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晏月清沉着一张脸,继续核对帐册。
「姜总管,二少是因为姚大个不在,才无心工作。」明晴把帐册分类整理归架后,一旁风凉地说着。
从姚非尉不在晏府的那一天起,二少偶然性失常可说是愈发严重,虽然二少否认的很彻底。
「来人啊,把明晴拖到雪里埋了。」这些下属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还欠扁。
没错,没错,就像现在......「哇啊!二少,外头很冷耶!」奇怪了,二少喜欢上陆显平的时候就表现得明显到众人很
难不发觉到,可是为什么这次否认这么彻底?
「再胡说,等下就把你沉到玄武湖里去。」晏月清再次警告。
玄武湖,江宁北方的小湖泊,虽然不比杭州西湖,但也是风景怡人之处。只是冬里沉湖,那滋味应该终生难忘的吧。
「哦!」不承认?没关系。明睛眉一挑,问着,「二少,我要去厨房那儿,要不要我帮您带点吃的?」
「不用,」晏月清回答的很顺口,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了,「等一下姚非尉就会送过来。」
哦!姚非尉会送来?这可稀奇了!「主子,」明晴笑得有点贼,还有点不怕死的说着,「您还说对姚非尉没意思,明明人
都不在了,还思思念念挂着他。」
啪喳!晏月清手中握的小毫当场断成二截。
不能发作!不能发作!晏月清努力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免得明晴又藉题发挥。他故作镇定的说:「换只笔给我,姚
非尉。」
「噗哈哈哈!」明晴-点面子也没给晏月清,当场笑了起来。
还说没有,分明是欲盖弥彰!明晴笑得肚疼了。
「姜总管!」晏月清咬牙切齿的喊着。
「老奴在。」
「去叫明澄来代替明晴的工作!」再让明晴留在帐房里,难保他不会提剑砍人!
就算是夜里醒来,会不由自主唤姚非尉过来,但那只是习惯!习惯而已!
绝不可能是他喜欢上姚非尉!
在一阵兵荒马乱兼偶尔突发的闹剧下,终于赶在年夜饭前把晏府一整年产业的帐册整理归架完毕。
晏府的年夜饭桌上,气氛少了以往的尴尬,大家都很清楚那份尴尬是来自何处,当然没有人会笨到去提起。
「回春,药铺的生意还好吗?」饭桌上,晏老夫人如往常的询问自己孩子们的近况,
「托娘的福,还过得去。」晏回春虽然是晏家长子,但涉身武林过一阵子,其妻也是武林中人,也就是这样触了晏府
的祖训--凡涉身武林者,不得承继家业。因此,晏府的经营生计全落在晏月清的身上,而事实上晏月清确实比晏回春
还有经营生意的才能。
但习医有成的晏回春,则是在城里开回春堂当起大夫来。
「嗯。」晏老夫人缓缓点了头,「生意上有什么需要晏府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谢谢娘。」
接着,晏老夫人本应询问晏月清的,但前几年说过再也不管晏月清的事,因此晏老夫人从那时候开始就真的不管也不
问了。此时虽然饭桌上的小尴尬难免,但至少陆显平不在,还不至于让气氛沉闷到难受。
一旁的晏回春看到娘亲想问又硬不想开口,为人子的他怎会不晓得娘亲的想法,就算口里嚷嚷着说不管了,但二弟一
有事,最心急的人还是娘。
「月清,今年的商行收益好吗?」娘开不了口,他就替娘开口。
「嗯,除了新开的店铺初期有亏损外,整体来讲,晏府今年光是净盈利就有八十万两,比去年还多了十万多两的收入
。」晏月清笑着回说。
「那还不错。」晏回春点了点头,他瞄向娘亲,似乎晏府今年赚多少钱并不是在娘关心的范围内,于是他又问:「最
近过得好吗?」唔,他似乎看到娘的动作顿了一下,果然,这才是娘最想问的。
「......生意忙,哪顾得自己好或不好,还不是和平常一样。」他知道大哥在担心他有没有从陆显平给他的伤害中走
出。
「真的吗?」晏老夫人一开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嗯。」晏月清点了点头。
