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群菁英,在十年前为了帮助凤九华逃离永国,经过一场不留情的彻底奋战,几乎全数牺牲殆尽,而且是怵目惊心地死在当时还是太子的青年面前。
这些死士们与暗谍首领唯一的联系是一条极为轻盈的绢丝,薄如蝉翼,几可透光,不似一般凤谍传讯笺的素白简扼,绢布上头还煞费苦心地绘著凤国皇室私传的图腾,微妙微肖,精美绝伦。书写的密报文字需经过特殊液体浸润才能显现。而昨夜呈在凤燨手上的那条绢笺,一切的一切,完全符合『凰』字谍密报成立的条件,没有半点差错。
然後,传来的消息是永宫深处最惊人的秘密,後半的密报的确吻合凤九华的推测,至於前半的『镜影双生』,就实在匪夷所思。
明显地,密报中所指,不会是永熙以外的人。
思索到几个月前的会猎中,凤燏与自己的谈话,那时自己还认为此事荒谬至极,对此嗤之以鼻。凤燨苦笑著深吸了口气,将手上的素笺放到烛火上烧了,这条特制的传言笺,竟连焚烧也不出一丝青烟,一如『凰字谍』的行踪般,不留任何痕迹地消失在世上。
在火光的映照下,凤燨决定在中秋前,不会将这道突如其来的密报往上呈报。
一股强烈的预感浮现在眉头深锁的瑞王心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探查这个突如其来出现的『凰字谍』,绝对不要去碰触到他的身份。
否则,至今堆积起来的一切,恐怕会就此崩毁粉碎。
君若思音.四十八.中秋夺君
冠盖云集,俪人如织。中秋的永宫,不只富丽堂皇,还清雅高尚的有如仙境。
仙乐飘飘,缓歌慢舞;琤琮悦耳的丝竹,婀娜多姿的伶女,席上贵族觥筹交错,言谈欢笑不绝於耳。
一身华服被众人包围其中的太子永熙,是永君尚未现身之前最受人注目的一个,但他脸上的微笑并不因为周遭人等的恭维吹捧而有所动摇,仍是那样的谦恭有礼,赢得众人的钦服赞赏。
「奇怪,这样盛大的场合怎麽不见五王爷永煊的身影?」
闻言,永熙抬头浏览一下,这场该是全皇室成员理当出现的盛宴,确实不见宸皇贵妃的亲儿,年方十五,受封王位的永煊。於是他伸手招来了东宫的侍从,吩咐著让他到宫外亲王府去关照一下。
就在此刻,盛大庄重的乐仪响起,原来是永君已然驾临现场。所有大臣亲族均停下一切动作,整理衣襟下跪行礼,朗声道:「恭迎吾皇万岁!」
已过耳顺之年的永君虽然鬓发已然发白,脸色却仍红润英挺,注重仪表的他虽然已无心於政事,还是有著王者的威严。
「众卿平身,今夜的盛宴,咱们君臣就别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好好享受吧!」宏亮的声音朗朗道,而後君王与陪伴在他身边的宸皇贵妃一同坐入上位。
宠冠永宫的宸皇贵妃独占君爱已然十数年,出身西齐皇家的她,自十五岁入宫以来,三千宠爱尽集一身,尤其幸运的是她入宫要不了几年就诞下了五皇子永煊,自此以往,君宠就汇集在她母子二人身上。
就连永熙那已然过逝的母后也敌不过这样的情势,若非皇后出身自与皇室关系久远的望族,支持势力强大,恐怕不只后位,就连太子之位都将拱手让人。也就因为後宫斗争激烈,为保太子之位劳心劳力,在永熙成年後不久,皇后就因为沉疴难愈而撒手人寰。
所以,仗著身後有位受宠的母妃,年方十五,虽还未执行朝政,但才气纵横、受尽君宠的五王爷永煊,已是永熙迈向君位的最大阻碍。
「太子殿下。」娇贵的声音一如黄莺出谷般诱人,若说西齐出美人这句话由宸妃来印证,的确充满说服力,她虽然经历数十载岁月,雪肤花貌依然令人目不转睛。尤其是身上那股酥媚的女人香只随岁月而增加,无怪乎永君眷爱如一。「煊儿实在不够长进,明知今夜要赴此盛宴,却不知道吃下了什麽怪东西,肚子疼到无法出门,说来连妾身都觉得丢脸。」
虽受尽君宠,但宸妃最厉害的是她从不在外人面前骄矜倨傲,不管与任何人谈话都是谦容客气,因此朝中就算是支持永熙的权臣,也无法对她有任何攻诘。
「煊弟身体不适,可有传太医过诊了?」永熙关心地问。
