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夜未眠(生子)——好古
好古  发于:2011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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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后,他流产了。”他说。

Chapter 54

春风擦着耳鬓吹来一片木棉淡而轻涩的暗香,他的话如同云天外毫无预兆的一股天雷。怀孕?流产?

“什么?”我头脑里一片空白,嘴上也仿佛只是因为不能不答而恍惚地吐出两个字。

男人的脸庞半晦半明,抛光过后的镜片闪着不容置疑的静光。

‘我有两个爸爸……’‘我是两个男人生的孩子呢……’

记忆就像时空边缘一段抹不去的回音,让我诚惶诚恐地拽紧这小小的线索。

是的,医生曾经对我说过,他是两个男人结合后诞生的孩子,也就是说其中的某一个男人像雄性海马一样,奇迹般地完成了女性孕育分娩的工作。

如果是这样的话,医生能够怀孕也就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了。嗯嗯,一定是这样,所以没什么好稀奇,没什么值得目瞪口呆……我反反复复地这样告诫自己,但是我的身体却像没电的机器一样完全跟不上思维的节奏:“我,是说他怀孕了…么?”

男人肯定地点点头:“难道他没有跟你说过家里的事么?”

“额,不”我慌乱地摇头,“他对我讲了,讲了,我知道,对,我应该知道……只是,我没想过……”我伸出手,心里乱成一团,我猜想这个男人大概能够帮助我理清一下这紊乱的思绪,但却不知从何说起,“诶……”

我无地自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去爱医生的人。我自私自利,荒唐地以为只要他存在于我的身边,其他什么我都不需要去考虑。但是就像我现在所要面对的一样,由于我对他家庭的冷漠和一无所知,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意外地到来又匆匆地离去,让医生原本健康的身体受到了损坏。

我根本就没有把他的全部都纳入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我只是野蛮地占有了他,而已。

我重叹了一口气,从未有过地对自己感到恼火。

而就在这时,一直沈郁着一张脸的男人却突然意味不明地哼笑起来:“行了,你无需自责,怎么说呢,这也不能全都怪你……”他摸了摸额头,尾端有些灰白的两条眉毛收在一起,“说句实话,我倒更担心你向我慷慨陈词,表现得多么多么的懊悔。”

“我非常懊悔!!!!!”我强调,恨不得使劲摇晃他的肩膀。

“啊啊~我知道了。”他继续做着让我冷静地动作,嘴角微微上提:“我是想说,你还挺诚实……这种事,恐怕多数人都不会想到的,但是往往越是那些信誓旦旦的人,走出这扇门就会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愿意承担任何的责任。”

“我会对医生负责!!”我迎头喊道,不希望错过任何一个补救的机会,“但是,我该怎么做?”

男人暗色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扶住眼镜,低声道:“首先你必须保证,这件事绝不可以对任何人说……我相信你对罗伊是有感情的,所以这一点请你务必一定做到,否则就请你离开他,当做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不,我保证我发誓,我绝对不对任何人说。”我连忙举起右手,十分郑重地向他许诺。

男人稍显古怪地瞅了我一眼,继续道:“好。至于现在,你只要按照平常的作息生活就可以了。我想他很紧张你,不希望你因此有所改变。”

“??”我不解地望着面前正在偷偷衰老下去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来医院的路上医生就几乎处于昏迷状态,即使有暂时的清醒,我也不相信他能有力气为我交代什么。

男人诙谐地挤挤眼睛:“行了年轻人,我对他的理解绝对比你多得多,跟我比这个只能让你越来越自卑,总之,按我的意思去做,绝对不会有错。”

他说得倒轻松,我却越来越迷糊:“额,请问,你和医生……”

“我是他的教父……”男人微微一笑,像被清风吹皱了一层涟漪,“而已……”

Chapter 55

你觉得从一个男人眼里看见什么最让人心痛?失败?孤独?麻木?

那一刻我还不懂。面前的这个姓郑的男人,是这间医院的院长,是医生的教父,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交流的对象。他这么说着,目光却缓缓地渗进了我的心中,我觉得就连路过他唇边的风都仿佛带有颜色,灰白的,有些寂寞。

忽然他转过身来,十分谨慎地问道:“你要看看么?”

