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中——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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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厢房的翠纱窗冰纹门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漆黑沉寂。
难道已经睡下了?
季良暗自琢磨着向那边迈步过去,未几,便见廊上隐隐绰绰横斜着个淡色影子。
突然“啪”一声响,惊诧了墙头上的虎斑大猫,它警觉地缩身侧头瞪视,少顷,悄无声息跳跃到墙外。
季良抬脚上了台阶,拾起掉在石板地上的细竹编团扇,挥出一阵风,扑盖到躺在贵妃榻上的人脸上,那人却没有反

应,继续睡得沉熟。
“喂。”季良推搡着他的胳膊,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一声嘤咛。
团扇下的头扭转着,扇子就滑落,又“啪嗒”掉在地上。
薛忆不满地眯开眼皮,含混地呢喃:“干嘛……”
“你要想在这儿睡一晚,我不干涉,只要别明天头疼脑热了乱叫唤。”
“唔——庄主?”薛忆用初醒时懒洋洋又迷哑的声音道。
季良再一次拾起扇子,敲着他肩头冷笑:“我们在外面奔劳,你倒像是专为享受来的。”
“啊?”薛忆打个呵欠揉着眼,“你回来了?”
季良犹如当面吹了股凉风,眉头一抖。
“哎,哎哟。”
“你又怎么了?”季良把食盒放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
“好疼。” 薛忆一只手肘撑在榻上,另只手捂着后脑勺呻吟。
“睡个觉还能睡得抽筋了?”
“靠枕太硬。”
季良伸手在榻头上一摸,不知道哪儿来的高木枕,夏天小寐的时候用挺凉快,但材质硬邦邦的,久了难免枕得疼痛


“你干吗垫着这个睡?”
“才洗了头,我本来是等着吹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季良撩了衣摆,挨着贵妃榻边沿坐下:“过来,我看看。”
薛忆睁大了眼,惊奇地赞叹:“庄主真好视力,这么暗也能看得见。”
“疼死你算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挑别人话里的毛病!”
薛忆连忙拉住作势欲起身的季良:“给你看给你看,庄主大人大气量,不要计较嘛。”
季良装出个不情愿,哼了一声:“转过来。”
薛忆侧过身,把后脑调到季良面前。

头顺滑的鸦发披散在肩背上,水一样流淌而下,那些柔细的发丝贴不住衣料,都随着动作纷纷摇摆,左右浮动。手

指插进它们中间,它们便在指缝里游走,一丝一丝
纠缠,上等绸缎般滑溜溜地捉不住,清涩而淡幽的皂角味道一阵清晰一阵迷茫的弥散开,在躁热了整天的庭院里,

恍惚得好似氤氲水汽中妍雅的曼佗罗,勾勒了一个
美好,然而却飘渺的梦幻世界的入口。
“这里?”
“再上面一点……嗯嗯,就是那里。”
季良轻轻揉着略突出的枕骨:“你后面怎么会突出一块来的?”
“说是生下来睡觉不老实,总爱侧躺着,前手调正了,立马又转回去,结果就这样咯。”
“原来从小就不安份。”季良颇有几分恍然的扯嘴角笑。
“这叫天生有主见。”
“也可以称之为,娘胎里带来的顽固。”
薛忆突然沉默不语。
走廊上就剩下西厢房里曲达唤小厮的声音,和仿佛很远地方随风传过来的吵闹。
天空上浓厚沉重的云朵,榆树上交错的枝条叶片,都含着隐约潮湿气息,是将要下雨的预兆。
薛忆在黑夜里背着季良,于是看不见他的神情脸色,只能觉得他的头渐渐伏下去一点,像是要想一件难于启齿的事

情,里面还有令人羞愧的隐秘。
季良忍不住在他头发上拽了一下:“怎么不说话了?”
薛忆被带着头向后仰,身体软绵绵地便顺势朝着季良倾斜下去。
季良伸手揽住他欺欺挨近的肩,又捉住他另一边的胳膊,薛忆就得寸进尺地把额头抵在他肩弯低声轻语,呼吸而出

的热气,全喷在他缀着连绵祥云纹样的领子上。
季良听不清,问:“什么?”
“宰相肚里能撑船,学士腹中满书卷,武夫一顿二斤面,念君空空真可怜。”
季良一耸肩把他抽离自己,拧眉头盯着他:“不要摆出一副刚被欺负凌辱的面色,黑灯瞎火的谁能看得见。”
薛忆瘪一下嘴收起凄婉:“虽然看不见,庄主一样的明察秋毫。”
“你这点小把戏,少在我面前显摆。”
“所以在下诚恳的真切的夸赞庄主之智慧,即便亮瑜同生,俱伏首耳。”
薛忆拱手以诚服之态略侧倾了头。
季良咂个舌转开眼:“但凡你嘴里出来的,只叫我牙酸。”
“该不会是有牙病吧?找苏伯伯诊治一下可好?”
“敬谢不敏。”
“为什么?苏伯伯可是当代圣医的嫡传弟子,他的医术做不了天下第一,也绝对排得进前三,多少人搬了金山银山

