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宇希听出陆定语声音里藏着淡淡的落寞，犹豫该不该追问时，陆定语又辟新的话题，也幸好他及时转移，否则气

氛恐怕会愈来愈难收拾。

「对了，说说你比较喜欢我哪一本作品？」提到自己的作品，陆定语显得兴致高昂，一扫适才的沉闷。

天空是最近几年窜出名声的男性网络作家，文笔细腻，情感方面描写得十分深刻，是许多作家望尘莫及的。

天空出版过「自由」、「藏在我心」、「春光」等畅销散文作品集，另有一本「背后的秘密」是小说，不敢说大红

大紫，但他的确在文学界已小有名气，最新一本是在网络上连载的同志小说，书名就叫「天空」，描述的是两个男

人之间的爱情。

范宇希一怔，相对于感情的问题，现下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有个问题他实在很难问出口，万一措辞不当，恐怕会

伤了陆定语的自尊心。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关头，一道门铃声解救了他。

第二章

这回步入屋内的是晚了几十分钟的江旭东。

看见范宇希客厅里有其它男人，占有欲极强的江旭东脸上立刻写着大大的不悦。

江旭东比陆定语高一些，他的职业是模特儿，混血儿的五官充满诱人的魅力，深邃如黑玉的眸子透着强烈的敌意。

「他是谁？」江旭东问得毫不客气。

「我高中的同学。」

「喔。」江旭东眸子里的敌意不增反减。「你好，我是江旭东，是范宇希的朋友。」

清楚范宇希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坦白关系，江旭东懂得收敛，他可不想今天睡客房。

「你好，我是陆定语。」陆定语握住江旭东伸出的手。

两人礼貌性地问候，并没有擦出友情的火花。

「宇希，既然你有朋友，那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聊。」陆定语留下一句俨然不想就此结束两人关系的眉句，这才离

开。

范宇希虽感意外，也没多问，他不以为陆定语应该不会想见到自己才是。

等范宇希一送陆定语离开，江旭东走到玄关处，趁他转身，就用自己身体的优势把他困在门板上，捧着他的脸蛋重

重吻他。

范宇希被扰得全身无力，只好任由他。

不知怎地，以前也有范宇希的朋友来找他，但全比不上这个叫陆定语的男人给他的威胁来得强烈。他实在很不喜欢

这个叫陆定语的家伙，总觉得他是来抢自己喜欢的东西。

唇舌的勾缠、心跳的加速、呼吸的急促，等到范宇希情绪被挑了起来，江旭东随即结束颇富侵略性的吻，靠在范宇

希肩上微微喘息着。

「旭东，你怎么了？」他觉得江旭东这一吻态度上虽强硬，却带有几分难得的温柔，令他甚感意外。

「他是谁？」这次，他要的不再是名字之类的回答。

「他是我高中同学，昨天开同学会，我们十年不见，他今天顺道过来看我。」范宇希轻描淡写，既然与陆定语的事

情是过去式，也没必要再提起。

「就这样？」江旭东不信。

「要不然呢？」

「你们感情很好？」

「是啊，还不错。」

「我不太喜欢陆定语，你以后少跟他来往。」江旭东强硬地宣布。

「好啊。」范宇希心想以后不会再与陆定语见面，既是如此，又何必因为他的关系来造成江旭东的不愉快。

得到满意的答复，江旭东眉眼间净是得意。「有什么吃的，我饿了。」他转身走入大厅，边脱衣服边走向浴室。「

对了，我买了一本『春光』，放在袋子里，记得帮我签名。」

范宇希清楚江旭东不太爱看散文性的东西，要签名也不过是拿去送他妹妹。

拿出江旭东袋子里的「春光」，范宇希拿起桌上的奇异笔，熟练地在封面上签下「天空」二字。

翻到序，上头写着天空对于写作的一点心得──

大一的时候，有天晚上突然很想把自己的事情化为文字，经过三个月不间断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写作有点兴趣，

然后就想尝试看看，没想到也能写出一片天，这算是当袄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吧……

我觉得写作比较适点我，那种用笔去摸索感情、找寻生命中的缺憾比较有趣，也能带给我不同的感受，在写作上我

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了……

范宇希不由得轻笑。

假如陆定语是天空，那么现在签名的自己又是谁？

为何陆定语谎称自己是天空？他实在无法理解。

***

范宇希本以为不会再跟陆定语碰面了，哪知两天后，他打电话给他，说要约出来见个面。

「有什么事？」范宇希尽量不见陆定语，想在电话中把事情解决。

（想找你叙旧。）

「陆定语，我们之间没什么旧可叙，有话还是在电话里说完就可以，我待会儿还要出门。」也不算欺骗，晚上江旭

东的确要和他吃饭。

（几点要出门？）

「十分钟后。」这个就是谎言了。坦白说，他连一分钟也不太想跟陆定语交谈，陆定语心思太深沉，上次不过跟他

聊了几句而已，就让他倍感压力，对于目的不清的邀约，他不会贸然答应。

（是吗？我知道了。）不说再见，陆定语立刻挂电话。

范宇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愿多想地坐回计算机前敲键盘，今天该连载的进度剩下几千个字，他要补齐。

