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村庄 上——麦子
麦子  发于:2011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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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睡着啊?我到外面走走了。”

“别给蛇咬了,下回晚上要逛叫上我,你人生地不熟的。”

“嗯,谢了。”

“睡吧。”

第二天直到早读的铃声响了最后一遍我才懒洋洋地爬起床,用了半分钟刷牙洗脸,草草了事,仓卒之际,乱糟糟的头

发都没有梳理就匆匆赶到教室,可还是在门外被班主任撞个正着。

“你挺早的吗!”

我识相地低着头,不敢吱声,不仅仅是因为我犯了错误,更是因为“寄人篱下”,不便多说。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

我像只柔弱的绵羊一般,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

“懒床了吧,看你,头发都翘起来了。”周蕙芳笑道。

“困死了,真不想起来。”说着我伸了个懒腰,一手捶在周蕙芳的桌上,另一只手搭在代芸的桌上,她砸过来了个白

眼,吓得我赶紧缩回手来。代芸这小妮子才认识几天,就和我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似的。我很不屑地瞟了她几眼,

一心读起我的“圣贤书”来。

下课时李飞来到前排,朝我扮个鬼脸后,向周蕙芳道:“大班长,请假,张子凯胃痛,昨天就疼了,他在医院挂盐水

。”

“他胃疼?怎么搞的?不碍事吧?”

“不碍事,他没按时吃饭就会胃疼,老毛病了,请两天假,歇息歇息就好了。”说罢他向我一扬下巴,“还不走?吃

饭了。”

我想赖着和美女一起走也不行了。

上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早就听说他教书很有一套,自成一家,我一直盼着听他的课,而他似乎对上课并没有

多大的兴趣,这几天一直都在向我们交待一些零星的小事,然后对时事政治夸夸其谈。听周蕙芳说他才三十一岁,语

文教研室的主任,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班主任喜欢将他的头发全朝后梳,以此来显示他智慧光洁的额头,可是他的

前额又没秃,头发又太过于浓密,所以都立了起来,那模样和搞摇滚的朋克一族有一拼。

到了高中,语文老师再也不会带领我们念课文了,只会重点讲解文言文和一些常用词语等。语文考试不同于数学,后

者一通则百通,试题都大同小异,而前者需要平日里大量的阅读和词汇积累,才能考出高分。我们的语文课基本上可

以被称作是课外阅读课,班主任总是把教导处订阅的各类报纸全找来,一人一份,交换着观阅,而他自己总是拿着《

徐志摩散文》、《山居笔记》之类的书坐在前面欣赏。有时候,他会找来棘手论点来让我们争论,尔后以此论点布置

议论文作业;有的时候他会突然问我们一些文化常识,检测我们平时看书的收效。这让我们上语文课尤为轻松,大伙

儿都喜欢他的课。虽然这看上去很松懈,但到考试的时候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却一直遥遥领先,他似乎很会猜题,像先

知一样总是能预知考试的内容。

直到开学的第五天,他才第一次正式上语文课,因我不知道他上课的风格,便早早地拿出了第五册语文书,毕恭毕敬

地等着他讲课,他却稳如泰山地坐在黑板前,按兵不动。我问周蕙芳他怎么不上课,才知道这就是他的风格。我欣喜

若狂,似乎觅到了知音,于是赶忙拿出自己喜爱的《平凡的世界》。

“潘婷。”班主任突然喊。

我回头看看,见她焦虑不安地站起来,迷茫地望着他。

“你说说唐宋八大家是哪几位?”

“王安石、韩愈、欧阳修、柳宗元、三苏……”

“还有一位呢?”

“曾巩。”我小声提醒她。

“曾巩。”她响亮地答道。

他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接着又看看我说:“刘斌,你起来。”

我已经身经百战,坦然自若地站起,但心里却不是滋味,像做贼被抓,他定是听到我刚才说的“曾巩”了。

“你知道‘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吗?”

“知道,是宋代画家郭颐川说的。”

“我不是问你谁说的,我是问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懂。”

“相信你应该懂,要经常以这句话勉励一下自己,坐下。”说完便不理睬我了,继续看他的书。

“好‘拽’的家伙!耳朵跟老鼠一样尖。”我心里骂道。

“班主任说的那句话怎么写来着?”周蕙芳轻声笑问我。

“不是他说的,是郭颐川说的。”我小声地“纠正”。

“和他赌气啊?没必要啦,他很厉害的。”

“我才不赌气呢,不过还有下联,送他正合适。”我在草稿纸上写道:“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

。”

“你呀!”她看罢转过头去微笑着看书。

“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我冲动地站起来,冒出这一句,但马上又后悔了,可是已经势成骑虎,只能将计就计了

“说吧。”他一抬眼皮。

“白居易的《后宫词》中有一句是‘夜深前殿按歌声’,那个‘按’字查不到,我想问问是什么意思。”

“‘按’?在古代有‘按曲’,是指击节唱曲;有按键、按拍,指的是打拍子;还有按板、按鼓等等,懂了吗?”

