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传-纳图————毕方
毕方  发于:2009年0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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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说。”哥达的脸阴沉的像死人一般,一双细长眼睛冰冷如铁。
“五万人呐,一个没留。”z
哥达颓然坐倒在皮毡上,耳中轰鸣,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铜骨的副将逃出来了,比图谷部早到一步。”
“人呢?”哥达怒吼。y
“已经死了。中了七箭。”摩陀退了一步,回避着哥达的眼神。
帐内只听得见哥达咬牙的声音,“木云,给你五万人,就是你死了,用尸体也要把晋军挡住。”哥达狰狞着咆哮。
木云大声答应,提刀而出,走到帐口,哥达又喊,“叫赫林回来。”
“纳图,狼崽子。”哥达咬得嘴里都是鲜血,恨不得把纳图撕烂。“来人,集合铁骑兵。”他手提着头盔,当先走出大帐。
图谷部的黑狼军在晨辉中显出隐约的轮廓,如同黑色的魔鬼军队,浓重的颜色把草原的尽头染成一片黑色。
“仇人血,亲人泪。奔行万里踏敌虏。”
“故土情,离人歌。伴我千山任驰骋。”
沉重的歌声穿破光辉传来,万千弥散的毫光里,一支黑色如铁的军队高唱军歌踏裂晨光,奔驰而来。渐渐突破光芒,最前面白羽的汗王大旗高高挚起,巨大的黑狼头在旗上似要咆啸而出,旗下的纳图全身黑甲,手提九尺斩马刀,恍如笼在金光中的天神。这支军队仿佛是神的军队,散发着无尽的光辉。
哥达立在阵前满眼血丝,看着远处奔驰而来的纳图,怒吼,“狼崽子。”铁骑兵们强自勒住战马。王庭被屠,他们的妻儿子女大多被杀,这时恨不得冲过去一口咬死对面的纳图。
纳图高举斩马刀,当先一骑缓缓前行,潮水般的黑甲骑士跟随在他的身后缓缓发动冲锋。
草原上的两大强兵终于在这一天正面交锋。时间好像凝固了,流动的只有奔涌的鲜血,痛苦的嘶喊。早春的嫩草被粘稠的血迹沾染,挂上诡异艳丽的红色。
纳图手挥斩马刀,在赤古都带领的一帐金帐卫护卫下直向哥达汗驻足的王旗处冲杀。他身上的皮甲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新旧的血迹层叠在一起。
黑狼军和铁骑兵翻涌着冲杀在一起。纳图距离哥达汗不过数十丈,巨大的斩马刀飞舞如电,毫不留情的劈落一名铁骑兵的头,鲜血喷溅模糊了他的双眼。
血色中,他看见哥达汗拉开沉重的铁弓,弓如满月,寒锋崩然炸现,震得纳图耳鼓生疼,暴烈的杀气刹那间笼罩他的面门,他下意识的侧身,肩上剧痛,铁箭贯穿了他的肩膀,几乎把他撞下马去。剧痛激流一样涌遍全身,纳图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巨大的冲撞力量像要在瞬间片片撕裂他的全身。远处赤古都失色大喊,“纳图。”
纳图咬牙反手折断箭杆,彻骨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b
铁骑兵有八万人,人数上远多于黑狼军,黑狼军已经渐渐落在下风。
纳图咬了牙,挥刀直冲,却见哥达汗狰狞冷笑,带着卫队从容退去。
有人一把拉住了纳图,纳图回手一刀,当的一声,斩马刀被架住,来人被刀上巨大的力量震得后退两步。“大汗,洛达和占旭尔还没有动静。”
纳图猛的从狂暴的杀人戾气中醒过来,他出击之前就领洛达和占旭尔带本部人马跟在身后,待战到酣时,二人可从侧面劫击钦查部中路,钦查部必然大乱。可是已经一个时辰了,两部人马却好像蒸发了一样。纳图心里一阵不详的预感升了起来。
他带马冲上刚才哥达立马的山坡,战场上的情况一目了然。黑狼军奋勇冲杀,却已经渐渐被割成几段,陆续有从钦查部前沿退下来的轻骑加入战团。他转向南方,金色的狮子旗迎风飘舞,缓缓退入高大烈云关,巨痛猛的冲上心头,晋军撤军了。
青灰色的晋军队伍,收拢队型,缓缓的退回了烈云关。赤古都大骂,“没有信义的南人。”
