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羽扬(第三部)————吉琉璃
吉琉璃  发于:2009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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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思一动,也作无心笑道:“是么?宁的家究竟在哪里,前日你也未说明。你我既然亲厚,我合该去拜访一趟的。你受伤到如今也不曾与他们联络,家人可是要担心的。再说,你我虽然年长,也还是让他们记挂得紧呢。”

“羽儿的家人又来信催促你么?” 宁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抽出手问到:“若是有大事,或是十分牵挂,我就该陪你回去一趟啊。”
我不语,心中怅然:真是“牵挂”也就罢了,三哥到底不是为着“手足”二字。
况且,我的家人,又如何能让他见着?心中微微的抽痛,我们之间,难道注定要彼此相瞒一世?
“我们三爷催主子回去,自然是想他了。”
正是彼此各怀心事,扶风端茶进来,随口接过话去:“也许只是希望见上一见,也许是要留住些日子……再也许,主子年纪也不小了,就是回去安置一门亲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羽儿他说得可是真的?说亲……你三哥的话,你可是一定要听的?” 宁此刻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紧张,却又让我有几分安心。
“他诓你呢,你倒是信他……真真假假,怎么不先问问我的心?” 言罢,我只是含笑盯着宁。
他也呆呆看我,许久方轻叹出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可是扶风说得不错,我若没有资格护你一世,你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前次令兄传书,我便知晓我们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可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又怎么能得你家人的认可?”

扶风先只在一旁冷眼,此刻淡淡开口:“倒是还没到那个份上,宁公子也不用急于一时。再者,虽然您此刻与公子亲近,有道是‘今日不晓明日事’,往后怎样也还难说。”

扶风缓了缓语气,又道:“不过,假若您心中真有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也自会投桃报李。” 说完便将茶盏搁到宁手边,转身出去了。
宁闻言不语,许久方才开口:“羽儿,虽然从未听你提及家世,纵你不说,我想也必是这世间的名门望族……我既要陪你一生一世,便不会让你为难。”
我心中一惊,他说这话,似乎还是信不过我。难道扶风末了那句,竟果然点中他的心思?
“你何必一定要拘泥那些?得不到的不一定就是好的,我不叫你计较自有我的道理。”
不动声色,我依旧笑道:“依着我说,我俩就静静居住在这谷中,远离那些熙熙攘攘的,谁也不用管、谁也管不着……可好?”
宁点头笑了笑,又与我闲聊了一盏茶,便取了贮雪的泥瓮自去外面掩埋。
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在屏风那面,扶风便静悄悄地从我茶榻之后转了出来,躬身禀到:“战主,昨夜的金鹄我已依命原样放出,集结在魔界与天界边缘的天界大军今晨果然有所调动……您,是否要采取什么行动阻止天帝出谷?”

“我自有计较……” 我的眉头微蹙:“那件事情,你还在继续调查么——他‘生珏’上的那道菱形伤痕,究竟是谁所为?”
“不出您的所料,的确是战主新婚之夜遇见的那名男宠所为,他叫暗荻叶。” 扶风突然有些吞吐:“只是……”
“只是什么?” 我很好奇,一名‘ 万千宠爱集一身 ’的男宠却要刺杀主子,其中定是有离奇的故事。
“他,就是魔界的宸渊王——暗荻叶,也是暗秋冥的九弟……也正是寒衣公子一直托您找寻的人啊。”
扶风一口气说完,我已是满脸惊异,事情又添一层复杂。
沉思片刻,我开口:“此时暂且按下不提……扶风,你请宁公子今夜到我房中,告诉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扶风口中应和,转身向外走了几步,复又回来恭谨立于我的面前。
“战主,扶风知道您的心思……” 停顿片刻,他的表情,似已有所决定。在我开口之前,他又坚定说道:“那个赌约,扶风已经不想赢了。”
“扶风,我深知你做什么都是向着我的。只是,此刻的我,也是在和自己赌啊。” 我看着他轻轻摇头,一笑说道:“我,已经不能回头……”
4、
月上中天,掬月轩内——
宁端坐在四机榻畔,凝神思索。
粼粼月华从露台映上房中的云纹阁顶,流溢晃动;柔白光亮透过正厅中央的玉矶纱屏落在他的脚边,房内的静谧却平复不了他周身散发出的躁动之意……
风,川室而过。屏风两旁紫金蟠龙鼎里缭缭上升的青烟猛地四窜而动,映在眼底瞬间令他心绪更加动荡……
忽的,房门被轻轻叩击数声,随后屋外声音恭敬说道:“宁公子,我们公子有事相商,不知可否移驾一行?”
蹙了蹙眉,他自然识得那是扶风,只是羽儿这个时候公开相邀,似乎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又是今夜……
想起白日里的那些应答,宁的手掌下意识拽紧又松开,莫非历来心思细密的羽儿果然对自己这几日的异常有所察觉?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开门,扶风果然敛目立在檐下。
扶风在前引路,一路穿廊过院而去,依旧寡言少语——扶风的冷漠模样,这些日子虽也缓和了不少,却是宁早已习惯的;再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却还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正在百思不解,扶风忽然驻足。