「不开心的事就早点忘掉,留着也没有用。」晏老夫人虽然说不管,但不表示她什么事都不知道,「若有中意的人就
带来给娘看,也别巴望娘会替你介绍什么,娘只知道哪家千金好、哪家千金个性差而已。」反正她也看开了,至少晏
府还有回春能传递香烟,她算对得起晏家一半的列祖列宗了。
「我知道了,娘。」
「若又捡个像『陆显平』那类的人,娘可不管你反对还不反对,轰也要轰出门去。」一个「陆显平」伤清儿的心就够
了,用不着还来第二个。
「娘,不会的,」不知怎地,脑里竟浮了姚非尉的身影,晏月清心里一惊,只是吃个年夜饭,姚非尉这家伙怎地阴魂
不散?他甩了甩头,把姚非尉的身影甩出脑海里,「孩儿绝不会再为了那种人而难过的。」
日后,他绝不会轻易交心的。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晏府的老夫人一早就出门省亲去了,留在晏府的人大多是没有家室的单身汉们。
「唔!今年的冬天还真冷。」晏府顾守门房的老丁搓了搓冰冷的双手,等待会关上门后就要到屋里去烤烤火。
「咦,你是......」老丁看到有人朝着晏府走......不,是奔来。
「老了,二少在吗?」用不着想,来人便是得到允许早早下山回来的姚非尉。
「靠!你......你......你这小子居然这么早回来,害老子赌输了二十文钱!」老丁一脸惋惜着那二十文钱,千叹万感
慨的说早知道就不要赌初六回来之类的话语。
「呃......」老丁赌输钱和他早回来有什么关系吗?
熟不知,在姚非尉离府后,秉持着小赌怡情的晏府下人又开起了赌盘,赌姚非尉几日内会回府,当然这赌局是引起众
人回响。
姚非尉当然不知道,他这么一提早回来,会让多少赌他晚归的人跳脚不已。
「哇哈哈哈!」
晏府大厅里,身为副侍长的明晴笑的好不开心,原因也无别他,只是很准确的猜中姚非尉回来的时间,很愉快的成了
通杀的大赢家!
姚非尉看着笑得开心的明晴,心里正等着答案。
没法,府里其他人一看到他就开始呼天抢地,连问都没法问,好不容易找到个肯跟他讲的人。
「姚大个,二少有事出去了,傍晚时刻才会回府。」终于笑完的明晴,把姚非尉想知道的答案讲出来,「我可不晓得
二少人这时会在何处,你还是乖乖在府里等二少回来。」
一知道二少不在府里,姚非尉整个人像泄了气那样,这模样又让明晴笑了一刻钟才停止。
「二少,您预计十六日就和余公子前往杭州?」
傍晚的斜阳将踏上归途的一行的人影子拉得老长,还带着寒意的风正刮着脸颊。
「嗯。」杭州香料市场的问题,势必亲自走一趟才能了解。
「走陆路吗?」
「水路,行运河到杭州。」
「属下这几日会尽快备妥。」
「二少您回来了啊!」门房老丁估计着二少回来的时间,才一打开门就刚好迎接晏月清入府。
「老丁,我不在时有人来访吗?」晏月清卸下身上的皮裘,问着。
「今儿个,没人来访。」除了那个让他损失了二十文钱的姚非尉滚回来而已。
老丁还记着太早回来的姚非尉让他输了二十文钱。
「唷!二少您回来了啊!」打从前院经过的明晴一见晏月清进门,那声量可大着,就怕有人听不到。
晏月清眉一蹙,这明晴说话做什么这般大声的?正当他想开口之际......一道黑影以极迅的速度从屋里的前厅到他的跟
前来,快得令他来不及反应,
「二少,我刚刚是看到......」一旁的明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你没看错。」晏月清看着眼前对他发着有点闪亮到刺眼的目光的生物,说,「你的假期还没结束,你回来做什
么,姚非尉?」
一见到想了好几天的晏月清,姚非尉就好像整个人又活了起来,感动完全表露在回答的话上:「因为我太想您了,所
以就回来了。」
「这样啊,我让你想个够,」晏月清一笑,又差点让姚非尉失魂了,「明澄、明晴把姚非尉丢到门外去,初六再放他
进来。」
「二少,不要丢我出去啦!我会乖乖不吵您的。」
语毕,在场众人无一不被姚非尉逗笑的,除了晏月清之外。
「姚非尉,你是不是男人啊!」哪有大男人是这个样子的!
