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看着最后一点属于他的东西化为乌有。我的眼忽然被冒起的浓烟寻得有些模糊起来。
“爷,这骨灰……?”小德子说道。
我看着那么大个人,那么大块棺木如今只化作了那么一小捧灰色的粉末,说不上来心里有什么感觉。大概这些年已
经麻木了,喜怒哀乐都离我远去了,好像隔着一块水幕,别人的那些言语表情动作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我看着却
无法感同身受。脸上唯一能做的动作便是笑,抖动肌肉,牵动嘴角,做出最简单的表情。于是,我还是笑了起来,
“啊,骨灰,撒了吧。”
“……”小德子大约是有些诧异,半晌没说话。
我知道他的心思,这位爷在我的心里位置极重了,若真是撒了,也许我会后悔的。但是,他不知道,这世上已经没
有什么我可以后悔的事情了,甚至,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变回一个活生生正常人的事情。
“撒了吧。他想回南疆,想和我在一起。”我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那骨灰就撒到南疆吧。了了他一桩心愿。我已
经欠他许多了,不在乎再欠些什么了。”
站在宁古塔的围墙边,我抖开帕子,东南风带着灰色的粉尘飘向了那片昌珠思念的地方。“小德子,你也别跟着我
了。”我转头。“我已经不是皇子了。”那日站在墙头上,我自愿降为镇远侯,现在也不能算是皇家的人了,你回
宫吧。按照祖宗的规矩,影不该跟着被废的皇子的。”
“爷。”小德子噗通一声跪在我的脚边,死死地磕了几个响头,眼神悲戚。“小德子永远是您的影。这是不会变的
。”
我笑着看向他。他是我的心腹手下最最得力的助手,不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是如此。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抛下
他?只是……
麟渊的性格我还不了解么?之前是怄气,如今心冷了之后我也明白,我们两人会闹得如此惨烈的地步,大约父皇是
掺合进来了。麟渊或者是我的身边有了线人的缘故。那这人,不是小德子便是小路子了。那么,既然不是小德子,
那么一定是麟渊那边的小路子了。即使我们如今成了这样的局面,我仍然不忍心让他独自面对那些前朝旧事。所以
,小德子大概是我唯一能用也唯一能放心用的人了。
麟渊对杨家所做的一切,把我的母妃打入冷宫,甚至逼疯了她,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怪他,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是亘
古不变的道理,没有理由要求他对敌人手软。他树了杨家和左相两家老臣为敌,现在内忧外患一定是焦头烂额了,
我虽有些心软,内心里却仍然不能原谅他。
而他......对我的不信任,利用孩子胁迫我留下,以及最后竟然借我的手赐死了昌珠。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无
法坦然的面对他。即使知道他或许情非得已,一切都是情势所逼,或许有这样或那样的理由。
理智上我虽然能够理解,这大概是上位者能做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我能做到的仅仅是理解。感情上,两个人
相守却不仅仅只靠理解这些就可以了的。昌珠成了我每个夜晚挥之不去的噩梦,每夜每夜总是梦见我亲手掐死了昌
珠,而麟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无表情。
最终我劝退了小德子,让他回到皇城。去到麟渊身边,替我保护他。我独自一人在宁古塔这个小镇里安下家来。现
在,我的名字叫王石。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闲时,我会坐在铺子门口的大石上,想着前世的种种,后世的桩桩,
或者看着北方发呆什么也不想,像个老头子。这些事过后我想我有些筋疲力尽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平平
淡淡的一辈子,也许才是我的归宿。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没有出息。即使一直逼迫自己,但是只要喉头滚动,只要唇齿磕碰,我所呼唤的却还是那个
让人又爱又恨的名字。我像个窝囊废一样窝在小小的铁匠铺子里面,日复一日的打铁,炼铁,生活清苦单一,但每
每梦回,却是满脑他的一举一动,一眸一笑。
五年的时间,我以为我足够走出这些,平静的面对一切。但是,我错了。直到他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仍然无法自制
的颤抖起来,我的头脑不能保持冷静,我的心脏打破了平时的节奏。那一刻我才明白,不论如何,他仍然是我的心
之所向。我虽然极力装作镇静的样子,但是只是见他一眼,我便溃不成军。于是,我快速的隐秘在人群中,怔怔的
站在路边用尽最大力气不让自己失态的样子被人发现。
五年了,他还是来了。当初放小德子回去,我便知道,他会来的。我的心分成两半被剧烈的拉扯着,不知道是高兴
还是难过。酸酸涩涩的发着胀。这里早就有传闻,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在这种边陲重地都能随处可闻的消
