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首次尝到惊慌,不自在的扭动挣扎着,挣动却牵扯到背脊,苏洛吃痛的拧了下眉。
抱住他身体的力道更加趋紧,展靖尧只是冷冷地垂望他一眼。
"别逞强了。"
苏洛怔然无语,盯着自己紧抓着对方衣服的手,竟有些紧张无措。
抱着他滑行的角度虽快却极稳,颠簸度尤其少。耳边有阵低低的跳动声,沉稳的频率,一股安心感无端而来。
更挨近些,闭上眼,他低声问,声音却微小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你对人......总是这样?"
另一个人听到了,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不是。"
"那么......"抿了抿唇,他试探地问:"......因为我是苏澄的弟弟啰?"
所以,才勉强自己的淡漠对他付出过额的关注吗?
许久,都没有再传来回答。
哈林区外一所私人诊所里,白发苍苍的中国老医生仔细端看完苏洛的背脊后,替他贴了片软膏,见他终于不再揪着脸,医生慈祥的拍了拍少年柔软的头发,笑问:"你是来参加下个月比赛的吧?"
"啊?"
以为这东方少年不懂英文,老医生开了药单,转头交给陪在一旁的人,改用中文解释:"别担心啊小弟弟,这只是轻微挫伤,休息个几天就会好。这段时间尽量别做激烈运动,免得到时上不了场。"
上场?苏洛愣头愣脑,"啊?呃、唔......"上什么场?不解的看着另一个人,却只换来转身的背影。
看着少年微瞠着眼不解的神情,老医师愉快的朗笑了几声。或许同是异乡人,这少年第一眼就让他很有好感,这张面容很得他老人家喜欢啊,那双清澈的眼睛也很棒,一看就知道是个勇敢的孩子。
"可爱的孩子,去拿药吧。"
上了药,背上的疼痛感确好很多。道了谢,苏洛一出诊疗室,就见等候的人倚在门边,手里正拿着他的板子端看。
"不是吧。你真的爱上我的板子啊?"苏洛谑道。
展靖尧反手丢给他一个东西,苏洛敏捷伸手一接──是他板子上的轮子。
"你拆了它?!"
"太旧,支撑度不够。磨擦力也没了,摔是早晚的事。"轻描淡写。
苏洛愣住。不敢相信他竟然徒手拆了他的轮架......呆了一会,他才出声:"喂,你......你拆了我滑啥回家?"
"你还想滑回家?"
苏洛一副理所当然,展靖尧微蹙了下眉,手一动,另一头的轮架也拆了。
"展靖尧!"苏洛错愕的瞪着他,彻底傻眼。这家伙......该不会是怨恨载他一程便开始报复吧?!
观看了眼手里只剩薄薄一面板身的板子,展靖尧丢还给他,淡淡下了结论:"这板子参加不了比赛。"
抚着爱板,苏洛拢聚起眉头,"我又没说我要参赛。"
少了其余装备,艳红的板身显得单薄许多。
他说的没错,板子与零件的确都旧了也该换,但板子已不可能再撑了......这下又要重组了,麻烦。他最讨厌组板了,还要挑东挑西的挑零件。
更何况,这个板子......
"你不参赛?"
闻言,苏洛抬头,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谁说我要参加来着?"
语罢,抢过他手里的药包,率先走了出去。
"我都要回台湾了,干嘛还参加?"
思绪蓦然一顿,将对方的沉默归于正常反应,他转身回头笑问:"你不会不知道暑假只有两个月吧?"
展靖尧只是盯着他背在身后的那块红,没有作声。
即使有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样的红艳色彩仍是璀璨夺人。
拿着药包扇了扇,苏洛掀起眉,"所以啰,意思就是──"喉头蓦地一窒,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跨出门口前,传回来的声音已远:"我哥快回来啦!"
