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中——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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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青木小几上,端放着紫砂双环香炉,飘渺的烟雾从炉顶盖儿石榴籽般的小孔洞里泄露出来,清幽的白玉兰的

香气漫了满厅,还源源不断的向外扩展着。
圆桌前面站了个女子,穿一袭藕荷色有青碧葱倩,深深浅浅枝蔓蜿蜒的绮衫罗裙,层叠的下襟边,隐约有珠光蕴藏


她笑颜盈盈地看着薛忆他们,微微欠了身,用和婉柔软的声音说:“老爷,薛公子。”
薛忆也拢了手道:“薛某见过夫人。”
“瞧你,称我哥哥,却叫她夫人,他人听了该是怎么想?” 许一帆笑着,指着那个女人,“就唤她嫂嫂吧。”
薛忆温温的莞尔,复行礼道:“那么便是,小弟见过嫂嫂。”
“薛公子无须多礼。”许夫人端庄优雅的走到薛忆面前,用不会让人讨厌的亲切纯善的目光打量着他,“老爷时常

提起公子,总是褒赏,说,公子聪慧尔雅,俊朗清绝,今有幸得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她的发间斜插一支玳瑁簪,垂了晶莹闪亮的玛瑙珠子,耳畔又挂着淡紫的玉石坠,随着脚下移动,微弱的光芒摇曳

,一点一点反耀在她不能说美若天仙,然而丰姿秀丽的面庞上。
“嫂嫂谬赞了。”
“公子莫谦。公子这一来,老爷算是了了段心愿。”
“既然是嫂嫂,就请不要再唤小弟公子了吧。”
许夫人转眸望了眼许一帆,见他微微点头,方道:“便唤一声‘念君’可好?”
“但随嫂嫂高兴。”
“茶点早已备妥,老爷,念君,请落座。奴家这会儿要去膳房瞧瞧。”
许一帆一边朝着桌边走一边对她说:“是该去盯着他们,要照了我早上的吩咐,一样都不许错。”
许夫人的神情始终都是柔和的,是有教养的女人应该拥有的品行举止。
她应了声,拖着流水般的裙裾款款而去。
薛忆正望着她映在斑驳树阴里的背影,被许一帆拉凳子边坐下:“来,喝茶缓缓暑气。”
“让嫂嫂亲自入膳房,小弟着实过意不去。”
“那是做女人份内的事。” 许一帆从细瓷茶壶往同一色的茶盏里斟满茶,递到他手里,“官宦千金可不能只有个

虚壳子,首要的便是知进识退。给事中肖大人在这方面,把女儿教导得不错,所以才够资格做许府夫人。”
茶是银毫,有着密密绒毛的叶子,绻成绣针一样的小卷,一支一支笔直地竖立在清澈水液里,像裹紧银亮盔甲的士

兵,等待号角吹响。
“一帆哥哥的语气,就像在讲别人家的事。”
“别人家……似也差不多……”许一帆摩挲着茶盏光滑外壁。
“怎么这样说?明明就是进了一家门——”
薛忆顿了口,斜了身子过去,挑了眉角接着道,“莫非,一帆哥哥心里另有一个人?”
只见盯着茶水的许一帆眼底闪过微妙波光,薛忆坐正了撇撇嘴。
“若是真心喜欢舍不得,纳进门里来未尝不可,也许还能够厮守一生,当然,如果那个人甘愿受些委屈——”
“有可能的话,我愿意风风光光八抬大轿正门而入,一百零八响的火炮震个天透,管它的什么俗人眼光。然而我不

知道会否有这种机会,即使有,那个人又会否只是横出讥诮神情,嗤笑一声拧头便走。”
薛忆看了他会儿,低头啜口茶。
乌木屏风迎着窗的一面,映着白花花几道亮痕,似扯碎了堕落的云线,原本火热的阳光却倾留下刺眼苍凉。
“此生无可盼,那么,期望来世能续段好姻缘吧。”
“来世?”许一帆哼了一声,“那般遥远——”
“非也。”薛忆朝他摇摇指头,“世事的变换,总在预料之外,曾经觉得这一辈子都触碰不着的东西,或许下一刻

