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之清风天下 下——南有嘉鱼
南有嘉鱼  发于:201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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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红泪一惊抬头,眼角有微微湿润。她仿佛看到当年纵横江湖的九现神龙,眉眼深沉着,一剑在手,睥睨天下。
只是,为了谁?
莫言笑笑了笑,看着对面晕红着眼圈的温千红。月牙秀眉下,两盏琉璃般的明眸似睡眼朦胧般虚无的翕开,葱葱纤手

捂了捂朱唇,欲言又止的,怔怔出神。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丝,忽然道,"小红,此间事了,我再陪你去江南可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微笑,"远离这都

城喧嚣,也并非不是幸事。"
纤细的身子轻颤了一下。碧水摇空,南风春梦,是怎样温柔而妩媚的盛世华年。她微微点头,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答

,"好。"

李纵纵在冬天清寒的早上有莫名的焦燥,看着坟前坟后敲敲打打了一晚上了的两个老头,眉头浮出一抹赤红。杀意的

赤红。
"还要多久?"
"李捕头,这个墓机关之精巧实在超出老朽等的想像......"
他挥挥手,截断话头,"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弄不开,你们就直接留下跟这些孤魂野鬼作伴吧。"
白苍苍的头颅惊悚地低下,他不耐烦的转过身。突然看到奇景。
守着四方的五个捕快,互相惊疑地瞪视着。他们看着自己飞了起来......不--自己的身子还留地上,是自己的头飞了

起来--
人头在地上溜溜地打滚,带着好奇又惊骇的表情。五具尸体却朝四方轰地倒下,开成了一朵莲花。
剩下的捕快惊骇地后退,李纵纵居中,一张脸变得铁青。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这是一句有点哀愁的诗,虽然他们通常是用别人的命来换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和体现自己的价值,但这不防碍他们在

冬天的晨雾里轻轻吟出自己代号,有一刹那的哀愁。
"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飘幽幽的声息像夺命的魂魄,四下荡着。李纵纵铁青的脸转为苍白,一纵身,人已大鹏般飞退。
场中瞬时走得只剩两个牙齿打架的老人。
雾里飘出五个人影,五个长得一模一样剑眉星目的人。
"这独臂神捕胆子也真小。"
"他虽有相爷撑腰,却也不敢跟太子作对。"
其中一个走到两个瑟瑟发抖的老匠人面前,"你好,我是姬丈。"他笑笑,声音很亲切,还用手指了指后面四个人,"这

些是我兄弟,分别是刘发、毕白、曹三、冯千。我们五个人,叫做白发三千丈。"
"我们是临安府的匠人,被李捕头强行带来......开这座古墓......"一个老人仗着胆子解释。
那个叫姬丈的年青人笑得更亲切,"我知道。我告诉你们我们的名字,就是想你在阎王老子面前,能够说得清楚些。"
两声尖叫刚到喉间,瞬地没了声息。
"老五杀性还是那么大。"
刘发刚摆好棋盘,摇摇头,耳边就传来轰的一声。尘土飞扬。
毕白疾咳的声音在墓后传来,"真是邪门了,居然会炸不开。"
曹三在看一只被火药声惊起而撞到自己身上的兔子。他缓缓地把它提起来,白兔惊惶地蹬着腿,与他对视。他英俊的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地点向两只丹红的眼睛。
兔子在他手里惊惧万状地挣扎,他舔着嘴唇,仿佛闻到血的芬芳。
指尖离那小动物的眼睛不过一寸。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丝锐风,一股汹涌如潮水的巨大力量,排山倒海般刺来。
立即大惊。
他从未见过一股这么巨大的力量,凝结在一点上,仿佛足把一切刺穿一个洞。
大惊的同时,伸手一扔,把手中的兔子抛向身后,高大的身躯弯曲如弓,如箭般射出三丈开外,避开那股巨大力量的

