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吧?”席方雨想起自己一直是希望作个长跑运动员的,可是这条腿却粉碎了一切的希望。这一点上,两人确有几分同病相怜。
官泽骏侧头想了想:“当时难过了好久,后来想通了,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一条可以让我走吧?开不了飞机我可以造飞机嘛。”
“造飞机?”
面对席方雨惊异的眼神,官泽骏俏皮的挤挤眼睛:“遥控飞机呀。不要笑,我敢说国内这一行里没人比我强。如果当时真当了飞行员,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天赋。”
长长吐了口气,他总结似的说:“所以说,人呢,执著固然必要,有的时候还要学会放手。也许,放手之后你会发现一片更蓝的天空。”
听起来好象很有道理,可是有些事情真的是说放手就可以放手的吗?席方雨低下头,右腿又隐隐作痛起来。
好痛,痛到不能忘却。
“到了。”
车子在一座建筑物前停下,席方雨道了声谢下车,本以为他会一直开走,不料掉了个头又回来了。
“再见。”
“你不是说顺路吗?”
官泽骏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真的是很……”摆了摆手,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22
在礼品店里买了束花,席方雨这才往病房区走去。小忧的病房是三人一间的,病床在靠窗处,另两张床上暂时还没有病人,一个高大男子蜷在中间那张病床上,却是郑义。
听见有人进来,郑义一个翻身坐起,看到席方雨才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护士查房。对了,你怎会来?”
“我来看看小忧,顺便带些东西过来。”打开保温壶,“你还没吃早饭吧?”
“这一晚上猛折腾,睡都没睡,还吃呢?”热气夹着香气早已飘了出来,郑义抢上来一阵狼吞虎咽。“好吃,好吃,还是你想着我。”
“阿义,谁来了?”小忧也醒了,神色间有些憔悴,苍白着一张脸,少了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妆品,席方雨反而觉得她清秀好看了不少,有了她这个年龄女孩应该有的稚气。
“是我。你还好吧?”
“好什么呀?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穿孔了,要不是我昨晚去找她,一个人在家疼死了都没人知道。”郑义连说带吃,说完也吃完了,一抹嘴。“走吧。”
“你要走?”小忧吃了一惊。
郑义插起腰:“我的大小姐,你折腾我一晚上了,还不够呀?大夫都说你没事了,我不管,我要回家睡觉。你在这呆会儿,没什么事也回去吧。”最后一句是对席方雨说的,说完自顾自甩上门走了。
他一走,房间里就安静了。席方雨问小忧:“伤口还疼吗?”
小忧白他一眼:“我疼又怎么样?你能帮我呀?”
知道她是因为郑义走了心里不高兴,席方雨叹了口气:“我去帮你把花插上。” 心想这位大小姐人虽然病了,脾气可是一点没减,回头问问大夫要是没大碍的话自己也回去吧。
从水房转了一圈回来,推开门,正看见小忧坐在那里抹眼泪,一发觉有人进来,又蒙着被子躺下了。
席方雨叹了口气:到底是女孩子呀。“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谁想哭了?我就是伤口疼。”
过了一会儿,小忧探出头来,眼睛红红的,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想你也许需要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一个人在病床上很凄凉的。”
“你又知道了?”
微微苦笑:“我也住过医院,当然知道。”摸摸那条受过伤的腿,好像又想起了病床上那段日子,孤独、恐惧、不安,还有伤心欲绝。
小忧吸吸鼻子:“我想我妈了,想她做的鲜鱼汤。”
“等回头大夫说你可以吃了,我做给你。”
“你会做?”
席方雨笑着点头。
小忧瞪起眼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大家都是外乡人,总要互相照应些;你盯着我干什么?”
小忧一笑:“看不出你这个人还挺不错的。”
“ 你又去看小忧呀?”郑义坐在沙发上,望着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席方雨。
“是呀,你去不去?”
“我没你那么闲。”
郑义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躺下,眼睛却还不离厨房里的人。不知为什么,席方雨忙碌的身影给他一种非常安心的感觉,很喜欢就这么一直看着。
“你要是女人就好了,我一定马上就娶你。”
席方雨笑着凑趣儿:“我要是女的,也不嫁给你,你的毛病太多了。啊!”光顾得开玩笑,不提防割伤了手。
“弄伤手了?诬蔑我这个大帅哥遭报应了吧?”虽然这么说,郑义的动作可是绝对不慢,一个箭步冲上去,抓起席方雨受伤的手指放在水管下冲洗。“疼不疼?”
席方雨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模样,反倒笑了。
“你傻笑什么?”
“受伤的明明是我,怎么你的样子反倒更象个受伤的?”