息,那么,他的身子究竟虚弱到什么程度?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在脑中有意识似地一遍遍的回忆着他的冷漠,他的残酷。刻意的让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痛不欲生,这样我才能克制
住不去找他,不去见他。
62
回到那一刹那,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枯藤长出枝桠,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整整七年未见,我最终克制不住自己
的身心,第一次,卸下了那几乎已成了习惯的人皮面具。月光下,幽幽的铜镜中照出一张惨白的熟悉又陌生的眉眼
。我穿上夜行衣,轻轻的踏出房门。我告诉自己,只这一回,再懦弱这么一回,心软这么一回。
无声无息的来到驻守严密的守将官邸。现在亥时已过,但是不想,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一片。院内远比我想象的来得
更加静谧,我轻轻一探头,心里瞬间疼的无以复加。只见他疲倦的挥退了众人,此刻主卧里已经没有伺候的下人了
,麟渊自己一个人努力的撑起细瘦的手臂,试图把自己瘫软的下半 身从浴桶中拖出来,却因为臂力不支重重的跌
落在回了浴桶中,而且连带的身子一歪,腰身居然死死地卡在了浴桶边上,那一声闷响,让我的心里猛地一颤。我
此刻只恨自己的目力太好,清楚的看见他苍白的脸上更是刷白了一层,连额上也是逼出了细细密密一层冷汗。
我本来以为他会叫人,但麟渊却倔强的死死地咬住了唇,一声不吭的用力撑住身子,试图让自己离开这半人高的浴
桶。我心中大痛,暗自恼怒他的倔强却无计可施。终于,他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连着浴桶也扣翻在地,水声,
撞击声使清净的后院一时间声音大噪。后院伺候人立刻机灵的候在了门口。
麟渊脸色更白了一层,想来是摔得不轻,痛的半晌出不来声,只能死死地咬着唇抽气。我大怒,这帮狗奴才,怎么
这么没有眼力价,居然不知道进房间里看看,只安安静静的在门口候着。
“陛下……”门口的一个面生的太监面有忧色低声道。“您是否……”
麟渊闭着眼睛痛苦的喘了好一会才道:“出去!朕不是说过,不论出什么声音,只要朕不宣就不要近前伺候!!”
“是。”那位公公面带忧色的退下了,小院里恢复了寂静。
我痛恨麟渊死倔的脾气,都已经伤成这样,不好好医治怎么行呢?他的身子这么弱,虽然夏日气温比较高,可是青
石地板一样冰凉的紧,这么凉,还磕了碰了,若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办才好?
半晌,麟渊才慢慢的挪动起来。我看的一阵心疼。他的腿似乎是断了,我刚刚听见轻微的一声“咔嚓”声,我知道
那是骨裂的声音。麟渊青白着一张脸,好像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一般,慢慢的撑起上半身,一点点拖着身子向前爬。
白色的袍子很快变得泥泞不堪,细白的身子上也满是泥水……
他似乎是累了,短短一段距离,他停下来了两三次。身上早就不见了初洗净的样子,连着脸上也蹭了些污浊。
我几乎不敢再看下去了。这样的麟渊让我心疼的无以复加,这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他顿了顿,看了看已经乌黑的手掌,脸上挂起一抹熟悉的自嘲的笑容,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似是筋疲力尽再也动不
了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跳落在他的身旁,一把把他拉进怀中。这样嘲讽的笑容实在不适合他。当他冰冷的身子跌进我的
怀抱中时,我却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充实。“渊……”一开口,我便失去了冷静,只能怔怔地抱着他哽咽。没出
息的人啊,明明已经说话要离开,远远地守护着他,却还是忍不住,靠得更近。
“珏?珏!是你么?”我从背后把他抱进怀中,他拼命地挣动着想把不听话的身子转动过来,看到我的样子。
我低声叹了口气,他的腿骨本身刚刚就碰的不轻,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又要受罪了。于是整了整手臂,把他打
横抱在怀中。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他见真的是我,更是激动的不管不顾,冰冷的双手一下子捉住我的颈子,紧紧的
怎么也不撒手。“真的是你么……真的是么?”只说了几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麟渊。是我。”我慢慢回应着,一句一句轻声道。多年不说话的嗓子,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较劲了半天,只能慢
慢的回答。
他一听便安静下来,静静地伏在我的怀中。“真好呢,这是你第一次回应我。”
我觉得有些奇怪,却看见他温柔的笑道。“就算是梦我也知足了。”
我心下一窒,连怪他的心思也没有了。只觉得他这样委实让人心疼。“傻瓜。不是梦。你摸摸看。”我捉着他的手
,不顾手上的污泥往我的脸上蹭去。
他一惊,似是赶到了手上的温度,怔怔的说不出来话。
“叫人来重洗吧。”
他茫茫然的点头,命人重新打了热水,直到两人浸了水里,他在惊醒过来一般。“珏……真的是你?”
