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上——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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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不?”见仁挑眉斜眼看他。
“呃——”柳兴风挠挠面颊,“商场上的来往不算……朋友间我是真的实话实说。”
“朋友?”见仁舌尖滚着两个字,忽而唇边闪过一瞬的嘲讽,他把纸笺交还,“抱歉,在下有点乏了。”
“看我,光顾着自说自话,打扰你休息。这些纸笺送你的,随便怎么用都好——货物一出概不退换。”
柳兴风连盒子一同搁在床沿上,语调严肃眉眼里又是淘气。
书影把客人送出去,回来后问见仁:“柳少爷坦荡荡的,公子为什么要赶他走?”
“受不起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要接触。”
“诶?”
“我想喝水。”
书影还是没懂自己公子想说什么,无可奈何地去倒水。
去韶华庄祖陵的路上,季良继续看帐册,赶车的钟二叔吆喝着白蹄子赤色马嘀咕,出这么大好太阳干啥,一路上弄

得跟赶集一样。
造船场里的新船开始搭骨架,季良最希望的,就是天天能有好天气。
徐夫人和明姨娘都是尽职尽责的人,把几座陵墓收拾的得体没有纰漏。
季良上过香磕过头,礼节全走过,坐在小院子里休息。
四五只鸡在阳光下昂首踱步,两只兔子挤在墙角啃菜叶,樱桃树枝条上坠满青绿果子。
季良大略关怀几句两位守陵人的生活,徐夫人言语里透露出满足。
“后面自己种了几畦菜,庄主要留下来用顿便饭吗?”
时候还早,季良就点了点头,突然想起祠堂里牌位,道:“老庄主旁边的梅花簪子是怎么回事?”
徐夫人怔忪小半晌:“那是以前慎姑娘的遗物。”
季良觉得名字陌生,问:“慎姑娘是谁?”
“这个……”徐夫人犹豫着,慎姑娘去世时自己刚做了他人媳妇,对她的情况多是辗转听说了些,思忖会儿,还是

开口,“她是老庄主祖父收养的远房亲戚,身体不大好,也没出嫁,就留在庄里。虽然算是名义上的姑姑,但年纪

只比老庄主大几个月,更像姐弟一般亲近。”
季良恍惚记得有这么一位姑奶奶,老庄主偶尔会提到她喜欢清淡素雅的白梅,喜欢婉约的柳词。
“好像是去世很久了。”
徐夫人点头:“大概是庄主刚出生那会儿,听说排场很大,老庄主亲自扶棺,墓碑上的题字也是老庄主亲笔。”
季良啜口清茶,望见院子里两只兔子依偎着窃窃私语。
李微准把带来的东西交给明姨娘,件件拆开让她过目一遍。
当年明姨娘初进庄,一直是李微准前后打点安排,对他自是比别人更熟稔,交接过后照着日常寒暄一场,没有什么

可再说的,明姨娘随便的问:“碧云居的公子,还好吗?”
“嗯,还好。”
“老庄主终于和她在另外世界见面,他不用再做影子,轻松了不少吧。”
李微准皱眉:“习惯恐怕是改不掉了。”
“怎么?”
“屋里的那些东西,没变更,还是以前的繁丽,明明不喜欢却留着。”
“唉,毕竟是那样环境里调教出来的,迎合他人是溶进骨血里了,偏偏藏着不该有的固执。回去带我向他问个好。


“嗯。”
季良用过午饭就离开了,徐夫人目送一行人渐远,撩了一下头发,对明姨娘说;“姓李的小子还那么冷淡,也不知

道拧个什么劲。”
明姨娘扯了扯她袖子:“回去吧,我想问你个绣花花样。”
“你们两个啊,什么时候才不是只谈论别人的事。”
明姨娘垂眼,理着腰上白丝带子。
“名分就这么重要,非得再弄一出老庄主和慎姑娘的离合才甘心么?!”徐夫人有些愠气,“好歹我比你大了几岁

,见过的事也比你多,听姐姐一句话,拖是拖不出结果的。”
“别说了。”明姨娘抬眼看着她,“这世界上有很多得不到的东西,莫强求。”
季良对船体的建造进度很满意,从造船场出来接着去运河码头,吩咐管事柳氏纸行的货快要运过来注意清点,然后

核查了一遍当下货物。
望着繁忙码头,季良暗叹口气,想,如果原来家里那些人能看见,会是怎样一副惊愕。
他的心里涌出些微满足,以前小少年的诺言成真——不看别人施舍的脸色。靠自己的手创造自己的财富。
季良想起当年,老庄主来到小县城,走进一群眼底全是欲望的远房中间,挑剔的神情从每个人脸上划过,伯伯竭力