纳图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是模糊,回头看着渐被包围的黑狼军,一股穷途末路的感觉涌上心头。“大汗,撤军吧,不能让孩子们都死在这里啊。”赤古都暴跳着大吼。
牛角号吹响,黑狼军向着纳图所有的方位,拼命冲杀,渐渐汇成一股,向着北方拼死突围。
迎面出现大队的骑兵,洛达还是来了。纳图心头猛的一松。g
然而迎面而来的是如蝗的箭雨。洛达部的部众挥舞马刀号叫着冲锋,再次冲散了黑狼军的队型。赤古都和木阿香远远的可以看见洛达寒冰一样的脸孔,在他身旁是赫林青白的脸,眼里带着一抹残忍的微笑。
逃出几十里的黑狼军终于冲开了洛达部的狙击甩开追击的铁骑兵,在草原上整队。午时的烈日下,黑狼军战士疲累不堪,散在周围,看着不远处,满地的尸体。
大部分是占旭尔部的部众,鲜血纵横而流。
纳图木然看着显然是刚刚屠杀结束的修罗场。远处一声呻吟声,纳图纵马上前。
垂死的占旭尔,眼里全是泪水,挣扎着抬眼看纳图,“大汗。”
“洛达又反叛了。赫林和洛达带人偷袭我的部众,可惜我打不过他们。”垂死的老人泪流满面,“死在洛达手里,不值啊。”
“占旭尔。”纳图看着占旭尔微微花白的头发。
“占旭尔错了一次,这次对了,我是为铁由金家死的,可以去见塞木尔大汗了。”占旭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上尤然带着笑意。
“还有两万人。”赤古都清点人数回来,站在纳图面前。
纳图只觉得满口的血腥气泛涌上来,高大的战士仰天长呼,“十年征战啊。”他在马上摇了摇,猛然肩上的箭伤迸裂,眼前漆黑一片大叫一声跌下马去。
金帐外图谷部的亲贵大将们和各部的族长们站成了两边,纳图的亲信大将们怒目注视着对面的族长们,空气像是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不走怎么办,我可不想我的部众给钦查部屠了。”最年长的王爷隆礼咳了一声,开口道。王爷族长们纷纷应和起来,“就是,不走怎么办呢。”
木阿香大怒,“现在说走?大汗还没醒。当初打胜仗分牛羊的时候怎么不说走?老匹夫。”木阿香手按刀柄上前一步怒视着隆礼,拉出一半的刀身上,寒光刺得隆礼心里一抖,各部族长们身后的护卫也拔刀围了上来。
“大汗带走了六万人,回来了两万,我们拿什么再挡得住钦查部。早就说过不要相信南人了。现在呢?”眯着眼的莫桑语调缓慢,看着对面愤怒的木阿香。
见族长们的护卫围了上来,赤古都旭罕也走上前来。阳光下刀枪耀眼,双方互相逼视着。
帐门一掀,图谷部的大阏氏苏娜走了出来。“不要吵了。收了刀子。”苏娜早已经不是当年飞扬跳脱的姑娘模样,身上的银饰叮当做响,她明媚的眼睛里有一丝倦色,环顾四周,族长们触到她的眼神,不自禁的有一丝愧色,一时间有点没了主意,齐齐的回头看着隆礼。
隆礼拈着胡须,斜眼看了一眼苏纳,“大阏氏,大敌当前,大汗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那就请大阏氏拿个主意。”隆礼已经六十多岁,微微发福的身体像是一座小山一样,有些轻蔑的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大阏氏。
图谷部所有部众里,除了纳图本部以外,就数隆礼部众最多,即使是纳图议事时,隆礼也被特准坐床议事,一些小部落都看着隆礼的眼色。
“怎么办?”苏娜强自忍耐着心里的怒气,若是年轻十岁,她只怕就要一刀劈了这个老狐狸。“这么多的大男人,让我一个女人拿主意?”
隆礼老脸一红。“那就请各部族长马上集合人马,不要让钦查部偷袭。”不等隆礼回话,苏娜接着说,语声轻脆,不留一分余地。她面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几天没睡好了,然而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冷冽的威严。
各部部长还在犹疑,互相对望着。“怎么,还等在这里?”赤古都沉着脸走上一步。
隆礼斜眼看着赤古都,“大汗还没醒,你们兄妹就这么急着做大汗了?”
