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炉子上的水说:“那你看着这水,滚了就沖到那个碗里。我先去洗个澡。”
林默点了点头,走到了灶台附近看着。方才韩修提到洗澡这个字眼的时候,他的心又是没由来的一跳,感觉燥热了起
来。
林默紧紧盯着炉子,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烧水上面,一定要借由这种方式来让自己不再去想,可见这毒,中的有点
深了。
手边的流理台上的碗中,搁着紫菜虾米以及调配好的调料,即使只是一碗小小的紫菜汤,韩修也是自己动手加佐料,
而不是外面市面上常见的汤包。
他总是很用心,很温柔的料理好每一件事情,他的亲和力,让林默对他产生了依赖。
只是这个人是没有心的吧。或者说不会把心放在我的身上。
林默时常想,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做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又能干一手好家务,缘何到现在还
是孤身一人呢?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
林默所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但两个人不可能在一起这个可能。
那个人会是谁呢?林默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即使是她和韩修生下了自己,他们之间存在的,只可能是错误
。
那么是不是那个在酒吧门口看到的男人呢?
林默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那天看到的情景,明明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但那男人英俊成熟脸,韩修脸上依赖欣喜的表
情,还有他们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却似那根在体内埋藏最深的刺,不经意间就会刺痛人最脆弱的地方。
那疼,是钻心的。但林默无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就像那根刺,如果不划开血淋淋的伤口无法拔出一样。
宁可让伤口从内部腐烂,却也不愿去揭开,因为害怕失去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
明知道最后的结果终究是伤痛,可这种极度痛苦中所感受到的煎熬,竟然才是自己存在过的最好证明,尽管只是这个
世界上最可悲的路人甲的证明。
林默呆呆的站在流理台边上,水壶上的鸣笛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才恍然回神。关掉了火,把水壶拿下来,这个小小的
水壶此刻不知道为何如此沈重。
林默往碗里沖水,一开始手用力不够,水很小,於是他手腕一沈,却终因心不在此用力过头了,水全部沖了出来,在
碗里打了个急转弯,有的直接浇到了自己的手上。
林默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手背被水柱浇过一瞬间突然变白,然后慢慢开始发红,似乎还有肿起来的迹象,只是一点都感
觉不到疼。
原来自己的神经系统是如此的迟钝啊,这么久了都传不回大脑。如果心也能如此迟钝,人生是不是就会少了很多痛苦
呢?
韩修洗完了澡出来就看到林默站在厨房里,桌上地上有不少水迹,还有林默那红红的左手手背。
只消一眼便能知道发生了什么,韩修连忙上前,抓起林默的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沖,连自己本来那在手里擦头发的毛巾
也扔到了一边。
林默感觉到手上的凉意,转过头来看自己身边的韩修,他正低着头查看自己的伤势。
一起生活,也快一年了吧。林默心想,这却似乎是两人第一次这么亲近。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林默听着韩修的责备,却完全都是关心的语气,眼眶一热。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自己了呢?学校的老师或许可敬
,身边的朋友或许可亲,但少年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个最亲近的位置是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人的。
自己的母亲从来没有扮演过这个角色,而这个在自己即将流离失所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就如一道暖阳一样
,直接照进了心底。
刚来的时候,这人比自己要高了一个头不到,而如今,自己应该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吧,即使比自己高上那么一两公
分,但少年的身姿看上去总是要挺拔一些。
自己的成长是否就是会伴随着他的老去呢?而他的这份关心究竟是出於何种立场呢?