我知道他在说孩子,那个属于我和医生的不可思议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不再存在的小生命,或许他那小小的身躯里还暗藏着对我们的怨恨,没能好好地将他或她保住。

“不~”我匆忙地摇摇头,随后是深深地自责。一个生命就这样从你的指缝中溜走了,作为他的父亲,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如此的怯懦感到羞耻,但是即使愧疚不已,我依旧不敢面对自己的过错,“我,我有点……”

男人平静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有时很善于表达有时又格外地内敛,让人看不清楚:“害怕?”我点点头,“你多大了?”他问。

“十八。”

院长不免吃惊地动了动眉头,随后无奈地说:“好吧……其实也看不出什么,还不到一个月,连胚胎的形状都没长成,而且被胎盘裹住了。既然你不愿意看就算了,毕竟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我们会处理的。”

“……”我如释重负,但又觉得不甘,如果说之前医生所受的痛苦是孩子对他最后的任性,唯一的撒娇,那么作为他另一位父亲的我,难道不应该为他的离去而付出一些代价么,“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颤颤地问,处理两个字让我觉得心惊肉跳。

男人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一般引产或流产的死婴没有人领认,我们会将它们集中火化,但是你们比较特殊,它还不能成之为人……”

“为什么!”我站起来,感到羞辱、愤怒,脑袋里嗡嗡作响,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责备他们还在在责备自己,“不是你亲口说是流产的吗?!那他,或她,为什么不能算是人呢,不是人又是什么?不是只有人才可以说流产的么?为什么他不算!”

啪────终于对面的男人狠狠地敲了一记桌子。

我停下来,像个吃了败仗的士兵耸着肩,残喘地倒气。虽然我也不想这种时候表现那么没出息,但是不争气的眼泪却无法控制地挂满了我的脸:“呜……”我用力地用袖子去擦,却越抹越多。

他只是看着我,半天,开口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并向你道歉,但是这样的孩子‘那边’一般不会个别受理,而且,你当真决定这样做的话……我是说,如果他进了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不会有骨灰……你明白么?”

我站在原地,一滴没拭净得泪水从我下巴上滴落:“什么都没有……”

“是的。”

我曾见过好几个小孩的墓地,有的也还未出生。他们会有一块稍小的墓碑,稍小的耒文,稍小的满天星和炸酱草编制的花圈,他们会安静地躺在里面,四周是青色的草地,会有和他们一样不幸的孩子,就离他们几步之遥。

但是,我的孩子,连骨灰都没有,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如果我们不说,就像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完全不存在……

“……还有,别的办法么?”我止不住,泣不成声。

“偷偷的把他埋了吧,选一个安静的地方……”他说,“中国人从前都实行土葬,这也算是一种风俗……”

“嗯!”我勉强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震动。

男人走上来,拍拍我的肩:“现在去病房看他一眼,然后回塞斯利亚。”

“我能不能……”

“不能!”他打断我的话,“有些规定是不容许破坏的……放心,我们会照顾他。”

医生也曾对我说过相同的意思,而现在我更加坚定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要逃离那里,逃离塞斯利亚死的规定,我要和医生自由地相爱,自由的。

我老实地跟在他的身后:“好的,我会听您的话,但我想陪医生多待一会儿,两小时?”

“一小时”他再次拒绝了我,“弗兰克,是吧……孩子,如果你们都想要的话总会有的……”

我微微顿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回答说:“其实,我,还从没有想过……”

院长瘦长的背影有一瞬的定格,随后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是吗?不过这话你可别对他说!!”

Chapter 56

当我不得不离开医生的时候,他还没有从昏迷中转醒。

寂静的房间将阳光打碎,反射到他不着颜色的脸上,每当我转过身去,总能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可转过头回去却发现什么奇迹也不曾发生。

我忍痛看了看院长铁石般的表情,如果他能让我多待一分钟,或许医生就不会因为醒来看不见我的脸而感到失落难过。难道我不应该留在他的身边么,轻抚他的额头,问他是否感觉好些了……然后,由我来告诉他,虽然并不清楚该如何开口。我们曾经拥有过一个孩子,但是,他已经走了……是我没能照顾好他们。

可是,现在的我,却连想要向他忏悔的自由都没有。

就这样,回到塞西莉亚的第九天,迎来了我人生的第十八个生日。

空旷的大厅,悬浮着彩色的氢气球,有不算十分美味的黄桃蛋糕,细细的正在被点燃的蜡烛,一曲混乱无章的生日快乐歌。

“快许个愿,弗兰克。”珍妮戴着跟我一样滑稽的尖顶帽子,肉呼呼的下巴被橡皮筋勒得像块被横割了一刀的面饼。

梅森也是特意留下的,他用象征男人的方式捶捶我肩头坚硬的骨头:“允许你最后一次幼稚,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人了。”

