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羽扬(第三部)————吉琉璃
吉琉璃  发于:2009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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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踏出落情殿门,扶风一扫悠然神色,对我急道,“方才陛下派人过来传谕,‘天界反了!’”


19、
一入兵阁,便觉处处气氛凝重,及至宣威堂门,才知飞华在我之前已然到了。
“你是怎么办事的?!”飞华暴怒着一把抓起案上的军情急报,劈头盖脸地朝我扔来,却被扶风从身后伸手劫过。
“陛下息怒——!”司昭司御早已携着一众文武立在地下,此刻慌忙替我求情。
按捺住心中惊异,我从扶风手中接过战报匆匆看上几眼,也阴沉了脸,“天界趁夜起兵,又有神御河岸二十八郡接应,难怪推进得如此迅速!”
“我把华月军权交付给你,现在人家轰轰烈烈早打过了边界,你居然还一无所知?”飞华一甩衣袖,恨声道。
无意反驳,军情如火,先安排了应战事宜才是正经。我立刻下令璟尔鹫点兵三万奔赴前线支援,一面吩咐各位将军迅速归营召回军士,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调集全军,尽量赶在三日之内,大队整装出发。

立下军令状,好歹送走了飞华。我这才有时间坐下来,仔细想想这轮突如其来的战争。
宁虽然不是什么平和之君,却也不至于如此乐战好攻;天、魔两界,短短五年内便已开战两轮,可谓史无前例。
虽然各有胜负,到底最后还是天界吃亏更大,所以就如今的形势,他此番宣战还是贸然了些。
思前想后,一声长叹:当年芳渡崖中我最害怕的事情,终归还是要发生了。
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曾经朝夕相对、曾经琴瑟合鸣,我与你,却终究是缘悭一线。
我早已接受这不能相守的结局,可那漫漫征尘中,你我兵戎相见的一刻,却还是躲不过去么?
奈何,奈何……
天界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璟尔鹫率着前锋赶到时,宁不但已收复了神御二十八郡,而且将战线成功推移到了华月境内的旭阇山梁。好在此处易守难攻,驻扎的魔兵才得以和大司御带领的队伍凭借天险,暂时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天界大军。

华月地域辽阔,我领军正式到达,已是九日后的事情。大军驻扎完毕,立即升帐议事。
“督帅!我军已经探明,天界军此番仍是以北云靖霄为主帅,与天帝宁一同坐帐中军。”禀报军情的副将抬起眼来看看我,吞吐续道,“只是这回,天界军的数目不但激增十万,而且装备和战力都比前次要强。”

不必多想,我已明白宁此番是孤注一掷,恐怕还借了场“血引” 。
“大司御,你已数次与敌军交手,依你看来呢?”我看向连日激战后神色有些疲倦的璟尔鹫。
“的确如此。”毕竟不是寻常将领,璟尔鹫眼中精光不减,稳重开口,“与数月前的那场战役相比,天界无论力量、战术,都可说是突飞猛进,昨夜我亲率千人去北面山梁偷袭,居然又是无功而返。”

微一沉吟,我传令,“今日先行休息。明日一早,大司御请随我去前方山顶观敌,左将军领曦晖营接应;如若期间天界军来袭,晦魄、璇玑由二营将领带队出击;余下朗曜等营,原地驻守。”