惊讶之间,扶风已退至侧旁让出一条桑桃夹道的花径:“主人的卧室就在尽头楼阁之上,扶风就不打扰二位议事了。”
循道前行,曲径末端豁然便是整洁院落,铃木藤花的院墙之内隐隐立了一处辉煌楼台,七彩琉璃为瓦、赤金白铜为橼、白玉曜石为墙、霓虹轻绢为帘;宁抬目见去,银白亮光从处处茜影纱窗柔柔透落,明耀无限……

迎面一片莲池静静铺开,水面深浅随势,与岸相接无痕;玉矶石铺成的光洁拱桥下水面清澈,墨绿叶片之间,朵朵淡紫莲花满月之下或开或眠,四面清香缕缕……
闭目凝神之间,宁听得远处隐有乐音轻作,细细分辨却又似山泉清脆……驻足桥面寻声四面而望,果然在楼阁四檐发现了串串白银精巧穿制的风铃,其间还有几架竹制、陶制,做工更为细致出色。时有风过檐下,玲珑各异的铃铛彼此碰撞而出轻悦和美音韵……

一面越过莲池缓缓步入庭内,宁一面在心中赞叹修建此处的主人心思著实雅致。
由此可想,羽儿能够借住此处,身份必定非同寻常——羽儿的那份雍容气度,言谈间的优雅从容,都不是靠他时时挂在面上的俏皮笑容可以掩盖的;这般的尊贵,又要配得上此处宫廷御苑般的亭台楼阁,所以羽儿即便不是人间的皇孙贵胄,也是王侯将相的千金之子吧。如今不知何故竟隐居到这座山谷之中,又在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情况下施救,这样的孩子,必是要担负沉重的家族使命;假若让他的家人知道他和一个普通男人的关系,后果……难怪羽儿不愿意出谷了。

可是,这么善良的羽儿,自己怎么舍得让他多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宁淡淡苦笑,推开两扇福寿织花宝锦的阁门入内:“羽儿,你……”
没有人,室内的一切却显示着主人并未离开。明亮空旷的房间里,寝阁中央高悬着巨大花盏,芙蓉状的日曜石静静流泻着方才在阁外所见的柔白银光;脚下,鹅黄绣毯从门槛一路铺陈入内,远远隐没在厅室中央数丈方圆的芙蓉金线云龙毡下,华美无双;厅门两侧,百花丝绣鹅绒宝帐垂落而下,两旁的琅珍宝鼎袅袅升雾,淡甜香味缥缈沉浮于四周空间——那是极品的紫牧沉香,天下不可多得的宝物。

满室流光溢彩,满目珠玉生辉……
目不暇接之间,像是顽皮的孩子突然熄灭了暗夜里的最后一盏明灯,霎那一切都隐没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
来不及适应室内的黑暗,宁微微愣忡,忽然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要怕……宁,是我。”
“羽儿,你在玩什么啊?” 宁笑着伸手出去,正要放松的神经却因为突然吐纳在他耳畔的气息格外强烈地紧张起来。
“宁……” 那股热度是那么灼人,却熟悉异常;耳边的声音的确是羽儿的,却是平日从未有过的亲昵与……魅惑?
下一刻,宁清晰地感到羽儿从身后软软地抱住了自己,羽儿温暖的手指在自己肩背上游弋着,若有若无地撩拨着那些敏感区域。下意识想要回身去抵挡,宁伸出的手却怎么也逮不住那双顽皮的手掌。

