿,和几个人在院子里放烟火在屋子里烤红薯,一样的没大没小的热闹胡闹,根本不去计较往后将

怎样,横竖在那方天地里,关了门就是自己的世界,醒时笑看红尘如飞雪成空,梦里对影逍遥不去承诺,千恩万怨

,发花鬓白之后不过是烟云尔尔,终随东流水去。
如果不是因为迈出了那一步,跨出了那道门……
“如果”永远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河灯?”薛忆微微睁大眼。
“对呀,昨天我们就做好了,只等着一会儿去河边放。”海棠兴高采烈地,“你等等,我去拿来给你看。”
秀蝶望着她欢跃而去的背影娇嗔一句:“就她爱现。”
薛忆喝了口沈大娘熬的藕荷糖水,调眼看着秀蝶说:“你戴的这块玉佩,很漂亮。”
姑娘伸手探到胸前摸着玉,羞了粉桃面:“真的么?”
“嗯,而且非常衬你——是意中人送的吧?”
昏暝暗淡光线里,令人起了促狭之心的霞彩下面,艰难晦涩地渐渐生出了,欲说还休无处藏匿的灰。
“公子说笑了,他是海棠的哥哥,也就是我哥哥。”秀蝶小心捻着玉佩,手指在光滑细腻的圆璧上摩挲,她略低着

头,垂下的睫毛遮掩在那双纯净眸子上,布下阴郁的帘子,便看不清楚虚实悲乐,“这是做兄长的,送给妹妹的礼

。”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塞回领襟里,又在外面抚了抚,方抬起头来:“我给公子再倒杯糖水去。”
秀蝶端了瓷杯回来,海棠正指着桌子上莲花说:“这个算什么,我一会儿工夫能折出好几个,秀蝶姐姐做的才叫绝

,里外两层花瓣,放进水里,外面的会慢慢展开来,就跟真的开花了一样。”
“你又嚼的什么舌头?”
海棠扭头看见她,缩了脖子,薛忆帮着道:“在夸你手巧呢。”
“就是,没有半点坏话。”海棠借着台阶接口,“你啊,就别再去乞什么巧了,多少也留点儿给我们呗。”
“小妮子。”秀蝶放了杯子刮她鼻尖,“你倒是把你这利嘴也歇一歇,留些话让我们说啊。”
“我说的都是芝麻绿豆话,再多也凑不及姐姐一句。那天哥回家来,还教导我要好好跟你学,不要刚到了婆家就被

休掉——哼,他最偏心你了,真不知道谁才是他的亲妹子?!”海棠哀哀怨怨地横了秀蝶一眼,嘟起嘴埋怨。
“我就晓得,你还在气他没把好东西给你却送了我,好啦,我还给你。”说着,她伸手去颈上要解下玉来。
海棠忙去拦着:“谁说我惦记着这个了?!该是你的东西怎么叫还?!”她有些急,说话也就顾不上挑拣,“哥娶

不了你是他没福气,也是我家没福气,谁叫咱爹娘去的早,为了养活我和弟弟他只得把自己卖进别人家。一块玉能

抵得过多少,我宁愿你做我嫂嫂。”
“海棠。”秀蝶扯着她瞟一眼薛忆。
“呃,为什么你哥不能娶她?”薛忆看着海棠问,“难道那些做侍卫随从的都不成家了?”
“你是被服侍的公子当然不知道,当年哥哥进去是立的终生契,一辈子都得侍侯别人,他们这种若是嫁娶,对方多

半是同一府里的,如果要从外面娶,媳妇就得也进了府里做侍女,哥不愿秀蝶姐去服侍人,才——”
“海棠!”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怎么了,我说说也不行吗?要是我们能搞到那么大一笔银子,哥就能出来,可是……”
“可是我们没有。”秀蝶握着海棠的手,捏了捏,“这是命,谁也改变不了。”
“为什么?明明你们那么好的一对儿。”
“缘分呐,是上天安排好的,就像你和你未来的丈夫,八字一合,大吉大利,汪婶都说做了那么多年的媒还没见过

这么般配的。”
“哎呀,干吗扯到我身上来了?”海棠一摆手挣开秀蝶,袖袂扬起微弱的风,带着油灯火苗摇曳。
门口有人叫两姑娘的名字:“你们快点过来,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薛忆不解的问。
“放河灯啊,哎呀,差点耽搁了。”海棠一拊掌,牵着秀蝶往自己的屋里跑,“我们换身衣服,公子暂且等等。”
薛忆望她们急冲冲消失在外面的黑暗里,端起瓷器杯子,喝了一口。
沈大娘挑起隔壁屋门上帘子走出来,隐约听见太姥姥那干瘪的声音在唠叨:“……越来越不成个样子,想当年我年

轻的时候……”
“是,您年轻的时候是最好最好的时候,总成了吧。”沈大娘回头敷衍着,胳膊夹了个细竹编小箩箕走到薛忆旁边

,“唉,老人家就爱想着当年,现在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薛忆要起身给她让位子,被叫住:“你坐着,还有凳。”
她就挨到另一边坐了,从箩箕里拣出一根穿好线的针,再扯下搭在肩上的布褂子,翻来翻去看了看,找到那个被尖

锐刮破的口子,一针一针细细的缝。
薛忆把油灯朝她那边推了推。
“公子一会儿真要跟她们一起去?”
“嗯,本来也计划好了要去,有人同路正好。”
“还有好几个附近的姑娘,凑一块准是唧唧喳喳没个消停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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