众将退了出去,扶风随即掀了帐门进来,满脸不可置信,“你真打算和他沙场相见?”
“扶风,我逃不过的。”垂了眼,我没有什么好多说的。
什么是命?——
强大如我们,看似主宰着别人,可冥冥之中,却是谁安排了我们?也从来不愿承认,可是即便不想不看不问,它却还是命。
“为什么不干脆冲过去把他揪出来?你明明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束这种煎熬!”扶风质问着我。
“是!对我来说,这战役不过是一场孩童的游戏,可对他呢?他辛辛苦苦想要完成的复国大业,我忍心随手摧毁么?”
“那好,你去帮他,这边我来看着;你一上阵,我就叫魔界投降!”扶风急红了双眼,胡乱想要将我推出帐外。
“就算我把三界捧在手里送到他的面前,他肯要么?他是天帝宁,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曾经真真实实将三界踩在脚下的人!”
压抑低吼,看着扶风呆愣原地,我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宁,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来折辱你?
如果一场辉辉煌煌的战役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会收起一切,认认真真地凭着实力和你打完它。
一夕无话,却是我在军旅之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山林的树隙投射到营地时,我与璟尔鹫已经站在了山顶。
北面连绵的山峦里,就驻扎着天界七十万大军;此时炊烟缭缭,从那散落山涧里的无数雪白帐顶上升腾出来。
硝烟不起时,任谁也想象不出在这宁静祥和的晨光之中,竟是隐藏无限征战杀机。
挥手招来两只“瞻眺”魔禽,它们飞过天界军营上空,脚爪处裹上的“隐影”药粉撒落下来寻人沾附。我曲指念咒催动,那粉末便消融着向天空射出无影红光,一人一柱;转眼“瞻眺”回转,向我各报一数,合之便是天界军士的实际数目。

“司御,天界人数恐怕确有增加,不过却不是号称之数。”我一笑,原来宁还是虚张了声势,“你可吩咐将军们安心迎战,起码双方人数不会差得太多。”
璟尔鹫立刻明白了其中奥妙,笑着点头到,“那么依督帅看,我军是否可以主动迎击?”
“他们人数是假,可是实力却是有的。”我朝山下努了努嘴,“不必我们出击,他们已经来了。”
看样子天界还是发现了魔禽,继而猜到不远处的山顶上有人瞭阵。在我谈笑之间,山路上出现一列人马飞驰而来;天空中,数名驾驭着天兽的士卒也正赶着翔来。
微微一笑,我再次扬手送出瞻眺,转身与璟尔鹫下山。一路山势起伏,林木丰茂稠密,我们步行却是更为方面,堪堪助我们避过了几次近在身后的追击。眼看再过一个山头就是魔界大营,我们却被半空中突然降下的三名天军拦了下来。

“魔界鼠辈,前夜偷营不成,今日又行这鸡鸣狗盗之事!” 为首一人声音宏亮,气息绵蕴。
叹服之余,我认真打量起他。他眼中精光内盛,我略作思量笑道,“北云将军,久仰了!”
对方微惊,随即坦然,“帝说的果然不错,若不是我,恐怕还追不上‘魔煞战魂’,羽帅,初次见面!”
四面追兵渐渐赶来,我却不慌不忙,“天帝果然机警,如此短的时间便可作出正确决策,看样子魔界要胜此战不易。”
“羽帅过谦,今日若能请您回去做客,估计倒可速战速决。”北云靖霄笑得诚恳,天军朝我们慢慢靠了过来。
山后一声啸鸣,转眼左将军已带着曦晖营出现在身前路口;
北云靖霄脸色一沉,退后几步和军士们移拢至山路另一面,情势瞬间转换。
我示意璟尔鹫先行归队,朝北云靖霄拱手一笑,“将军,今日就算正式见面,往后你争我夺,就各自凭本事了。”
“羽帅真是好筹谋!”北云靖霄不愧是擎国将才,看出我没有为难之意,大笑着回礼道,“相信日后礼尚往来,大家也会更加熟悉。”言毕转身带着天军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战役可谓艰难,天界势在必得、魔界寸土必争,常常为了一处城池僵持数日。
我此番坚持不肯再动用“战魂”之力,乃至军营上下愈发坚信天军实力陡增,人心颇有动荡;
我一面要与众将日夜冥思苦想着商议战略,一面还要时刻留神安抚军中士卒,身心渐渐处于空前的疲惫状态。
开战半月不到,飞华又遣了夜笙庭来,名为照顾我的起居,实乃行使监军之责。人方到半日,璟尔鸢的书信也飞了过来,又是叮咛又是拜托,说来还是不放心我。无奈自嘲,他若是看见我此刻每日摸床不到的苦命,估计什么担忧都会烟消云散吧?