“懂了,还有那个,那个……我在那个《史记》中看到一句,‘遂西定河南地,按榆溪旧塞’中的‘按’是什么意思

?”我找了个生涩的句子,是昨天晚上无意中看到的。

他似乎对我的问题很感兴趣,忙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听起来。

“你知道‘巡按’吗?”

“知道,是古代的一种官名。”

“巡按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巡视、体察民情、考核官吏之类的吧。”

“‘按榆溪旧塞’中的‘按’就是‘巡逻、巡视’的意思,这是个很简单的句子吗!从上下文中应该很好推出来。我

问你,张溥《五人墓碑记》中‘按诛五人’的‘按’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会反问一句,我一下子懵住了,差点就脱口而出“是‘应当’的意思”,好在高二时我曾认真读过这篇课文

,依稀记得一些,临阵思索,忙答道:“是‘考察、考证’的意思。”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对我点点头:“很好,以后还要多看看书。”

我松了口气,疲软地坐下,我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差点就偷鸡不成,反赊一把米。他要是再随便问一点什么

,我肯定会翻船,自己肚子里就那点货,吓不到他的。当我坐下时,班上安静得令人发慌,想必都在看我的闹剧。

周蕙芳递过来一张纸条,上书“你都脸红了,没难倒他吧?别自讨苦吃啦。”

“丢人啊。哎!不该问。”我写道。

“你说的很好,真的,我很佩服你,敢挑战他。”

“谢谢,一时冲动。”我尴尬地写着。

那天是我第一次领略班主任的厉害,这让我每回上他的课都变得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拿我开刀,杀鸡骇猴

,以儆效尤。以前在四中,我从来就不把那个语文老师放在眼里,他是校长的亲戚,凭所谓的关系进学校来的,他连

“韩非子”和“韩愈”的区别都不知道,还振振有词地说“韩愈也叫韩非子”;有一次他上课时为了表现自己见多识

广,跟我们讲很前卫的基因,记得他说了一段涉及多种学科的话:

“水,水是什么个东西呢?用医学解释,水是生命之源;用物理学来解释,水是一种液态的物质;用化学来解释呢,

水的组成是氢元素和氧元素,分子式是这样的。”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大大的“HO2”。

成绩稍好一点的男孩子,或多或少地总有一点“恃才放旷”,像我,自以为读过几本书就飘飘然,说话时总爱买弄几

句,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很“知识”的人。但当遇上一位比自己更强的人,总会默默地想着要超过他。俗语说的好,

“半桶水晃得最凶”,人只有不断地充实自己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只有主动地接受新的知识才能让自己变得沉稳起来

,只有时时提醒自己要谦虚才能完善自我。

星期六下午,我们仅有两节课,近路的同学都回家去,我却不想回,离家才五、六天,况且回去要坐一个小时的汽车

,还要转乘公交,星期天早上九点又要上课,赶不及;再说回家看父亲那不冷不热的面孔,会让我如坐针毡。留在学

校倒是自由自在,莫大的教室没有了平日里的喧闹声,在这大热天里也变得安逸起来,不过一个人躲在里面看书倒也

索然寡味,不如赤膊去游泳。

围着学校操场的那道墙外的不远处,有个大大的池塘,被成排的柳树环绕着,包围着柳树的是片片田野,田野又被条

条的沟渠割成一块一块,那沟渠就长在池塘边上,如脉络连着心脏。

待我赶到那里时,已经有不少男生在池塘里欢呼了,我迫不及待地甩掉T恤,如多日不见水的鱼儿一般,一个猛子扎下

去,再浮起时,已经离岸十几米了,我抹了一把脸,畅快地朝对岸游去,许久没有如此这般自由的感觉了!水里许多

人如我一样,高兴得忘乎所以,扯开嗓子尖叫,有的人把头插进水里,比拼着憋气时间,有的正挥动着胳膊,争取第

一个游到对岸——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

“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世界泳坛的奇迹。”我常为自己个头矮感到自卑,同学们打篮球从来就没有我的份,但游

泳,我还是引以为豪的。

刚游到河对岸,便看见一成年人拿着一根细棍子,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急步走来,大声呵道:“小狗日的,还不给老子

起来!”

