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传奇————画楼[下]
画楼[下]  发于:2009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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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奈何相逢玉藏楼


第一章 殷赤遐


沧桑五百年,弹指一挥间。
鼎盛一时的大奎王朝早已于百年前土崩瓦解。
后经七国之乱时,一个出身草莽的布衣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庞大的财力,组织起了一支军队,拥兵战于乱世。短短三年间转战南北,闪电般灭了七国,统一了中原。年轻的领袖于长安称帝,定国号为“辰”。

传说,辰朝的开国皇帝于战乱中,曾得到一名叫无极子的道人的大力相助。而当烽烟散去、天下太平,人人都在论功行赏之时,道人却不知所踪。
辰高祖在位期间力行新政,薄徭寡赋,与民休养生息。万里江山,渐渐浮现一派峥嵘的新气象。
然而新定的律法中,却有一条惹人费解。高祖于长安城南翠华山上大兴土木,建断魂台,诏令全国各地的死囚必须送往该处方可行刑。
于是每年枯叶飘零、秋风瑟瑟之时,便有大批的死囚从全国各地押往长安,送进高耸的断魂台,就再也没有出来。
人们私下传言,断魂台里布满了邪气。
因为那里没有刽子手,只有押解犯人的官差和几个搬运尸体的劳工。
没有人看见死囚是怎么死的。


物换星移,时值今日,已是大辰王朝第二代皇帝德宗三年。辽阔中原百废俱兴,一片繁荣。
而大西北雪山之巅的那座仙宫里,却依然重复着亘古不变的神话。


旭日初升,名山绝顶上冰雪璀璨晶莹,微微泛着红芒。那种凛然烈艳,竟叫人不敢逼视。
天玄宫的大弟子微微眯了眯眼,吸一口清新的晨气,徐徐向邻峰之上的天池走去。
清晨取天池泉水,是无极子每日必行的功课、千年来不改的习惯。
可今天,没走几步,他却愣在了那里,如画的五官写满了震惊,幽深的双眸里尽是不可思议。
前方不远处的白雪之上,站着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二十上下年纪,火瞳赤发,俊朗的五官上带一抹欣慰的笑容,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纹丝不动,仿佛千百年来就站在那里。

无极子不由惊呼,“赤遐?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竟是三年前退位的大辰王朝开国皇帝殷赤遐!


锦衣青年怅然一笑,似有无限感慨,“无极,没想到吧?五十三年,我终于练成了这个长生不败的身体,我终于有了与你并肩而立的资格。只可惜,我的眼睛和头发都变了颜色,跟以前不同了。”

“你入了魔道?!”无极子双眉一轩,忽又想起什么,霍然变了脸色,“断魂台的死囚,都被你用来练魔功了?!”
“没错。”殷赤遐惆怅的语气,如同一声叹息,“当年你说,天道茫茫,人道渺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我为了进入你的世界,自知心障重重,难以悟道,只好成魔。我一共吸了近万人的精气,终于练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火红的双瞳微微有些失神,忽然又精芒闪烁,紧紧盯着道人的眼,急切道,“无极,跟我走吧!我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不可能!”无极子的语气斩钉截铁,看了一眼如遭雷噬的前朝国君,忽然又于心不忍,顿了顿,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古道魔不两立,我本应灭了你这荼毒生灵的魔头。但是魔途如履薄冰,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实属不易。存在即有理由,或许这也是天意吧……”轻轻一叹,无极子背过身去,“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锦衣青年出神的望着无极子的背影。
五十多年了,那个背影一点也没有变,一样的清拔孤傲,一样的冷淡无情。
可是,为什么他第一眼就爱上了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的主人,似乎永远睿智而冷静,看破红尘,却不忘红尘,偶尔流露的清苦,让他忍不住想拥他入怀,抚平他微蹙的眉峰。
殷赤遐的周身渐渐浮现一股死气,火红之瞳蒙上一层灰雾。他如同放弃所有一般闭上眼睛,良久,忽然睁开,精芒四射,现出一丝阴狠,“无极,我等这一天等了五十三年,我不会轻易放弃。今天,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无极子察觉话锋不对,刚要回身,忽觉一股剑气袭来,霸道而炽烈。他连忙跃起,向一旁平掠三丈,转身一看,刚才所立之处已被炸开一个三尺深坑,激起飞雪漫天。“你、”他呼吸一窒,瞪着前方手提宝剑的锦衣青年,“你真要伤我?!”

