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是你。」沈睿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一丝茫然。
而那个男人却夺过他手中酒杯,叹息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少喝点酒吧。」
「我醉了……霍清州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沈睿晃了晃头说道,眼神却有些涣散。
霍清州不由得失笑:「沈睿,你清醒点。」
「真的是你?」沈睿似乎稍稍回过神,口齿清晰了些许。「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完这句话,突然莫名其妙笑出声音
。
霍清州并不回答,只是问道:「你为什么要笑?我出现在你面前这件事很可笑?」
「当然可笑。我们之间都已经结束了,你来到我面前又是为什么?」沈睿嘲讽地勾起唇角,「千万别说什么分手之后还
能当朋友的鬼话,我不信那套。」
霍清州一怔,登时沉默下来。
沈睿望着对方,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难受。他并没有说错,就像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一样,他也不相信分手的情人还能
成为朋友;他信过霍清州一次,却不打算相信第二次。
……焦虑、迟疑、不安、忧郁──这些情绪在过去几个月反覆折磨着他。沈睿享受着霍清州的温情的同时,也受到这些
情绪的不断煎熬。他学着信任霍清州,相信对方是真的爱他,也试图舍弃身为异性恋的自己,说服自己平静地接受男人
的身躯,然而在他几乎就要成功时,一切付诸东流。
这一切当然怪不了别人……那是他自己犯下的过错。
然而霍清州却为此抛下他转身离开。
沈睿在此之前做出的努力,付出的信任,还有滋生得越发茂盛的感情,都因此失去其存在的意义。严格来说霍清州并没
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过份干脆地舍弃了沈睿以信任及努力换取的将来,而沈睿所作的一切也因此失去存在的原因。
他并不是恨霍清州在那种时候干脆地离去,只是对被舍弃的自己多少有些怨恨。如果当时不相信霍清州就好了,或者,
跟那个男人只当朋友也未尝不可……他希冀得到幸福,为此将自己的一切孤注一掷,然而他赌输了,于是霍清州走了。
霍清州的宽容也不过如此罢了──只要犯了一次他所无法认同的错误,就是一切的结束。
「……沈睿,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
「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大概也无话可说了。」
他起身付帐,走出酒吧;霍清州却始终跟在他身后,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及近乎无声的沉默。
沈睿没有回头,走到自己订下的饭店房间前才低声道:「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兴许真是醉了,他的口气中多了一丝没
隐藏好的不耐烦。
霍清州简单地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我没什么可以跟你谈的。」沈睿淡淡地道。
他拿出磁卡打开房门,正要进去时却被霍清州拉住手臂;他惊讶地回头,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被霍清州推进房间,而那
个男人也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甚至还举止优雅地将门关上:「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谈了。」
沈睿迳自转过身,一副不打算听对方多说的姿态。
「沈睿……」霍清州低低道,「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
沈睿并不回答。
霍清州又道:「其实我很想你。」
沈睿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心底陡然一颤,心跳速度竟隐隐加快。自己大概早已深陷泥沼了吧……不然怎么会因为对方短
短一句话产生这种反应。
「那个时候也是……我太情绪化了……一想到你是用什么眼神看着那女人……就几乎没办法思考……」霍清州说得断断
续续,似乎很不习惯像这样坦白地剖析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很爱韩新亭,可是那女人……并不是韩新亭……」
沈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那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
「我对单静芳从来没有产生过关于她自身的任何想法。」
他只是在她身上寻求他逐渐失落的那些记忆,也从未想过跟她发生任何超出友谊的关系,纵使单静芳对他有所意图,他
也依旧委婉地回绝了对方,这正是他从未有意于单静芳的证据。但即便事实如此,霍清州也依然不能谅解他。
「但是你这么做对她实在……」
「她怎么想我根本不在乎,那时候我只在乎你怎么想我,所以才隐瞒了与她碰面的事情。」沈睿叹了口气,「事实证明
我做错了,你无法原谅我。」
霍清州一怔:「你的作法本来就是错的。」
「但是你从来没想要原谅我。」沈睿轻声道:「难道我犯的错误真的巨大到不可原谅?」
霍清州沉默许久,才慢慢道:「那个错误不是不可原谅,只是太过……自私。」