话落,门口已无踪影,留下一抹嫣红余影,是少年黑丝中掺和的明媚。
长长走廊上的阒黑身影,一双幽邃的深黑淡眸,凝视着背影离去的方向,视线沉着而定焦,久久不动。
第四章
出了诊所,苏洛有些茫然的盯着大马路。
一部部车子过去了,偶尔有些人影走过;然而似乎不管是哪的街头,一到了黑夜,城市的灯火终究还是少了热闹,多了些寂寥。
即使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有些事终究还是成型,无法改变的吧。
苏洛低头苦笑了下,为自己突然的消极想法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什么时候,向来什么都不怕的苏洛也变得如此胆怯了?低垂的视线扫着脚下,脚尖踩蹂着地上的石头。"喂,展靖尧。"
身后无声无息走出来的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无意识的孩子气,还有那头伏贴在颈上,乍看下似黑,夜灯下却映照明媚的红发。
"车快来了。"
"哦......"稍稍抬头看了眼路口,苏洛双手捏了捏板子,还是选择转身,一个信步跨到他面前,嘴角拉扯出一个轻松的弧度。
"喂,展靖尧。"
展靖尧看了他一眼,苏洛嘻笑了声,扬着头看他,仔细的打量着他。
这家伙,高出他许多,近距离就得扬着脸;这家伙,俐落五官深刻,眼睛幽邃而无温;这家伙,脸庞比哥哥冷多,话也少上得多;这家伙......
这家伙的声音低沉,却如此令人深刻......
苏洛缓缓地低下头,盯着两人鞋尖里的空隙,在心里静静地咀嚼。
那道声线,如同冰块撞击般,音质清冽却充满疏离......
下颔蓦地被抬起,转眼他对上一双深黑锐眸,沉得不见底。
"你干嘛......"呼吸倏地一窒,苏洛伸手拍开他的钳制,掩饰性的撇开头,回首时又扯开了抹笑意,随口问道:"欸、你希望我参加吗?"
瞥了眼他在侧脸与颈间拉扯出的线条,展靖尧语似漫不经心:"可惜罢了。"
"哦?"这回答出乎意料。
"车来了。"
黄色大车行驶而近,苏洛低喃:"太快了......"
上车前,苏洛回首,欲言又止的摸了摸爱板,最后只是撇撇嘴,怨道:"的确是﹃可惜﹄啊!展靖尧。"竟拆了他的爱板。
关上车门,外头的一切就看不见了。霍地想起什么,苏洛赶紧拉下车窗,朝还站在街上的身影喊:"展靖尧,我要谢谢你三次耶!"
语落,那人只是伫立在原地,这样的沉默,他竟也开始感觉到习惯......
不过似乎太晚了些......顿然,最后,少年不觉绽开了笑容,颊边沾上一撮红丝,留下一抹灿烂如昔,愉悦如初的净朗。
"再见了,展靖尧。"
黄昏将至,薄光窗外斜角落下,映照出满室的点点浮光。
地板上,少年如同睡着般的侧躺身影,微屈着身,半截沐浴在金黄里,忽明忽暗、似黑又似红的发丝散开在灰毯上,孩子气的手臂交叠在胸前,怀抱着心爱的东西。
纯黑的钥匙圈就在不远处,室内宛若静止。
晶亮的黑瞳时而不住眨动,盯着钥匙上的黑与红,抱着怀里的红与黑,黑里隐藏的红,如同散开的黑发,里头若隐若现的艳红,神秘却张扬。记忆轮转而悠长,终究还是舍不得。
犹记得去年那个夏天,第一眼爱上的板子,抱在怀里时的满足感。
自小爱上极限,经手过的滑板不在少数,台湾老家房里叠上的板子几乎半个人高了,持续使用的却从没超过一个月;最爱的,还是手里这个抱着不想放,如何老旧却爱不释手的艳红板子。
那个夏天的旧金山阳光正炙热,全城火烧似的灿黄一片,极限赛决定提早上场的同时,他人已背着包包,拿着板子,从纽约换了阵地。
一个月内可以大饱眼福,记着的却不是那些精采的华丽特技,而是偶尔逛到的周遭摊位上,那个令他移不开视线的红。它不是最好看的,却最入他的眼。红色的一片,比花色还艳,却比血色还沉;比起周围的绚烂更加出色,大体的红偶尔围上一点黑,说不出图样的抽象。
无法想像的喜欢让他马上出手买了它,意外的竟是出于手工,价格却不高。抚着板子上的平滑,似乎还摸得到执画者下笔时的决然与骄傲。
但毕竟,它已陪伴他撑得够久了......比起其他滑板使用者,一年是个谁都会惊讶的使用期限数字......
