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抿着唇,苏洛放下了盒子。
他不该有所期待的。这种事,太陌生了些,第一次他害怕起面对自己的期待。
交叉的指节搁在下颔,苏洛看向玻璃窗外,机体挡住了外景,阴影反射出他咬着唇瓣隐忍的表情。
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他想与行,两者间的原则。"咿──呀──"
夹带着稚嫩的嗓音,一只小小手掌跟着视线好奇的到处探访,探到身旁的座位上,美丽的黑色吸引了目光,小小身子一扭,脱离电话中的母亲怀里,趴到了黑色长方物体上。
跨坐上去,硬邦邦......手啪呀啪的拍着盒子,听不出声音,好奇的看着,微启的红嫩唇瓣上还淌着一涎口水,眼看就要滴落──回眸的人正好惊鸿一瞥,眼明手快,适时快速抽离起黑色盒状物体,力道没抓好,小宝宝直接落下椅子上,吓的,一声哽咽就号啕大哭了起来。
"呜哇哇哇哇......"
苏洛满脸尴尬的看着少妇,虽然眼带歉意,手还是宝贝的捧着盒子,就怕一个不注意,黑色外皮上就沾了东西。
少妇回以微笑,小心地安抚着孩子,宝宝不甘心,推拒着母亲身子又努力的翻趴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抢少年手里的宝贝。
苏洛一急,力道也不知如何拿捏,又不敢太大力伤了孩子,手忙脚乱间,没有刻意封存的盒子就被扯开了一角。
"抱、抱歉,这孩子喜欢黑色的东西。"少妇满是歉意的说着,正好登机指示灯亮了,赶忙抱起惹事的宝宝,留下兀自一脸怔愣在座位上的少年。
盯着被翻开的那一角,完全无法将自己视线从中拉开,少年不觉颤起来的手停留在盒盖上。许久,微颤静止的手才一动,缓缓翻开,盒子里的东西就彻底显露了出来。
艳红色的一片,完好的躺在黑色盒子里。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下,随即指尖与手掌,就像不由自主被撒下力道,一遍遍来回抚过那片红黑交错。红色的一片,比花色还艳,却比血色还沉;比起周围的绚烂更加出色,大体的红偶尔围上一点黑,说不出图样的抽象。
手工制的精致与完美、张扬与神秘,如同最初与最后呈现在眼里,与躺在怀里,只剩薄薄板身的那片旧艳红相呼应。
新与旧,旧与新,非比翻版,却同时在手里。"欸、你希望我参加吗?"苏洛问。
"可惜罢了。"他说。他的声音,如同冰块撞击,清冽充满疏离,却碎裂成片片嵌进苏洛心里,留下无法忘怀的悸动。
抽不开的视线焦着在盒子里,心悸的瞬间,苏洛已缓缓起身,走向登机门的另一头。玻璃窗外渐渐少了机体的遮掩,霍然明朗开来的瑞阳照映开来,光线射散在少年渐渐跑起来的身影里。黑发飞扬了起来,里头深埋的火红在阳光下全显露出来,似黑似红的发丝,时而贴在一起,张扬似的神秘余光留在跑过的路程里。紧抱着怀里两片一模一样、新旧不一的板身,苏洛无视一路上异样的眼光,掩不住嘴里轻泄而出越扩越大的笑意,穿越了人群,又回到了大厅。拿起话筒,拨通的另一边传来显然睡梦中却依旧清明的声音。他为吵到对方感到歉意,却止不住狂跳的心,喘着气,他告诉哥哥:"澄,你代替我去开学吧!"