沈睿一哂,淡然地道:「沈睿从来就不是你想像中的圣人,他一点都不温柔,甚至相当寡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
自私到底的男人;他对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很宽容,但对待其他人却可以做到自私自利。」
「你的意思是,我将自己的期望强行加诸于你?」霍清州的声音里隐约有一丝不可置信。
「难道不是?」沈睿转过身,嘴边浮着一抹浅笑:「我并非同性恋,光是接受你已经费了许多力气,或许你真的很爱我
,但是你真的知道我付出过什么吗?」
霍清州陷入了沉默。
「结果也不过如此……我付出的一切在你所认定的错误之前完全不值一提。」沈睿忽地一笑,「我们之间,分手已经是
最好的结局。除了我之外,一定还有更适合你的人。」
「不要这么说。」霍清州喃喃道,「别这么说……」
「那我不说了,你走吧。」沈睿低声道。
「不……」霍清州垂下了首,「不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沈睿暗自瞥了对方一眼。
「──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霍清州急急道,「那天晚上我不该离开的!」
「你离开并没有错。」沈睿轻声道,「都过去了,无所谓的。」说出这句话时,沈睿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也正隐隐抽
疼。
怎么可能真的无所谓?被舍弃的感觉他已经尝过太多次……无论是过去韩新亭的骤逝或是新生儿的早夭,甚至是几个月
前霍清州决绝的离去……他这一辈子似乎总是被舍弃,纵使心有不舍,但被留下的始终只有孤身一人的他自己。
沈睿本以为霍清州绝不会弃他而去,却没想过爱他甚深的霍清州在失望过后,也选择了离去。到头来,他这个自私自利
的人,终究只能一生孤寡、得过且过而已。
「怎么会无所谓……」霍清州的眼神里不知不觉竟多了一丝绝望,「那天我太冲动了,你怪我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有怪你,只是我们对彼此的认知不够清楚罢了。」沈睿神情平静,「说起来,我们都已经分手了,往后还是不要
见面比较恰当。」
霍清州一愣:「连当朋友……也不行……?」
「我们不适合当朋友。」沈睿简洁地回答,「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他也没听霍清州接下来的回应,迳自走进浴室。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只觉得一阵昏眩,他洗了把脸,解开衬衫前几颗
扣子,走出浴室后才发现霍清州尚未离去。
「你……怎么……」
沈睿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霍清州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僵。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样的眼神。霍清州有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眼瞳的颜色是深沉的琥珀色,而那之中过往的慵懒温
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暴戾,甚至还有几分凶狠──他甚至注意到霍清州的眼角微泛血丝,微微眯着眼的模
样有些憔悴。
「沈睿,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到我?」霍清州的声音很轻,脸上的神情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沈睿沉默,慢慢点头。
他一直都喜欢霍清州,而霍清州或许还是爱着他的,可是那又如何?他们在一起多数时候是痛苦大过快乐,他总是在是
否要真正成为同性恋这件事上犹豫不决优柔寡断,霍清州内心大概也为他还恋慕着韩新亭这个事实而痛苦难堪;既然如
此,又何必勉强在一起。
爱情所带来的并非只有甜蜜而已,这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随之而生的怨憎、嫉妒、愧疚,甚至是不安以一种更加沉重
的姿态折磨着他们双方。
事已至此,跟他见单静芳的事实已经逐渐失去关联性……那只是个导火线而已,从争执过程及结果而言,沈睿总算明白
霍清州并非真的愿意自己永远爱着一个死去的女人,霍清州只是为了他在容忍。无论对方的容忍是否心甘情愿,他都不
应该任由霍清州如此下去。长痛不如短痛,他们分开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如果那次争执过后霍清州没有离开,反而继续容忍他的作为,那么终有一日霍清州或许会在这种压力下崩溃。纵使对方
说过不介意他爱着韩新亭,但又怎么可能真的毫不介意?沈睿并非不相信霍清州,只是这样终究不公平。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在不忘了韩新亭的前提之下爱上霍清州,事实证明他作不到。尽管能够喜欢上霍清州,甚至将那种
喜欢升华成爱,但那终究不是完整的爱情;另一方面霍清州对他的爱却又如此全心全意,沈睿除了被爱的幸福感以外也
感觉到无形的压力;霍清州从来不要求他什么,这份体贴反而成为促成他不知所措的主要因素之一。
如果他们相遇的时间再晚一些……等到他能够真正放下韩新亭之后,再遇见霍清州就好了。那时的他一定能够以最合适
的方式回应对方的感情,他们之间不会再横亘着另一人的阴影,只需要坦承地面对彼此的感情便足矣。
但是霍清州偏偏出现得这么早。