「我是仆人!」姚非尉很认真的回答。
当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随......随便你!」晏月清觉得跟姚非尉再扯下去,自己像是笨蛋似的。于是,袖子一甩就踏进屋里去了。
「二少,等等我啊!」姚非尉连忙在后头跟上。
「哥,你觉不觉得二少其实对姚大个儿也有感情?」明晴一手搭在自个大哥的肩上。
明澄眉一挑,回说:「未来的事很难说。」
「怎么说?」
「因为二少并不是『谁对他温柔,他就能对谁挖心掏肺』的人,只要二少不心甘情愿,再好的人他也不会动心的。」
跟着主子久了,多少也摸得清主子的喜好及个性,「谁晓得姚非尉是把二少当主子看呢,还是当恋人看呢?」
明澄一语道破二人的处境,他并不是不看好姚非尉,只是当事人若没那个自觉,旁人再怎么凑热闹也是白搭。
而二少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第七章
杭州,是拥有「天上天堂,地上苏杭」美称的城市。而当代文学大家苏东坡的咏西湖「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
相宜。」这么一首诗,更让杭州西湖的美响彻大江南北。
此外,杭州商业活动也相当热络,朝廷在此设置市舶司,又是高级香料最主要的供应城市,来往的人多,其热闹不输
于江宁。
既然杭州是香料供应的大城,自有其中最负盛名的店铺。
天香院,杭州城里香料最齐全、质地最好的店家,也是杭州香料市场的龙头。天香院经营的历史颇为悠久,目前当家
主事的是罗东绍的人千金罗玉瑄。可别看她只是个女孩儿就瞧不起她的能力,在她主事的初期曾有几家香料店见她年
幼可欺,不料一个个都吃足了罗玉瑄的苦头,此后没敢有人轻视地半分或怀疑她接管天香院的能力。
但,近三个月来,杭州香料市场大乱,天香院也在这场纷乱受创,损失了一成的市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这女主事
的黛眉深锁到过完年了,还不见眉间一缓。
「小姐,小姐。」
府里的婢女竹音从外头拿了张帖子进来。
「什么事?」罗玉瑄看着帐册,眉间还是紧锁着,不过这并没有令她天生的美貌减损半分。
「有人送了拜帖来。」婢女竹音把拜帖递到主子的面前。
罗玉瑄搁下了手中的帐册,接了拜帖一看。
那上头确实书着她的名字,而送帖人名字则合写着:余昊风、晏月清。
余昊风?他不就是新开在城里的那座馥薰分馆的老板吗?这时候找她做什么?
还有晏月清?西湖畔那座梦梁酒楼的主子?这人与罗府,不管是私底下还是台面上生意更没往来,怎会与余昊风一同联
名送帖呢?
帖子一开,那上头的墨字只写了邀约的时间与地点,而事由却连写上也没有。
「小姐,要回帖吗?」竹音问着,送帖来的小厮正在外头等着。
「去拿我的『芙蓉紫金笺』来。」罗玉瑄吩咐着。
她本没有赴约的兴致,但香料市场的古怪又不查不行,余昊风是馥薰分馆的老板,是该一会;至于,晏月清嘛......
到时看情况再应对便成。
「小姐,笺拿来了。」竹音在罗玉瑄身旁的案上摆了绘着关蓉花的紫金线镶边纸笺,这「芙蓉紫金笺」一向是罗玉瑄
回帖时用的,既高雅又不失体面。
罗玉瑄在笺上写了几字,便要竹音拿去给等回帖的小厮。
竹音一离开,罗玉瑄心思又转回到香料市场的问题上了。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暗底里动手脚,让天香院这季少了一成市场的,她罗玉瑄绝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非尉,姚非尉?」
怎么办?怎么办?怎来杭州就遇着了她?
