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村庄 下——麦子
麦子  发于:2011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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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瞧不起我。”

“怎敢,我怕你撞车,去年就有那么多高分撞车的,不过你估分那么高,应该NoProblem(没问题)。”

“刘斌,这还有一封你的信,摞在收发室四、五天的了。”生活委员周昕走进教室里喊我道。

我接过信一看,居然没有寄信人地址,而且字迹也很陌生,我惴惴不安地撕开信封看看署名,竟然是唐堂!

刘斌:

很唐突给你这封信,其实没别的意思,以前多有得罪,只是想跟你道声歉而已。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有灵犀,八字大开,不必多讲。徐妍是我的女朋友,她和我在一起整整三年了,我视她比生命还

重要。她的成绩在你没有来十三中之前,一直是把尖的,自从你进了这个学校,她再也不是高三班唯一的焦点,她视

你为榜样,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地自信了。她甚至崇拜你,像偶像一样地崇拜,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还到处打听你

的来龙去脉,这让我郁闷了很久,有些吃醋,这才和你有了不少磨擦。其实我并不是故意找茬,刻意挑衅。

如今快高考了,我想,我们大家很快都会见不着面了,我不想在毕业后在心理留下一些难解的疙瘩,所以给你这封信

,真诚地向你道声歉,请你原谅。

祝福你和他,永远幸福。

唐堂

1999.7.1

我轻轻折起信笺,塞回信封里,尽量从容地应付在一旁叽叽喳喳询问个不停的潘婷,太多杂乱的思绪一时充斥了我的

整个大脑,让我剪不断,理还乱。这时子凯的传呼又响起,我奔到校外僻静处给他回电话,他告诉我,母亲和弟弟要

一直服侍他的父亲直到出院,他想一个人先回来,父母亲都不让,担心路途遥远,出现什么闪失,于是只好答应等到

二十几号,和他们一起回家。

“没事,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我心酸地说,不觉眼睛就涩了起来,“哥,今天填志愿了,我想你,特别特别想你

,我好想去浙江看你。”

“我还不是一样,你不在身边,做啥都没兴趣,你想要什么好吃的,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子凯笑着说。

“啥也不要,只要你好好的,要按时吃饭,别把胃病搞发了。”

“有我妈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笨。”

“哥,唐堂死了,自杀的,因为徐妍顶不住压力,要和郑有名好。”

“啊?怎么会这样,再怎么样也不能死啊!”

“是啊,我想我们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以后不管我家里怎么样,你都要答应我,不

许走上唐堂的老路。”

“怎么会,你呀,就喜欢乱想,我这条命,我还是舍不得随便就丢的,除非你不在了,我就和你一起去。”

“你要是没了,我也不会一个人活的。”

“不说这丧气话了,高考还顺利吗?我早就想打传呼了,怕影响你高考,就熬到你考完再打了。”

“顺利呢,应该没问题吧。”我敷衍道,我不想把实情告诉子凯,如果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我想一辈子也不让子凯知

道我故意放弃了高考。“你暑假也别贪玩,别忘了咱们的约定,要好好背单词。”

“我天天都在背呢,我妈妈都不敢相信我变得这么用功,我说是你教的,她说有空让我带你到我家来吃饭呢。”

“好,等你一回来,我就去你家玩,我们还要去昆明世博园。”

“好!我们拍十卷相片,给你带到大学里,一天看一张,就看不腻,正好看一年,免得你把我忘了。”

“我就把你忘了!”

“……”

“忘记你一切的不好,记住你一切的好。”

“呵呵……”电话那边的子凯傻笑了起来,我仿佛闻到了他的气息,那令我心醉魂迷的气味,像是从远隔千山万岭的

浙江传来,弥漫在我的周围,渗透进我全身。我尽力忍住不哭,眼泪却无论如何也噙不住,滚滚而下。我们的爱情啊

,我们这真实又茫然的爱情,看不清远方的爱情,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不像干偷鸡摸狗勾当,光明磊落地生存?

待一切办稳妥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向父亲一一作了虚报,给他吃了定心丸后,我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次日

,我便起身去二婶家,帮她做农活去了。

妹妹将我找回家的那天是七月二十三号,全国公布高考成绩,我正在二婶家的田里踩着脱粒机。

“哥,你得赶紧回去看看!你英语和物理分都不正常,爸爸大清早就跑到你们学校去了,找你们校长问能不能查卷子

。”

看妹妹一脸焦急,我已知道原委,我尽量保持镇静地说:“甭查了,我答题卡填错位了,考完了我就知道了。”

“啊?那怎么办啊?哥。”妹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你考完了就跑二婶家里来,爸爸就说你不对劲,妈妈还说你

脑子用多了,累着了。”