地讨好他,听说要带走一个人时踯躅。自己用了一个晚上前思后想,两尺白纸上写满可能的利害和裨益,最后在伯

伯鄙夷的目光里走出那个家,父亲拉着他的手拉不回他的决定,他说,还有兄长在,就当没有过这个不孝孩子。然

后,他成为韶华庄的少爷,学习如何抓住一切机会,上午跟着西席读那些经史典集,下午跟着管事奔波在码头船场

,晚上跟着主事翻阅一本又一本的帐册。所以,老庄主渐渐萎缩了生意来往时,他很愤怒。多年的磨练已然把决心

锤炼得更加坚定,他不惜背上忤逆罪名,他不能功亏一篑。
眼下,韶华庄又昂立两江,他有资格满足。
李微准差人送来消息,无锡锦阳米行有信来。
季良又叮嘱几句,这才回庄。
“什么事?”季良下车一见李微准就问。
“复老爷派人给庄主送来急信。”
季良接过信笺拆开来粗略浏览一遍。
“姐姐不太好。”他说,“送信的人在哪儿?”
“偏厅里。”
“带他过来。”
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垂手站在季良面前,恭恭敬敬地答话。
“夫人上月摔了一跤,伤了右脚筋骨,又感染寒气,大夫请了好几位,总没见大好。夫人总念叨季庄主,老爷就差

小的送信来。”
季良知道一个下人讲不出更多详情,赶修了回信让他带回去。
“柯姑娘以前身体挺好,庄主勿需过于担心。”李微准劝着。
季良和季柯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情谊不差于其她姐弟,也可能是季柯本来就有些男孩脾气的缘故,全庄就她敢带

着刚来的季良下河摸鱼上树摘果。
“唔……”季良沉吟了片刻,说,“我想去看看她。”
“那庄里的事——”
“我会先安排好,你留着,有急事速传与我。”
李微准看了他一眼,答应下去。
季良捏着信纸又反复看其中字句,复择的措辞一如既往的简洁,仿佛多写两个字身上就会掉一斤肉。
心里啐骂他几句,季良闭眼吸口气,把忧虑都压下去,睁眼又是利落沉稳。

第十八章

通常情况下见仁不会四处晃荡,这天心血来潮,听说南院杜鹃开得正好,偷偷跑过去,没想就遇上好几天没见的庄

主。
准确的说,是季良遇上了他。
定下出发的日期,接着该准备行李。
季良想起南院库房阁楼里有几匹绸缎是季柯喜欢的百合花样,叫人去拿却怕拿错,于是亲自过去挑拣。
心急的粉蝶早早破茧,在那些淡银红的深丁香的鲜嫩杜鹃花瓣上高低起舞,翅膀扇起的风势力微弱,堪堪撼动娇弱

的花蕊。
见仁就在那些杜鹃丛边上,明媚春阳在他墨黑头发上反耀丝丝金线光泽,几缕垂到面庞,衬得皮肤如玉白皙,眼眸

里润黑莹亮,透出一股英秀,手指托在丝绸般花瓣下面,浅吟的声音像蝴蝶掠过。
春好处,不在浓芳,小艳疏香最娇。
季良怔在房檐底下,忽然觉得这世间再多的美好也比不上那张脸上非笑似笑的神情。
于是,他耳根泛起微微的热。
“庄主,都拿去吗?”
杨主事点了点移出来的绸缎,没注意到季良一晃而过的尴尬,后者咳了一声,挥手让他全部搬去前面。
见仁听见他们说话,抬头逆光望过来,露出不清晰的惊诧。
“抱歉,在下不知道庄主大人在这里忙着。”他远远的笑道。
季良埋头又咳一声,走过去。
“说你那天之后病了,现在看起来已经大好。”
见仁迷惑地看着他,似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哦,早好了,多亏柳大少爷送来的方子,一贴见效。”
“柳兴风?”
“嗯。”见仁将一缕垂发撩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从耳廓边缘滑抚过。
“我只当他为了货运之事而来。”季良不明原由的冷哼。
“他为人周到,品行不错,看的出家教甚好,就不能对他的货优厚一点吗?”
季良眯起眼:“他让你来求情?”
“求情?”见仁像听见大笑话,“我不过出于一点感激,听不听是庄主的事,想来他也是聪明人,不会不清楚我的

处境地位。”
大约季良露出不信任,见仁叹口气:“只当我没说过,还不行吗?”
他拨弄几片花叶,显得委屈。
季良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转移话题。
“你去过无锡吗?”
“可能。”
“诶?”
“但凡去某个地方,总是车里去车里回,从一座宅院到另一座,就是这镇江城,我也只在元宵那晚见识过。”见仁

表情很平静,“当然,从车里偶尔瞥见的不算。庄主要去无锡?”
季良点点头。
“太湖是在那里吧?别忘记带特产回来,唔,那边有什么?”
“若是小玩意儿,泥人吧。”
“泥人……”见仁偏头注视着手里一朵杜鹃,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
“好像,曾经有谁对我说过这个……嗯,对,有个红格纸盒子,里面躺着一对新人,戴红花的新郎和戴凤冠的新娘