用尽力气奔放的八月炎夏已过,九月中,纽约褪掉了热度,四周仿佛上了层淡淡飒意,路边两旁盎然的树梢少了些绿意,底层的旧叶开始堆积,叶片渐渐缓和了颜色,阳光虽然始终不减,却已和煦许多。
路边店家收起了帐篷,虽无烈阳高照,城市街道却反而感觉清新许多。
早晨,出了市区,阳光淡淡的玻璃窗上,依然有道白色身影快速划过。脚上的艳色板子比初时还要崭亮,却依旧乖顺任凭操控,擦身而过的路人同样惊险万分的回头,看着穿着制服早已远去的背影俐落滑行,瞬间和夏天那个优游般,搭着白色T恤,穿越过无数行人的身影重叠。似乎正到达他要去的地方,于是路上行人溢出了微笑。
青春真好。
双手插在裤袋里,少年背上背着惯用的包包,边滑行边注意着位置,少了帽沿遮掩住他大半部的脸庞,明朗里看的到嘴边习惯性的角度。
三年级的教室在最楼上,跟着前方微微发福的黑人中年女人一步步拾阶而上,东方来的转学生好奇的东看看西瞧瞧。
已过正午,走廊外的阳光正明媚,心情正舒透,开学首日迟到的阴霾散去,于是少年笑了开来,发梢被光线轻划而过,留下一抹嫣红,好似不真实。
擦身的学生们全愣在原地,看着少年的目光有惊艳也有些惊讶,记忆里,那张东方面孔的主人不会扯出如此开朗的微笑。
那么,这张拥有相似脸庞的少年是?
途中经过了各班级,才走过门口一会,里头的人瞬间全挤在一块,探出颗头来看着他,少年一一回以笑容,却惨遭他们错愕震惊的眼光。
少年不解的搔搔头,怎么了?
中年女人率先步进了教室,里头有些吵闹,她拍拍本子吆喝了几声,学生们的喧哗小了,却始终未彻底安静下来。
无奈地,她只好扬声道:"今天有个新同学加入。"
周围蓦然地肃静下来。
黑人中年女人满意的巡视了眼周围,遂而一笑,道:"他是前面某一班某位同学的亲弟弟,相信你们会欢迎他的。"
就在大家的鼓掌等待间,门的那边却迟迟不见人影出现,中年女人,也就是此班的导师Brenda探头一看,回首笑了笑。
"各位,新同学来了。"
手插着裤袋,还在廊上的少年踏着悠闲步伐,走近班级前,先是不确定,后退一步看了眼门上的班级牌,隐约听见里头的骚动,他惬意而随性的走了进去。
望着大家呆愣的表情,少年抬起手,露出了笑容:"嗨,我是苏洛。"
阳光从正门的斜角打进,照射出少年头上的黑发变成一片亮红,好看的白净面容上大剌剌式的开朗,配上虎牙的笑容,纯净而灿烂。
有女同学忍不住尖叫了。
苏洛转进孪生哥哥苏澄学校就读一事,当天下午就在学院内掀起一阵狂热的波澜与讨论。不管是谁,甚至是老师们也好奇不已。撇开他是校内有名的优秀学生苏澄的胞弟不谈,少年开朗的气质与外表,更是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没想到哥哥沉稳的气质吸引人,弟弟的亮眼也少不了从容。只是感觉一个像圆月,另一个就是朝阳。
对于哥哥苏澄突然回国就读一事,大家想发问和开口,却有着对兄长那部分的前置印象而不敢多言,然而看穿他们疑问的弟弟却是无谓一笑,自行说出了原因。
少年和哥哥一样,礼貌性对上视焦的回应虽然叫人拉不回视线,但平易近人的外向却让他们更有勇气接近。
净洁的秋樱,如遍野满地般自由蔚朗,徐徐透视间,总不由自主伸手碰触。与哥哥的内敛有礼不同,弟弟的活泼近人与热情,让人总想拉近距离。因为校风自由,开学首日并无硬性规定非得上课,所以三年级导师们便利用时间,详细的讲述着学期课程。
望了望同学们满座的专心,挨不过那种催眠式的过程,苏洛在犹豫与思考不过三秒的时间内,已伸手抄起滑板,在老师转身的瞬间便从后门偷溜了出去。
面对邻座同学递过来的讶异目光,少年眨动了眼睛,食指在嘴边比出噤声,同学便像着了魔似的点头,也回了个噤声手势,苏洛这才笑笑,满意的转身。
逛了不久,大致了解了校园内的位置,便渐渐滑行出了校园行政区。滑板戛然停止在后校区,苏洛挑起眉,此处除了偌大的操场外,只有远处一座温室。
想起在台湾也常跷课窝进学校的温室,里头合宜的温度总令人舒服的打起盹来,苏洛拉了下门,确定门没锁上,打定主意便走了进去。
半透明的空间比台湾学校所熟识的还要大得多,里头群花总类更是繁不胜举。苏洛随意晃了下,目光一搜,遂而一笑,果然在最里头发现张木制休闲桌椅。
午后悄然日光微洒,温室外一角的门再次被打开,来者随意扯开了领带,往里头熟悉的位置走去,脚步蓦然一顿,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位置上,继而缓缓走近。
黑眸望着趴坐着小憩的单薄身影,枕臂而闭眼,薄发黑红难辨,抚面而散。定定注视了会,伸手轻轻拨开睡者颊上的发丝,少年微微一动,发丝顺势滑落,露出一张长长眼睫静静伏贴的睡颜。
安静的面容下,收起清醒时的跃动,强烈的对比,却意外的祥和。
温室外的门再次阖上,留下满室静悄悄的一片温和,少年独自小憩的身影,从入睡到苏醒前,始终未曾惊扰。
第五章
第二个早晨,纽约第五大道附近的某座高级公寓内。
"完了、完了......"