“真可惜,就差一点。”殷赤遐摇头一笑,抬眼,平静的看向无极子,“我今日伤你,以后可以用一生一世的时间医好你。今日若不伤你,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言语间又刺了几剑。无极子一味躲闪,左肩已然受伤,喷溅的鲜血化入白雪,刺目点点猩红。


“无极,退下!”
威严而清晰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无极子一惊,左臂再受一剑,他却顾不得疼痛,猛地转身望向来处的重重云雾,喃喃,“师父?……”
云收雾散,现出来者惊世容颜。
天玄子几步来到无极身前,见他满身溅血,双眉倏地紧蹙,厉声,“你这个白痴!你以为不还手,他就不忍心了?就放弃了?”急点他身上几处穴道,止住了血流,轻叹一声,放缓了语气,“你太小看人的执着了……”

无极子一声不吭,低着头,偷瞄师父嗔怪的模样,微微红了脸。


殷赤遐自天玄子现身,便收剑打量着他。云兮飞琼神仙客,幻兮不知在人间,果然是尤物,殷赤遐抚剑自嘲一笑,“难怪,无极会为你魂不守舍。”
“你!”无极子欲抢前争辩,却被师父拦住。
“无极,你退下。”天玄子上前几步,坦然对上锦衣青年放肆的目光,肃然,“殷赤遐,无极绝不会跟你下山,你走吧,莫要再害人,否则别怪我毁你得来不易之修为!”

锦衣青年冷笑,“天玄子,我知道你修行三千五百年,等闲看不起我这种俗人。可我更加看不起你!”锦衣青年猛地挥剑一斩,剑气所及地裂三尺,雪舞癫狂。他愤恨的盯着面前的白衣道人,怒不可遏,“你明知道无极喜欢你,却他妈的装哑巴!什么顺其自然?全是狗屁!你知道他有多痛苦?!那段日子,他白天帮我打江山,晚上一个人跑到山顶上,就朝西北方傻坐着,一坐就是一夜!我从没见他笑过,还有一次,在山顶上,我竟然看见他……”

“够了!”无极子目眦欲裂,却是瞪向虚空,“殷赤遐,这是我的事,无需他人置喙!”
锦衣青年惨淡一笑,“无极,你不明白,看着心爱之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是一种多么残酷的刑罚……”他忽然仰起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盯着面前的白衣道人,眼里只有冷酷,“天玄子,你若爱他,便与我全力一战,胜了我,我自会心甘情愿的离开。你若不爱他,就痛痛快快的放手!我终有一天会让他忘记你的!”

殷赤遐等着回答,无极子对着虚空发呆,天玄子不动声色,一时三人陷入沉默,高山之巅,只有飞雪飘零,寒风萧瑟。


“好,我与你一战。”天玄子平淡无波的声音如从天边传来,却使另外两人同时大惊失色。
无极子语无伦次,“师父!你、……我、……”
天玄子看着他,微微一笑,缓缓道,“无极,当初与你相遇之时,恰逢为师修行中一个机要转折。那时我一千八百岁,各系修为皆至颠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却突然觉得茫茫宇宙,唯己身一人而已,活在永恒的孤寂中,还会快乐吗?亢龙有悔,就在我准备再入轮回之时,你却出现了,傻愣的盯着我看,连踏出了悬崖都不知道。我救了你。我救过很多人,却只有那次感到心里的快乐。所以我教你修行,传你法术,让你伴我度过无穷无尽的时间。一千七百年来,因为有你,我不再孤独。”