,就汹涌的扑了满怀。”
“哦?——” 许一帆拖长了尾音看着他,“是你的心得吗?”
薛忆支着脸颊,歪头去瞅碟子里娇滴滴昭示着香甜美味的桃实:“让我现在吃一只,就算是真切的明证了。”

第六十九章

竹帘外面风姿绰约的花叶枝条,逐渐把它们那些深深浅浅的杂色斑影延伸到花厅时,枣木圆桌很快被换了布置。
残茶剩果收了下去,桌面被仔仔细细擦过两遍。
俏丽体面,坠着叮当环佩的丫鬟都垂眼捧着托盘默然地进来,把精致好看的碗碟菜肴摆得规规矩矩。
许夫人捏了水样绸袖布菜,皓腕上透碧玉镯子时不时磕碰着,发出铛铛清脆悦耳的声响。
果真是个好教养人家出来的夫人,水一样的柔,兰一样的雅,没有受过一点波折的温和婉约。隐隐织了金线银纹的

衣裳薰过清清淡淡的香,有些软的,有些甜的,飘到鼻子尖上,未等嗅个明白,却模糊开了。
她让门边一个脸蛋儿粉粉的丫鬟过来,把她手上擎着的大白盘子放在薛忆面前,于是薛忆便看见了那中间小小的一

只,然而翠得叫人窒息的圆滚滚的西瓜。
墨绿的花纹,一条一条勾画着轮廓,每一条又随心所欲发散出去,连绵起了驳乱。
许夫人用染了淡蔻丹指甲的两个指头,捏着生脆的瓜蒂向着侧面一揭。
“老爷说,念君曾是极爱这道羹的,特命人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师傅来做。”
温温的雾气,带着蓬勃的香味扑面而来,卒不及防。
苡仁,银耳,莲米,熬得一塌糊涂,浓稠胶着,几粒饱满鲜红的枸杞子,躺陷在那一片白底子上,触目惊心。
“以前府里的老师傅已经不在了,做不到相同的味道,暂且将就一下吧。” 许一帆含笑说得轻巧,眼睛却是紧紧

盯着薛忆动作。
许夫人送上白瓷勺子,薛忆握着它,伸进那厚实的羹里。
“在外面的时候,我见过多少次这个东西,看着都是熟悉的,满口生津,但入了嘴……”
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只是含着。
慢慢地搅动。
滑糯,甜腻,清香。
舌头怀念地吮吸着汁水里每一滴的味道。
相似的,又不同的。
原来竟有这么好的记性,那些细枝末节,本以为是统统忘掉了的。
那些恣意追逐柳花的日子,那些无拘无束玩乐的日子,那些没有烦恼而且像永远不会有烦恼的日子。
那些可以用眼泪逃避惩罚的日子。
“一帆哥哥是否还记得,有一年重阳,你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坛青梅酒,我们躲在亭子旁山石后面偷偷的喝。”
“你抿了一小点,觉得甜滋滋好味道,就狠狠灌了两口,不一会儿功夫脸颊绯红,摇摇晃晃的坐都坐不稳。”
“好像一偏身,‘扑通’,就落进池塘里了。”
薛忆很高兴地弯眉裂嘴。
“你还笑!当时把我吓坏了,幸亏池边水浅才能把你拉了起来,浑身水淋淋的,一边发抖一边又笑又叫,还倚着我