他将沈睿从那种忧郁绝望的氛围中牵引而出,让沈睿知道原来这世界并非一无可取,至少还有一个霍清州愿意倾注所有
爱意,就为了让沈睿重新燃起对于未来的想望。霍清州对沈睿的重要性无须多言,然而是幸亦是不幸,霍清州偏偏出现
在这个时间点──沈睿可以将他视为兄弟、挚友,甚至喜欢上他,独独不可能在这段时间内完全爱上一个男人。
而霍清州要的,却也只是他的爱。
这便是他们之间最终的僵局。
在此之外,沈睿隐约怀抱着的愧疚情绪除了肇因于他是异性恋外,还有无法只爱霍清州一人的歉疚。霍清州或许是非常
爱他的,然而那种过份的温顺与卑屈都已堆砌成一种异常情态,而据他观察,霍清州似乎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沈睿能够欣喜于情人为自己所作的改变与成长,但在那之中绝对不涵括任何委屈或压抑一类的负面情绪。不管是容忍韩
新亭在他心中的地位或者是放纵他继续处于异性恋的身份框架中,霍清州尽管外表平静,但绝非真的甘之如饴。
从对方那一次决然离开,沈睿便知道霍清州实际上是占有欲极强的人。对方容忍他爱着死去的韩新亭,却不能忍受他多
看单静芳哪怕是一眼;与他对单静芳失礼与否的事实无关,霍清州始终不原谅他,大概也是因为将他的这种行为界定为
精神出轨。
沈睿自己当下并不觉得如何,然而事后细想,霍清州的愤怒与其说是因为他不尊重单静芳,更不如说是认定他精神出轨
的失望;纵使沈睿并未真正出轨,这种认知也不会改变。
而霍清州离去,这一行为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沈睿并非不伤感于此,而心底些许朦胧的遗憾也在时间冲刷下逐渐淡
去而至消失。或许霍清州就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尽管两人之间情感纠葛尚未水落石出,对方却也仅能陪伴他至此。
而这段日子以来,霍清州已经给了他许多,也为他牺牲了许多,他们终究不能这么下去;沈睿花了两个月才想明白,对
方的幸福并非只有他能给予,所以分开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他尊重霍清州的离去,无视自己的痛苦而放手。
然而此时此刻,霍清州竟用这种眼神望着他;沈睿沐浴在男人灼灼视线下,只觉得胆颤心惊。那种眼神并不像是人类的
眼神,纵使平静无波却缺乏理性,彷佛野兽正对着猎物虎视眈眈,沈睿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己将要被兽类利齿撕碎的错觉
。
秘密II 八(限)
「霍清州……?」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霍清州微微勾起了唇,露出了彷佛是笑的神情,但那笑意完全没到达眼底。
「早知如此,我根本就不应该这么对你。」男人顿了一下,眼神幽深而冰冷。「……真是女人当久了……」
沈睿没听见霍清州后面那句话,只是定定站在原地。他对目前的情况还有些许迟疑,尽管知道此刻的霍清州有些异常,
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睿……你知不知道,我真的爱你。」霍清州的声音很低,纵使倾诉着爱语,声调却毫无起伏。
沈睿犹豫半晌,开口道:「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我们不适合?你是异性恋?或者,比起我,你更喜欢那位单小姐?」霍清州语速极快,几乎有些咄咄逼人
。
「我说过了,我从未对她有过那种感情。」沈睿有些无奈。
「那么,你上次在餐厅时真的是在骗我?」霍清州冷冷一哂,「你宁可说谎,也不愿意跟我有所牵扯。」
沈睿一怔,想起上回与霍清州在简餐店碰面时,自己存心引对方误会而随口说出的暧昧言词,大感不妙。方才他有些醉
了,压根忘记自己上回说过的话,与霍清州争执起来,甚至又一次承认自己对单静芳并无其他。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
就是自打嘴巴。
「抱歉,我那时是有意让你误会的。毕竟你跟我……已经结束了。」沈睿淡淡道。
霍清州眉间一紧,缓缓道:「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跟那女人在一起?」
「是,很抱歉骗了你。」沈睿垂下眼,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霍清州却突然走近了他,伸手抚摸着他柔软的短发。沈睿一愣,一时间犹豫着该不该拉开那温暖的手掌;霍清州的手很
漂亮,碰触的力道也很温柔,打从青春期以来就甚少被如此碰触,沈睿瞬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霍……清州……?」
「嗯。」男人随意应了声,却没有收回手。
「你……快放开……」沈睿只觉得一阵热气直往耳朵上冲,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两人之间明明还剑拔弩张,霍清州的神情更是冷淡难言,怎么几句话过后,对方反而收起那副冷漠的姿态。他不解
地想着。
「不。」霍清州明确地拒绝了沈睿,那双深邃眼眸里既没有先前的冰冷,也没有过去的温和,反而充斥着一种介于二者
之间的复杂情绪。「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去介意你的想法。是同性恋也好,不是也罢;喜欢我也好,讨厌也罢;我都不
管了。」
「什么?」沈睿怔怔地反问,一时间几乎无法理解眼前男人究竟要表达什么。
「我说,我要跟你在一起。」霍清州的嗓音平静而淡然,「以前对你温柔,处处以你为考量,似乎你不喜欢那样。既然
如此,我也可以换一种作法──虽然我不太喜欢强迫别人,但凡事总有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