“你说什么?”赤古都脸色涨得通红,刷的一声抽出战刀,明亮的刀光刺得隆礼心里也是一颤,他知道赤古都向来好战,眼中更是除了一个纳图谁也不认,这时亮出刀来,让他心里不由得发抖。
“怎么要杀人么。”莫桑大声道。“来人啊,我们可也是草原上的汉子。”几百名各部头领的亲卫拥了上来,团团围住赤古都等人,这一下却连大阏氏苏娜也围在了中间。木阿香咬着牙,挺刀护在苏娜面前,两百名金帐卫围了上来,一时间金帐前刀枪辉映。
苏娜手心里握满了冷汗,纳图从马上坠下,回到龙骨河北岸王庭,已经两天了却还没有醒,一直高烧不退。巫医们束手无策,已经有人说纳图等不到明天天亮,苏娜心里像刀割一样,却是毫无办法。若是纳图再不醒,只怕辛苦经营十年的图谷部便要就此四分五裂。
倒是来了不久的路延年面色不变,自告奋勇给纳图治伤。巫医们本来战战兢兢,这时有人自已送上门来,立刻众口一词,说是南人医术高明。苏娜也无他法,只好让路延年施以药石。纳图的烧刚刚有点退了,她就听到帐外吵闹不休,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那让我们见见大汗。”隆礼站在人丛中高声道。“我们要看看大汗到底怎么样了?”
“大汗平安,只是要多休息。”苏娜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么?”隆礼冷笑,当先向金帐走去,木阿香闪身挡在他面前。“没听见大阏氏的话么?没有大汗召见,谁敢进去。”
“我们要见大汗。”隆礼加重了语气。他不同于莫桑等人,他部众人多,一向不太把纳图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大汗放在眼里,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一个重伤的纳图绝对挡不住他的脚步。
隆隆的蹄声从金帐后传来,冰冷的金铁杀气像是乌云一样涌近,一千名黑狼军身着黑甲,把金帐围住,旭罕手执马刀,勒住了战马,高大的草原雄驹不安的踢踏着步子,鼻子里吐出了白气。
场中一下静了下来,莫桑舔了舔嘴唇,看了看旭罕杀气腾腾的脸,感觉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旭罕看着苏娜的脸色。苏娜的心头如同打鼓一样,知道只要自己一个眼色,这里立时就会化为一片血海。她纤细的手里全是冷汗,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帐门猛的掀起,路延年高瘦的身型,有些疲惫的走了出来。“大汗请各位王爷进去。”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嘶哑低沉。然而这一句话却是像是在人群中打了一个响雷。
隆礼心里猛的一颤,醒了?纳图狼一般的眼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让他不寒而栗。冷汗忽的冒了出来,湿透了长袍。他咬了咬牙,硬起头皮当先向帐内走进去,他身后的从人便要跟入。
“只请各位王爷部主还有各位将军入帐,从人在此等侯。”路延年看了一眼旭罕,旭罕提马上前一步。
莫桑一愣,“平时议事,都可以进。”
路延年冷笑,“这不是平时,请各位快入帐,大汗在里面等着呢。”隆礼对上路延年的眼神,一瞬间,这个白面书生的眼神竟然透出一股凛然之气。他摆了摆手,示意从人退下,当先进入了金帐。
从明媚的阳光里走进大帐,隆礼努力的睁大了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沉闷的空气像是被药味塞满了,几乎呛得他喘不过气,两旁燃着火油的灯把大帐映得一片昏黄。
“都坐吧。”纳图的声音从巨大的虎皮案后传来,有一丝疲惫,听不出喜乐。赤古都和木阿香对望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喜色。
隆礼坐在大毡上,忍不住往大案后面看去,金帐极宽,中间是八根巨木支柱,隔了数丈外的虎皮案后,灯光的暗影里,高大的身影静静的坐在那里,仿佛有一丝金色的目光穿越而来,却看不清楚纳图的脸。
良久,纳图却不说话。大帐里静得掉下一根针也可以听见,闷热的空气也好像静止在空中,隆礼只觉得口干舌燥,渐渐的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心脏像鼓锤一样敲击着胸膛。