一抹身影猛地冲出浴室,一手抓起沙发上的领带,一手抓起背包,长腿一压,接起滑板,家门"碰"的声跟着关上,室内终于恢复宁静。地上有个被拆解的第N个闹钟尸体。越过管理员好奇的目光,苏洛放下板子,脚一蹬便俐落的滑了出去。
滑行没有多久,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踏着板子,苏洛看着周围,再次搜寻着记忆,明明昨天才到过的位置,为什么偏偏总找不到?
拉下没有打好的领带,脑子里迅速翻阅昨日好心同学告知的小径位置。脚一使,板子回转,弯进了一条小路里。小路里弯弯绕绕,焦躁中,不久便穿越最后一条小径,尔后是一条终于拓展开来的大路,看见了不远处的硕大建筑物,苏洛心上一宽,脸部霎时霍然开来。
学区周围的地域独特性他还有些印象,眼见校门外已是人影寥寥,滑板便以更快的速度冲往对面,蓦地,一旁忽然冲出一道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冲往同一个方向──"砰"的一声闷响,两片滑板飞出主人脚下,两个身影撞跌在一起,两颗脑袋同时头晕目眩,两人同时一阵哀嚎。
"唔呃......"中文。
"Ouch......"英文。
"痛。"首先反应回来的是一头黑红发的东方少年。
甩了甩头,苏洛双手一撑站了起来,走近另一位少年,友好的伸出手,歉然道:"抱歉,是我太匆忙。你还好吧?"
金发的少年抬起头来,细短的浏海下,一双蔚蓝的美眸盛满怒意。拍开东方少年的手,他自行摇晃的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破口大骂:"你猪啊?眼睛长哪?"
苏洛一愣,悻悻然地收回手,挑起眉,看了眼比自己略矮的金发少年,他指着自己还泛疼的额头,回道:"或许你也该问问自己。"
"什么?!"少年蓝眸瞠大,好像不敢相信有人会这么回他话,看了眼他身上的制服,领结上的徽章比他长一级。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该知道你吗?"反问,苏洛弯腰捡起一旁翻覆的两片滑板,拍了拍,将其中一片递还给他。
金发少年满脸不服气,一副不想伸手去接的样子,苏洛的手僵在空中一会,也不客气,直接丢给他,未免被砸中,对方只好迅速地伸手一接。
"你......"金发少年有些气结,从未有人如此待他,正欲开口,瞥见少年脚上的滑板,他心里一紧,猛地推开苏洛,拿起他的滑板一看,诡异莫名的问:"你怎么会有这块板!?"
拧起眉,苏洛有些错愕也有些动气。手一伸,没搭理,直接越过他无礼的举动与问题,凛声:"还我。"
金发少年不为所动,凝视着上头熟悉不已的图绘笔触,眉一蹙,迳自察看起自己的滑板。板身经过刚刚两人的撞击,板子身侧微陷了块,虽不明显,但已显示了对方板子的足够冲力与硬度。
果然是......与一般滑板的硬度不同,那样的板身与硬质度极少有,还有上头的手工绘制图,就他所知晓,这样特别打造的板子目前只出现过......突地,他再也无法确认目前出现的稀有数......