原想着虽然我不额外出手,明争之下,天界此番胜算也不大;到时只要我暗中放水,宁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哪里知道,月余后的一天凌晨,我刚迷糊上眼睛,就听帐外惨叫连连!冲出一看,营地里人影四窜,竟是平空多了几只狰狞猛兽逢人遍伤,已是掀翻了大片帐篷,一时间地上处处躺着血肉模糊的魔兵。

夜笙庭随即出现在我身后,他衣中飞出一道流华直插猛兽额头,竟是深入数寸,迸溅出黑血来!
那流华原是一柄丈许的光戟,再看他袍袖翩跹、掌影迷幻,那戟便随势跃劈横刺,又连杀了数头猛兽。
“傻子,别光看我,出手帮忙啊!”夜笙庭回眸一笑,我越发痴愣当场了。
扶风晚了一步出来,立刻将我护在身后,“这也配请主子?别叫脏了手去,哼!”说话间他双手轻舞,幻出漫天光网将余下的几头猛兽绞得粉碎;铺洒一天一地的黑血,映着白光肃杀惊艳!

夜笙庭不服气地瘪瘪嘴,看了我一眼,转身进了自己的帐子。
清点人员伤亡,好在都是魔医一治便好的皮外伤,无非当时忍些痛楚。
这些猛兽都是山林间被天界加了“禁持”而驱遣的野兽,所以一般魔兵竟然无可抵挡。
关键在于,野兽来去踪迹难断,军士们从此难免夜夜提心吊胆,士气自然更加低落。
听完报告,我沉默半晌,下令暂将主营向山外遣移十里,务必让将士们安心休息一番。
术到极处,草木山石皆可为兵。我无意于评价宁的这种做法是否光明正大,可是,畜牲虽堕六道,却始终是生灵中的一轮,我很难苟同他如此“运用”——与魔兽或者天兽不同,它们原本就是天生地养,完全没有承载战争的义务;它们注定生来就是山野之中自由的精灵,这是一种幸福,也是一种权利。

就在华月拔营后退的途中,在通过孤涧山峡时,却被埋伏于两侧崖顶的天军突袭,遭受了真正重创。


20、
这次惨败,很快就得到了来自上都的回应:飞华震怒!给了最后的期限,五天。
区区五天,我必须要结束一切。
这代表着,我再也不能只是运筹于帷幄。
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仓促、如此突然……
虽然,此刻我和他,已然勒缰相向。
平原之上,两军铁甲金戈肃然相持,一片寂杀……
云腾雾起之中,骑兽、走卒、神驹、翔车若隐若现。
这是天界与魔界,注定着生死存亡的最后一战!
恢宏激烈的战争场面,直到多年以后,还在三界传颂。
可是当时,我的眼中却只见到——
宁,骑乘着他的“环照”神兽,庄重、威严,慢慢分开缥缈云雾,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晨光之下,骑鞍上的九色流苏丝丝缕缕,缀着青草上的露珠随风轻扬,碎光耀眼……
他看清楚我,微笑停住,那笑容虽然陌生,却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明明知道,他不再认得我……


“……即便明天就被赶出谷……也已经没有关系了……好喜欢你……可是你永远不肯相信……”
“……将来,无论如何也是……不愿意伤害你的……不愿意强迫你的……”
“……原本以为,我是黄粱一梦;自此,我日日盼着入梦与你相会,却又夜夜不能安睡……”
“……羽儿……我、爱、你!……”
当日的誓言,铮铮在耳
——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是你的爱人。


宁忽然抬手一挥,山呼海啸的声浪,转瞬之间将这宁静淹没——
灵兽们疯狂撕咬起来,血沫横飞、肉屑四溅,从天空到地面再落入水中……
平原上卷起一股又一股的黑漩,魔兵们借机冲向了天军,手起时,头颅便四处滚落……
从天军盾牌之后,密密麻麻飞射而出的,那些沾着剧毒的羽翎转眼就清空了一块又一块战地……
半空中虎啸龙吟,军士们驾乘着形形色色的飞兽缠斗起来,不断有血雨挥洒下来,渐渐渗红了地面……
伴着尖鸣碎裂声,地面腾起的光圈此起彼伏,那是将领们接连互相攻破着对方的阵法,又散布下更为高级的……
天空、大地、湖泊,
人和人、人和兽、兽和兽,
处处都在啸叫着,处处都在搏击着……