23
小忧手术后两天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连伤口都不再痛,只是还不能出院,每晚的演出仍由席方雨代替。
一回生两回熟,登了三天的台,席方雨的表现越来越令人满意,有时出人意料的唱一首自己编的曲子,也跟他的人一样,带着别样的淡淡风情,令人耳目一新,博得台下一片掌声,经理甚至已经打算让他长期驻唱下去了。
大部分时间席方雨仍在吧台前服务,
这时就会有对他感兴趣的男女围过来问这问那,基于“顾客至上”的原则,席方雨向来温言以对。实在不胜其扰了,自会有郑义或是小唐上前来解围。尤其是郑义,只消一个酷酷的眼神,保证能驱走大片无聊人等。
“小雨,放那儿就行,回头我洗。”
眼看着席方雨把两个酒杯放进水池里,小汤一个箭步抢上来,把他挤到一边:“你可千万别动,回头手要是发炎了,我可怕阿义找我算帐。”
“其实没关系。”席方雨已经忍不住要叹气了。中午做饭时割伤了手,被抓去又是上药又是包扎,晚上上班第一件事,郑义就吩咐这几个兄弟:方雨受伤了,别让接触水。一句圣旨下来,他成了被保护对象,事事有人抢着帮忙。其实,真的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你说没关系那不叫没关系,那边那位说了才算呢。”小唐说着一指那头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着、正在调酒的郑义,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惹得席方雨笑了起来。
“不过说真的,阿义可真罩你,就算以前对亭亭也没见他这么用心。”
“瞎说。”
席方雨知道这个“亭亭”就是郑义以前的女朋友。据说是郑义太“酷”了,才致使她红杏出墙。从来不敢问郑义,但席方雨对这种说法始终是很怀疑,因为相处这么久的认知里,郑义外表虽然给人粗枝大叶的感觉,骨子里却很温柔细心,也一定很懂得体贴女孩子。
“给我一杯酒。”
“稍等。”席方雨收回思绪,挂上职业的笑容,却发现眼前的人是旧识,“官……先生,你好。”
“你终于记得我的名字了。”官泽骏仍是那一身笔挺的西装、仍是那一脸温和的笑意,“怎么,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欢迎我?”
席方雨笑笑:“开店的,客人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欢迎?”
“你还是把我当成客人。”官泽骏作势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很抱歉,现在是上班时间,我可以接待客人,但如果是和朋友闲聊的话,老板会扣我薪水的。”
“那我只说一句话,我希望你认真听。”官泽骏抬起头,深湛的目光迫得席方雨不得不正视。
“我想追求你。”
“什么?”这一句实在有着石破天惊的效果,席方雨被震得直发懵。
官泽骏的表情却郑重得让人不能怀疑,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
“我,官泽骏,想追求你,席方雨。”
挨到下班时间,席方雨照例是走的最晚的一个,郑义陪着他。锁了店门,郑义去取车,席方雨就在巷子里等。
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看来还真是不假,夜风吹在脸上,就象刀割一样生痛。
“席方雨,方雨。”
一声突如其来的叫唤让席方雨吃了一惊,想不出这时还会有谁等他。转过身,这才发现路灯影里停着一台车子,车旁一个人正向他走来,步伐优雅从容。灯光照在他脸上,那是官泽骏。
“你在等我?”席方雨手足无措起来。酒吧里官泽骏的大胆宣言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想不到他还这里等,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席方雨,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追求攻势?
点点头:“我送你回家。”
“不必了。”席方雨咬咬牙,决心一次把事情说清楚,“官先生,我不介意和你做个朋友,至于你所谓的追求,很抱歉,我没办法接受。”
“这种事的确很难让人接受,我并不急于要求你答应,但是也别这么快就拒绝,好吗?这样我面子上很难看。”官泽骏笑了笑,表现出了他绝佳的风度。
“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我相信我是绝对不会看错人的。”
接触到对方深邃漆黑的眸子,席方雨心头一震,似乎心底的某些隐藏着的东西被洞悉了。
一辆机车插入两人中间,郑义看看官泽骏,又看看席方雨,一脸深沉的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席方雨摇摇头,跨上车:“咱们走吧。”
“这位仁兄不是来接你的吗?看清楚,他那是‘铁包肉’,我这是‘肉包铁’,又不挡风又不御寒的,你还是坐他的吧。”郑义虽然这么说,还是发动了机车。
席方雨看向官泽骏:“对不起,我还是不能接受。”
官泽骏则是深沉的一笑:“没关系,我等你。”
席方雨还想再说什么,郑义一踩油门,车子绝尘而去,早把官泽骏远远抛在身后。风在耳侧呼呼的刮着,今天的车开得好象比平时快,不会儿就到家了。
郑义除下安全帽:“我说得没错吧?那家伙就是没安好心,下次躲他远点。”
“嗯。”
“不过听说他们这种人都有自己专门的据点,这家伙怎么跑到咱们这里来了,还盯上了你?”