范畴。
白色的动物撞向一道银亮的光芒,盛得,似乎能在瞬间将它绞得粉碎。
那是一杆枪的银芒。
微微一顿一挑,兔子在空中折个身,轻轻巧巧地落在他手上。
七尺银枪,玉面朱唇。持枪人的神情很高贵,眼神却冷如冰雪。
那冰雪在转向身后的时候,却突然如春水般的融化,"红泪,你看,我帮你救下来了。"献宝似的喜吟吟。
曹三在飞退中看到一张美得足以传世的脸。
还有一支美得足以传世的箭。
传说中,当伤心小箭射向天空的时候,整个江湖都会落泪。而当她那支箭射向一个人时候,那个人就会一生伤心。
我是不是被她射中了?
曹三怔了怔,觉得自己的胸口马上揪痛起来。那痛,啃食着人的肺腑,伤透了人的骨髓,催尽了人的眼泪。
他觉得自己是因为伤心而死的。

棋子飞了起来,迅捷无比,像一团黑雾笼罩下来。刘发对自己的棋阵一向很有信心。无数点黑白光亮,象刀尖,刺黑

,带出数道尾芒。
一点亮星刺破黑团。
大片黑子消失。
他再也不能下棋了,生命只剩下了一盘残局,连落子都是无力的。
一柄剑正以排山倒海惊涛骇浪的阵容直入他心脏的城池。
戚少商出剑,他便倒下。人世间最后的印象,是一张英气与沧桑齐飞的脸上,一点郁勃难平的微愁。
他的剑在雾气里黑多于白。

荒坟包夹在雪与雾之间,似通体黝黑的怪兽。毕白绝断的刀光乍起,一片森严。
他马上听到剑锋刺入自己骨头时轻微的风声。
变化太快,他的刀在一把无鞘的铁剑在前竟然先发而后至!
冷血的剑,对杀手绝不容情。
姬丈在飞退的同时,看到刘发自胸至侧腋横开一道深痕,血湿透了前半身子,倒在那个黑衣人的剑下,他的眼已红,

轻啸一声,一只银钩疾挥了过去。
这一钩曾经一瞬割断了两个捕快的头。
戚少商却还在低头看着那些撒落一地的黑子,恍若不见。
一只手。
一只干净,修长,皎白的手,极自然地从戚少商身后伸了出来,仿若它本该就放在这里。
忽又不见。
手不见。
银光却飘了出来。
他倒下去的时候,听到了冯千的一声闷哼,他是他们中功力最高的一个。
他隐隐觉得恐怖。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

冯千只跟那个灰衣中年人对了一掌,对方掌力含而未发,他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大惊之下再不敢停留,咬着牙,掠

出荒坟,眨眼已在十丈开外,突然骨节中"咯咔"一声。倒下。
片刻,却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留下一记怨恨如刀的眼神,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赫连春水摇头,"铁大捕头,你这样的习惯迟早害死自己。"
冷血凛冽的唇角却飘起一抹笑,好像早知结果如此。
莫言笑的目光斜藐了过来,冷血和铁手前肩而立,山一样的,好像可以抗击世间所有的风霜。他心里想着却是另外两

个人,一丝笑意自心底泛起--

雪地上一缕血痕鲜红夺目。
那一场溅血的雪!
戚少商吸了口气,乍然回神,收敛心魔,缓缓沉下眉目。
"小莫,你看看陵墓被他们打开没有?"
"此坟是用西南漳地的火山岩砌成,刀剑水火于它都是无用,再加上郭青精心设计,哪有那么容易打开。"
白衣公子洒步上前,戚少商将铁环交到他手上,两人对视一笑,戚少商退开数步。
难得天下第一巧手亲自破阵,几个人都围了上去,戚少商反而退出了圈外。
头上飘的,是冬日的沉沉云色。密密麻麻径自翻覆着,于是雾愈发的薄,愈发的含糊。
他望向远处,那里有无数宫殿的琉璃顶在雪光反衬下异彩纷呈。
百里楼台盛飞雪,多少情怀寂寥中。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双眼睛,迷茫悲哀失落交织成一张网,渐渐缚住他的灵魂。
他的剑刺过去的那一刹,那个人的眼光,无形却扑面的,撞在他颊上,晕成一片静默的哀伤。他没有说话,仿佛性命

随时可以任由他拿走,他亦不在意,他只是,觉得哀伤......