为了这一天的来临,我在二婶家已经准备了十几天,原以为自己会从容应付,心却还是揪紧了,我怯怯在池塘边洗掉

腿上泥巴,站在水里久久不肯上岸,我知道回家后将有一场毁灭级的暴风骤雨。事到如今,只能铤而走险了,大不了

离家出走,反正和子凯这一年来积攒的钱已经足够交学费了,我们省吃俭用一些,应该还是可以生活的,等明年考上

了大学,就不怕父亲不给学费了。路上,我去药店买了一盒“芬必得”(止痛片),吃了两粒,我想皮肉之痛,定是

再所难免。

回到家时,父亲站在堂厅抽烟,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换鞋子,母亲上前迎我道:“去了你婶家就不知道回来,瞧瞧

,晒得这么黑。”

“高考分数下来了,你打电话查查分。”父亲朝我瞪着眼睛。

“不用查了,我早就知道我考了多少。”我低头轻声细语道。

母亲赶忙拿条湿毛巾帮我擦掉脸上的汗,说:“在婶家天天吃什么,脸上都瘦得一点肉都没了。”

父亲扔掉手中半截烟,使劲踩熄,怒道:“你早就知道了!好啊!你早就知道了!你到底这一年在学校念了什么书!

“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到考场就晕头转向,可能是太热了,压力也大,我们考场上连吊扇都没有,考数学的时候

,就有两个人中暑晕倒。我本来估摸好的剩五分钟时间填答题卡,结果填错位了,又擦了重填,一着急,就越出错,

结果答题卡没填完就打铃了,考英语又犯了同样的错。”我心惊胆战地陈述着早已编好的谎言。

“刘斌,你考试从来不怯场的呀,怎么高考这么重要的考试还会这样。”母亲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道……”

父亲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我知道他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母亲也杜口吞声,怕一不小心就会点着这充满着硫磺味的

空气;妹妹站在我身后,和我一样,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街上响起了《渴望》的旋律,那是垃圾搬运车在催促居民倒垃圾的声音。

父亲突然冲进我的房间,在“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他将我的CD和磁带全部抱出,砸到地上,顺手抄起板凳,破碎

机般统统敲碎,气急败坏地边砸边骂道:“叫你买这些乌里八糟的东西!老子给钱给你念书,你尽买这些光着肩膀三

级明星的磁带,玩物丧志!好!高考考下来怎么样!四百多分!你丢死人!你叫我哪还有脸出得了这门!”

在这山崩地裂的紧张时刻,子凯的呼机居然极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惊慌失措地赶紧按掉,只见屏幕上留言:“张先

生请您速回电话,0577”

“哪里来的呼机?拿出来!”父亲凶狠地叫道。

我知道这呼机要是落入他的手中,定会被砸得粉碎,于是我依旧岿然不动,与他对峙着。父亲在我身上搜起来,我死

死捂住腰上的呼机,他无可奈何,气急败坏抽了我一巴掌,却打在我的脖子上,趁我双手放松之际,他夺下了子凯的

传呼机。

“你哪来的钱买呼机,还是六、七百的中文机!”

“同学的,搁我身上。”

“你还给我撒谎!”父亲将它高高举起,一跺脚,它应声而下,粉身碎骨。

我怒火中烧,双手钳住父亲的胳膊,在母亲和妹妹的惊叫声中,发疯似的把他推得贴在墙上,父亲哪里会料想到一向

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儿子会有如此惊天壮举,顿时傻了眼,母亲和妹妹赶紧抱住我向后拉。

“小刘斌!你放开你爸爸!”母亲尖叫着,伴着妹妹哭泣的声音。

“你赔我!你赔我传呼机!说这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朝父亲脸上狂吼。

“老子赔你!”父亲说罢抓起手边的椅子向我横扫过来,幸好我抵在他旁边,他没有施展开动作,我顺势双手逮住椅

子脚,使劲一拽,它便成了我的武器,我用椅子的四只脚把父亲罩在墙上,他动弹不得,吼叫着:

“好哇,儿子打老子!安婉平你生了这么个孽种!这儿子怎么生下来没有把他塞到尿盆里呛死!”

母亲拉我不动,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喊着:“儿啊……你放开你爸爸啊,把你爸打伤了呀……”

我狠咬着嘴唇,忍住不哭,慢慢地放松了手中的椅子,父亲挣脱了出来,边跨进厨房边叫道:“这儿子养废掉了,老

子今天就把你——剁了!”

母亲也冲进厨房,只听见厨房里菜刀掉在地上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揪紧,我知道父亲这回是来真的了,他想和我拼

命,拼就拼,我不怕他!

“你要怎么样,你要把儿子砍了,你要把这个家毁掉吗!”

“这儿子养着有什么用,十八年白养了!今天打老子,明天就要把你这娘也打死!”