我正一头雾水,却看见身后走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可怜兮兮地挪到岸上,任他父亲拎着一只胳膊抽打,他不敢反抗

,尖声地哭叫着。

“叫你划水,我叫你划!水猴子拉下去,吃了你!”那位父亲抽了他几棍子后,见我们都在盯着他,也就罢手了,如

秃鹰刁小鸡一样,一路拎走了那孩子。

我摇头笑笑,看来我的父亲不是唯一反对孩子下河游泳的家长,这样的情节我早已司空见惯,父亲的细铁绳不知在我

的腿上抽掉了几层皮,但我从来就没有哭过,再痛也忍着,从不向他求饶。我觉得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要求饶?我只

是在写完了作业后随伙伴们放松一下,仅此而已。我都已经读高三,快十八岁了,他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管教着,我

像是他的橡皮泥,他只会把我捏成他自己喜欢的模样。“爸爸”本是一个温馨慈爱而高尚的称谓,在我的眼中它却是

痛苦的代名词。我想,总有一天自己会飞得远远的,飞到他皮鞭及不到的地方,那我就真的自由了。

我想起以前在四中的日子,那时我也常常去水库游泳,只是它离学校较远,骑自行车须十几分钟。每次我都和班上一

个叫谢坤的男孩子一起骑车同去,他是班长,曾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个头很高,力气却没有我大,但游泳他又技高一

筹,往往他游到对岸时,我还落后十几米。

就是因为他的缘故,我才离开了四中,独自来到十三中上学,这辈子我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了。我再也不想去认识过多

的人,更不敢和其它男同学有深交,前车之鉴,不能重蹈覆辙。在四中最后的日子里,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是那么脆弱

,才明白人言似枪炮,众口能烁金的道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读完我的高三,然后考大学,沿着早已预设好的人生轨

迹走下去。

洗掉了一身的疲倦与躁热后,我湿漉漉地爬上岸,套上大短裤,一路滴着水回宿舍去。没有人与我同行,我像是一个

失落而孤独的流浪者,在这个世界上彷徨,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或许是我多愁,或许是我迷惘,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把

自己摆在这个世界的哪个位置,因为我发现自己与别的男孩子不一样,看电视或者 VCD时,我喜欢看里面帅气的男人

,当看到他们赤身裸体时,我全身血液都会情不自禁地沸腾起来。

查遍了所有我能查到的医学书籍和精神病相关书籍,我都没有找到答案,反而在一些旁门邪道的消遣书刊里认识了这

三个字:同性恋。

我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拿起枕边的《全唐诗》去操场的围墙外散步。四中可没有这样的学习环境,那里四处都充斥

着汽车的喇叭声,绿色植物凤毛麟角般稀少。走在田埂上看我喜爱的《全唐诗》是件惬意的事情,不知不觉,我已走

近了小镇的中心地段,于是朝一旁的柏油路踱去。虽然天色将黑,但依旧掩饰不住小镇一天的匆忙。

“打游戏去吧,放松放松”我劝自己,于是朝那个挂着脏红布帘子的游戏厅走去。这个时候应该是娱乐厅的生意高峰

期——星期六,近黑不黑的傍晚时分。

里面果然挤得不可开交,大部分人和我年龄相仿,在拍打按扭声中耗费着自己的青春,我自嘲地笑笑,自己不也一样

吗?我玩得还少吗?我买了一块钱的铁币,三个,这够我玩很长时间了,像我这种高手是被老板深恶痛绝的,他们从

我身上榨取不了多少油水,但我小时候不知道往这种地方送了多少钱,才练就了今天一身的“真功夫”。一个多月前

,我在四中的期末统考中取得了有史以来自己的最好成绩,便理直气壮地央求父亲买了一台“奔二”,我喜欢上了“

罗马帝国”,总和电脑对挑,率领千军万马,冲坚毁锐,分进合击,一路斩关夺隘。和街机游戏的一挑一模式对比起

来,我更喜欢这种统领大军的感觉。

我站在“侍魂”机前,盼望着正在奋力拼杀的家伙快点完蛋,他剃着平头,穿着紧绷绷的黑背心,乍一看,像是港片

里的打手。他过五关,斩六将,高歌猛进,一直闯到了最后一关,只是勇而无谋,几次险些陨命。但相比于自诩高手

的李飞,他还是颇有水平的。不过依我看来,他的打法过不了最后的三个“老王”。果不出我所料,他在攻击第二个

“老王”时,破绽百出,被对方一一识破,把他砍得七零八落。

“出刀太早了!”我替他着急,忍不住插嘴。

他没理会我,依旧大汗淋漓捶着按扭。

“哼,不听智者言,吃亏在眼前,等着瞧吧。”我睥睨着他,暗笑他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爬行动物。

他锲而不舍,又连续塞了三个铁币,尽管被打得一塌糊涂,但他依然斗志昂扬,鼓无退声,但是方法不对,塞再多的

铁币也是无济于事。果不出我所料,他出师未捷,只两分钟不到,便全军覆没,饮恨而终,我赶紧贴上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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