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之清风天下 下——南有嘉鱼
南有嘉鱼  发于:2011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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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一树碧无情

细雨。

寒庙。

小而简陋的庙堂,火堆烧得正旺,上面还烤着半只瘦狗。几个大汉席地而坐,正是酒酣面热时候。居中一人却微皱了

眉头,轻按左肩,似乎在忍着什么疼痛。熊熊火光,映着他颇为威武的面容。

夜雨渐转密集,他突地扬眉,一抬手,几个人就安静下来。

庙门突开,几人眼前一花,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那大汉长身而起,笑道,"你总算来了。"

"事情怎么样了?"那人淡淡道。

"确实如你所说,什么都问不出来。"他轻啐了一口,"那人骨头倒硬,我就按你说的,把他送到戚少商手上了。"

"很好。沈星子做事果然让人放心。"

沈星子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颇感有趣的一挑眉,"却不知你这出捉放曹又是唱给谁看的?"

那人喋喋一笑,"你们问不出的,自然有人代劳。"左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不必多问,这是你们的酬劳。"

沈星子一侧头,旁边一个大汉就伸手去接。

那锦囊入手却是极轻,他一怔,刚要发问,眼前绿芒一闪--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最后一道光芒。

幽亮的光,夺目,是吃了惊的艳,艳丽到了极致,也要命到了极致。

那个大汉首先其冲,一声惊呼未绝,五官之间俱已是焚烧的绿火。

锦囊炸开,爆出更多更密的游丝。呼声数起。一时间,破庙内满是妖艳的绿芒。

那艳里,还带了点愁思。

仿佛,断肠人在天涯。

沈星子却没有断肠。布囊方显绿光,他已经飞身而起,绿芒它炸开时,他已掠到门边,厉声道,"早知你不是好东

西......"

他的轻功本就江湖闻名,又洞了先机,耳听那几名大汉惨嚎不绝,一咬牙,人已穿门而出,"这笔帐早晚......"

话音未落,他在半空中的身子突然像鱼一样蹦了蹦。

跌下来时,已是死人。

胸口赫然凹下一块,衣襟焦黑,似被火焰焚过。死不瞑目的脸上,带了一个惊恐莫名的表情。

雨雾中,整间破庙都熊熊燃烧起来。那要将世间焚尽的碧绿,在雨夜里妖冶无比。黑衣人飞掠出来,足尖轻点,已将

尸身踢回庙内。他在笑,"龙王好功力。"

夜雨凄迷中,一人似从远古洪荒中走出。红衣烈烈飞舞,艳如朝阳。

江南的夜雨,确实让人愁长。

戚少商在看更漏。

指间沙,总是握不住。逝水流年。

渐渐失散的,除了光阴,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吧。

他本在想那批箭,由箭想到了小妖,想到小妖,又想到了红泪,还有赫连看红泪的眼神。朦胧的,灼热的,带着飞蛾

扑火般的欢悦和痛楚。他想,这才叫真正的一往情深吧?

他们现在在哪里?

人在江湖,人在旅途。

风中沙,来去无凭,见时各自欣喜各自颔首各自言语,不见各自想念各自生活各自悲喜。

此间事了,他要去见一见息红泪。

决定了,心里反而紧了一紧。他摇头,颇觉困惑,一抬眼,却看到莫言笑正倚在窗边,风吹起他的白衣,何尝不是神

情迷离?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时节......

人生自是有情痴。

他心里一动,轻声问道,"小莫,你可曾娶亲?"

莫言笑转头看来,神色间有微微恍惚,"少时曾奉父命,与江南一家花姓望族订婚。"

"哦?那花家小姐可美?"