两行清泪,不可抑止的涌出无极子的眼眶。他忘记了用手去擦,只定定看着白衣道人千年不变的容颜,喃喃两个字,“师父……”
天玄子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教你顺其自然,会让你那么痛苦。其实是为师不敢面对。自古以来,修道者皆谓人间情爱乱心乱性,乃修为之大碍。为师没有胆量以身试法,只好回避。是我的自私害了你,对不起……”

“不!”无极子猛地双膝落地,“师父,无极是心甘情愿的!只要在师父的身边,无极做什么都快乐!”
天玄子点了点头,一丝释然,看向面色越发阴沉的锦衣青年,正色道,“我爱他。我愿意跟你一战。”
殷赤遐苦笑,“还有什么可战的。从你答应一战那刻起,我就输了。而且,我根本打不过你。”他把剑往雪地上猛地一插,泄气一般,“罢了,我与无极此生有缘无分,但求来世再相逢。天玄子,你既然承认爱他,就要接受他的感情,好好待他。”

白衣道人微笑,“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苦苦等待。希望你下山之后归入正途,莫再害人。”
锦衣青年怅然一笑,“此生已无他求,杀人又有何用?你放心,下山之后,我只会杀我自己。”
白衣道人轻轻一叹,转身扶起无极子,相携往雾海走去,却没有看到,失意的锦衣青年,嘴角一抹狡诈的笑。


上古十大神器之轩辕剑,传为天界诸神赐予轩辕黄帝击败蚩尤之旷世神剑,威力无穷。
奈何轩辕剑自该战之后便不知所踪。传说春秋末年为铸剑师欧冶子所得,回炉重铸,化为两把宝剑——龙渊、凤池。及欧冶子殁,这两把宝剑也随之销声匿迹。
至乎辰高祖从番帮贡品中得龙渊剑一事,便几乎无人知晓了。
龙渊性属火,置于严寒之地便能自动吸取大地的精华而扩充能量,此事辰高祖也是今日才信。


立于雪地之中的宝剑如同燃烧一般,周身蒸腾着暗红的火焰,蕴含的力量光华流转,似乎随时都将爆发。
殷赤遐眯着眼,望着远去的两个和谐的背影,喃喃,“无极,对不起。你若与天玄子一起,便没有来生了,我又等谁去?不要怪我,时间会治好你的伤痛。”
寒冷在他的眼里沉淀,沉淀到激不起细微波澜。他面无表情的拔出剑,霍然腾空而起,向左边的背影义无反顾的刺去……


“下山之后,我只会杀我自己。”无极子念着这句话,不由悲从中来,早入轮回也好,不过,唉,最后看他一眼吧。
无极子转过头,震惊,来不及想,在利剑逼来的刹那,猛一推师父,任火红的剑锋贯穿自己的胸膛。
鲜血溅满了持剑人的头脸。那人呆住了,傻掉了,不敢置信,连被天玄子一掌击开十丈都毫无知觉。
天玄子接住无极软倒的身躯,忽然惊惶失措,忘记该点穴止血,忘记该运功疗伤,只用双手捂住剑下伤口,企图阻止汩汩不断的血流。利剑割破他的手掌,他却只感到心在碎。“无极,你不能死啊,我、我不能没有你啊……”

无极子躺倒在师父怀里,微笑,却止不住鲜血沿嘴角涌出。有句话,他藏在心底千年的话,现在一定要说,不然,他会遗憾永生永世。无极子蓄积着仅存的力量,五个字的一句话,却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可当他开口,却终究没有把那句话说完整,“天玄,我……”

余音随他垂下的手臂湮没在天际。
天玄子猛地清醒了,抱起他,快步向天门走去。他对怀中人说话,即使那人已听不到任何声音,“没关系,无极,你要说什么,等醒来再告诉我……”


天玄宫内,师徒齐聚一堂。
天玄子肃容,“为师要闭关给无极疗伤,可能几十年,可能几千年。玉儿,你入门虽晚,却悟性极高。论修为,众弟子中除无极外无出你右。从今以后,天玄宫就交给你了。你莫要忘记天玄宫的使命,——扶危济世,斩妖除魔。”