“大汗。”莫桑吞了口口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是颤抖的,“钦查部恐怕就要攻过龙骨河了。”他硬起头皮,适应了一点的眼睛终于可以依稀看清纳图。纳图红黑的脸色如今显得有些苍白,似乎被他的话惊扰,纳图的眼光抬起,刀锋一样的眼神,让莫桑浑身一抖,开始有些后悔刚才和大阏氏的争吵,自己有些站的太靠前了。
纳图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复杂的心事,只是缓缓道,“钦查王庭被屠,想必还有几天时间,才能空出手来。”
隆礼终究是老谋深算,也最有本钱和纳图讨价还价,“大汗,那也要早做个打算吧。黑狼军三损其二,就是晚两天来,只怕也挡不住钦查人。”
“那么依着隆礼老王爷说,该怎么办呢。”纳图盯着隆礼,刀锋一样的眼神好像一下刺到了他的心里。
隆礼吸了一口烟袋,这才勉强平定了心跳,“依我看,不如大家都带着各自的部众,分散保存实力。”
“放屁。”木阿香上前一步大喝,却见纳图摆了摆手。
“大汗出征钦查,也有我的五千孩儿,都折了进去,我也心疼。我看现在躲躲钦查部是最好的办法。”隆礼躲开了纳图的眼神,一字一句的说。他原本想趁纳图重伤,一举夺了图谷部的大汗之位,可是真正面对纳图的时候,却发现即使是这句话说出来,也是艰难万分。
“你们呢?”纳图扫视帐内部主们的脸。
没有人说话,大部分的部落族长们都把目光投向了隆礼。“谁要走,那就走,留下的,纳图以后以兄弟相待。”纳图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金帐里似乎亮了亮,那个天神般辉然的战士的声音,有些像是在吟唱。
将军们齐齐的聚在左首,怒目看着对面的族长们。隆礼咬了咬牙,熄灭了烟袋,起身当先走了出去,十几名部落族长先后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
路延年冷眼站在帐角的阴影里,“患难见真情。”
“还来说风凉话。要不是你们南人不讲信用,怎么会这样。”木阿香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可发怒目看着路延年。
“是你们南人的驱虎吞狼之计吧。原来这才是雷将军要的十年平安。”纳图看着路延年。“雷怒果真是我的对手啊。”
路延年不置可否,躬身道,“钦查部只怕数日之内就要越过龙骨河攻打王庭。”
“让他们来吧,我们还有两万人,守在龙骨河边,趁他们渡河的时候,杀他们一个不留。”木阿香愤愤的呼喝。
赤古都虽然勇猛,为人心思却远比木阿香缜密,一口便顶了回去,“龙骨河水不过马腹深,我们的骑兵过得去,他们也能过得来。况且龙骨河多长,你两万人怎么守?”
木阿香呼呼的喘气,却答不上话来。
“大汗,可曾想过鞑金部的查合答大汗?”路延年低低的声音。
“指望那个老匹夫救我们?”赤古都也觉得不可思议,看着路延年一时猜不透这个南人到底在想什么。
路延年沉默行久,长拜于地,“请大汗,屈尊臣服鞑金部。”话没说完,一干亲近大将已经破口大骂。不战而屈服,是草原上最大的耻辱,更何况纳图是图谷部的大汗,又怎么能屈身投降查合答。
纳图却眼睛一亮,饶有兴味的看着路延年,挥手止住众将,“让路先生说。”
“大汗曾说过,当年老汗王在世时,曾想让大汗拜查合答大汗为义父,结果还未成行,老汗王便遇害。现下也还不晚。”路延年抬头看着纳图,神色自若。
纳图脸色变了变,达敏儿清脆的声音穿破岁月传来,“给你,都给你,就是不给鞑金部的灭里台。”锥心的疼痛让他呼吸也艰难起来。
“查合答年老怕事,只怕不肯答应。”纳图沉默许久,嘶哑道。
“请借雷将军送大汗的一百粒珍珠,还有大汗金印一用,以安其心。在下必能成功。”
“还要大印?”赤古都的脸色变了,金印是大汗身份的像征,连金印也交给查合答,那纳图真的是身份扫地了。
“呵呵,你们听大汗的,还是听那块金子的。”路延年笑。将军们都是一愣,却不知道如何反驳。“大丈夫能伸能屈,只不过是块金子有什么可惜,换来我图谷部休养生息,值得。南朝开国大皇帝陆夔姜也曾屈人之下,十年,最终成就南朝万里疆业,此乃大志。”路延年拜伏于地,朗声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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