"多年前见过一面,好像颇为殊丽。"莫言笑仰起头,有点清冷,"可惜,十六岁那年就病死了。"

戚少商一窒,白衣公子却仍是淡淡的,安之若素,"时间太久,我已经有点想不起她的样子了。"

室内恢复沉默。只听蜡泪啪啪的轻跳着。

纤细白晳的手指轻轻抚过怀里香囊,清晰地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轻轻地按压下去,冰凉的丝锦随着指尖轻轻凹陷,

仿佛十六岁女子的纤细和柔美。

他叹了一口气,抽出手来,以一贯的冷淡和优雅的神情笑看窗外。

凄风冷雨。

天荒地老。

孤灯独上。

心事迢迢。

顾惜朝守着药炉。神情也在微微恍惚。

他在想着戚少商一时三刻前的那个神情。

眉头微拧,眼神微苦,嘴角微抿,旁边那两个酒窝就微微带了苦相。

这个人,只合出现在北方苦寒之地,郁怀苍冷,壮志逸飞,在孤崖绝顶白云独俯,击剑长鸣--而不是在这里,为了只

言片语前尘旧事,神色不定,耳后青筋根根崩起。

他微微摇了摇头,沉思半晌,再抬起头来,眼内已是光芒跳动,流转不休。人却更显落寞。

药炉突突作响,轻轻挑开炉盖,空气中就飘开微微药香。

百合滋阴,肉桂壮阳,清明前采下小叶藜晒干磨皮后能治皮肤骚痒,只是......

什么能解惆怅?

一声轻呼。

顾惜朝眼神一动,青衫已到了厢房。

床上那个原应不能动弹的人此刻痛苦地仰起了头,手指痉挛着缩紧,抓住了温千红的衣角。温四小姐却已吓得花容失

色,颤声道,"小顾,我正在给他润唇,他怎么突然就醒了?"

顾惜朝抢过那人的手,只觉经脉之中数道精气乱窜,震得他内息也是一乱,烦厌欲吐。当下手指一转,如风般点向他

耳边听风穴,转头轻道,"小红,去叫大当家。"

那人却倏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号叫,拼命地伸出仅余的左手,死死抓住了他的右腕--顾惜朝一怔,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耳畔衣襟翻响,戚少商已旋风般掠了进来。

戚少商确实很急,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

边关盗图换箭是谁指使?江南知府因何被杀?信阳他与箭再次失踪又是何人所为?谁断了他的右腕?他为何又会被沈

星子找到?还有,那三十五万枝威力惊人的铜箭背后,到底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可是他到了叶青衣面前,却怎么都问不出口。

虽然已经换下了那一身血衣,但叶青衣的脸仍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抽搐着,喘息着的脸上,湿漉漉全是汗水。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惜朝,喉头嗬嗬作响,神情竟是凄厉到了极致。

"他怎么了?"戚少商又急又惊,叶青衣的眼睛,竟是一种死灰般的空洞。

"可能是受惊过度,也可能根本就被折磨疯了。"顾惜朝一摇头,慢慢挣开被他死死扣住的右手,低声道,"他经脉里的

寒气跟泡泡注在我身体里的同出一辙,可能曾经落在李纵纵的手上。"

戚少商心里更是惊疑,他看着叶青衣,轻声问道,"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叶青衣的身子在剧烈发抖,喉咙里叽咕半晌,慢慢挤出数声嘶哑而破碎的嗓音,象是风里欲断的长弦。戚少商皱起眉

,努力辩听,却仍是嘶哑难明。

"他醒了?"一听到那个清彻如水的声音,叶青衣更是抖如风中落叶,他张开的嘴,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似畏缩到了

极点。

"数月不见,竟是人面全非。"白衣公子从门后转了出来,凝目半晌,向叶青衣微微一笑,他便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莫言笑慢慢倾下身去,细细看着他的眼睛。顾惜朝眉目一动,似想阻止,他却微微一摆手,轻声道,"青衣,我知你能

听懂我的话,也必记得这十余年来的情谊。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家人,我向来尊你如兄长,甚至将谈笑楼的大权交付

予你。"

他叹了一口气,眉目间已带了苦楚,"符二哥在五台山为救我而死,临终前,还声声嘱我,再见到你,定要问清缘由,

他绝不信你会背叛谈笑楼。"他微微用力,抬起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如今当着九现神龙戚少商戚大侠的面,我

只问你,我莫言笑可有命你杀人盗图,私藏兵箭?"