想请他还不一定请得动。”
“大佛自有大庙供,我给不起那份香油钱。”
“原来庄主担心这个,没关系,有我在嘛,至多需要一些最基本的诊金和药石费用。可千万不要被外面那些庸医耽

搁了。”
“等一下。”季良摆手打断他,“话题怎么转到诊金和庸医上面来了?”
“诶?不是庄主说自己牙疼?”
“没有。”
“明明就在刚才。”
季良把上排的牙舔了半圈:“我的牙好得很,什么感觉都没有。”
“哎哎,往往这种情况更加危险。”薛忆坐得端正,神色严肃,“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看起来身体结实得能掐死

一头牛,结果一天早上突然晕倒,大夫诊了脉说,他早血淤堵脉回天乏术,没过半日就去见了阎王。所以呀,平日

里就要注意着,讳病忌医是最要不得的。”
“说完了?”
薛忆眯着眼想了想:“唔——暂时,差不多。”
季良吁了口气:“突然很累,我去睡了。”

第六十六章

季良脚上一摆,碰着了放在贵妃榻下边的东西。
“差点忘记,晚上去汇香院给你带回来的。”
薛忆朝里移了下身子,季良把食盒搁在那块空位上。
“老板说是他们的招牌菜,但想来恐怕只有你会很喜欢——”
“该不会是,晚餐的剩菜?”薛忆咬着牙道。
“我特意让他们重新做的一份!”季良猛然提高了音调,“你不要算了,我给别人去。”
“等等。”薛忆跳跪起来拉住作势离开的季良,“是在下不对,是在下罔顾了庄主一番真情谊,回头在下一定认真

的面壁思过。庄主心地善良,不会忍心让薛某怀着辘辘饥肠熬过这漫漫长夜的,对吧?!”
“提醒了我。”季良复又坐下,“哪个牙病什么的之前,我原是想问——你使了什么脾气,晚上没吃饭?”
“当然吃了。”薛忆辩解道,旋即弱了声音,“一碗粥。”
“只有粥?”
“天气热没有食欲嘛。睡着了不觉得,醒来一会儿才发现空荡荡的。”
季良无声的看了他小半晌:“以前夏天你也这么过,不好好吃饭,等着消夜?”
“唔,大抵如此。大家都习惯了,会另外准备好多小点心,一起围在院子里吃……只要那一天不需要早早备妥了,

侍侯大爷们……”薛忆捏着指头拽了拽袖口上褶皱,“前几年,王婶做的那些鸭血粥小蒸饺,可好吃了。”
季良眨了下眼,缓缓打开食盒盖子:“如果你只用鼻子闻,能猜出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以应允你一件任何事——怎

么样,要不要赌个运气?”
他端起盛放着水晶百合的乌金釉盘,诱惑性的举在薛忆眼皮前面七八寸的地方。
“庄主突然好大方。”薛忆咽了口唾沫,“世上菜品那么多,就凭薛某区区十几年的阅历,成功的几率实在太低微

了。”
“配料其实非常简单。”
季良早料到他嘴上要抱怨,却按捺不住会凑过来,便也送过去几分。
水晶百合纯净如白玉,暗夜里依旧反耀着淡薄的浅色,就勾划出了薛忆那挨近的下巴的轮廓,以及偷偷伸出来的妄

图接触到菜盘里的一小块柔软肉块。
“喂,你要是敢违反规则,我就把约定改成,一件依据我的心情愿意办到的事。”
薛忆遗憾地缩回舌头抬头:“难道前面的‘任何事’,就真的会是任何事?”他轻轻一笑,“规则或者约定本身,

便是根据着庄主的心情制订,一个消遣,大家玩得尽兴,何必真的计较?!”
季良在食盒里摸索,找到一只勺子,伸进盘里斟酌着舀出少许百合,也不等仔细分辨,急躁地朝对面那人的脸戳过

去。
“哎!”薛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跳。
勺沿儿撞在鼻子上,浓稠的汁水溅出来,粘附了皮肤,袭鼻而来的全是腻死人的甜香。
薛忆一边躲退,一边努力配合着调整位置。
“以后不准在我面前用那种置身事外的淡漠的口气说话,听见没有?”
勺子“铛”的一声,敲碰了薛忆的牙齿,粗鲁地倾倒了内容,再快速的撤回。
树枝上夏蝉尖锐地叫嚷,像一把利刃刺搅深沉的夜色,留下嶙峋的棱角碎片,耀如星辰的眼眸,彼此闪避,彼此追

逐,错过了滔滔红尘初开时迎风盛放的璀璨,期盼能迎接望穿秋水后下一次轮回中的邂逅。
“百合。”薛忆望着季良。
一直模糊不清的面孔,忽然能看见熠熠生辉的眼。
他重复道:“是水晶百合,对不对?”
季良不肯定不否定,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收起乌金釉盘,盖上食盒盖子。
“进屋来吃。”
薛忆不满的疑问立刻就转化为松了口气的喜悦,手脚麻利的离开贵妃榻,趿拉着软鞋跟在季良后面。
季良进了屋喊道:“来人,点灯。”
“不用不用。”薛忆忙出声阻止,“朦胧里可是另有一番趣味。”
季良把食盒放在外间梨木圆桌上,听见薛忆念念叨叨:“哪儿去了,刚才确实放在这里……”
“是不是黑暗里找东西也特别有趣?”
他看他一边不断撩起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一边在靠墙的条案上东翻西找,几本书卷被捏住书脊提起来哗啦啦地抖