玉虚子跪拜,“弟子谨遵师命!”
天玄子点了点头,义无反顾的走进停放着无极子毫无知觉的身体的石室。一扇厚重的石门,在他的身后缓缓关闭,将室内室外,隔成两个似永无交界的时空。
天玄宫持续了三千五百年的平静,终于打破……


第二章 玉藏楼


他是个乞丐,——世界上最下贱、最低等、最肮脏的一类人。
他拄一根竹棍,拖着残破的身躯,漫无目的的行走,——他的左腿已经残废了。
走不动的时候,他便席地而坐,低着头,佝偻起身子。
可当有人施舍他的时候,他却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死盯着对方。为此,他常遭到恶骂和毒打。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去死。
这个丑陋的世界,给他的只有痛苦,没有任何值得留恋。
可他不想死,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他本不是个乞丐。
十年前,江南郁家——中原第三名门望族,他是“藏”字辈最出色的后生,年仅十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他叫郁藏楼,——一个响彻中原的天才神童的名字。
大辰才子孰为最?月藏浮云玉藏楼。


然天有不测风云。
大辰王朝高祖四十年,平南王谋反落败,郁家牵连其中。
上下三百口,男子十四以上皆斩首示众,十四以下发配边疆,女子无论老幼皆充军妓。一道黄绢,血流成河。
他在发配途中左腿被打断,没有治疗,终成残疾。
行至沧州,两个解差被武林中人所杀,一行囚犯四散逃窜。


他漫无目的的逃,中原之大,无处是家。
终于他力尽了,气竭了,倒下来。他很饿,他快饿死了。
一枚铜钱在他面前滚落。
他盯着那枚铜钱看了半天,霍然抬头破口大骂,吓得施舍的那个女人赶紧头也不回的走开。
他冷笑,别人的施舍对他来说是种侮辱。
所有侮辱他的人,他都要报复!此生此世,每生每世!


因为不平等,所以才有施舍。
他最希望中原来场大地震,或者大洪水,或者大瘟疫也行。所有的人都死光,世界就平等了。
他没有扔掉那枚铜钱。
他用它买了一个馒头,就着溪水吃掉,继续活下去。
他要看到这个世界毁灭的一天。或许,这就是他要做的事。


他在山脚下树林里拣到几件好衣服,值几个钱,够他几个月的饭。
衣服穿在一个要死不活的人身上,他就顺便把那人拖了回来。
等那人死了,够他吃上好几天。
一间破庙,他临时的住处。
火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也全身发抖。
他颤抖的拿起一只馊馒头,准备填一填空辘辘的肠胃。
那个该死的人却醒了。他咒骂一声,几天的口粮又泡汤了。
那个人似受了很重的伤,挣扎着坐不起来,只有盯着他看。
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狼吞虎咽的动作霎时停顿,如同噎到一般,这是他成为乞丐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的名字。
他使劲把口里的东西统统咽下,沉声道,“我叫郁藏楼。”
那人震惊,脱口道,“江南才子郁藏楼?”
他冷笑,“不对,是中原乞丐郁藏楼。”
那人点了点头,幽幽一叹,似十分惋惜,“想不到你竟沦落至此……”
他最讨厌别人的同情怜悯,霍地站起,怒道,“你又是谁?!我跟你很熟么?!”
那人不回答,轻笑,“到最后,我自然会告诉你。”


那个人精神一天天好转,身体却一天天衰败。
他胸口受过一掌,几乎震碎内脏,不知为什么没死,藏楼简直怀疑他的精神和肉体是脱离的。
他来破庙十日,粒米未进,却谈笑自如,丝毫不见饥饿。


第十一天,他要同藏楼做个交易,——他教藏楼一套功法,藏楼为他做一件事。
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去名山之巅,向某个人说声对不起。
藏楼爽快的答应了。


那套功法据说练到第九重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故名“灭日神功”。
起源于中原,后流传到西域,几千年后又从西域传回来,被那人偶然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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