宁的嘴角噙着笑意,那么的优雅,优雅得像是在欣赏一幕宫廷戏剧
——这个熟悉的男人,带着极具征服力的微笑,就这样再次占据了我所有的视线。
我黯然垂下双眼,下个瞬间却被猛地向旁推开,一枚利箭呼啸着,擦过我的耳边。
“您在干什么?”扶风怒吼着,让我看清了我方处境,天军已经向前推移百米,他们的锐羽也袭到了阵前。
夜笙庭身先士卒,早持着素章护玺戟下了战场:
茫茫血海之中,只见他一身素银战袍,手中光戟挥舞,利锋所及之处血肉飞扬,衬着金眸黑发闪耀夺目。
杀声喧嚣间,他带着鲜丽血迹的脸庞艳若天人、身姿纵驰却又悍如罗刹。
战到极处,他还不忘远远朝我潇洒地抛回个媚眼。
我忍不住想笑,却见身畔的扶风变了脸色,下刻人已到了夜笙庭旁,手中光刃堪堪震碎一只偷潜至身边的饕餮。
转眼夜笙庭已回来我身侧,嘟着嘴抱怨,“他说要我回来守着你,怕你愣神的时候被劈了!”果然尽职将我护在身后。
双方正抗衡间,平原那端隐隐轰隆作响着从山后移过来一团乌云,使得原本就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气氛愈加压抑。
天色渐渐阴沉起来,暗红的天宇上拉扯出一道又一道白光,雷声轰鸣低吼。是天象还是人为,不再分得清楚。
望向天界那边,宁正从身侧取过名震三界的“弦歌穹射” ,弯弦竟是直指尤自无察的扶风后背!
弓如满月,一个噼咔电闪,箭似流星破空而出,尾翎与空气擦出星星火花,那“咝咝”响声仿佛就在我的心底。
行动先于意识,身形晃动纵身飞出。
……千钧一发之间,“叮哐——!”我已接下了这枚号称无人可挡的赤火奇羽。即使我的手中,持的是“萱珞” ,魔界的镇国之宝。
宁挥动左手,天军迅速回撤;我的神驹从阵营里奔出,温顺地任我挥疆上背。
“你好,羽帅!想我么?”男子温和的笑着,他的声音不大,在连天空都寂静下来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和他,终于只隔着数丈,近得甚至能看清楚他的血银双眸,可是我却不知能说什么。
“或者说,我的小公主,有没有想着你的夫君?” 他笑得那么亲切,依稀在等我的回音。
“你还记得,雨是你的妻子?” 他还是记得我的。虽然是对“她” ,我却还是感激的。
“妻子?谁会想到魔界堂堂的统帅,不过是个曾经躺在我身下的幸娈!” 笑容消失,他眼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你胡说,我没有。”不是对雨,也许他说得就没错,总之我的反驳慌张无力。
明明知道他在试图乱我心神,可就是无法冷静,我的话似乎恰恰证实了他的可信。魔军里一片唏嘘,天军士卒也讪笑起来,无数目光直射向我,胯下神驹也不安地低低嘶鸣起来。

我的惊慌落入他的眼底,回应而来的是一记“术流黑气” ,伴着裂帛声碎了我的战袍下摆,余波在地面击出丈深坑陷。
“你的面具不能摘下来么?哦,对了,你是个很娇媚的‘男人’嘛……” 口中言词犀利却字字是我的要害。
宁的攻势汹涌,左闪右避之中,我艰难控制着出手力度。
我不是无心无性的先天,我的身体里禁锢着嗜血的灵魂,我的骨脉里流淌着好战的因子。
天空完全黑暗下来,乌幕之上开始裂开一道又一道白缝,天顶气流开始急遽滚动……
四野却是分外安静
——王者间的厮杀,不知惊诧了多少人的双目,震撼了多少人的灵魂,就连这即将到来的山雨也似乎为之秉住呼吸。
“实在是好笑,魔界竟已男子结亲,现在更是派个男宠统领军队,难道魔皇如此‘偏爱’于你?” 他步步进逼。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于我?我是羽,是你最最心爱的羽阿!
手中利刃又在半空相击,彼此的力量高举在半空,僵持片刻,终于又是“咻——”的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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