,竹制用具啪的摔在地上,薛忆又弯下身摸索着捡拾。
“奇怪了,发带会长了翅膀自己飞掉?”他有些气馁地跪在地板上挥了袖袂扇风。
季良心里想笑,从袖袋里抽出一样东西缓缓走过去。
“站起来。”
话罢,薛忆尚不明究里,季良已在他身后停步,双手拢齐了他披散的发丝,简单理顺绾个结系紧了。
“哪里找到的?”薛忆惊奇地偏头望他,手去摸束住发的东西,质地却不是熟悉的布料,“诶,这是?”
“我的手巾,用完了还我。”
“庄主可真是冰雪聪明啊,薛某自当完璧归赵。”
季良转身去揭食盒盖子:“废话,是你笨。记得要洗干净,不要留褶子——我说,你要在地上坐多久?难道还要我

喂到你嘴里?”
他语气不耐,回盯着浅色人影。
薛忆摇头叹口气:“有时候,你真是不体贴也不温柔,说话直白得无情。若是姑娘家,立刻就会撇头走人,几天不

理睬,性子利害点的看她不跟你闹个天翻地覆,亏得我脾气好——”
“要不马上过来闷头吃东西,要不就饿着吧,本来我就即不温柔也不体贴。”
薛忆眨了眨眼,扑跳着爬起来奔到桌边一屁股坐下,捧着乌金釉盘伸一根指头进去,刚要触着一瓣百合,被季良猛

抓个结实。
“有勺子。”季良说着把勺塞他手里,“做事跟个小孩儿似的。”
薛忆牢记了他“闷头吃”的教诲,只顾舀百合往嘴里送。
树叶沙沙摇晃了一阵,枝条刮敲着屋瓦,轻微声音在夜里却清晰,恍如猫狗在头顶上搔挠。未几,遥远的天边有轰

轰闷响,贴着地面滚来,钻进脚底下深沉的泥土里,风中夹的潮湿味道越发浓重,随之带来清爽的凉意,赶去了少

许白日里沉积的暑气。
“唔,今天事情还顺利么?”薛忆含着食物,混糊不清地问。
季良在桌上摸着茶壶和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算是比较顺利吧,不过,人家似乎并不记得你的功劳。”
薛忆皱鼻子哼了声:“行善不留名,我真是个大好人。”
“你就独自臭美吧你。”季良喝了口水,“这茶什么时候换了?”
“苏伯伯不准我喝以前的,非要另开了什么凉茶方子让人照着熬。” 薛忆一副好不容易抓到同盟的急切模样,探

过头说,“是不是又苦又涩很难喝?”
季良再饮了一口仔细品尝,方道:“初入口确实很涩,但下喉却觉一股清凉,有番苦尽甘来之感,”
“那明天给庄主屋里也换成这个好了。”
“行啊,嗯,既然苏大夫医术高超,开的方子定是极好的,不如让所有人都沾沾你的光,怎样?”
“庄主决定,问我干什么。”薛忆没有达到诉苦目的,闷闷不乐,勺子在盘里敲出脆响……
季良料到他的反应才讲了那些话,听他果然是吃了鳖的语气,在心里偷着笑到吭吭喷出几声,连忙放下杯子,装模

做样擦嘴角。
啪,啪。
是水滴打击叶片,一颗,又一颗。
然后,是一串又一串,接连不断,再分不出前后。
“你知道南六部吗?”季良在连绵雨间突然问。
薛忆嘴唇贴在勺尖上,想了会儿:“是不是两江最招摇那几家绸缎商结成的商会?说实在的,他们的东西虽然非常

贵,但质地织工确实好,缎上绣的彩凤像能飞出来一样,唉,真想有那么一匹两匹。”
在他啧啧赞叹不休的时候,季良已经连喝了两杯凉茶,扭头去看门外面蒙蒙的雨。
“庄主不吃点吗?就我一个人享受,不好意思。”
“不用,你安心吧,恐怕只有你才会觉得这玩意儿能吃。”季良厌嫌地斜一眼渐少的水晶百合。
“您竟然用这种厌恶的语气!”薛忆捂嘴把含着东西咽下去,“这些甜蜜的糖料,这些脆鲜的百合,为了满足人的

食欲,而无私的奉送了自己的生命,难道庄主一点都没有感受到他们伟大的献身精神吗?”
季良挑了一边眉毛搓搓脸,道:“你一个男人喜欢甜食也罢了,说些话还直让人起疙瘩。”
“没办法,说明我的诚挚太能感动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把剩下的百合都扣在你头上。”
“不行。”薛忆惊慌的张开手护着他面前盘子,“暴殄天物会遭雷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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