“先别说这些,你若是愣着,怕是要着凉了。”
我看着心疼。还好浴桶够大,我们两人坐在其中也不嫌拥挤。我把他抱在怀中,捉起桶边的帕子仔细的为他擦洗起
来。他任由我擦洗着,一眨眼,常常的睫毛下忽然坠落了几滴晶莹,苍白的俊脸上悲喜交加,大大的凤眸里满满的
惊喜。
我把他从桶中抱了出来,紧紧的用一旁的干衣裹着,带到了床上。当我习惯性的把他的双腿放到腿上按摩时,他忽
的泪流满面。“你真的回来了?”
我不语,看到他的腿竟然比以前瘦弱了不少,软塌塌的歪斜在一边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受。他的
腿,终究是废了。以前,这双腿虽说不能用,但动一动还是可以的,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
“怎么不住县官衙门府邸?”我记得那里有一个温泉池子说是对疗伤有奇效,放些药材下去对他的身子很有好处。
他脸色忽的一白,自嘲的摇了摇头。“我……我这身子,若是没有人伺候,怕是有些麻烦的。”
我随即想到,那池子水深怎么也有半人多高,他若是住在那里,只怕是危险地多。“你若是想,我日日陪你去可好
?”
他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我。“真……真的。”
我叹口气,看着她这副样子,之前的种种我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只要他的身子好就好。“我自会陪你。”
他刚要点头,眉头便是一拧。腰身忽的抽搐起来,刚刚还瘫软的双脚现在像是有意识一般抖动起来。我一惊,这是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直觉上便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喜人的现象,但我却束手无策。
“压……压住。”他断断续续道,眉眼里满满的惊慌失措。
我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身,他腰上紧绷绷的硬的像块石头,双脚却一直乱动。我惊慌道:“疼不疼?难不难受?”眼
见着他满头大汗,痛苦不堪的样子又是一阵揪心。
好半天,他的双腿才慢慢的止住了颤动,我仔细的按压着他的腰部,一直硬邦邦的肌肉才慢慢纾解开来,恢复以往
瘫软无力的样子。他满眼疲惫。“不要紧的,只是有些折腾旁人罢了,自己倒是不太难受的,只是有些酸软无力罢
了。”
鬼才会相信他的话,我看着他青白的脸色。仔细的帮他擦了擦额上泌出的冷汗。“你的腿刚刚碰了,好像有些骨折
。”我看着因为抽搐而变得红肿的小腿,心道糟糕,这还未来得及叫太医过来瞧瞧,便又折腾了这么一出来。
他摇摇头,“没事的,习惯了。”
我这才发现,烛光下他身上大大小小青紫的淤痕,一开始沐浴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水光打下的阴影。谁能想到堂堂
的皇帝,居然一身是伤呢?他这一句习惯了,又让我心疼不已。一想到这些年他居然这么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就是
又恨又恼。“乖乖睡下,明日叫太医来看看你的腿。”
他凤眸里划过一丝疲惫,却仍坚持着不肯睡去
63
其实有时候人是最奇怪的生物。明明就坐在对面,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靠的那般近,心却远在天涯隔着千山万水。
昨夜,麟渊因为消耗掉了太多的体力,最终没有坚持住,还是在我怀中睡着了。一大早,他起来的时候见我不在时
表情惊慌的让人心疼。心软归心软,但是搁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仍旧是无法避免的一座山。
“我把早膳端来了,趁热吃吧。”我放下碗筷,低声道。恍然发觉,七年的时间磨平了我的心,此时坐在这里,面
对着依旧爱恋的容颜,却相顾无言。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接过我手上的托盘,但是腕子上却虚软无力,一下子盘子碗扣了一地。他一个哆嗦
,立刻低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在意。我……我有些没力气。”
我怔怔的看着他细瘦的手腕,比我记忆中的要瘦弱的多了。虽然看起来虽然还能动一动的,但是,却更加羸弱不堪
了。心里翻滚夹杂的不知道什么滋味。相处的越久,我越明白他在我心里的重要性,但,也越清楚那一爷他伤我伤
的有多深。今日早晨我在门外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小路子的时候,我就明白,小路子大概是被麟渊处理掉了。看来
我猜得没错,小路子的确有问题。
昌珠,就这么白白的变成了宫斗的牺牲品。这个人甚至不惜牺牲了黎国的利益,冒着南疆因此挑起事端的危险,就
为挑拨我和麟渊之间的矛盾激化。我想他之前利用麟渊的疑心,对自己和对我的不信任,本来能达到这个目的不暴
露小路子这颗暗棋除掉我,他没想到低估了麟渊对我的感情,也低估了我对麟渊的感情。当时虽然麟渊一时生气,
但事后仍想尽办法只让我被软禁起来,没有被废。这大概太出他的预料了。
两年的时间,他估计坐不住了。眼看着麟渊一点点坐稳帝位,他再也没有机会,所以才出此下策吧?这样看来,这
个幕后指使,我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没事。”我轻轻的拥住他。七年的时间,解释此刻已显得太晚太迟了,两人心里都明白的一些事情,早已没有说
的必要。但是心里的阴影仍然难以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