——说是有名地方出的泥人,但我不记得是不是无锡。”
十年的时间,去过多少地方遇见过多少人,见仁很大部分都不记得,跟别说小小的礼物。
季良脱口而出:“想一起去吗?”
见仁转眼定定看着他,看见他眼里闪过瞬间的懊恼。
“呃,我随便问问。”季良慌忙掩饰,“我该去广明堂处理事务了。”
说着,几乎立即想要逃窜。
“即便我想去,庄主能带着我吗?这种身份的人。”见仁在他背后缓慢的说,语调里波澜不兴。
季良颤了一下,回过头。
见仁低垂眼,嘴边吊着说不出意味的弧度,阳光笼在他姜黄色衣衫上,映出朦胧的边缘,粉蝶从他肩头上掠过去,

惊起轻柔发丝,都被光线淡化在耳畔。
“哎……去收拾收拾,后天上午就走。”
见仁只低声应了句:“知道了。”
他淡漠的神情落在季良眼里,像秋日残阳里瑟瑟芦苇。
“该走了,自己死皮赖脸的拖沓着,庄主定是早就厌烦——”
“你说什么?”季良急急打断他,隔了半晌才明白他刚刚想到了什么地方,“哪里是要你离开,咳,我刚才是叫你

收拾着后天跟我一块儿去无锡。”
“是么?”见仁仍没有露出半分喜悦,犹疑不定地盯着季良身上精巧美丽的提花,“那么见仁该算是怎样名分?”
“这个——”季良蹙眉,烦躁涌上来,“我要带谁就带谁,非得要什么名分。”
“是呀,庄主大人权势在握,自是无人敢违抗。”
“你究竟是怎么了?”季良不耐烦起来,隐隐觉得眼前的人不太对劲。
“请允许在下先回碧云居。”见仁恭敬作揖,宽敞袖袂荡在半空,像蝴蝶拍翅。
季良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穿过南院圆月门,消失在葱绿梅树后面。
然而诡异的感觉并没有随着那人远去的步伐消退,明明晴朗天气,却从背心升出莫明寒战。
季良突然快步走向圆月门,拨开梅树枝,只绕过小弯,就看见那个人弓背扶着太湖石,一手捂嘴,衣衫微微的颤抖


“你怎么了?”
季良赶紧两步靠过去,但见他脸上痛苦,心慌乱的一跳,双手握他肩扳正身体。
见仁头埋得更低,抖得更厉害。
“说话啊?刚才还好好的。”
见仁只摇头,一个字也不发出来。
“来人啊,快去叫大夫——唔!”季良扭开头去唤人,忽而嘴上被一片温暖捂住。
“别……”好不容易吐出半字,见仁再忍不住,抽回手,决堤的笑喷涌而出。
季良被突然的转变吓得五官都跳了一大跳,吃力的尽可能平稳地说:“可不可以解释一下。”
见仁摆手,表示需要时间缓过气,季良只有好耐性的等待。
“哈哈,庄主大人刚才,怎么会,没听出来呢?”见仁艰难的说道,“庄主大人啊,可差点憋死我,哈哈哈……”
季良的眉毛止不住抽搐,指间渐渐加力。
“哎,哎。”见仁掰着他桎梏在自己肩上的手,叠声叫疼。
“你捉弄我?!”
“哪儿敢呀,我。”拍着胸口,见仁抹抹眼角,长舒一口气,抬眼瞅见季良充满不善意味的表情,爽快认错,“是

我错了,不该忘记庄主何等尊贵,怎能随便玩笑?”
说着道歉的话,嘴边又抽几下。
季良深深呼吸,猛然放开他,扭身就走。
“哎,庄主。”见仁抓住他衣袖,“我真是诚心道歉的。”
季良鼻子里冷哼,想自己什么时候为个旁人慌乱,被调笑了还不自知。
越想越气,使劲一扬手,本意是拂开扯着自己的手,没料“啪”地在甩那人脸上。
见仁轻轻“啊”了一声,错愕地捂着面颊睁大眼,直直盯着季良。

第十九章

时间静止在梅枝摇摆的弧线里,不规则的斑驳的影子贴着嶙峋假山石蔓延,一只燕雀在金波里旋起漫离的涟漪。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干吗?!别以为做个庄主就不是凡人了,还不要生老病死,茫茫来茫茫去,撒个什么气!”
凌厉的一番话,把季良原本一点点后悔堵回去。
“你师傅就教你这么跟主人讲话?!”
“他老人家早死了,少拿故人说事。”
“好好好。”季良背负着手,“韶华庄里,由我说了算,我爱做什么做什么,别说失手打了你,就是现在叫人杖你

几十下再丢出去也没人敢违抗。”
“哼,那是当然,因为你给他们吃给他们住,你的鼻息就是他们生存的依凭,如果你只是街边乞丐,谁还会多看你

一眼。”
“没有‘如果’,现实我就是高高在上。”
“是啊,伟大英明的庄主,我该多么感激身在您的掌控之下。”见仁昂头语气鄙夷。
季良捏紧拳头,无名火腾腾地烧。
虽然脑海里有个声音不住的重复“冷静、冷静”,可年轻人的身体先行动,他抡起胳膊一掌甩出去,见仁错步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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