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却非常深刻,也非常熟悉。
盯着他,凌扣风淡淡应了一声,“你来了。”说了三个字,心就往下沉了一沉;眼前似有片黑雾飘来荡去老拂不开,刚
踏出朝天的兴奋和推演好连串计划的缜密都不见了,脑袋里乱哄哄陡然生出恚怒,觉得有些焦躁,他摆摆手径自朝帐篷
中行去。
帐内显已经过修整,左右两旁各摆了座铜制烛台,烛光明亮照得其内纤毫毕现。凌扣风直接座入主位,扫了案桌上摊开
的宗卷一眼,眼神霍的发亮随即恢复平常,他往后一靠,淡淡道:“怎么回事?”
气氛有些紧张,凌斩云的笑容虽然还是像蘸了蜜一样甜美,但眼睛鹰隼似的紧紧盯着他的兄长;乐铭低声遣退侍从随了
进来,瞧瞧赤王的脸色没有吭声,于是扣风的问话直到帐篷内的回声散去还是无人应答。
“都哑巴了?”凌扣风懒洋洋笑道,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两人,用指头敲击梨花木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斩
云,你不顾行动不便远道而来必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吧,嗯?”
笑容僵了僵,凌斩云俊秀的脸庞在灯影下白得有些透明,“大哥……”十数日不见他离别时的温情便不见了,隐隐中带
着冷淡,华扬说得不错——“自然是原因的,寇掠忽然在朝天出现,我更抓出个内贼;这两人关系重大我怕处置不当又
让大哥生气,所以便带着他们来啦。不过没料到来得恰好——”他深沉的望了望兄长。
“乐铭,你说。”有意无意避开他的眼神,凌扣风转问角落中的得力助手。
“妃……秦将军叛逃了。”乐铭把头压得低低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质问赤王,“今早殿下赶来忽然出手欲擒获妃暮
,他没有机会辩解,于是逃……逃走了。”
深吸一口气,凌扣风不料所有计划都被打乱,“嘿,”他用右手牢牢抓住左手冰冷的指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斩云,你有何证据证明他有罪?”
撇撇唇,凌斩云笑答:“我说他有罪,他必然是有的。”
“殿下!”乐铭忍不住急切分辨,“秦将军对你一向忠心耿耿,”他没看到凌扣风一震,眼神倏寒,“无凭无据岂能相
信事外人的流言碎语,就算您贵为赤王也不该鲁莽行事让前线将士寒心……”
“好了,”凌扣风打断他的话,瞧着小弟眼里不带丝毫颜色的点点烛火,试了几次声音依然僵硬,
“……斩云,行了那么远的路,你也该休息啦。”
……边疆的苦寒之地尚不得温暖,凌斩云被门帘缝里嗖嗖吹来的冷风激得一个寒颤,但心里却如有火焚,“好,好啊。
”冷得说话都有些颤抖了,他咽下一切言语,泛出新雪般天真的笑脸,
“大哥也要早些安息——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哪。”
他笑嘻嘻的说,唤来侍卫,慢慢离开。
出神的看着他走远,忽然一阵疾风,吹得灯烛晃了晃,乐铭上前小心挡住风,他的影子被烛火拉长投射到身上才惊醒扣
风,“这里的天,还冷得很呀。”
乐铭一愣,不知苍帝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跟他讲话,只好含糊的应了声。
