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下——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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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忆吸一下鼻子,挣脱他的手站起来,抖抖衫子:“放完了,还要在这儿磨蹭多久?”
季良低头一笑,起身来帮他扯下掖在腰间的后襟,拍了拍,薛忆撇嘴推他,扭头踩着松泥回街上。
各种各样摊铺热热闹闹的,糖的甜,盐的咸,汤面上葱末的鲜香味道,混杂飘扬得满街都是,冲进鼻腔勾搔了一肚

子馋虫。
薛忆停在一家做巧果的摊子前面,瞧得目不转睛,季良却对街边小点提不起兴趣,懒洋洋陪他看。
“喂。”薛忆终于忍不住开口,只调了眼偷偷摸摸瞥他,“刚才我没吃饱。”
“唔。”季良心不在焉的回应。
“是你说有点心可以补充。”
“唔。”
摊主把炸好的果子捞出来,倒进簸箕里等它们沥干,金黄的巧果闪耀着诱人色泽。
“公子,您来一点儿,保管您以后的日子甜甜蜜蜜。”摊主手里忙活嘴上没忘招揽生意。
“你想要?”季良斜眼看着薛忆说。
薛忆点点头。
“真的想要?”
“嗯。”
“非常想要?”季良在嘴边勾上了戏谑弧线。
薛忆微弱的胆怯呼啦一下子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季大庄主,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一样的磨磨叽叽!”他转念想起当

下情形,恶恼地错牙,“嘿,是我自己要吃,干吗非得你同意!——店家,我要一包。”
“半包。”
薛忆狠狠地瞪向半路程咬金。
“前面还有那么多。”季良扬头去指点,“当心吃坏肚子。”
薛忆心知他说的没错,曾经因为贪嘴造成不良后果的教训隐隐涌上来,但忽然间抹不开面子,硬是沉着脸接店家递

过的纸包,沉着脸拈一块巧果放进嘴里。
“阿全,味道不赖。”他背着季良把果子凑近阿全,“来,吃。”
虽然阿全跟着薛忆未足一个月,但已经看惯他时不时闹小孩脾气,缓一阵便过了,假如是和庄主扯上关系,通常由

始作俑者自己去哄比较好。
目前嘛,顺着他的意以免被迁怒是上策。
于是阿全取了一块果子,咔嘣咔嘣咬了,应和着说:“很甜。”
“待会儿我们再尝尝别家的,比比谁的好,就多买些带回去慢慢吃。当然,就我们吃,不给有的人。”他故意在“

有的人”上加重语调。
季良好气地笑道:“薛大少爷,你当别人都和你似的,喜欢甜食。”
薛忆呼地转头嗔他一眼:“要你管。”
“我怎么敢管,你大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跟在后面收拾而已。”
“少充好人装苦命。”薛忆鼓起鼻翼呼粗气,“把我说得像走路带煞的恶徒一样。”
季良涎着脸靠近他身边,飞快的从他手里拈走巧果:“谁不知道薛公子仁心善良,和蔼可亲,是不会计较这些小处

的,对否?”
“对你个头……”
薛忆小声嘀咕,突然觉得这么纠缠下去岂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何必在无意义的追究上浪费了好好的一个节日,想

通了,便抛弃杂念,一心都去注意街市上那些有趣的玩意儿。
逛过半条街,阿全捧满各种点心果子小食物,油炸的,酱渍的,裹了蜂蜜的,撒上花生瓜子仁的,都是从薛忆再也

抓不下的手里移到他那儿,季良提着一只苇草编织的小兜,里面放着从外地运来的新鲜核桃。
“看这只瓜,雕得多漂亮。”

忆又停在卖巧瓜的摊子前面,季良瞅了一眼还没吭声,摊主就殷勤地推销:“公子好眼光,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王

