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上——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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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他不能错失任何机会。
阮本业脸上露出惬意享受表情的时候,他还想,或许一顿晚饭的忍受是值得的。
阮本业听了主事王德的一番慷慨陈词没有冷嘲热讽的时候,他还庆幸乐班的存在作用不可小视。
然而阮本业忽然泛出一点若有所思,他立刻瞟眼李微准。
总执事当然没有放过阮大人神情的变化。
下午碧云居里的相会见仁没有隐瞒,季良听说后叱了一句“胡闹”便要冲过去。
李微准比庄主多想了一步。
“看大人的反应,并没有厌恶或是排斥,碧云居公子是个见惯场面的人,料不会是随兴而为,况且此事未经过庄主

,即便以后被捉为把柄,大可推言是那位公子自己主意,与庄里毫无干系。”
季眯着眼,曲指在花梨木桌上扣了几下,没有再说什么。
现在,李微准只愿阮本业是因心中有惦记而不是别的才走神。
宴席从酉时三刻持续到戌时五刻,至少表面上宾主尽欢。
雨仍像牛毛一样,但更密。
小厮打伞小心遮在阮本业头上。
见仁单身站在来仪轩门口台阶下,撑一把青竿油伞,听见脚步声徐徐抬头。门檐下灯笼昏黄闪烁的光照着他半张脸

,映出清淡温和的笑。 Acheron整理合集? http://death19.com
“大爷回来得真晚,我因为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下午之约了。”他的声音带了点春雨的轻和柔,又不是江南女人

的娇媚喃语。
阮本业走近他,他的笑就浓了几许。
“看来您已经喝了不少,正需要一杯清茶。”
院子里,思月和另一个丫头候在堂屋外面。
“请允许在下僭越——劳烦两位姑娘沏些热茶来。”
阮本业住的房间是两进,他在外间的桌旁坐下,见仁收伞随手倚墙而放。
“虽然就在隔壁,我还是第一次进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见仁打量四周,“硬要说差别,住的人不同吧,我那儿

就不会挂这些字画。”他凑近一副三友图,借微弱烛光端详,“真迹吗?”
“你该问你们庄主。”酒劲上来,阮本业支肘扶着额头。
“如果我问他‘苏州宋锦运至本地得花费几何’,兴许他会更有兴趣解答。”见仁拢袖转过身,“毕竟天生是个商

人,心思都扑在船来船往上,我怀疑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脑子里仍是盘算着婚宴花消得跑几趟船才赚得回来。”
“你寄人篱下,还敢对主人说三道四!”
“大爷会告发我的不敬?”
阮本业斜眉瞥他一眼,不说话。
思月停在门口:“大人,茶来了。”
“我来吧。”见仁接过托盘放在桌上,茶壶茶盏俱是细瓷点描。
见仁揭开壶盖瞧了瞧里面:“明前龙井。可见庄主为了大爷不吝好东西。”
高冲低斟,热腾腾的茶在盏里滚着波浪。
“趁热喝下去,解解酒。”见仁握着盏双手捧上。
阮本业看眼茶水,澄明清澈,鼻子里闻到的也是纯净的茶香,便接过去喝了。
“春风料峭,尤其夹着夜雨,可否允许在下关上门。”没有等待回应,见仁径直走到门扉处。
阮本业的贴身小厮立时有点紧张。
“我若要行恶,下午在自己的地方更方便,何必自投罗网。当然,如果你想见识你们家主人另一面,我是不会阻拦

。”见仁挑眉,一袭婉转里透着足够的暧昧。
即便是再亲近的随从,主人的某些时刻也是禁区。
小厮寻思一小会儿,搓搓手:“老爷,小的就候在外面。”然后拉门把自己关在屋外。
“大爷的小厮真懂事。”见仁回身走近阮本业,“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阮本业只觉头脑晕沉,张开眼,景物都显得虚幻,身旁支桌而立的青年,含着似无若有的微笑,定定的看着自己。
“你走。”
“嗯?”
“我要睡了。”
见仁轻轻一笑:“正是要睡了。不是说好了,我是您一夜的牡丹,大爷反悔?”
“走开,我没心情。” 阮本业胸口里闷上一股气,眉头纠结起来。
“至少让我扶您上床,来。”见仁手圈着阮本业肩背,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肘,撑住他大半身体。
从隔离内外的垂罗帘雕花圆门下穿过,让阮本业躺上锦缎提花床褥。
阮本业猛得捉住见仁解他腰带的手,迷蒙的眸子发出警惕的信号。
“我只是想替大爷脱去外袍。”
手上承受的劲道渐渐松懈,见仁用做惯了的轻柔手法褪下阮本业万字纹外袍。
躺下的人多大半意识已经沉进另一个世界里,眉微微蹙着,见仁坐在床沿上,伸出手压在他的发际,两只拇指从眉