一道风声掠了过来,他转过头,沉岳如山。
雷鸣圆圆的脸庞出现在晨风里,看着一脸肃穆的戚少商,突然就微笑了,"小老么。"
神情微微动了一下,"皮猴儿......"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旧时称呼,旧时风景,任你再把它攥在手心里握得紧紧的,它也会从手隙里似沙子的滑落,

轻轻的,滑过岁月的沧桑。物是人非。
雷鸣的笑容温暖甜蜜,眼里愤恨的火焰似乎已经熄灭,是不是因为他已得偿所愿?戚少商的腹部隐隐升起模糊的钝痛

,灼烧一般。那是过去的旧伤,来自骨肉深处,每次想起赐他这道伤的人,他就痛到想要毁灭一切,又想要狂喊出声


那个人,难道真的......真的......毕生执着全成虚妄,耽精竭虑不过荒唐?
"雷门主,请过来一下,我正需要借助你的火器。"
他淡淡的,侧身让开一步,透过雪光的反射,息红泪正好看到戚少商的侧脸。年青的,神气的轮廊,脸上的倦意,却

已使她令人感到岁月的遗憾,深情的余恨。
他紧紧的,抿着他的唇,仿佛在忍着生之哀矜。

细细的一声轰响,所有人都听到了古墓中机括的转动声。
穹顶的石门慢慢地升起。那个古墓入口格局竟是大气得惊人。老八欢呼一声,一低头都要往里钻,却被铁手一手拉过

,"当心机关。"
莫言笑微微一笑,白衣飘飘,率先而入。
"赫连,你跟老八守在墓口,以防生变。"赫连春水眉目一挣,息红泪的眼波扫过来,他就乖乖低了头。戚少商凝了凝

神,拉起息红泪的手,入手却觉得一片冰冷,他不觉一怔,"红泪,你很冷么?"
"不,我只是......说不出的害怕......"戚少商见她神色凄婉,心中悸动刹那,不由柔声道,"别怕,我陪着你。"
回答他的是赫连一声怒哼和老八得意的笑脸。他叹了一口气,拉着息红泪,侧身而入。
幽深的墓道两侧,有嗡嗡数声,两排壁灯同时亮起来了。前面的温千红惊叫一声,随即传来莫言笑温文的声音,"别怕

,那只是一种古时就有的墓灯,灯蕊用一种特殊的粼粉秘制,遇空气即会自动燃烧残余的灯油。"
墓道并不长,尽头是一道石门。莫言笑细细查斟了一圈,皱眉道,"这道千斤门的机关被卡住了,需要强大的内力推动

才行。"
戚少商点点头,走上前去,与铁手并肩而立,吐气扬声,内力同时从掌心吐出,绵绵密密。
两双铁掌加在一起,劲力简直惊天动地,连站在近处的莫言笑衣襟也已翻飞。那石门却纹丝未动。非但未动,连戚少

商与铁手的掌力一齐被吸住,宛若掉入泥淖之中,不能自拔。
再催内力,泄之如江河,连铁手面上都露出惊疑之色。
一声轻响,冷血的掌心已经贴上了铁手的后背,他虽不以内力闻名,也属一流高手,三人的掌力加在一起,足可开山

震石。
那石门却仍巍然不动。
息红泪和雷鸣互看一眼,手也同时搭上了戚少商的后背,
合力之下,雪为之融。冰为之裂。
连莫言笑也微微地露出动容之色,温千红眼泛雾光,正待也上前相助,那石门却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一条缝来。
温千红欢呼一声,各人收掌。戚少商只觉眼前一阵发黑,气血翻涌,竟有了脱力之兆。他一惊,与铁手对视一眼,都

是微微骇然。
却不知莫言笑从哪里拔动了机关,石门轰地一声,沉入了地底,壁灯一盏一盏地亮,照亮了门后的整个厅堂。

一个宽敞的厅堂,中间摆着一副巨大的棺椁,有彩凤华龙在阴影里窥视。
周围几十口黑沉的箱子,戚少商岂非眼熟得很?
他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去。
冷血掀开其中一口铁箱,正是失踪的寒铁。戚少商拿起一枝,屈指轻弹,嗡的一声锐鸣。
他恍然想起,某时某地,也有一个人,拿起铁箭,手指轻抚过剑沟血槽,目光中流露出一点锐气。那是名将得到利器