「是啊,太医开了几帖方子,不过一时无法见效,还是痛得厉害。他要我与殿下说一声,请勿为他挂念。」面含微笑的宸妃看了身旁的君王一眼,眸中柔到可以滴出水来。
「难怪,我方才不见煊弟身影,还让人到王府去关切一下。」永熙点点头。
「熙儿能这麽关心兄弟,让朕很是欣慰。」永君拍了拍爱妃的手背,然後环视其下百官:「煊儿无法与会,只能说他运气差了,朕今天可是让天下第一的思音琴,特来此地让众人一饱耳福。」
永熙已然恭身退下,而侍人也搬上了一架精美绝伦的名琴。
「思音琴天下至美的琴音,加上能歌善舞的宸妃特地调教的舞者,想来一定美妙无比,冠绝寰宇,朕已为此期待良久。」永君爽朗地大笑著,让周遭也一片欢欣,中秋之夜的盛宴,隆重庆祝已成永国的传统。
於是,齐思音穿著一身清雅高尚的青绿华服,以及绣纹华美的金织,衣裾飘飘如仙地出现在百官面前。
而这次,他不像从前一样覆面演奏,终於露出了那俊美无瑕的脸孔,让一些曾见识过他琴艺的人啧啧称奇,任谁也没想到,『天下第一』这个头衔,会是一个如此青春漂亮的青年所拥有。
席上,就连永君与贵妃都不免一时间看傻了眼,直至齐思音动作优美俐落地下跪行礼,毫不颤惧地朗声道:「草民齐思音,奉诏入宫为吾皇奏琴,愿吾皇吉祥万岁。」悠扬的美声就像他的琴音一般动人心弦,这样一个宛若是由一切至善至美的旋律所堆砌起来的青年,还未演出就搏得在场所有人的青睐。
永君浮出赞赏的笑容,连说了好几声的『好』。
「朕也曾与贵妃微服出宫,到临溪楼听过你的演出。那时真的完全没想到,能奏出一手绝响天音的人,会是如此俊美尔雅的美公子。」让齐思音起了身,永君对他从容大器的态度很是满意。
向君王谦谢了声,他走到已放置好的名琴之前坐下,先试拨了几个音。
然後,原来是欢闹吵杂的会场,已经为了期待他的琴音而完全安静,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注视在齐思音的身上。
将月夜照亮的有如白昼的火光投射在青年那皎白若雪的颊上,映出一片蒙胧的光晕,众人看得有些醉了,单单是视觉上的享受就已无与伦比。
倏然,琴音像是一片盛绽的牡丹般瑰美地涌出,传递到众人眼中恍然就看到一片花海。甜蜜与繁华笼罩在场贵人,四周明明景色依旧,却好似聚集了祥云轻雾,梦幻般喜悦贵气的音符飘来,让人有种自己身在天上仙宫的感受。面前彷佛群聚了青春欢笑的女孩,不识忧愁地在百花中嬉玩著。
富丽的首章扣人心弦地震盪後,跳跃的音符渐趋柔软,就像是一名姿态如萦尘旋羽的佳人,娉婷婀娜地娇娆舞出。绮豔的琴音缠绵入骨,这是齐思音在之前的演奏中不曾出现的情境。婉转的丝弦纠结转折,宛如一道清风吹拂起了闺房前的丝帘,命中注定似地让情窦初开的佳人见著了心仪的英雄。
曲风一转,原来甜蜜沁心的调子走入清凄,那不识相思滋味的少女,在月夜之下想著锺情的恋人,远在千里无法倾吐的相思,刻骨哀怨,誓言空在耳边徘徊,思念毫无边际地堆积,只能一再蹉跎年华地等待下去,幽幽地叹息千古情伤。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凄怜地音调渐渐收尾,掺上了一点春风中的信息。彩蝶又在轻快地飞舞,春花在风雪消退後暖暖绽开,佳人走到了明媚的户外,在那繁华的花海中,恍然有她等待良久的爱人温柔的凝眸……
音调止歇,绕梁不绝,所有在场听闻的权贵,还悠悠神往,甚至不自觉地哼出了结尾的琴音。
良久,才由永君首先抚掌盛赞:「好!太好了!果然是第一神曲!天下第一当之无愧!」
然後,不绝的赞赏之辞,以及无法停止的喝彩掌声,暴满了整个会场。
冠绝天下的思音琴揭开了永宫中秋盛会的序幕,但如此堂皇的晚宴中,却暗含著心狠手辣的杀气,只是如今,那些还浑然不觉的权贵们,仍然看不出方才那场小插曲的背後用意。
先让齐思音休息一阵,再来上场的是由宸妃编排演练的舞蹈。
宸妃善舞,舞姿若飞羽飘花,清灵奇妙,令人目不转睛,都说她能在永君怀中跳舞,才赢得君王长久的爱恋。