老四雕的瓜是最精致的,那些大官的夫人姑娘每年
都是提前预定,今儿个做的多,才摆出来换点零碎银子,公子喜欢哪一只我给您拿细竹篓装上,保管您拎回去连根

发须都缺不了。”
季良不动声色,淡淡说:“拿不下了。”
“唔——”薛忆好像并没有听见,独自思忖半晌,最后幽幽叹口气,“唉,太漂亮了舍不得吃。”
说罢,咬一口油爆酱排,转身朝着旁边走。
“转糖人。”他从几个孩子间挤进去站在小方桌前面,看桌面上五彩斑斓的图案,“当我还是牵娘亲衣服的小孩儿

的时候玩过。”他抬眼瞅插在麦杆绑就的桩子上的各色糖画,想不起那时转到的是什么。
有七八岁的男孩拨动转杆,和伙伴一起屏气盯着那呼呼旋转的木条,嘴里不住嚷嚷,仿佛这样就能指挥箭头停在希

望的位置上。
结果是一条鲤鱼。
摊主拿铁勺舀一些熬化的糖浆,平平倒在大理石板上,用勺背压着划动,再舀一点悬在半空缓缓倾泻,拉出晶莹细

丝条,沿着鱼身勾勒,须臾工夫,鲤鱼就昂首摆尾跃然而出,趁糖浆未干取一根竹签贴紧,男孩拿在手上得意地向

伙伴炫耀。
季良掏出铜板丢在桌子上,对薛忆说:“看你现在的手气怎么样?以前我可是一次就能转出条龙来。”
“小看我。”
薛忆腾出一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悬到转杆上方顿了会儿,拨动了。
他在嘈杂人声里等待,时间仿佛要停下来,又仿佛是被无限拉长了没有尽头的流淌不歇,手上擎着的纸包都倾斜了

,眼看里面白嫩的圆果子方点心要滚下去,季良默不作声去扶平了,就听见薛忆在嘟囔:“葫芦?家里的葫芦已经

够多了……”
“公子不喜欢可以另转一次。”
摊主是个和善的短须老头,他拣了块糖丢进锅里。
薛忆自然是不甘心,立刻就去拨转杆。
季良被一个乱窜的小孩撞到,身体往前一扑,手掌撑在转盘边沿上,正扰乱木杆的转动,薛忆拿眼瞪他,又扭头对

摊主说:“他使坏,我要重新来。”
“行啊。”老头仍旧是温和的,季良却有点不高兴:“什么叫我使坏?明明是有人——”
“不要吵!”薛忆握起拳,在上面吹气,做完了加油的噱头,才去第三次碰那箭头。
老头在石板面上勾鳞画爪,圈圈绕绕,起落点顿,一只铁勺舞得生出几分风,最后压上竹签用薄铲挑起来送到薛忆

手里:“公子的龙,好了。”
“怎么样?”薛忆举着盘旋升腾的糖龙在季良面前晃悠。
“不怎么样。”
薛忆皱了下眉,转瞬莞尔道:“算了,看在你那一碰,碰出我的好运气,给你吃一口。”
季良瞟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张嘴就朝那脑袋咬,薛忆赶紧把糖龙撤开了挥到另一侧。
“太狠了吧你,好歹是我转来的,头应该归我。”他在龙身上打量来打量去,貌似宽宏大量地说,“给你尾巴。”
季良扬眉看着张牙舞爪的糖龙,捉着薛忆的手说:“好,你别动。”
喀嚓。
他一般不喜欢吃糖,嫌它太甜,粘在牙上也很难受,但是,他喜欢看某人气恼的样子。
“啊,我让你吃尾巴,你把人家身子咬成两段!”
薛忆撑圆了眼朝他大声嚷,都能看见他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我是给你留了个‘有头有尾’,多吉利。”
“可是中间断了,要怎么头尾相连?”
“反正你吃的时候也是咬成一段一段,难道能一口直接到尾巴?!”季良没有半分愧疚,理直气也壮。
薛忆重重地哼一声,宣泄愤怒似地把龙头整个儿的咬下来,当作是那人的血肉使劲嚼。