一个小时后，范宇希刚把稿子传给出版社，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私人电话」，范宇希没多想就接起

来，知道他手机号码的人其实不多。

「喂？」

（你在哪里？）

手机里传出陆定语的声音，范宇希一时楞住，随即说了个谎。

「已经在路上了。」

（跟江旭东有约？他是你情人？）

「是。」这回没有躇踌，范宇希立刻回答。

陆定语停顿了约三十几秒后，打破沉默。（宇希，我们当不了情人，难道连朋友也做不成？我知道当年我说话太伤

人，可因我当时太年轻，不晓得如何应对，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感觉到自己的叹息声在心底缭绕着，范宇希强硬的态度因他的恳求而放软，「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就别再提起吧，

我们当然是朋友。」陆定语终究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要做到绝情实在很难。

（既然当我是朋友，见个面也不为过吧？）陆定语扔出带有强迫性的问句。

「我……」范宇希开始为难。

这时，门铃声阻断他的思考，他决定先开门，无料门一开启，面对的竟是一如两天前打开门之后所受到的惊愕，因

为陆定语又站在他门前。

陆定语放下手机，直接面对范宇希，「如果不急的话……跟我这个老同学聊聊吧。」

人赃俱获后还能怎么样？范宇希怔了怔，只得让陆定语进入屋内。

「你们认识很久？」第二次碰面，陆定语同样要了杯咖啡。

「两年了。」除了回答问题之外，范宇希也拿起桌上的杯子低头吹着，他喜欢咖啡，却不敢喝热的，也藉由吹凉的

动作，顺便想缓和自己略带紧张的情绪。

「在哪里认识的？」察觉范宇希有意避开自己的目光，陆定语却紧盯着他。

为何陆定语要一再挑战自己容忍的底线？范宇希稳了稳情绪后抬头正视他。

「你到底想问什么？不如直接问吧！」

陆定语轻轻一笑：「我这么问还不够直接吗？我只是关心你的感情而已，假如你不想谈的话，我不会再问。我只是

想弥补那时对你说了过分的话，没有别的意图。」

「我不是过去了就算了，我不会放在心上。」

听见陆定语有心想补偿自己，范宇希心情意外地变得比较放松，既然明白陆定语的来意，他也没再防备，而且他也

不是那种当不了情人就连朋友也做不成的人，能再跟陆定语有来往，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他们曾是同学一场。

他，一直很念旧的。

「谢谢你。」

「对了，你最近如何？除了写作，还有做其它事情吗？」不想把话题绕在自己身上，范宇希试着探查陆定语的事情

，比如──他为何说自己是天空？

陆定语双手下意识交握，十指紧紧扣住。

范宇希看出他很紧张。

「我搬出家里，现在一个人住，平常就只有写稿子，再不然就是到公园散步，到图书馆看书而已，认真说起来的确

没做什么事情。」

「很惬意的生活。」跟他的步调很像。

陆定语垂下眼帘，神情偶有满足流露出，「我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过去……太紧绷了，我有点……不

习惯。」他顿了顿，似在斟酌修辞，下意识地，他握住自己左手上的手表。

范宇希隐约看见表带下似乎有着什么疤痕……

当陆定语发现范宇希的视线时，连忙翻转手腕。

「我也是觉得太快的步调不适合我，有时候慢慢来才会看到不同的光景，别太操之过急，反正该是你的跑不掉，不

该是你的强求也得不来，不是吗？」

很早开始，他就懂得顺其自然，太勉强往往会让自己伤痕累累。

「很可惜这段话没有早点说给我听。」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啊！」

陆定语勉强一笑，笑容有点苦，正如他面前那杯不加糖的咖啡──黑色、只能在狭窄的空间中流动却又找不到出口

的液体。

「你跟……他是约几点？」陆定语抬头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

「六点，但我五点半就得出门。」

「他不来接你？」

「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会过去。」他跟江旭东处于对等关系，不必谁要对谁特别照顾，若真要说，反倒是自己照

顾他比较多。

「家里人知道吗？」

「很早就知道。」提起家人，范宇希心情一沉。

「不反对？」

「是根本不赞成，所以我现在一个人住，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是独生子，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伤父母的心，

可惜他爱男人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说的也是。没关系，就慢慢来吧。」陆定语懂得点到为止，毕竟他们那么多年未见，加上高中的时候关系也不亲