虽然夸大,但对宸妃舞姿的形容的确不虚,然而君王会在她身上倾注感情,还有更多的是因为岁月相伴以来两人的知心依赖。
所以,当姿态曼妙的舞者群以柔软酥媚的肢体勾得人心荡神驰之际,由舞者中冲出一把青绿幽光的匕首直指永君时,在君王身旁依偎的贵妃毫无犹疑地冲上前,以身护住了因此大变而完全呆愣的永君。
利器剜入肌骨间的夺命声清皙可辨,这把短匕几乎是整个刀身直没至柄,完全刺入了贵妃柔软娇贵的身体。
「陛下……」齐宸凄软地吐出这一句话,红软的美唇上呕出了一口鲜血。「这不是我编的舞,我看得出来……」挣著性命留下这句话,不愿给她爱了一生的男人有任何痛苦疑惑。
刺客还想拿出另一把刀刺杀君王,却在此刻,被由旁赶上的永熙一把擒抓!
「凶器淬毒!」折了刺客的手让另一把凶刀掉落至地,刀上青绿的幽光与宸妃的反应让永熙大喝!「皇军!拿下刺客!」
而此时此刻,永君还大喘著气看著趴在自己面前流失生命的女人,她的脸上已令人惊骇地罩上一层黑气,看得永君心慌意乱:「天啊!宸儿!宸儿──!」
「带贵妃下去疗伤!」唯一还能主持大局的永熙吩咐著!却在他一个失神间,刺客已然服毒自尽!
「御医呢!召御医!」气急败坏的太子大喝:「救贵妃,也把这个刺客救活!」
然後,一场永宫的中秋盛宴,变成恐怖难解的阴谋刺杀!
幕後操纵的黑手,正冷笑著细算後来局势走向。
君若思音.四十九.密访临汶
宸皇贵妃还拖著一口气在缠绵病榻,而宫外五王爷府却已人去楼空。
整个临汶进入紧张的戒备状态,只准进城不准外出,将所有人锁在牢不可破的城门内。驻守皇城的禁军全数枕戈待旦,不停盘查巡逻只求揪出刺客。
永君受此打击,整个人憔悴失神,他不敢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会是指使这场谋杀的元凶,却也无法承受爱人即将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滴失去生命。
眼睁睁地看著挚爱步入死亡,就像要他面对宸妃为了权力而要自己的命一样摧心。如此沉重无情的交相煎熬,终於也让永君病倒。
也就因此,已为救贵妃而忙得天翻地覆的太医群们,现在又马不停蹄,日夜不寐地为君王熬药。
太子永熙监国,同时亲侍汤药於君侧,衣不解带。然而不只永君病况毫无起色,就连宸贵妃也药石罔效,终在新月之夜绝了气息,香销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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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地立在落著微微夜雨的廊前,星空毫无光辉,细弱的雨声就像心碎的饮泣。凤九华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缓缓地閤上了眼。
「我好像听到了,哭泣的声音……」英俊的眉睫此刻看来竟冷漠到令人心寒,丰美的唇瓣只是在铺陈事实的平淡:「只是,谁会为这个风华绝世的女人哭泣呢?谁又会怜惜这缕无辜的幽幽芳魂?」
深深地注视著君王挺拔的背影,萧隐言漂亮的眼眸中幽深沉黑:「她注定是永国皇位斗争下的祭品,永熙怎麽可能放过一个曾经帮助对手的肉中刺?」仰首饮下了一口冰酒,鬼将军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这招借刀杀人狠毒至极,死人如何能帮自己喊冤?」
凤君缓缓閤上眼,忆起那段年少动盪,苦不堪言的日子,若不是因为齐宸一时的怜悯,恐怕还要死尽更多凤国菁英,才有渺茫的希望救出身为质子的自己,为此,对这个女人的大恩,他没一刻敢忘。
也就因此,当他听到齐宸的死讯时,心中像有一条最纤细的线,被硬生生斩断。他知道这一切不能怪罪到兰石头上,他也知道永熙做起事来向来雷厉风行,斩草除根,但他不是圣人,他没有办法不去妒嫉、不去怨怼,没有办法无视兰石一切作为中的绝情毒辣。