第九十七章

街市上也卖细织精绣,那些巧手姑娘的作品摆在显眼台面上,浮动着灿灿辉辉。有绢绸手帕的边角缀朵含苞待放牡

丹,有长条汗巾两段卷一些藤蔓翩飞几只蝴蝶,更有极宽广的布幅,经线纬线交错牛羊鹊燕,萋萋芳草郁郁槐桂。
薛忆扬下巴指着明媚春阳下鸳鸯戏水的枕套,说:“瞧人家姑娘多有能耐。”
“韶华庄里有能耐的多了。”季良伸指从他唇角拈下糖龙残体,舔进嘴里。
薛忆正看见了,扯袖子在嘴周围一阵胡抹,含混不清地嘟囔“恶心”。
“行了,你这身衣服算是糟蹋得差不多了。”季良拉他离开织绣摊,“要不要歇一歇,喝点茶。”
“嗯,去那边。”
季良顺他视线望过去,是搭在河边简陋茶棚,背后紧邻堤岸。
“这种地方的茶水都不怎么样,粗鄙的很。”他想起下午呆过的街边小摊,更愿意去家正正经经做大营生的茶楼,

薛忆却无所谓地抬脚过去。
店家甚是热情地迎上来,一边往肩上搭手巾一边招呼:“客官几位?”
“三个。”薛忆径直走到最后面,幽暗不知深浅的脉脉河水,跟周遭节庆的喜乐比起来,安静得几乎是要睡去,星

光灯光都碎裂成块,七零八落的,被荡漾流淌的水波扭曲,化为不规则的奇异的斑纹,一些泛着冷森,一些透着暖

适。
薛忆将长凳拖到那岸边,背向喧哗而坐,脑后有方才溶身其间的三千繁华迷丽,眼前却只是沉冥浊重,浮灯幻影,

如指间烟云,全与漫溢的光华艳媚分隔。
平日季良也少逛街市,总乘着车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最多在茶肆酒楼贵宾间,通过雕刻精致细腻纹饰的窗户望

外面过客,他没有时间去体味常人闲趣,眼里只看得见你来我往钱货交易。
上一回在人潮里随波逐流还是元宵灯会,半路同行的人恰是此刻同凳挨着坐的人。那一次他在走马灯旋转的缝隙间

,发现了这个人蛊媚娇娈包裹下掩藏的清淡才绝,以及他管不住的谗嘴。
真是被吓了一跳。
后来相处长了,竟渐渐习惯起来,如同现在自买了第一包巧果,他就没停过嘴,见了什么香甜的都想要尝,季良并

不阻止他的兴致,只是不时从他手里拿过那些已经吃过一些的点心,让他手上总留着新鲜的几块,不至于察觉到受

了管束,又不至于撑坏肚子。
季良悄悄瞅他,薛忆偏头含着半块芝麻酥模模糊糊问:“要看就看呗,不会掉肉的。”
阿全把手上大包小包一样样搁满大半张桌子,他甩甩胳膊去将店家端上来的茶杯重新拿清水冲洗一遍,看着没碍眼

印渍了才斟上茶。
“准备什么时候走?”
躲雨的时候季良问过同样问题,被薛忆蒙混过去,留下个不明不白压在心里,着实不痛快,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抠出

个结果。
没想到薛忆这次倒是直截了当地答道:“阴阳先生说过了月半才能启坟,然后收拾收拾便走。”
“到时候我这边的事也该定了。”季良把胳膊肘靠在腿上,弯着身子慢慢吸口气,叹出来,“我还是想陪着你去—

—”
“得了吧,有苏伯伯在,你不怕被他骂破头了?!”薛忆轻慢地睇他一眼。
季良自嘲般笑笑:“说得也是,一路跟在他的眼皮底下……唔,回去把一切料理出个妥帖大概化两三个月,年关前

就能去接你。”
“不用了。”薛忆打断他,瞳人黑黑的,朦胧了星彩,“我不会在那儿了。”
“又是要去哪里?”季良惊疑地扭头,直直盯着他笼罩在暗昧灯火里轮廓迷离的侧脸,有几缕流光发丝滑落在面颊