“陪我出去走走吧。”扣风长身而起,低敛眉目容色仿佛疲乏了,染上冷寂的灰色。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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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夜巡士兵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千帐寂静,偶尔听到寒枭发出凄厉的惨号,像这夜里的小冰珠冷得人心里直发憷。
君臣二人边走边谈,扣风很快便明白事情经过:今早凌晨斩云毫无声息的赶来,秦妃暮的许多属下也曾跟随过赤王,被
他乍现弄得懵了,糊涂中随了他的喝令,于是他一路无阻直奔秦妃暮的营帐,轮守的侍卫队长舒楚还算机灵,见情况不
妙假意盘查拖延了些时间,同时命人通知秦妃暮,待赤王一行人闯入妃暮已不见踪影。使得乐铭激烈反应的是后来,凌
斩云强行收束行军,并传下命令妃暮叛逃无论死活也要拿下他;连串闪电般的行动几乎让乐铭没反应过来,待据理力争
的时候,秦妃暮已经成通敌叛国之将。
“若不是赤王强横……”乐铭喃喃抱怨。
“如果不是他以霹雳手段震慑全军,后来会怎样?”凌扣风看了看他,“继续说下去。”
乐铭一时语塞,后来下午些的时候,部分将领鼓噪作乱,但气候不成反被赤王派兵拿下,严厉审讯后得知秦妃暮早怀二
心许他们高官厚爵伺机反扑朝天,但凌斩云的忽现打乱他们一切部署,慌乱之中,这些人得知秦妃暮已被逼走心知事情
有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率兵作乱企图谋反,谁知道三两下便被赤王扫荡干净。
“但是妃暮他……”乐铭还待争辩。
“乐铭,朕知道你与他情同兄弟,不过他心存反叛早有证据,”凌扣风温言道,眼睛在夜空中发出寒星般的光芒,“斩
云的做法虽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认,如果不是他此次行动,我们会遭受更大的损失。”是的,他并没有错。扣风在心里
一声喟叹,斩云斩云,他做了自己本打算做的事情……
见苍帝明显偏袒,乐铭不由脱口而出,“就算如此,赤王也不该不待审讯便定罪妃暮,秦将军对他死心塌地,怎……”
忽觉说漏嘴,赶紧闭口。
凌扣风眉头一跳,迅急转身,“你知道些什么?”
乐铭踌躇一会儿,咬咬牙道:“秦将军一日酒醉之后曾无意吐露……陛下,妃暮不守君臣之理固然有罪,但,但也是赤
王殿下纵容,怎么能……”
“嘿……你爱过人吗?”凌扣风忽然吐气冷笑。
“咦,”不防他如此发问,乐铭怔了怔才回答,“没,没有。”
“你知道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吗?”
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耽溺区区情爱,乐铭挺起胸膛想这样答复,但忽然间想到兄弟般的妃暮提及赤王时无法掩饰的欣
悦与悲伤,一时间无言以对。
凌扣风转过头看着帐篷间的点点篝火出神。夜色里明亮而温暖的火焰常使人失去戒备,吸引着靠近但在迷失沉溺的时候
便会遭到烧灼,当那火焰焚毁所有情爱的时候,无力自拔的人们该怎么办……
“秦妃暮所作所为都是他心甘情愿……也许是报应——乐铭,朕知道你与妃暮交厚,不过不可为此仅仅责难斩云一人。
”
乐铭嘴唇一动,心里暗叹,苍帝口口声声让自己保持公允,然而一旦牵涉赤王,不也失去平常心,
“……陛下,请恕臣直言,您太过宠爱赤王,只怕以后会有大患。”
大患,他遭遇到的难道还不算灾难么?凌扣风心头一颤,失了君玉,连自己也无法逃离,事情至此,他还能怎么做!