"今年夏天好短......"轻声叹息声,微喃。闭上眼睛,苏洛脑海里浮上的全是那年夏天的蔚蓝与明媚。还有手里不舍的红。更不舍的,其实......是它和抛在角落里的钥匙圈,那种呼应的相似。
红与黑,黑与红,张扬似的象征,神秘似的印证......像那个人,无谓似的淡漠,却有着不羁的光芒。
那个人,犹如黑色的点缀,唐突般的好看。
"......"转身,少年松开手中的板子,缓缓坐了起来。
"该回家了。"这里,已没有留下的理由。
"洛,东西都整理好了吗?有没有缺些什么?"
"没吧,能缺什么。"
关上门,最后一眼,房里只是淡淡的晨光。除了最初,空无一物。
达纽华克国际机场。
早晨机场内渐渐涌入人潮。有的人为了远行,有的人完成旅程,有的人该上班了,有的人,却是为了回程。
大厅因为拥挤而显得喧哗,班表不停的刷新,确认完班次,少年走至行李运送区,看着行李盘上运转的庞大行李群,呆站了会,低头确认了背包上的行李牌。
这次,自己应该不会再拿错了吧......苏洛摇摇头,暗暗扯起一抹苦笑。再也不可能拿错了。机会,向来都只有一次啊。
两个月前也是从这里下机,两个月后,从这里再次上机。"小鬼头,"捏了捏小儿子尖挺的鼻尖,苏母笑着告诫:"回去记得乖点,别给你老爸添麻烦啊。"不舍的搓揉着儿子的头发,不舍之情溢满脸庞。
"放心啦!"少年摆摆手,嘻笑道:"你老公他习惯了。我一天不给他找麻烦,怕他还不习惯勒。"
明知儿子爱耍嘴皮,但母子半年也就这么一次相聚生活,苏母不由叹了声:"怎么觉得今年假期过得特别快?"
盯着手里的机票,少年低垂的发梢被光线遮掩了红,轻轻低应了声:"是啊。太快了......"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对了,你提早回去是为了跟哥哥多聚几天吧?"见儿子点头,苏母又道:"那你跟哥哥说了没有?"
"有啊,他要来机场接我呢!"想起另一头的哥哥,苏洛笑了。想念另一个体的他了,想跟他撒撒娇,说说话。
看见哥哥,什么事都会好起来的吧......垂眸,少年嘴角溢出了和煦的痕迹。无所再望的事,因为是哥哥,所以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搭乘DL8XXX的旅客,请您......"
登机的广播响了,苏洛呆了下,缓缓拿起脚边的板子,回头紧紧拥抱住母亲,脸颊习惯性的蹭了蹭,笑道:"老妈,等你回家看我啊!"
回抱了儿子,苏母莞尔,回道:"说什么呢,明年暑假不来吗?怎么这么说呢,我可是夏天就要见着你这小捣蛋才习惯啊。"
踏出的脚步一顿,少年回首一笑,屈身在母亲颊边轻轻印了记。
"夏天,到哪里都一样啊。"
语落,转身穿越了人群,少年唇边还是最初上扬的弧度。手里挽着的,还是初来到时的那一个滑板。没了配件,一片拎在手里,单薄似的孤单。
下一个夏天,再也不会一样了。
"苏洛──"
乍然的高声呼唤穿越了重重人群,递出护照的少年动作蓦地一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缓缓回过头──身后不远处,一抹高大身影朝他狂奔而来。
"JK......?"