到处蹭。”
“我什么都不晓得,但觉身上轻飘飘像可以飞起来,又有好多快乐的事想说出来,你站在眼前却晃个不停,不抓紧

了我怕你会丢下我跑了嘛。”
“是,你倒是开心了,我被祖父训得一头狗血,在他书房里对着圣贤书跪了整晚上。”
许一帆说起来忿忿的,象牙筷铛一声敲在彩瓷碟沿儿上。
“一帆哥哥竟受了这么多委屈。”
薛忆才知道了其后的故事,颇意外,于是夹了一片笋鱼放在许一帆碗里。
“莫气莫气,小弟在这里陪个不是了。”
许一帆撑了会儿严厉,忍不住还是放松了神情:“你啊,不嫌太晚了吗?”
“哎呀,只要哥哥不嫌弃,十年二十年,小弟是一样的诚心。”
“诚心,还是成心?” 许一帆促狭地朝薛忆挑了一侧的眉角。
薛忆怔怔地微张了嘴:“需要小弟来场负荆请罪么?”
“得了吧,你敢做我还不敢受呢。要是被回乡那位知道了——” 许一帆手横在脖子上做出个划拉的姿势,“我可

还没活够本。”
薛忆被他受惊的模样逗得笑,回头看见许夫人也默默舒展着恬怡。
门外面有个侍从探半边身子,对花厅里侍侯的丫鬟摆摆手,压低嗓音说了些话,那个丫鬟为难地抿了唇,被许夫人

瞥着了,招过来轻声问。
丫鬟俯首在她耳边絮絮几句,她不动声色,拿手巾擦了擦嘴角,沉吟片刻对着许一帆道:“老爷,四公子那里有点

事,奴家过去瞧瞧。”
许一帆只应了个“唔”,她便徐徐起身向薛忆道个歉,领着丫鬟出去了。刚刚站在门外的侍从躬腰等着她走近,方

急切的禀告。
薛忆只听见“又闹起来,碗碟摔了一地”。
“这个四公子……”
“不用管他们。”许一帆点着桌上菜肴,朝外面说道:“芝麻酥鹅怎么没上来?”
一个丫鬟用好听的清脆声音回答:“奴婢去膳房看看。”
许一帆点了点头,冷然说:“本来还想叫他过来唱几支曲的,哼,越发不懂得自重。”
薛忆尝了些双椒肉,放下碗筷。
许一帆看着他,问:“不合胃口?”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薛忆忙摇头:“都是好味道的,只是天气热,不大吃得下。”
“这样啊——”许一帆横握着象牙筷,扫眼满桌只动了少许的菜,“也好,若挨不过面子勉强应付反而会伤身。”
他叫了近侧小厮的名字,交代道:“万儿,去让膳房预备些果粥。”
万儿是个正在成长中的少年,身体瘦巴巴的,跑得却很快,薛忆不由得赞叹了句:“好机灵的孩子。”
“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许一帆的语气就像说“给你一只小鸟儿”。
“还是留着一帆哥哥使唤吧,我不爱在身边跟个人。”
“这一点小忆真是变了。”
薛忆疑惑地看着他。
“以前走哪儿都非拉着个人不可。原先你屋里的丫鬟,叫什么雯的,你老喜欢粘着她,不管是上街看花灯还是去城

墙上放风筝,扯着她的衫子硬要她一起去,搞得人家手头上的正经事都做不了,成天只能围着她的小少爷转。”
薛忆掩嘴咳了两声,别开眼:“小孩子心事单纯,只想和特别喜欢的人呆一块儿嘛。”
“哦——”许一帆顿悟地一拍膝,“那时候唯一离了她,就是跟着我在园子里玩耍,原来因为哥哥也是‘特别喜欢

’的人啊。”
“当然咯。”薛忆趁机顺杆上架,“家里几乎没有相近年纪的同伴,只有一帆哥哥来了,才能玩那些孩子玩意儿。


“多少年过去了,哥哥才感到那份荣幸呐。”
“之前亏欠的,算扯平了吧?”
“等等,待哥哥先掂量掂量各自的份量。”
许一帆装模做样地摊开两只手思忖考虑,薛忆撇了嘴哀叹着满是不乐意。
“你还来真的啊?”
万儿回来的时候,带了个门房那里传进来的话;“自称是韶华庄随从的人,送了一盅汤水来,说是薛公子每日要吃