“朕明白的。”他负手而立,仰首望天。
苍穹不见星月,黑压压的云层深厚凝滞夜空,丝丝如针的小雨飘落下来,渐渐绵密;也许又会有一场雪罢。凌扣风蹙眉
的想,眉宇间有种深邃入心的寂寥,他眨了眨明亮的眼,叹息般重复,
“朕明白的……”
19
接下来的几天扣风都在忙于处理军务,一连串人事变动在极端秘密的情形下进行;时间拖得久了恐有变故,何况己方大
将临脱逃,若是不加整顿号称不败的龙腾只怕会败得彻底。
秦妃暮想必与对方早有联系,但暗中接应的人倒是没料到就在身侧,凌扣风匆匆浏览各处报告,想起斩云带来的那个孩
子——因着容貌对他分外怜惜,不知不觉放松戒备,结果……
慈悲的心肠并无人理会哪,心中微微酸楚,他转头瞧着一直协助在侧的弟弟,“斩云。”
“嗯?怎么了。”凌斩云从军报中抬头,眉目被疲倦烙得深刻,眼光流转间闪动的亦是逼人的锐利,再不复当年天真。
或许我错了吧,模模糊糊想到许多事,凌扣风温言笑道:“乏了没有,来这里你便连续忙碌好几天啦。”
摇摇头,凌斩云垂目不语。听着帐篷外略带凄声的更鼓,闲闲用指尖敲打书案敲出一首曲调,依稀是宫女清唱的情歌。
静静聆听,凌扣风忽觉许多年了,他却没有与斩云好好相守过一天,暗中有了愧疚,“你……”
“大哥,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罢。”凌斩云忽然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
喉头一滞,眨眼间生出的温情就像微风一样细细溜走,扣风只觉口里干涸,他舔舔唇,吃力道:“……是呀。”
“那就好。”凌斩云淡然一笑,又低下头。
怔怔望了他半晌,凌扣风只觉冷意窜上脊骨,他摩挲手指不自觉想今年的冬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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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妃暮在时,已经将行军逼近皇城,若所料不错,城内应该有他接通外敌的眼线;当日斩云得城应该派有督察,此人若
不是内贼便是玩忽职守!凌扣风丢下手里急报,军中既然有斩云镇守,想来突破七国重围的日子并不遥远,他倒可以得
空去会会那人。
这日晨光初现,扣风便带了乐铭悄悄离营。
看来秦妃暮已说动敌方由他领兵啦,近日原本散乱的七国联军开始进退有度,应付从容。再这样久拖不决始终是件祸事
。凌扣风问道:“乐铭,事情办好没有?”
“已经办妥。”乐铭点点头,“臣已命八百里加急快马传令回京安抚重臣,同时也通知赵稷将军前来接应……”他迟疑
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目前朝中无主,边境的事虽然急迫但有赤王坐镇应无大碍,您应该尽快回朝天才是。
”
摇摇头,凌扣风转开话题,“张将军一人在宛琉作战不知应付得来不?”
“没问题,”乐铭只好顺应他的口风呵呵轻笑,
“张小子前些日子才打了个大胜仗,打得宛琉四下逃散溃不成军。如今战事已近尾声,据说他现在无聊得只喊闷呢。”
凌扣风笑着摇头,拿这乐天的下属没办法,调拨马头飞驰锡兰。清晨的和风翻卷他的长袍,阳光洒下一层金粉,镌刻在
他的眉目之间,使得他随意顾盼竟似画里的人物,飘逸绝伦说不出的好看,乐铭怔了怔才回神,暗喜陛下终于回到以前
的模样,连忙呵斥一声紧随苍帝而去。
来到皇城,凌扣风下马闲步,却见宫墙破败处处荒芜,四处杂草丛生,只有百姓搭建的窝棚里有些人声,听得马蹄叩击
,一些不解事的幼儿好奇围观,却被脸色惨白的大人连连呵斥,拉着躲入破破烂烂仅容避身的小屋。
凌扣风的眉头越皱越紧,前些日子虽来看过但没料到城内处处如此。纸张上的方寸河山究竟代表了多少人性命。
目光落在几具放置路面用几块篷布草草掩埋的尸首上,他声冷如冰,“这地方怎么会落败成这副模样?”