无所觉对方打探的目光,苏洛手一使,用力的从对方手中拿回板子,转身,在对方的错愕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学校。
中午的阳光暖暖,因为迟到被叨念一顿的少年步出了教职员室。
"嗨,苏洛。"
初来乍到第二天,因为平易近人而迅速的结识了不少人,路上不乏有人认出面容而打着招呼。
"嗨。"一一回以笑靥,苏洛边扯开了颈间胡乱打上的领带,边往另一栋大楼的贩卖部走去。
肚子狂叫的烦躁已让他无法控制,来到餐饮部,随意选了个面包,苏洛边走边大剌剌地咀嚼起来。
饿死了!他的肚子到现在可是还未进过食!
几日前母亲在帮他办好转学手续的隔天,人便匆匆飞往巴黎,为冬季时尚周做准备。因此,少了个活闹钟,而一早醒来他又是睡过头,根本也来不及做早餐。
他告诫着自己不要再跷课,好不容易时间来到中午,却又被人揪去念了整整一顿,而他向来以食为天做宗旨的肚子已是极限......
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饿过头,连没味道的白面包都觉得非常美味,苏洛一脸满足的缓缓拾阶而上。
"Vick你的板子怎么凹了?"
咽下嘴里的面包,苏洛脚步一顿,不远处传过来的大嗓门好耳熟啊......于是向来想而行的东方少年便朝声音来源走了过去。
校园一角,一处人烟罕迹的树荫下搭了几把木椅,有几道同样制服的身影聚在一起,隐约有交谈声,苏洛又咬了口面包,好奇的走近一看,眉眼挑起。
"JK,你也读这啊?"
啊?背着身的高大个子原本正在说笑,身后突然出现一道好听的中音质,他略微一顿,缓缓的转过头,眼睛霎时瞪得老大。
"苏洛?!"
闻声,几个被挡在身后的家伙全靠拢过来,所有人看见眼前一脸悠闲,一手还拿着面包啃不停的少年,嘴巴登时张大,惊讶不已。
抬起手,苏洛扯开了嘴角,"嗨,各位,好久不见。"
JK哈哈一笑,拍上他的肩膀,正要开口,一道惊讶的声音蓦地穿越众人传来──"是你?!"
"嗯?"苏洛挑眉,扬头寻眸一看,哪位开的口?
所有人皆闻声散开,刚被众人挡在后头的金发少年瞬时现身,盯着苏洛,一脸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荒谬。
"唷?"咬下最后一口面包,苏洛虽然看着对方,却一脸不然的继续咀嚼。
"没眼猪,你跟着我干嘛?"
众人一愣──没、没眼猪?愕然的看着苏洛,后者只是朝他们咧嘴笑笑。
见状,少年莫名愤恨的调开蓝眸,转看一旁至始至终都没睁开过眼睛的人,"展,你的板就是给他?"
......展靖尧?他也在?苏洛的思绪蓦然一顿,复又恢复从容,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
被众人挡起的视线中,一道身影正闲适地倚背斜靠而坐,闭起的眼睛在刹那间缓缓睁开,那双黑眸亮灿依然,对上的瞬间,心脏依旧无可避免的震了下。
再次抬起手,苏洛咽下已嚼烂的食骸,状似不经意道:"唷,展靖尧!你也好久不见。"
就在众人以为谁不会开口回应的当下,沉默的人却出声了:"十天罢了。"
闻言,苏洛眉眼略略一挑,脸上不无惊讶。
是吗?原来是十天过去了。对他来说,够久了。
众人的脸上明显有愕然,向来少开金言的人竟然开口回话了?
金发的少年不敢置信的瞠大蓝眸指着苏洛,再次问道:"你真的认识他?!"
JK蹙起眉,隔开弟弟无礼的手,沉声:"Vick你干嘛?"
"我才问你干嘛?"Vick瞪着哥哥,冷冷地反问。眼看大家一脸不赞同,他更是火气上扬。"不过就是个没眼猪,你们干嘛对他这么热情?!"
大他一岁的老哥向来疼他,他要干嘛也从未指责过他。从小他便跟着老哥混街头玩,排外向来是街头族群间一种纯粹而惯有的文化;而他也不过是指着一个东方来的陌生家伙,又不是没有过,何必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