“宁,你不记得了么?” 慌乱间,羽儿略带着一丝戏弄地轻笑起来,语气也愈发妩媚了:“那个梦,你不记得了么?……”
“呵呵,那么,现在,你感觉到了么?这是我的手……” 羽儿的手掌贴到了自己的胸口,火一般的炙热……
“这是我的呼吸……” 羽儿的声音近在耳际,那些热度,痒痒地微微渗到皮肤里……
“而这个,是我的唇……”
宁感觉到下一刻,大脑里面一声轰鸣,那个夜里那无数旖旎梦境都和此刻嘴唇上的温度重叠在了一起,真实到不能再真实地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那一夜,寝阁内——
他的身影出现在房门的那刻,我已下定决心。
施法在瞬间移走了日曜石,借着黑暗我抱住了宁;紧贴着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慌乱,随后闻到他身上透过来淡定的香味,那种熟悉的气息让我的脸发烧得更加厉害——那夜,他也是这样愣愣的让我抱住。

我的手指缓缓挑动着他,我的手掌摩挲着他背脊,那些伤痕我可以骗他是无意中的擦伤;而这温度,我却知道他不会忘记,一如我将那晚的记忆刻骨铭心。
“宁……还记得么?” 我轻轻噬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哝:“记得那个梦么?记得那个梦里的我么?记得那夜……你对我所作的一切么?”
室内很安静,只有我们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我想要大声地告诉他,却只能等待他一点一点确认自己的感觉……
我们彼此沉默着,似乎就这么沉默了一万年,直到宁忽然挣脱出来大声说道:“是你……果然那夜是你,你瞒得我好苦!”
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与受伤,心中一痛,我走上前去静静靠住他的肩膀。
他没有抱住我,也没有推开我,只是平静地说到:“羽儿,那天醒来之后,我总是责怪自己如何便会对你有了那般亵渎的想法。此后与你相处,即便情谊融洽之至,我也谨守言行;哪怕日日耳鬓厮磨,我对你也不敢有一丝半点的逾矩之举。你可知我忍得有多辛苦?”

“原本以为,我是黄粱一梦;自此,我日日盼着入梦与你相会,却又夜夜不能安睡。” 宁的最后一句,低不可闻:“哪里知道,竟是如此……”
他的努力自持着,声音不稳,他心中的那些忍耐和苦痛,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轻轻揽他入怀,感觉到他的轻颤,我只能努力抱紧他,紧一点,再紧一点:“对不起……宁,我是无心的,我只是当成一个游戏,因为总有解开秘密的一天……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什么都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扶风的赌约……原谅我只能这样抱着你……
原谅我只能这样拼命的想要留住你……原谅我到最后,还是只能这样的欺骗你……
“那夜的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高兴?……我原本是来告别,为什么你会让后来的那些事情发生?”
他的语气是平淡的,没有任何埋怨,却像是最尖锐的针缓缓刺扎着我的心:“为什么发生了,又不愿意承认?羽儿,你后悔了对不对?你后悔了是不是?羽儿,你后悔了……”

“不……宁,没有,真的不是那样。我在乎你,比谁都在乎你……这些话,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我尝试着打断他,可是没有丝毫用处。
不愿意他再继续妄自菲薄,我将我的唇映上他的,堵住了他还未出口的猜疑,那些伤害他也伤害着我的悲伤……
他的气息从他的唇上传来,只一刻,我的腰被他紧紧搂住,他的力量排山倒海地将我包围……
他纠缠着我的舌,齿一寸一寸啮咬着;我们努力交换着火热的呼吸,似乎是溺水的人,交替着最后一口空气……
三界四道……今昔昨夕……时间空间……
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希望此刻拥着我的他将我抱得更紧些,不要放,永远都不要放开……
水色的芙蓉帐里,我是他的,他是我的……多少次的激狂,也抵消不了这场长久煎熬着彼此的思念……
一次一次,他带领着我冲上巅峰……极致的快感里,他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羽儿、羽儿……噢,我的羽儿……”
我笑着,即使眼睛已经没有力气张开,即使我的身体几乎要融化……可是我还是努力笑着迎过去……他已经感受到了我的爱啊,他的唇、他的手、他的每一寸皮肤都证实了这份爱意呢。