「姚非尉?」
对哦!她的店就在杭州,怎么一开始就没想到!他真糊涂了。
「姚o非o尉!」
好不容易二少对他笑的次数多了点,师娘说只要他再多努力一点,二少就会喜欢上他了。
「......」
啪一声,一掌拍击在桧木红桌上,接着,震天响地话就吼出了口:「姚非尉,你若无心服侍我,就给我滚回江宁去!」
晏月清怒视着三番二次对他的叫唤充耳不闻的姚非尉。
当初是谁死命巴着他、求他,硬是要跟来杭州,结果呢?居然恍神给他看!
惊吓回神的姚非尉连忙低头认错着:「我......我不是故意的。」
惨了,他又失神了!
没讨好二少的欢心,又老做不好下人的工作,姚非尉你真没用啊!
「不是故意的?」晏月清眉一挑,口气甚不好的问,「那你说说看是什么原因,竟让你三番二次失神?」
打从昨日谴人送了拜帖给天香院后,他就看到姚非尉一脸不晓得在惊怕什么的,心神不凝,就连他叫了好几回才有反
应。
看到姚非尉这样,晏月清心里非常不悦到极点!在他的面前,姚非尉居然敢不把他摆在眼里!
「小俩口吵架就吵架,不要动不动就拍桌子鬼叫的,余某的胆很小,禁不起吓。」余昊风风凉地说着随时可能会让晏
月清提剑砍过来的话。
果然,晏月清撇下姚非尉,改瞪余昊风,语气有点冷峻的说:「你再讲一次鬼话,我一定拖你去沉西湖,这儿离西湖
近,方便的很。」
「不用,那个留给姚大个儿自己用就成了,用不着在招呼我身上。」虽然冬末了,那湖水还是会冷僵人的,他目前跟
阎王的关系不太好,不想太早下去报到。
「爷,您就少说个二句,别老逗弄晏公子了。」韶令玦虽然知道他们一向交情好,但爷这张嘴还是会让她不由得担心
。
「好,我不说。」反正当事人又不急,他何必穷紧张呢?「看看时辰,天香院的罗小姐也该快到了。」
昨日,他一收到天香院的回帖时,那绘着芙蓉花的紫金笺上只写着「准赴」二字,用字还真是够精简。
「呃......那非尉先下去,不打扰二少谈事。」一听到「天香院罗小姐」等字眼,姚非尉只想赶快远离现场。
「站住!」晏月清喝了一声,心想着今儿个是怎么了,姚非尉反常到连他这个做主子的都看得出来,平时不是巴不得黏
在他身边,死踹不走的吗?「你敢踏离这厅堂一步,就滚出晏府去。」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登时吓得姚非尉脚缩了回来,忐忑不安地走回晏月清的身旁。
「爷您想笑,麻烦您忍着点回房再笑,不然晏公子一剑劈过来,莫怪玦儿不救您。」一旁的韶令玦见余昊风快笑开脸
,连忙提醒着。要不然,正事还没谈,闲事就用去半天了。
「知道了,知道了。」没瞧他正憋着笑吗?他还没找死到那地步呐。
「二少,余公子,天香院的罗小姐来了,」
他们与罗玉瑄约定的地点是晏府产业的梦梁酒楼,前来禀报的正是梦梁酒楼的掌柜。
「请她进来。」晏月清吩咐着。
一听到罗玉瑄来的消息,姚非尉手足无措的低着头,祈祷着自己不会被罗玉瑄认出来。
「梦梁酒楼今日怎么没人光顾,生意不好吗?」
原本,罗玉瑄见余昊风等人约见梦梁酒楼时,心里就颇有微词。怎知,今日一到这不管何时都喧闹不曾停竭的酒楼时
,发现店里除了掌台和店小二在外,就没别的客人了。
「二爷知道今天罗姑娘大驾光临,特地休业一日。」一旁无事做的小二哥回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