"苏、苏洛......你、你等等啊!先、先别走......我、我......"
来者金发大个,市区一大早照塞车,机场大厅人又多,就怕赶到时人已上机了,一路奔来,当真是喘到不行。
"怎么了?"
"洛?这位先生是?"苏母走至儿子身边问道。刚刚远远就耳闻儿子的名字,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回头就见这金发大个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奔来。
"老妈,他是街头玩板的朋友,叫JK。"对另一个人道:"JK,这是我老妈,美人对吧?敢否定我掐死你。"
儿子在这玩板的朋友?苏母略微惊讶之余也显得非常高兴,朝着金发大个露出慈善的微笑:"原来是洛的朋友,你好。这捣蛋鬼平时受你照顾了。"
JK脸一红,一时不知所措,只好傻乎乎地想着措词:"苏、苏女士您太客气了。"
苏女士......竟然用到这种称呼,苏洛不住闷笑了起来。这家伙,待惯了街头就不适应这种过于正式的介绍啊。
苏母白了儿子一眼,问:"你专程来送洛的吗?真是辛苦你了,曼哈顿到机场很远呢。"
"啊?不、我......"
"说到登机,我也差不多该走了......"看了眼时间,苏洛道。
见人又转身,JK满脸黑线,忙开口:"苏洛,等等......"
苏洛想起什么,又回头,"对了,比赛加油啊。输了可是很难看。"
JK没好气的睇去一眼,扬声道:"我替人送东西来给你,苏洛!"
"替人?送?东西?"一字字的复述,苏洛愣然,"什么?"
"喏!"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长方大盒扔给他。苏洛伸手俐落一接,夹在臂里的旧板子掉落到地上,JK看了眼地上那块旧板子,笑道:"这可是份大礼啊!我可是嫉妒得要死也没有,你可得给我收好!"
少年低头看了眼,"你送的?"
JK没好气瞥去一眼,"怎么可能?我刚不是说了,我是替人送来的!"
长方盒子,黑色外皮,无其他点缀。捧着盒子,苏洛端详了会,半晌,才低声惴惴的问了句:"那,是替......谁送的?"
"你不会自己看?拆啊,拆了就知道。"JK笑得暧昧不明,却是种毫无疑问的笑容。
苏洛满脸神情复杂,眼里瞬间交织过多种情绪。第一次见他这样,苏母虽感惊讶,却猜不透也看不透,只试探道:"洛,拆看看?"
"嗯?!"苏洛有些傻愣地从盒子抬头,呆看着两人,许久,才在嘴角勉强扯出了点痕迹,拾起地上的板子。
"不了。到家......或飞机上再看吧。"
见人转身就要走,JK一阵错愕,"啊?!喂,苏洛你......"
"走啰!"挥挥手,苏洛不给他说完,转身步进证照查验柜台,不过几秒,人便已消失在尽头,进了候机室。
候机室内,等候的人不少。少年捧着盒子独自坐在角落边,盯着玻璃窗外的巨大机体一会,才缓缓垂眸看着手里的盒子。
盒子好沉,颇有重量。而那重量,是股全身都熟悉非常的比重......不觉抚摸着盒子外皮,黑色外皮做的底,可真是眼熟。
这表示什么......他可以作为期待吗?
他向来不喜欢期待,也从不期待。期待越大,代表着随时失落的可能性也越大;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懂。所以他从来不期待,想了就去做,没有什么事情期待与否。
或许是他天生便任意妄为惯了。结果是什么,从没考虑过,对手是谁,也从来不需要知道,做了再说,为什么要管输赢,他并不怕输啊,所以,何必期待胜利的降临。享受过程,才是他的本意。
那么为什么在过程中临阵脱逃......抑或者,过程从未开始?那么又是谁?是谁可以赋予开始的权利......关于这点,似乎在最初他就已先输得一塌糊涂。"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一位少妇抱着孩子,微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