还有什么是不能让他安心的呢?不会再有争名夺利,不会再有厮杀征战,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他的世界里面只要有我就好。
若这是我的自私,若这是我的浅薄,我宁愿成为最最自私浅薄的人——如果这些能够保护所有我所爱的人不受伤害,那么我又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羽儿……我、爱、你!” 濒临迷乱的情欲里,这是我最后听到的,一个一个字吻着我的唇所说出的,誓言一般的保证。
一场情事惊涛骇浪般过去,他就紧紧贴靠在我的身边。
他身体暖暖的温度,他嘴角含着的笑意,令我心安地沉沉睡去……


5、
玑珠榻的芙蓉帐内,两人彼此偎依,沉沉睡去。一阵风过,轻轻掩上了半开窗格,他们浑然不觉:
此刻,窗外乌云渐聚、残月悄掩;雪,又开始淅淅簌簌旋降而下,一片、又一片,如泣如诉……


魔界,浮华殿——
满院花树,月光之下莹白生光,耀亮半边夜空……
靡靡丝竹之音飘荡,一名美艳女子尽情旋舞华庭中,玉手顺势攀折一枝,花人相映无可争辉;只见她红袖如烟、轻笑自若……
旋身回眸间,她樱唇微启,银玲般的声音立时随着云裾轻扬撒落:“ 陛下,您看这开满殿前的影月桦,繁花灿灿,美若珠玉呢……”
“哦——?”
前庭御座上,斜倚在华丽金毡上的魔帝飞华含笑饮尽杯中琥珀色液体:“可是依我看,这花虽美,却也比不上我华月第一舞者妍姬,你舞艺的一半精致。”
一曲将歇,妍姬顺势下腰展袖,完美地结束了华丽舞蹈。施施然回到廊下,笑着将手中的花枝递给魔帝,她撒娇着摇头道:“陛下这是在取笑臣妾!若是论舞,试问魔界有谁能够超过出嫁天界的公主殿下呢?”

“我的妹妹?” 搂过妍姬,魔帝转向身侧笑道:“那么司昭大人,依您看呢?”
锦席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儒雅男子微微欠身答道:“ 陛下,公主的舞早已在三百年前成为华月传说……请恕尔鸢愚钝,私以为没有比较的必要。”
“传说么?”魔帝抚摸着怀中爱姬雪银长发,淡淡的笑音却让人不寒而栗:“我竟不知道,她还有这种影响力呢!”
闻言,原本恭立在四周的侍从们齐齐跪伏在地,花树下正在表演着的艺者们也立刻噤声不语
——瞬间,轻歌曼舞的庭院里死寂一片……
不加理会众人,飞华抬手掷向庭院,那枝上的花瓣便纷纷甩落而出,生就灵性一般乘着劲风飞向半空;它们轻旋着穿梭于花树之间,过处引得树枝轻颤,击落更多花瓣簌簌下落,淡淡月华之下随风飘散;庭院里卷动起银白色的花雨,一时间如雾似霜。

仿佛无视于这一番绮丽景致,飞华深沉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空间投向莫名之处……
片刻,他嘴角微微上扬:“也许很快,就不会再是传说了。”
静静倚在魔帝怀中,妍姬是唯一听到飞华这句喃喃低语的人。她温顺垂下的羽睫,掩藏起了淡银水眸中的所有情绪。


拂晓,芳渡崖寝阁——
天色渐渐明亮,雪,依旧下着……
慢慢坐到窗前,伸出一只手去,触碰我掌心的晶莹,是那样寒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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