被迫抬起的身子又猛地抖动了一下,嘴巴张开,剧烈喘息,眼中那片死灰闪过一丝异色,似有羞愧,又似悲凉。莫言

笑眼中光芒更盛,刺得他浑身瑟瑟地抖着,终于,几乎是不可觉察的,微摇了一下头。

戚少商紧绷的心就骤然松驰。他相信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莫言笑却将叶青衣的双肩握得更紧,森然道,"那你做了没有?"

那人眨了眨眼,呆呆的,几乎形同麻木的,点了点头。

莫言笑似已忍无可忍,振衣而起,叶青衣骤失依靠,颓然倒回床上。

房内一时静谧无比,只听得雨声渐稀。莫言笑回身悠悠望向窗外,夜色勾出他流水般的身姿,清冷而苍白,宛如高处

不胜寒。他的声音,一字一句,也像从遥远的地方慢慢飘来,"谈笑楼上百条人命,连同莫家的几代基业,我不同你要

,你也还不起。我只问你,你同郭青,将那三十万羽铜箭藏在何处?"

叶青衣全身都在抖着,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号叫,状似疯颠,却又有一种绝望的悲凉宛如流水蔓延。戚少商忍无可

忍,一把擒住他左腕,还未及喝问,已听到几个破碎的语音从那颤抖的唇间抖出来,"四喜布庄......"

莫言笑猛然回头。戚少商也是一怔,正欲追问,叶青衣又大叫了一声,凄绝至极,两眼直勾勾的望着他,半晌,猛的

将舌头一咬--戚少商大惊,阻止已是不及,旁的伸出一双青色衣袖,疾如闪电,一掌拍在他脸上穴位。终是慢了一步

,已有血色喷了出来,叶青衣身子向后一仰,精疲力竭的昏了过去--

顾惜朝一扬眉,收回手冷笑道,"你们倒像是要生生逼死他了。"

莫言笑怔怔的看着倒在床上死去一般的人影,默然半晌,方柔声道,"他从小性子最是坚韧,有年家父得了一门佛家武

功心法,刚强无比,但要不近女色,不动嗔喜。莫家向来不尚武力,几乎没人学这门功夫,他却一练就是十二年,方

得小成,名动江南。家父也因此托以重任。我一向疏懒,谈笑楼倒有大半握在他手中--我委实想不通,是什么,让他

叛我莫家至此?"

他的语声平静柔和至极,却又带着一种灰飞烟灭的黯然,和如冷水浇背的动容,中间夹杂着已经不能回到过去的悲戚

与叹息。

就算伶牙利齿如顾惜朝,此刻业也无言。沉默半晌,方轻声问道,"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莫言笑摇头,戚少商眼中却有光芒闪动,"我在探查郭青最后一家别业的时候,隔壁正好有家布庄......"

他慢慢地微笑,"我们三人,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25.望天高。天高谁知晓?(上)

话说,俄前面九万四千字都素为了想写这一章啊。吃撑了我。

你们B4我吧。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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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京城。太师府。

晚。皇城。瓜田李下。

五绺长髯的中年人和锦袍玉带的青年都收到了邸报。

蔡太师收到的是:"已有眉目,请静候卑职佳音。"他看了,丢在一边,随口对身边的师爷道,"这个人,谨慎太过,必

失先机。以后不必再用了。"

郓王手上却只有两个字。即归。他微微一笑,俯身在方才的临贴上添上最后一笔。

望天高。

挺拔秀丽,瘦骨嶙峋。

什么叫天意弄人?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三个人站在黑漆漆的库房里,都有了仰天长啸的冲动。

谁说好东西要藏在人烟罕至处?