时,扬眉出鞘的锐气。
他欣欣然地,转过头来,"大当家,有了这批箭器,足以纵横沙场。"那神情有真正的喜悦,像初春,雪还没有化,浅

绿的小草已经冒出头来,一点点若隐若现的,冬天的太阳从云层下泄出一线温暖的桔黄。那一刻他的表情那样动人,

那种想让人伸出手触摸的动人。
他一直渴望他目光里的那点温和。
掌中渐渐沁出冷汗来,眼前看过去模糊如云雾。
他猛然转身,一个立足未稳,差些跌倒。
咚的几声轻响,却是息红泪和温千红一起跌坐在地上,身边冷血轻叱一声,和铁手双双掠起,似想疾扑门边。
却被一道剑光拦了下来。
不只是剑,还有剑芒上炸开的,层层雷火。
勉强提起的真气被这一逼,生生落了下去,两人倒退几步,脸色刹白,盘膝坐下。
戚少商咬着牙,体内的每一分乱撞的真气,都在惨痛入骨地腐蚀和灼烧。
他有些惨然的,抬头向石门处望去。
白衣胜似千山飞雪,浅笑堪比佛祖拈花。每个人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江南的风骨灵秀,水气滋荣。
他的眼睛突然有如针刺般的痛。
是你......
他喃喃地,没有什么怒气,只有了然醒悟和不能回头的哀愁。

雷鸣慢慢地退到了白衣人身边,修长的手搭在腰间皮囊上,面上居然还带着那份纯真的笑容。
息红泪长叹一声,转过头,似不忍再看。戚少商却直直地瞪大眼睛。
他和莫言笑,隔着几坪墓室,隔着万丈红尘,静静地对视。
江南忽老。

35.凤去台空江自流(下)

墓道里突然响起一声长笑,以及几声短促的叱声。
戚少商像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他还未跳起来,两个人已被推了过来,却是被封住了穴道的老八跟赫连。
沉沉墓灯下,室内多了两个人,一个独臂,一个红衣。
竟是去而复返的李纵纵和那横眉阔口的红袍人。
阴沉的目光掠过场中众人,独臂人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得意之情,向白衣公子躬身道,"莫楼主神机妙算,在下等佩服

万分。"
莫言笑一弹衣袖,甚是从容,"两位请稍候,在下与戚兄还有几句话要说。"
他走近几步,宽幅长袖,行走间扑来淡淡水气,柔软而飘忽。这晕黄的地室,于他似乎与玉砌楼台没有什麽分别,他

以这华贵的风流姿态,淡淡地走近,带一点山川河泽的气息。
戚少商背靠棺椁,缓缓坐下,眉宇舒展开来,神情平静而疲乏,"我确实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白衣公子仍静默,却有淡淡的笑意自眼中盈起,"戚兄想知道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莫言笑,谈笑楼的主人。"双眉优美地挑起,忧色,寂静,温华,"我也是江南的原主--戚兄可知,我本不姓

莫......"
饶是戚少商镇定,也不禁在思索半晌后,瞠目以对,"你莫非本姓李?"
"不错。"他微微颌首,眼中光华流转,"莫家正是南唐宗室后裔。赵匡胤虽然踏我疆土,鸠杀先祖,宗室却有血脉死士

得以留存,避居江南,积蓄实力,六代以来,没有一日一时,不在思量着辟我祖姓,复兴故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李纵纵面上亦出现了惊疑的神色。
戚少商却是恍然大悟--难怪,有这样的气度风华,谈笑楼又有如此的底蕴势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一开始,朝廷就没有冤枉你。你肯来找我,只是因为你知道我也曾负屈逃亡,见你情势与我相

近,以己度人,先入为主,莫家又死伤如此惨烈,很轻易便会信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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