期待与不期待交织的生日聚会,可惜的是,没有他在这里……

我环视一圈,搜寻每一个可以穿插的空间,哪怕只是他衣服的一片碎角…然后闭上眼睛,面对最后一个弥足珍贵的愿望,该说什么呢……希望我爱的医生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者更神奇一些,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够有一个更加美妙的出生……

“弗兰克,你好了么?”对愿望的渴求让我舍不得决定自己的信念,身边的小珍妮不耐烦地叫到。

好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同时挥去脑海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还能更蠢一点么?世界上没有挥动着星星棒助你达成愿望的小天使,医生也不是,能改变自己永远是自己。

那么‘请让我离开这儿!我会付出比过去十倍二十倍的努力,带着对医生和未来的承诺,用我自己的力量粉碎这具束缚着我灵魂的外壳,我要自由!’

我睁开眼睛,黑暗中扑闪的烛火显得坚定而肃穆,我鼓足一口气:“呼…………”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站在人群中间,仿佛已经看见不远的将来,自己战胜了一切。

聚会很快地结束,因为塞西莉亚亘古不变的作息时间,不会因为今天有谁脱离了童年,或是胆大妄为地许下了必定离开的愿而有所改变。

我揣着淡淡的惆怅和残留的兴奋走向自己的卧室。梅森在门口叫住了我,轻轻示意我不要出声:“让我想想你现在最需要什么?”他假装认真地摸了摸下巴,掏出自己的手机,“如果想他,不如给他打给电话。”

是的,想他…真的想他…………

我感谢地对他笑笑,接过手机走进房里,拉开窗帘的一侧,月光照亮正在休眠的键盘,随着我按下的第一个数字变成淡淡的蓝色。

“你好,请问找谁?”接电话的人口音有些奇怪,我立刻想到了那个漂亮的中年男人。

“额,你好,我是弗兰克.巴特利,请问佩恩医生在吗?”我清清嗓子,字正腔圆地对他说。

“是的,请等一下。”我听见电话被转移的骚动,然后是很久很久没有抓到的声线,“弗兰克……”

他是我夜里唯一的星星,他是我山谷里静止的风。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首爵士,印证着此刻的心情:“嗨,医生,是我。”我对着夜空提了提嘴角,仿佛看见他浅浅的一笑,眼睛闪闪发光。

“呵呵”医生不明所以地笑出声音,这至少说明他的心情不错,我不由地开心了一些,道:“笑什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话筒里传来“呼呼”的怪声:“我刚刚还在琢磨是不是该给你打个电话……”

“为什么没打呢?”我问,感觉电话那头微微一顿,“我一直在等着……”

Chapter 57

“那么,为什么没打呢?……我一直在等着……”我说,手指轻轻地握紧话筒。

“呵,你还没有手机……”那一端医生轻松的声音回答了我有些发傻的问题,随后不约而同地与我一起缄默了下来。

无声的呼吸延着粒子的震动在我们之间留下一段默默的牵寄,我看不见他的轮廓,也摸不住他的双手:“医生……”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什么?”他特意抬高了声调,我甚至可以从那不自然的尾音中看见他又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这是我最了解不过的医生──沉默,自我约束。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替人排解忧愁的男人,他只是善良地分担了你的痛苦,而对于自己的,从来都只字不说。

我沈了沈气,对他微微放柔脸上的棱角,心里却很明白,要说清下面的话,需要鼓足十二分的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但是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个孩子……”

电话那头是静得仿佛无人接听的寂谧。

无法想象,病床上的那个人听到这样冷酷的言语之后会变得多么的虚弱苍白。

但是我没有停下。这样的话,在我的脑海里思索了不下千遍,从离开他的那个午后开始,一直萦绕在我每一处的神经末端,扯住牵拉般的痛,像断续被抽出的血液,红色的线条曲延缠绕,迫使我思考的更多。

而在刚才,那个宣布我长大成人的残酷仪式上,扑闪动荡的烛火炙烤着我不再年少的脸庞,目光纯真的少年望着我的眼神,有些崇拜有些向往。

他们早晚也会长大,到那时,愿或不愿,生命都会带来残忍的惊喜,成熟和不成熟的界限只不过是用力去吹一根蜡烛的那么容易的事情……当你回过头去,远去的皆是嫋嫋细烟……

我那十八个青春年少里残留着的东西……和那个安静的孩子一起,被埋在不知名的地方,微风吹过,青草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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