民宅,布庄,库房,两三守夜人,足矣。

郭青的几处产业早被人仔细翻查,却从没有人想过去看看他的隔壁。

看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存在了十数年生意不好也不坏派场不大也不小的普通布庄,小小的庄堂之后,几间库房,甚至有两间连锁

脱落了也无人去理会。卖的是劣质布料,往来的都是贫寒人家,自持点身份的小偷兴许都不肯光顾。

这样的几间房舍,停放着那许许多多黑黝黝的木箱,有点突兀,但也不会有人太过注意,何况,看夜的本就是一对从

不多话的老夫妻。

人心的盲点,大抵就是如此了。

顾惜朝微微一笑,"这郭青倒是好不人才。"

莫言笑苦笑。

三尺棉布之下,便是寒光。顾惜朝轻轻拿起一支,曲指轻弹,隐有锐鸣,他吃了一惊,笑叹道,"好箭。凭此一物,已

可纵横沙场。"

戚少商也笑了。虽然此事还是一团迷雾,但那份笑容浮在他的脸上,仍却予人一种极爽挚,极轩朗的感觉。

"大当家意欲何为?"

戚少商伸了个懒腰,"这批兵箭干系甚大,自然要带回六扇门。"

莫言笑目光闪动,"三十万枝羽箭,需动用成队车马,却不知你要如何避开李纵纵和飞骑军?"

戚少商奇道,"我为何要避开他们。"他大笑道,"明天一早,我就带着平乱玦去此地州府,名正言顺让他们派兵随护上

京。有我们三人亲自守着,看世间谁能相夺。"他的声音里自带了一份断金截玉般的豪气,"这三十万枝羽箭非同小可

,既见了天日,就算是我要求轻骑军亲自护送,谅他秦飞轻也不敢动什么手脚。"

顾惜朝微微颌首,"与其暗潜,不如明行。倒也出人意料。"

戚少商看向略为沉默的白衣人,两个酒窝慢慢的跳了出来,"莫大楼主,你可愿随我回六扇门?"

青阳重逢后,两人一直言语亲近,此时戚少商一声"莫大楼主",虽有点调侃,却带了极郑重之意。他一整面容,沉声

道,"人证物证俱在,六扇门和神侯必定还你莫家公道。"

莫言笑凝目望了他半响,眼中光华流转,似玩味,又似若有所思。忽尔偏头一笑。他脸色本也凝重,这个笑容却极是

神飞风越,仿若严冬尽去,春暖花开,一天一地的阴霾俱隐去,云开月朗。

"我信你。"

夜雨落幽思。

戚少商在雨中奔行,逆着风,逆着雨势,仍能感觉自己心中那一怀激烈的豪情。

他觉得这一股豪情,把他们三个人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人生之路漫长无比,相知相重几曾可求?

他不担心那批羽箭,去时他们曾仔细勘察,又放了那只翠鸟,确保了无人相随,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可被追踪

的气味。那布庄尚算安妥,他们只需带上叶青衣,再召集六扇门好手--铁手,也应该到了吧......

自己肩上的另一副担子也可以放下了。

念及此,回身望去,那人身法纵灵,却总是落后了几步。他微叹一声,退步携起了他的手。

入手极是冰凉,他微微一怔,轻声道,"寒气又发作了?"

微一摇头,猎猎青衣,在夜雨里显了一个云的姿势和一个倦的影子。

戚少商抬头,天风苦雨,二更不到。

这一夜,居然这么长。

远远,已见小楼,一盏青光,无限暖融。他心里一松,轻轻道,"现在倒真想喝一壶不渗水的炮打灯。"

顾惜朝的手微微一抖,尚未答话,莫言笑已笑着接道,"炮打灯,那是什么?"他的笑声在雨夜里也十分清洌,"楼内不

掺水的女儿红倒是还有几坛。"

话音未落,已听得一声嘶吼。

一个人影从小楼里疾射出来,直扑左首树林,身形竟是十分迅猛。

三人一怔,复一惊。

随后一道纤小的身影也随之掠了出来,远远看到三人,惊呼道,"快。快。这人又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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