小心牵着马匹绕开尸体,乐铭瞄了他一眼,“锡兰最初乱在他们国王手中,王族荒淫,被昭朔王趁机入侵,不服的民众
一律遭到极刑。后来赤王发兵征讨,锡兰国的精兵强将几乎被尽数歼灭,这两次大乱已经让它元气大伤,但逃亡的王族
不甘就此罢休,这次勾结抚仙等七个国家强行征军,结果现在……”
“督察监管锡兰的那人呢,为何任由逃亡皇族在自己眼皮底下聚众闹事。”凌扣风微微动气,偌大一个国家三番四次遭
受战争,说起来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私心。他见众人惨状如斯心里愧疚,愈发想要做些什么弥补罪过。
乐铭怔了怔,赔起笑脸,“陛下恕罪,微臣前些日子忙着审查军务,后来又应付赤王,一时,就忘了……”
凌扣风深吸口夹杂焦火烟尘的空气,冷冷开口:“锡兰的督察是谁,住在什么地方,乐贵人,你带朕瞧瞧去。”
看来苍帝是动了真气,乐铭苦着脸心中思忖,脑里快速闪过有关锡兰的情况回道:“回陛下,那官儿叫杨荣木,当初是
与锡兰交接的长陵郡郡守,为政平平,也没多大劣迹,赤王出征锡兰时他侍候得倒是殷勤,大约殿下瞧他善于揣摩心意
就赏出一个肥缺……”凌扣风瞪他一眼,乐铭缩缩头,跟在其后不敢多言,“若他还在皇城,应该在城西原九王爷府邸
,陛下请随我来。”他也不敢上前,只是在侧指点行路。
两人穿过几条街道,向西拐过一条窄巷,顿时像置身另一世界:一条皆由青石板铺就的通衢大道笔直通向气宇恢宏的王
府,那块描金漆木黑底金字题了“杨府”二字,红重铁门,兽环灿然,一对石狮不知有多威风,凌扣风只是冷笑,“好
大气魄!”大步上前,眼看就要踹门而入。
“陛下且慢。”乐铭想起当年赤王率兵入宫时也是这般无所顾忌,踢门闯入,暗地里不由发笑,这二人果然是血亲兄弟
,生气的发泄方式一模一样,“陛下,目前我们还未得知他是否与敌方勾结,这样贸然闯入,嘿嘿……似乎不太妥当?
”
哼了一声,凌扣风负手而立,“那好,乐将军你顾地重游也算个熟客,朕今日就听你的安排,见见那或许另有苦衷的杨
荣木。”
乐铭与他相处多年,也不将他的讽刺看作变天征兆,厚起脸皮打个哈哈上前敲门。
过得半晌,连乐铭都快忍不住动气欲待破门时,总算有人应答了,一个青衣奴仆开了门也不放他们进去,站在里面懒洋
洋将两人扫了几眼,“我家老爷还在睡呢,有事午后再来。”说着便要关门。
“慢着!”顾不得苍帝在旁边讥笑,乐铭一个箭步跃上去卡住大门喝道:“你这该死的奴才,睁大狗眼看着我!我乃堂
堂龙虎将军乐铭,如今接手锡兰战事,现奉陛下之命询问杨荣木,赶快给我叫他滚出来,不然……哼哼,小心我把你这
小小杨府夷为平地!”
那奴仆仔细看了两眼顿时慌神,“……原,原来是乐将军,奴才眼拙,一时没认出换了便装的将军,奴才该死!”自打
两个嘴巴连忙让两人进来,一面赶紧让小厮迅速通禀杨老爷一面赔笑将人引入客堂。
凌扣风不紧不慢跟随其后,低声哼笑,“龙虎将军……真是个响亮的名头!”
乐铭皮厚,嘿嘿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凌扣风也不欲讥讽过甚,打量内堂中玩器玉石,无一不是珍品,这姓杨的看来
得了不少好处。
等不多时,就听一人气喘吁吁直奔厅堂,刚进门便扑通拜倒:“不知乐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杨
荣木是个大胖子,脸圆颊肥,只有一双小眼偶尔闪过精明,他偷觑乐铭,慢慢起身,小心笑道:“听说乐将军奉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