心循眉骨分别抚向两侧,阮本业呻吟一声,没有抗拒。
“本业——谁曾经这样唤过你,还记得吗?”
“……父亲,母亲,和长辈。”
“那么,少爷呢,可有谁,声声念着?”
“府中仆从,还有,鸳鸯……”
阮本业的声音很低,也不太清晰,见仁凝了神仔细听。
“鸳鸯,是个漂亮的姑娘吧?”
“嗯。”
“很温柔?”
“……常常骂我笨蛋。”
见仁手上动作滞了会儿:“怎么会?”
“放纸鸢总会断线,摘枣总会拣到没熟的,端茶会烫着自己,惹她生气,她就一巴掌过来——” 阮本业的脸上浮

现出美好的微笑。
见仁想到这个习惯假模假样的男人也有被欺压的从前,心里一阵好笑。
“然后呢?”
“我没有接过她伸出来的手,她走了。”
“随家人搬走了,还是,出嫁?”
“秦太守的儿子,收作了七夫人……”
“你一直惦记着她么?”
“我是长子,只能作为侍妾,永远没有名分……就这么过下去,知道她在那边好好的……可是——” 阮本业忽然

全身颤抖起来,毫无预兆的紧紧抓住捂在自己眼睛上的手,使劲把它们拉下去,两只眼倏得睁开,散出凌厉的光芒


见仁吓得打个激灵,想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动。
“鸳鸯,鸳鸯,他们都在骗我!她一直被殴打,她只想见见我,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她死了,我抱着自己孩子逗

他开心的时候,只有一口薄木棺材,在荒野乱坟岗,连块墓碑都没有,我找不到她,她在天上看,每日每夜,看我

如何与娇妻稚儿欢笑……我竟然抛弃你,鸳鸯……我错了,我违背诺言,鸳鸯……鸳鸯!”
阮本业腾得坐起来,抓着见仁的肩膀,一口一个“鸳鸯”。
见仁注视着他憔悴的脸,茫然无措的眼眸,徐徐的,张开臂,从阮本业双腋下穿过去,擦过丝帛中衣,微凉的手贴

在他背上拉进两人距离,直到把头抵靠在他脖肩处刺绣着繁丽花纹的领子上。
“是你错了,是你推开我,是你送我上了黄泉路,是你让我不能投生,因为你的执念太深,我被业火炙烤,你以为

你守住坚贞是在赎罪,可是我要永远受苦——笨蛋!”
怀里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见仁加重搂住他,转头在他耳畔呢喃。
“当我被黄土掩埋的时候,我已经与你没有瓜葛,从今以后,放开我。”

第十六章

见仁走出来仪轩,两手空空,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纷纷扬扬的雨借着风势袭上脸,见仁抱着胳膊缩脖子哆嗦一下,望望天,望望前路,叹口气,举袖为遮,一溜儿小

跑。
湿润的石板被踏得啪啪响,见仁庆幸自己只是到邻居家做客。
眼见目的地越来越近,脚步更快,两三下冲到门口,好歹有半檐挡雨。
见仁甩了甩濡湿的衣袖,正要推门叫人,身上突然起寒战,侧头向一旁瞟了眼。
“庄主好闲情,出来散步吗?”
三尺远阴影里,深色衣袍灰面油伞,几乎和环境溶为一体。
季良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感觉他的目光无遮无掩地定在见仁身上。
“您这种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像被丈夫捉住现行的红杏出墙的妻子一样。”
见仁委屈的调侃,手拢在袖子里摩挲,雨水的滋润止步于中衣,风却轻而易举攻破罗绢里衣的防护,尖锐的刺进身

体,他打个喷嚏,揉揉鼻子。
“庄主如果没有指教,在下不打扰您的雅兴,请允许在下先行告辞。”
说了去推门,“吱呀”细微响,果然没拴,咧开一条窄缝。
“你被赶出来了?这么狼狈……”
见仁定了半晌,缓缓回头:“庄主大人,请您有所言语前稍微给点提示,大半夜的冷不丁冒出一句来,怪吓人的。


季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是盯着他。
见仁被看得莫名其妙,顺着眼光低头审视自己,衣襟服帖,宫绦整齐,只不过因为有的地方浸了水,显得颜色深深

浅浅。
“庄主,有何不妥?”
“想来,你没有令他满意。”
“谁说的?!”见仁擦擦受雨湿润贴在额际的碎发,“肯定满意,几十年来从不会如此满意。”
“别自信过了头!”
“就凭我十年来阅人无数,他这样的算不得难侍侯。”
季良皱了会儿眉。
“他哪样?”
“唔——根据行规,客人的信息是不能随便宣扬的,但是,我和他谈不上买卖关系,庄主大人又是在下目前的衣食