尤其当他深深了解到,自己是兰石与永熙正在共同对付的敌人,更是令他心如刀割,痛彻心扉。
「燨弟,宸妃的丧殡何时举行?」君王问了身旁这个异常了一个晚上没有开口过的弟弟。
「夏日尸身容易腐烂,所以永宫赶得很急,这个月十五号就是殡礼。只怕永君的状况也撑不到月圆之日了。」看著兄长,凤燨欲言又止:「皇兄有什麽打算?」
「遣使临汶,祭悼宸妃。」顿了一顿,凤九华接下来的话语石破天惊,几乎让永远不动如山的鬼将军激跳而起。「朕隐身使团之中,同去永都。」
「陛下!」既使面对势强逾己数倍的敌手,萧隐言也没有震惊若此过,他冲动地站起身咬紧牙关:「陛下,您犯不著为了那个人亲涉险境!」长年相交的情谊太过可怕,德王几乎是不用动脑都知道君王为何会做此决定。
凤君沉默了,若说自己前往临汶只为了祭悼齐宸委实欺人欺己。
但就在此刻,一直无语的凤燨突然出声:「臣弟早己安排妥当,就等著皇兄做此决定。」
「凤燨!」萧隐言狠道,目光火亮的几乎将眼前的男人烧死:「太好了!这不就是永熙的用意?他只要抓著兰石这把剑,凭空比划几刀都可以杀得我们体无完肤!明知是条死路还奋不顾身跳入,陛下,您有为我们这些下属想过吗?」
「若是平日,我决不赞成皇兄前往临汶,但目前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凤燨说得平静,好像这条计策早已在他脑中轮转了千万次。「只是私下前去,免不得被永熙暗中埋伏,不过永熙如今图谋大位分身乏术,想来他也不敢让永凤动乱,咱们明目张胆遣使临汶,永熙也不可能猜到皇兄会有这样的胆识隐身其中。」
恨恨地注视著这个总与自己并肩奋战的挚友,若目光真能如剑,那凤燨恐怕已经被五马分尸。「凤燨,你知道你要为自己的谬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当然能与鬼将军并称三王,凤燨在胆识上就不是省油的灯,只见他气量若海不愠不怒地回视著萧德王,平静地道:「我只知道,我们谁也不能体会皇兄心里的痛苦,隐言,我们凭什麽要求皇兄为了我们的理想而独自牺牲?」
像是被狠狠掐住了喉头死穴,鬼将军只能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无法吭声,然而周身的斗气就像化成了实质的火焰般可怖骇人。而更令人惊惧的是,才一个眨眼之间,围绕在德王身旁的火热怒意,竟全数急冻为沁入灵魂的切骨寒冷。
「那麽,我就随陛下前去临汶,敢有危及陛下安全者,格杀勿论。」眸色阴冷,平静无波,萧隐言此话拥有绝对的意志,就算要他弑神除魔也在所不惜。
料是凤燨也不由自主在此刻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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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君的病每况愈下,时好时坏,临汶百姓议论纷纷,都说宸贵妃的死恐怕会让君王不久人世。只是刺客如何潜入中秋盛宴,又为何出现在宸妃编排的舞蹈中,如此情节实在太过离奇而匪夷所思。
表面上整个临汶陷入戒严而肃杀宁静,实质上掌握权力的人当然知道幕後黑手是谁,只不过天下众生都眼睁睁地在看著这场戏,他怎能露出丝毫破绽?
「永煊应该已不在永国境内,想来肯定是凤君接应了他。宸妃当初曾有恩於凤九华,如今为她收留幼子也是应当。只是,若计算著永煊在凤君手上,我们行事就得更小心谨慎。」兰石缓缓慢慢,用他优美的声线娓娓道来。
「你已经想好计策了?」永熙深沉地看著面前的男子,兰石虽然宅心仁厚,但他的策略却都异常狡诈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