边缘,勾出一抹似乎随时都会逝去的幽雅。
“还没决定,想去的地方很多,也许是大漠草原。”薛忆舒缓着语调,表情平静,“父亲曾经去过一次,念念不忘

那里的辽阔广袤,常跟我提起‘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一定亲身体会了方能领会。”
“冬天冷得掉骨头。”季良口气很不和善,“在江南你都一冬离不开火炉。”
薛忆被提醒了,挠腮想了想:“那就去云南大理,听说滇池很美,即便是腊月也有羽毛缤纷的禽鸟,云天红霞都是

别处见不到的纯净艳丽,哈尼姑娘个个能歌善舞。”
“好,你去带七个八个的回来,正好组成一个戏班,庄里需要的时候可以不用去外面另找了。”
“喂,亏你想得出来,这么糟践人家。”
季良沉着脸别开头,把大半个后脑勺留给薛忆。
过小半晌他喃喃道:“等我有空,一起去不好么?”
“是啊,身边有个人随时吵吵嘴,万一掉到山涧旮旯里也不会寂寞,可是——”顿了顿,“我怕会等不到。”
季良啧一声:“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别人?!我说有空就一定能抽出时间来。”
“嗯,季大庄主向来一言九鼎鲜有失信。”薛忆清风淡月地望他,看他眸子上映着的层叠愠火,“然而,人生却短

暂。”
“你总是这样自说自话自行自事!”季良噌得站起来,忿忿迈几步,停在河堤边沿,再往前半寸便是漠然流水,微

小松软的泥土从他脚底下滚落到河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沉中。
“我又不是要把你绑起来,囚禁起来。好吧,你现在是想做什么都行,没谁有权利限制你……起码,你有事先讲出

来大家商量,不要总爱闷声不坑,冷不丁抛出来让人措手不及……久了会厌倦的!”
“所以我说,相逢不一定欢喜。”
薛忆低头看着蒙住膝盖的布料上,混沌的纹线颜色,陷入一种抓不住的虚伪空间,即近又远,恍如隔世的惘然。
慢慢咬杏仁糕,在牙舌之间研磨搅拌,味道突然变得陌生。
他如此专心一致地咀嚼,没有注意到季良何时转身朝他急速而来,一把捏着他的颌骨,然后,凑过来吻住了他。
薛忆愕然地合不上嘴。
甜甜的杏仁,细腻的糯米,欢快地沾染侵犯,轻而易举裹缠上外来肉块。
薛忆找回神志,猛地掐着季良胳膊推搡,使劲撇开头,用手背捂着嘴慌张忙乱:“我在吃东西,你可真恶心!”
季良调头啐口搅得稀烂的杏仁糯米渣:“你都吃一晚上了,什么时候能停一下嘴?!”
“知道你还——猪头!”
薛忆一掀下襟跨过条凳疾步到桌边,在惊愕地忙不迭挪位置的阿全的注视下,端起一杯茶水咕噜咕噜喝。
季良朝他背影低吼:“你才是猪!”
薛忆回头狠决凛然地回应:“我就是又怎么了!”
“你说话都不嫌丢人!”季良把阿全往更远一边推,挤到桌边大口喝茶。
“我丢人还是你丢脸?大街上那么多人,那么多眼睛看着,你,你——”薛忆哽着不知道要怎么表述。
“好,我们就去没人的地方。”
季良不由分说拉他,薛忆扳他指头,跌跌撞撞弓弯了身子反抗。
“我不去,我还没有逛完,你放开!”
“不放。”季良回头嚷一句,换手将他拽到胸前,揽着他的腰夹在胳膊里,像是那些长辈要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

路半拖半抱折腾出满头汗。
等在街口的车夫老远就见庄主气呼呼挟着薛公子径直过来,阿全抱了满怀的东西跟在后面跑得吭哧吭哧,他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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