“刘斌,你走,你走啊!”只见母亲抱住父亲的腰杆,朝我叫喊道。

“小狗日的,我让你今天走得成!”父亲手里拿的不是菜刀,而是砧板,他拖着母亲堵在门边。

在我迟疑之际,父亲将手中的砧板向我砸来,我忙躲到房间里,父亲又追过来,捡起地上的砧板,说时迟,那时快,

容不得半点迟缓,我闪到阳台上,拉上房门,翻越过阳台的拦杆,向楼下的樟树顶跳去,胡乱地抓住了树干,安全落

在草地上。我回头仰望着二楼的阳台,母亲扒在拦杆上失魂落迫地尖声惊叫,父亲的砧板也应声而下。

“滚!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畜牲儿子!”

这一句话,早已在午夜的噩梦中鞭挞了我许多遍,我总是安慰自己说这不会成为现实的,然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

,这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拾我的行囊和盘缠。走吧,离开这个家,有什么可怕的,我已经是成

年人,我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应该自食其力。想当初爷爷十八岁时已经成家立业,生了大伯了。我唯一割舍不下的就

是母亲,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能见着,我再也不想回这个家,我受够父亲的打骂了。曾经何其惧怕过这一天的来临

,当它真的到来时,我却感到意外地轻松,因我从此有了自由的灵魂。

挤开围观的人群,我有种大哭的冲动,我狠狠给自己两巴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母亲,向人来人往的大街奔去。

再见了,妈妈……

第八章 暮霭

我从家里逃出来已经是第三天了。

我曾去找李飞,却被告之去旅游了,找陈磊,也不在家,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是梯子上天——走投无路了,于

是只好来到赵奶奶家,把误填答题卡的谎话再说一遍,谎称自己是出来散心的,虽然老太太对我的到来极为欢喜,但

我总不能每天在这里白吃白住。几经周折,我来到周蕙芳家里,这正值双抢农忙的时节,我想帮她做几天农活。我准

备等到八月份开学的时候,打电话让妹妹把我的银行卡取给我,然后陪子凯一起在十三中复读。

在周蕙芳家附近的河边徘徊了许久,我不敢进门,虽然我知道周蕙芳不会因为我的高考成绩而轻视我,但心里却有一

股莫名的悲哀在升腾。如果我是异性恋,我和周蕙芳该是多好的一对,天赐此女,孝贤并举,智貌双全,与她同檐共

读乃是我三生有幸;我们今年可以一起去北京念书,甚至我可以央求父亲负担她的学费,我想父亲定会不亦乐乎,有

如此贤媳,他求之不得。如果没有遇见子凯,或许我这一辈子真的就和她在一起了,我愿意做她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

的男子汉,和她生儿育女,一起孝顺着彼此的双亲,享受着人间的天伦。或许我对她没有性爱的渴望,但我会尽我的

努力做好丈夫应尽的义务,自古以来所有的同性恋者不都是这样活过来了吗?这至少比一个人孤独一辈子,让父母在

对“香火”的绝望中死去强得多。然而马去马归,得马失马,我是一个不幸的同性恋,却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子凯

,他值得我为他放弃这个世界上我所珍爱的一切。

刘斌啊刘斌,既然你对她不是那个意思还来找人家干嘛?你不怕她误会么?就让这段纯洁感情慢慢地淡化吧,给彼此

都留下美好的回忆,不要再去惊扰它了。

我松了口气,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准备回赵奶奶那儿,却被周蕙芳碰个正着。她戴着顶草帽,手提着弯月镰刀,正准

备来河边洗脚。

“刘斌!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诧的样子像是看见了天外来客。

“我……我是坐车来的……我在家闷得谎,我想来帮你搞双抢。”我语无伦次道。

“你怎么知道我家啊?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和张子凯他们去年就来玩过一次,那时候你不在家。”

“那你还记得怎么走啊,路可弯着呢,呵呵,你会干啥活啊。”

“我啥活都会。”

“吹牛。”

“真的,不骗你。”我认真地说。

“走,跟我回家去,我要烧饭了。”说罢她洗干净腿上的泥巴,领着我来到她家的院子里。

依然是那五棵遒劲的葡萄枝,把木架盘绕得密不透风,悬吊在空中的串串葡萄,有乒乓球般大小,煞是令人馋涎。中

道边的雏菊已经争相打蕾了,而夹杂中其中的太阳花,已经并驱争先怒绽,鲜艳欲滴。中道右边的菜园子里,冬瓜,

南瓜、黄瓜济济一堂,像是齐聚在一起开Party。

“你家葡萄长得真大,结了这么多,吃得完吗?”

“拿去卖呗,过两天双抢忙完了,我妈会挑到镇上卖。”

“能卖多少钱啊?”

“还可以啦,能抵我高三一个学期的学费呢。”

当周蕙芳打开她家的正大门,一副十寸黑白肖像赫然印入我眼帘,看模样大约四十多岁,我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

“我父亲。”她低着头轻声答道。

我失口“啊”了一声,左手不自觉地在嘴巴上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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