父亲这个崇高的字眼此刻却变成了最大的桎梏。
想要和他在一起,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只是想要在一起。
林默本来还想宽慰自己,如果真的是父子的话,那么他们就有了在一起的理由。
但是接下去他看到的,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他那自欺欺人的谎言之上。
刚洗完澡出来的韩修直接穿好了睡衣,那种衬衣式的睡衣领口总是开的特别地大,而第一个纽扣哦松脱之后,能让人
很轻易的看到下面的皮肤。
在韩修的胸口上,林默看到了两块可疑的红斑。
那不是蚊子咬过的痕迹因为只是泛红但并没有疙瘩,而颜色已经是浅浅的粉色,想来已经有好几天了,只是在韩修白
皙的皮肤上就很显眼,甚至是刺眼。
联想到了几天前韩修的晚归,林默的脸突然变得煞白。
他抽回了手,未来得及滴干的水顺着他的手背滴在了地上,韩修也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
林默看了一眼韩修,便抓起那块韩修本来用来擦头发的毛巾覆在手背上,扭头出了厨房,回到了房间。
他不敢再去看韩修,每多看他一眼就少了一眼的感觉。现在他的眼睛里还能看到自己,但林默真的很怕哪一天他的眼
里已经不再有自己的位置,他的心里也不可能让自己再踏进。
他要属於另外一个人了。一想到这个,一种近乎绝望的感受便束紧了自己的身体,让人无法呼吸。
林默把手中的那块毛巾凑到脸颊边,上面有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因为方才韩修用它擦了头发。林默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是用一样的洗发水,但这毛巾上的味道,却还是带上了韩修专属的味道。
但这味道终究会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一丝痕迹。或许这样的痛,只有当自己完全拥有他的时候才会消失,或者等到他
完全属於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再会痛。
因为那个时候,已经心死。
后来韩修进来了房间三次。
第一次,他来问林默是否还要吃,林默摇了摇头,也不管黑暗中他是否看得明白。
第二次,韩修大概已经自己吃好了,他走到了床边,轻声问林默是不是不舒服,林默回答他说累了,然后两人无语。
第三次,韩修走了进来,坐到林默的床沿,抓起了他的手,给他敷了一层药。林默尽了最大的克制让自己装作无动於
衷,而那垫在枕头下的右手,早就握成了拳头。
“我煮了些粥在哪里,你若是饿了,就起来吃。”
直到临睡前林默还是躺在床上,韩修无奈只能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安静的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林默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个时候的他只能用沈默来代替回答,在作出决定之前,只有冷漠才是最好最安全的伪装。
左手手背烫伤并不能成为不去上课的理由,更何况那伤抹了药后只是稍显红肿,甚至连水泡都没有。
林默还是去了学校,只是比以往更加沈默,课间的时候一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呆呆地看着窗外,却没有看进任何的
风景。
早上来的时候,还是韩修帮自己烧好了的早饭,但两个人并没有交谈。或许在韩修的眼中,只是认为自己大概是到了
所谓的青春期,而他除了细心关照好自己的生活之外,并不多过问什么。
这或许是一个不知道如何同分开了十多年的儿子度过这段矛盾时期的无措与体贴,但其实林默还是希望他问的。
有些话,或他问起,自己会回答,但若没有人提起,那便会永远郁结在某处。
大熊和其他几个同学在后座说着什么,林默隐约听到,却并不是十分感兴趣,直到他听到了“私家侦探”这几个字眼
。
“你们在说什么……私家侦探?”他回过头去。
“其实也不是私家侦探,就是隔壁班的大毛最近到处在说他认识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查到,比私家侦探还厉害,我们都
不相信,说什么时候要去试试看。”
“真的什么都能查到?”林默又问。
“呃……大毛是这么说的……”大熊迟疑了一下,“你有什么要查?”
林默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说:“有联系方式么?我倒是有点事情想要查。”
“要查什么?”大熊立即来了精神。
林默淡淡的说:“查个车牌,昨天一辆车子差点撞到我。”
“然后呢?你想找人家算账?”
“没想那么远,只是想知道谁这么野蛮罢了。”
“这样啊。”大熊找了张纸,写下了一个联系方式递给了林默,“就是这个,要真查出了什么或者有需要兄弟帮忙的
,可尽管说哦!”
“谢谢!”
林默把纸条收好了,连同上面的网址一起记在了心里。
他其实并没有说实话,要查辆车子是真的,却不是因为别人差点撞到了他。那个车牌号码,两个多月前看到了,便一
直都印在心板上,比任何的单词公式都记得牢靠。
那是那个带着韩修离开的男人的车子,那个英俊的男人开着一辆自己叫不上名来但却知道肯定很贵的跑车。
对这个只知道一个车牌号码的男人,林默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把他列到了情敌的范围内了。
韩修喜欢或者说并不排斥男人这件事情还是带给林默一点的希望的,但是他不可能去打一场连对手是谁都搞不清楚的
仗。
林默上了那个网站,给站长留了言,并且在半个小时之后就得到了答複,站长的效率真的很高。
鼠标在文档标识上停了好久,那个记事本文档的文件名便是那个车牌号,林默每看一遍就感觉那天的情景在自己的眼
前重演一遍,压得心头很重。终於,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打开了文件。
文件不长,开头便是车牌号以及车主的名字。
莫东舒。三个字眼跳入眼帘的时候,林默有些不是很好的感觉,而把后面那些资料仔仔细细看完之后,他靠到了椅背
上,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那个莫家么……
说起莫家,在这个城市或许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但不知道的人就是会被归为没常识的那种人群。莫氏集团,本市有
名的财团,成立至今已经有超过五十年的历史,虽然是个典型的家族企业,却没有其他家族企业的弊病,家大业大但
人才辈出。现任的总裁莫衡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却也是不容小觑的能人。
而这个莫东舒,是莫衡的小叔叔,现年三十五岁,在莫氏集团下分管建筑业。
这不是林默第一次听到莫东舒这个名字,之前的记忆是母亲留给自己的。母亲之前在莫氏旗下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文员
,是那种最不起眼的小职员,她有的时候会同自己提起自己的大老板,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而林默从来不关心这
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认真去听。
但若是那个时候多听些多问些就好了啊。林默现在这样想。虽然莫东舒也算是一个公众人物,但也正是他需要时时面
对外界,有着完美的保护色,要想探知他的真实个性,那些随处可寻的线索反倒没有任何的作用。
那么,韩修又是如何认识莫东舒,两个人看上去又是如此的
看来看去,两个人似乎只有年龄相近这一个共同点。
林默想了想,又给站长留了言,希望得到更多的线索。
三天后,林默拿到了资料,与上次的忐忑不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当看到莫东舒高中的时候是读的天云
中学的时候,他突然想到:那不是母亲的学校么?