父母——其实呢,不就是让男人最窝火的毛病。”
季良没觉得自己有过这么强烈的好奇心,竟一再追问下去。
“究竟是什么?”
“咳,明讲出来令当事人多难堪,所谓意有动而力不从心……”
见仁眼波流转,转出暧昧。
季良张了张嘴。
“当然,庄主正是年轻气盛英姿勃发,体味不到其中酸凉,然而有的人宁散千金为求一方。”
季良撇开视线,去看着略为脱色的暗哑的门。
“你怎么知道是否能解决?”
“只要明白了原由,对症下药总是会一点。”
“——你们只见过一次面。”
“还是那句话,‘阅人无数’,第一眼看见他便觉得此人心中事多又无趣,讲句笑话也是正经,想当时妖娆情形,

半分心动也没有,我还当自己是肤如树皮的老头子,于是赌气邀他喝茶——这个人呐,和我以前遇见过的一个人很

像,都把面具当作真正的脸——我给他沏了壶加了佐料的茶,竟然没有反应,哈,原来他有那样的毛病。”想起那

时,见仁不禁为自己的明察秋毫得意,“可是,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纵欲痕迹,谈话之间走了一次神,我便知晓根

由的入口了。”
见仁止住话,季良又看着他:“他不是个能由人摆布的对象。”
“嗯,戴面具的他不会,躲在最深处的那个自己,一定会。大凡权势越高的人,越在意自身弱点。欲望也越强烈。


一时沉默。
书影从里面忽而看见门起了一条缝,赶急两步过来,就看见外面的见仁。
“公子,你回来了。”
“啊——泡壶热茶去。”
“雨大了,你不进来?”
见仁瞟了眼季良。
“进去。”季良的语气听起来不太良好,扭头就走。
“外面还有谁吗?”
书影想要探头出来看,被见仁推搡着。
“快点去泡茶,冷死人了。”
“那你还呆在外面。”
见仁没理会他,急急忙忙进屋。
“诶,公子带的伞呢?”
见仁怔了怔:“我是觉得忘了什么,没关系,明天让思月带回来。”
“那么大的伞都能忘记——”书影替他脱下湿衣,触到他冰凉的手,心一紧,再向里探,“怎么这么凉?”
“所以让你泡热茶去。”
“光茶怎么够!王婶,快熬姜汤!”
“算了,兴许已经睡了,别吵着她。”
“要是发起热来怎么办?公子的身子能经得住?”
见仁想了想,到时候被埋怨的更深切,满院子的人也更消停不了,就改口道:“那就,姜汤吧。”
早上阮本业醒来,清新的晨光一格一格爬上了窗,他撩起床幔望着地板上窗棂影子。
他记得昨天晚上的宴席,记得宴席上一张张神情相似的脸,记得泠泠的丝竹调,记得来仪轩门口撑把伞仿佛绝世独

立的青年,记得喝了一杯茶,然后——
然后,他的鸳鸯搂着他呢喃,说再没有瓜葛,说原谅了他。
长久以来压在心口上的顽石就这么的羽化了,最纯净的部分炼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珠。
真是个再美好不过的梦。
阮本业离开的时候仍坐了辆不起眼的灰棚马车,神态只比来时少了一些审视。
他对前晚的事只字未提。
什么都不说也许是好现象。
季良摩挲着手里玉牌,精雕细琢的是五蝠环绕下篆体的“阮”。

第十七章

清明这天很晴朗,没有“纷纷雨”,季良坐在马车里也没有“欲断魂”,气定神闲地翻看一本帐册。
柳氏纸行最近要运一批货到无锡,想依旧照去年的价格,然而韶华庄今年所有运价都提了一成余,柳兴风被他父亲

遣来几次谈判,成效不大,两面难为的柳少爷跑到碧云居去抱怨,元宵灯会上偶然遇见的韶华庄食客静静的倚在床

头倾听。
“哎,对不起,让病人也不安宁。”柳兴风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歉意地挠头。
仔细想想,在别人家里抱怨主人有够傻气的。
见仁不甚在意的样子,微笑着说:“这儿少有人来,倒是要谢谢柳少爷屈尊架临。”
他的声音态度都是温和亲近的,才引得柳兴风能无顾忌的发牢骚。
柳兴风看着他咳嗽两声,关切地问:“可吃了什么药?我家里还有些祛寒方子,见效得很。”
“柳少爷美意,在下心领,小小风寒而已,过几日便好了。”
“春季里暖暖寒寒变化无常,真得小心防备。”柳兴风把带来的红木长方盒子打开,“杜鹃正盛开,做了几张纸笺

,你看看如何?”
“我又不懂这个。”
“但你的触觉嗅觉总是敏锐,摸摸厚薄滑韧可合适?”
见仁不再推脱,接过来指间细细摩挲了一番,在鼻前扇风。
“试试上墨的感觉?”
“算了吧,就我那一手字,莫要拿出来受耻的好。”
“不会啊,柔中带刚,笔锋转折很是蕴了几分秀劲。”
“柳少爷别再讥诮在下了。”
柳兴风露出不满神情:“我从不打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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