的。”
许一帆看着薛忆:“你要吃什么,直接叫府里的师傅去做。”
薛忆愣着想了会儿:“大概是苏伯伯给我配的凉茶。”
“苏?是苏华迹?”
“我真是没想到一回来就能遇见他。”薛忆莞尔道,“老天爷的安实在巧妙。”
“既是他专为你调制的,就拿进来吧。”
许一帆转身吩咐了侍从,不一会儿,那用陶盅盛装的凉茶便送到了薛忆面前。
“苏大夫的方子千金难求,也让哥哥沾点光瞧瞧。”
许一帆揭开盖子,但见里面澄澈的一盅汤水,凑近了隐约能闻着股清香,底下是些黄的褐的花叶枝根,水液波动,

摇碎了浮面的光影。
怎么看都是普通凉茶。
许一帆露出不过尔尔的神情,倒是一起放托盘里呈上的翡翠小瓶引起他的关注。

个巴掌大的扁圆的翡翠,一看便是极佳的品质,晶莹透彻,光泽温润,握在手心里会有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出来,整

块玉石只通过小小的开口掏空了里面,留下薄薄一
层外壁,在这仿若戳捏即破的壁上,雕饰着圆滑精致的喜鹊闹枝,喜鹊翅膀上的羽毛都用的细如毫发的阴线雕刻,

有如画作上的游丝描,而那些枝叶恰是应和了浅白
底子上掺的深翠色,精巧艳美。
“这是装的什么?”
许一帆要拔去瓶口塞子,薛忆略显得慌张地伸长了手夺过去,像是漫不经心地说句“没什么”,揣进怀里。
那个遇见苏华迹的晚上过后隔了两日,苏大夫配了几粒药丸交给薛忆,当时是放在个长颈瓷瓶里。
第二天季良外出,途经一家铺子,看见店主在向别的客人推荐一只翡翠瓶,那人原本是给小情人挑镯子,拿不定主

意在犹豫,季良瞧了一眼就喜欢上了,三两句便买到手。
带回来丢给薛忆,说:“装你那药,说不定合适。”
薛忆捏手里瞅了老半天。
这一些年经历下来,虽然眼光比不上真正行家,倒是优过常人不少。
“多好个玩意儿,当作药瓶岂不是糟蹋了?!我收不住东西,还是庄主拿去以后送给夫人做聘礼。”
季良把他递过来的又推回去:“你眼里都在放光,跟饿狼似的,庄里还能缺了这等东西?不过想到你正好用得上。

聘礼什么的是老远以后的事,谁让你瞎操心。”
他将关在匣子里的瓷药瓶取出来。
“把药都装上。还有,叫你别离身,怎么又放在那里面?”
“圆滚滚的揣在怀里,看起来像长了个大水疱。”
季良乜他一眼:“这个翡翠的是扁的。”
薛忆一边转移药丸,一边敷衍地应声。
事后他仍旧嫌麻烦,想着反正没人会天天叮嘱,只要呆在客栈他就搁匣子里,非得要出门了才会揣着,结果这次到

许府却忘得一干二净。
无从得知是谁发现了送过来,薛忆只思忖着不是季大庄主就好。

第七十章

夏季深夜,即使玉兔高悬苍穹,也止不住波浪般起伏不绝的蝉鸣。
绿汀苑讲究的是一个“绿”字,故而满园的翠叶盛草,从园外引清澈水流筑浅池一方,沿池大半圈儿的苇草,秋天

的时候会抽穗开出大片美丽的粉白花朵,小小的,簇在细秆末端,风过时,缥缈的簌簌响,笼得整个池子像裹在轻

飘飘云雾里。
如梦似幻。
可是现在,无非是给虫儿们提供了良好的住处,衣食无忧,高歌欢唱,凑不尽的热闹。
薛忆挣脱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坐在床沿发呆。
他面前是四角绣了蔺花纹饰的碧纱窗,月光透过它照射进来,落了满地生硬的冰凉光斑,让人刹时明白,月亮上面

果然是有座寒宫冷舍,只怕连那缭乱繁华的桂花,也是结了浓重霜华。
枯坐半晌,薛忆觉得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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