席方雨看了他一眼:“你今天的话好象特别多。”
“是吗?”郑义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连他自己也觉得今天象个八婆似的多嘴,可是没办法,他心情好呀!尤其看到席方雨把那个西服革履的小子晒到一边,心里那叫一个舒服,忍不住就要多说两句。
正想为自己开脱开脱,一抬眼,“咦”了一声:“你看,门洞那好像站了个人。”
席方雨也看见了:“这么晚了,他站在这干什么?”
双方的距离渐渐接近,郑义看清那是个青年,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忽然之间,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快步迎了上来,就在郑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把将席方雨拥进了怀里。
“方雨,我终于找到你了!”
郑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问:“你是谁?你认识他?”
他问席方雨,席方雨却呆呆地任那人抱着,一句话也不说。事实上,从见到那人起,他的脑子就“嗡”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过了好久,才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向飞,是你?”
二十四
客厅里的灯亮了起来,郑义看了一眼一脸激动的向飞,又看看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的席方雨。“你们有话尽管说,我就不打扰了。”识趣的躲进卧室,关紧了门。
再一次见到向飞,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席方雨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来:“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有白开水,将就着喝吧。”
“谢谢。”向飞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只是怔怔的打量席方雨,过了好一会儿,才心疼的吐出一句:“方雨,你瘦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席方雨眼眶一酸,几乎掉下眼泪来。心里却只想:上次见面你几乎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又怎么知道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淡淡的答道:“是吗?我倒是没觉得。”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离家出走?”
“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声音蓦的抬高,“如果我知道你是离家出走,我是绝对不会赶你走的!我明明看你上了火车,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
席方雨盯盯的看着他,面无表情:“这样说,都是我的错了?”
“不,不是。”向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抓抓头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我以为,你永远不想见到我了。”嘴角边挂着一丝凄凉,那天向飞绝情的话语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向飞跨到席方雨面前,蹲下身子,抬头凝望着他:“方雨,你还在气我,是不是?”
席方雨偏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被你前后截然不同的言行举止搞糊涂了,也许你愿意给我解惑。”
向飞抓起他的双手,包在手心里焐着,所答非所问:“方雨,你的手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到冬天就变得冰凉。”
感觉到那双手要抽回去,他连忙握紧。“分手的这八年里,我常常想着你,一点点相关的事物,就能联想到你身上。可我又不敢想你,我曾经那么深的伤害了你!”
颤抖的手迟疑着,终于抚上席方雨的右腿。轻柔的、忏悔的、虔诚的,反复的摩挲。席方雨赫然发现,他的眼中已经蓄满泪水,心头一软,安慰道:“已经好了,真的,不疼了。”
向飞的声音也在颤抖:“我曾经那么狂妄的以为,自己可以给你一切,结果却让你受了那么大的伤害。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所以我怕了,逃了。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一次一次梦见你从火车上摔下来,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满身都是血——我不敢去找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更怕我会带给你更大的伤害,那时我一定会发疯的!”
原来这些年他也不好过,或许比自己受的煎熬还要多吧?席方雨心疼地看着他,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好几次我忍不住想回去找你了;我和庄静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有多爱她,我只是想,让自己死心!
后来你来找我,刚见到你时我真得很开心,可是你向我走过来,你的腿跛了,提醒着那都是我害的,除了伤害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只好硬起心肠赶你走!
“不错,方雨,我是个懦弱的人。把你送到火车站,看着你上了车,我觉得我的心也要跟你一起离开了。我失魂落魄的过了几天,然后你大哥忽然来找我——”
“我大哥?他来找我?”席方雨吃了一惊,想不到大哥居然为了自己找到A 市来了。
“是的,就因为他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回家,那时候我几乎要急疯了,好像又看见你满身血躺在我面前的样子!我们到处找你,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可就是找不到。你大哥没办法,只好先回去,我答应他一有消息就通知他。”
席方雨想到自己任性的行为居然给家里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心里惭愧极了。
“这一个多月来,我不停地找。直到两天前,有个在警局工作的同学查档案的时候,发现一宗诈骗案的事主就是你,事情才算有点眉目。本来他们都说你一定已经离开了,可是我不死心,心想万一你还在呢?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两人目光相接,看到向飞满脸惊喜的神色,席方雨心里也是一阵激动。所有的怨气,这一瞬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方雨,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的确不少,那天从车站里出来,举目无亲、不只何去何从的情景如在眼前。可是,既然几经过去,也就不用再提了。
“还好。”
“经过这一次,我才明白:我虽然怕自己不能带给你幸福,可更不能忍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情形。”向飞双手紧紧的握住席方雨的肩膀,“方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可是——”
向飞根本不等席方雨再说什么,一把把他扯进怀里,低下头,迫不及待的吻住了那两片淡粉色的薄唇——
炽热的接触,象触电一般传遍全身。吹起了一池涟漪,搅动了一团火焰。
向飞,向飞,全身心的,只能再感受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