莫东舒同母亲就读於同一所学校,韩修与母亲的关系,他们的年龄相近……即使不用刻意去查韩修就读於哪一所中学
,也可以知晓他与莫东舒究竟如何认识。
那天,韩修是说去参加同学会的吧。那么,是因为同学会的关系两个人又见面了么?是一拍即合或是旧情複燃?他们
之前是何关系,母亲是否同他们有关?
林默发现想得越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就越多。
他的头,有点疼。
又是几天过去,林默与韩修之间的关系已经差不多恢複到了烫伤事件之前,那种淡淡的关系。
这天早上,林默在门口穿鞋的时候,韩修同他说。
“我今天晚上要加班,晚饭的话,是给你煮好了你热热还是自己去外面吃?”
加班?听到这两个字林默回过了头。现在已经是月末,对於一个会计来说加班是很正常的,但林默无法确定这究竟是
事实还是借口。
韩修的表情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我自己去外面吃吧。”林默想了想回答。然后就推开门,上学去了。
放学之后,林默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骑车,而是去了韩修的公司。
四站路的距离,坐地铁十多分锺就到,来到韩修公司的楼下,正好是五点不到的时间。
林默在公司马路对面的一个书报亭边上站着,眼睛紧盯着公司大门。
五点一过,陆陆续续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然后越来越多,林默目不转睛的盯着,即使是眼睛酸了也不愿意多眨动一下
,就怕自己一个闪神韩修就会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走掉。
好不容易下班的人潮退了,林默没有看到韩修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办公大楼,华灯初上的时刻,有好几间连在一起
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林默感觉稍微松了口气,或许韩修是真的要加班也说不定。但是他还是没有离开,总想着或许可以等韩修出来了一起
回去。
这一等就是等到了快八点。天气算不得太冷,但很阴,林默穿着单薄的校服到了晚上还是会觉得冷,更何况他连晚饭
都没有吃。
书报亭的大婶一直在盯着他看,毕竟他已经在亭子旁边站了两三个小时,说是等人却连买份报纸杂志打法时间都没有
,说是做什么坏事情的却看着也不像,真是个古怪的孩子。
林默对於他人的腹诽自然是一无所知,他只是牢牢盯着公司门口,生怕错过了什么,即使是中途去后面的便利店买杯
热茶的功夫他的脸也是一直朝着马路对面的。
八点了啊。林默看着自己手上的手表,这也是韩修买给他的,上面的指针很清晰,而对面大楼里的灯光也很明亮。
不用再等了吧,即使等到了,那个偶尔出现的理由在这个时间也已经不适用了吧。
林默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正在这个时候,大楼里那几间办公室的灯熄灭了,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走了出来,林默在
他们中间,看到了韩修。
果然是加班么?林默的心刚要完全放下,却在看到韩修同其他人道别之后又悬了起来。
那个方向,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韩修,这是要去哪里?
林默跟着韩修,走过了好几个路口,经过了公交站台,经过了便利商店,经过了简餐饭馆……经过了一切林默能想到
韩修有理由走过的地方,但韩修都没有走进去。直到他走到一家四星级的宾馆门前,才拐了进去。
林默只是远远跟着,看到韩修走到那华丽的大门前,门童恭敬的拉开门,然后轻轻关上,韩修的身影在玻璃门后渐渐
消失。
林默没有跟上去,因为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在宾馆大楼旁的停车场上,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辆显眼的跑车,即使站得这
么远也能一看让人看出来的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