，一下子就要拉近距离并不容易。

「也只能这么做了。」嘴上说有希望，实则心底没有把握。「别一直在我的话题上打转，也聊聊你啊，有女朋友了

吗？」

「都专心在功课上、没什么时间去交，现在有空，我反而没什么心情，能找到一个爱自己、包容自己所有缺点的人

还真不容易，我很羡慕你。」一席话，说得诚恳万分。

「这有什么好羡慕，可能是你缘分未到吧，定语……谈谈你的小说好吗？」

说到小说，陆定语神情又眉飞色舞起来。「你有看我最新的连载吗？我写的就是同志的故事。」

「你怎么会想写这类型的故事？」范宇希微挑了眉。

「只是一种尝试而已，没有特殊的原因。老实说，我本来也不能接受这样子的爱情，不过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我会认同，就像你跟江旭东。」陆定语一双眸子饱含深意地凝视着范宇希。

范宇希神情一敛，「可我觉得你笔下的主角跟你有很大的差距，你的性格很开朗，但你的人物个性却很深沉。」

陆定语语调忽转，冷淡许多。「人会改变的，也许我也有不同的人格也说不定，在现实里，我不能恣意妄为，那在

书里就是我的世界，我还需要顾忌什么？」

陆定语回得理直气壮，一时间，范宇希还真无法反驳，于是他起身由书柜拿出「背后的秘密」，这是他最喜欢的一

本。

「我最喜欢的是这本书，帮我签个名好吗？」

陆定语拿起书，反复端详之后，淡淡开口：「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然而每个人都

欲窥对方的秘密。真巧，我最喜欢的也是这本，尤其是它的结局──原来最后藏在自己心中的秘密对他人来说是一

点也不重要，而你处心积虑想知道别人秘密的，结果也只是些芝麻小事，很有涵意的结尾。」接过范宇希递来的奇

异笔，他先是一顿，然后说：「宇希，我不太喜欢签名，我只签给你一个人，别说出去。」

「我不会说出去。」

范宇希拿回答好名的书，望着潇洒的字迹落在封面上，每一笔都是那样的熟练，连他本人也无法分辨真伪，顿时，

他脑子一乱，楞住了。

签完名，陆定语继续侃侃而谈，那喜悦的口吻，生动的表情，还有对内容倒背如流，俨然就是天空本人一样。

「宇希，我可以再来找你吗？」

范宇希回过神，「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啊。」

陆定语仿佛比自己还像天空，现在……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空？

他已经全没有头绪，只觉得背脊爬上一阵凉意。

***

「你迟到了。」

在私人包厢里，江旭东百无聊赖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跷著腿，一见范宇希抵达，劈头就说，微扬的音调显示他心中

强烈的不满。

范宇希脱下外套，落座在江旭东身旁。「不好意思，编辑临时打电话来跟我聊稿子的问题，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算了，我已经点好东西，吃吧。」

「要我陪罪吗？」看著桌上还没动过的菜色，范宇希过意不去，他没想到不爱等人的江旭东这次竟然会等自己，内

心著实有点吃惊。

江旭东挑了眉斜睨著他，显然对这话题感兴趣；「想怎么赔？」

「你想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嘛。」

听了如此没底线的赔偿条款，江旭东睑上的欣喜一下子退去，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喝尽。「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

起我的事情，才会这么大方想补偿我？」

真是一针见血。

范宇希心虚地拿起一块Pizza吃著。「你想太多，只是我们很久没见面，难道你希望我又从头到尾反对你？」

其实他们两人个性相差悬殊，旁人根本不看好的他们两人。

天生爱热闹的江旭东是夜店的常客，也是众人包围的焦点，有他在就肯定不会冷场；但范宇希却喜欢静，只要是安

静的地方，他都喜欢待著，即使坐上五、六个钟头也不会觉得闷。这不是因为他性恪封闭不爱热闹，只要他愿意，

他也能变成全场焦点，但跟吵相比，他还是比较喜欢安静。

他们两人一动一静、一急一慢，南辕北辙，若真的硬要找一个共通点，大概就是……睡觉吧。

两个人凑在一起，可以睡上十个钟头，就算肚子饿了也无所谓，所以他们能在一起这么久简直是奇迹。

「反正我也习惯了，不过你会这么让我的时候，多半是做了亏心事，我没猜错吧？」江旭东口吻充满怀疑。

范宇希故作镇定。「你爱怎么想随便你，如果你没提议，吃完就各自回家。」

吃完Pizza，范宇希把指头放在嘴里吮著残余的油渍，神情相当撩人，江旭东咽了口口水，喉结动了动；下一秒，

他倾身把范宇希压制在沙发上。

「真的没有对不起我？」范宇希过去有不良纪录，他记忆犹新。

「你不像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男人？」范宇希调侃道。

江旭东扬扬眉，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他的性格，可对范宇希，他洒脱不起来，永远不等人的他只会等他一个；谁敢背

叛他，就准备接受他的报复，可惜他始终对范字希做不到，因为他实在太爱范宇希了。

他一再地忍让、包容，可为何他心中依然有种抓不住范宇希的感觉？

他爱范宇希爱到放弃自己的原则，熟知他的朋友都说他傻了，他却甘之如饴。

只因，他真的很爱范宇希。

「当然不是，不过我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我不容许你再次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