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殒朝落 上——七玄
七玄  发于:2011年08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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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段轻鸿犹豫地开口低唤,神情似是欲言又止。

杨宗月懒懒抬眸,“有什么话就说罢。”

段轻鸿心下忐忑,他从不熟悉这位大人,可听说朝中只有少数几位大人不会排斥开明国人,而杨大人便是其一,这时

便鼓起勇气问道,“开明国人入朝是否皆属外臣?”

杨宗月闻言低笑了起来,“朝中一为陈守,二为中立,三便是向着开明国的人,毕相国为陈守之首,他会口口声声称

你们为外臣也不为过。”

“那么,杨大人呢?”

“我?”杨宗月眼眸深邃,他嘴角凝着诡秘莫测的笑,“我本是渔翁,只看两方相争。”

“这么说来大人是中立?”

杨宗月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忽地缓缓起身,顿时段轻鸿只觉压力又增,便听他以极其心不在焉的语调说着,“我的立

场随时会变,只看局势而已,不过你可要小心了……”

段轻鸿浑身一震,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莫家勾结开明国人意图谋反之事早已结案,凤王这一出用意不在为莫家七十三口翻案,你奉命三日内同凤枢院监察

使彻查此案只是表相,错一步万般皆错,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杨宗月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可这番话却让段轻鸿着着实实打了个激灵,“大人的意思是……”

杨宗月黑幽幽的眸直视到他的眼底,片刻,悠悠吐出几个字来。

“莫沉梅,必死。”

这几个字像是咬着幽冥苍火,森森冷冷,段轻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片刻间便举棋不定,无法斟酌一二。

杨宗月却已不再多言,转身缓步入了房间,段轻鸿浑身透凉站在外面一时没动,便听他从里屋低低传来的声音说道,

“送客。”

段轻鸿只好在一名侍女的带领下由来时的长廊返回,离开了凤阳王府。

杨宗月再出来时身上已多了一件宽大的月白毛氅,也懒得系好腰上那根稍嫌啰嗦的带子便径直走向廊外。

“大人,您要出门?”

“嗯。”他点了点头,随口吩咐道,“把温着的那壶酒拿来。”

“大人您身子还没好透,外面天冷再多加一件衣裳吧?”蹲在前面给他穿靴的侍女说着。

“不用了。”杨宗月淡淡道。

“那让奴婢帮大人系好腰带。”

“嗯。”他懒懒站着让人服侍,神情中却似多了一抹不耐之色。

熟悉杨宗月脾性的侍女巧手环上了他的腰,随意而利落地在右侧挽起一个结,正好长三分短三分,不偏不倚。

不消片刻,大轿也已准备妥当,里面还添了暖炕,杨宗月这才稍觉满意地上了轿,随后吩咐道,“去天锁重楼。”

天锁重楼,是当年凤帝亲自为应皇天督建的重楼,楼有九重,重檐高耸,雕镂画栋,镌美华贵,却因色泽深重镶暗而

有一种神秘诡异之感,门饰也与那冥天之门相似,门环为暗铜,兽面辅首衔环,而最为夺目耀眼之处便是重楼中段处

那只浮雕的凤凰,有欲火而出之姿,翱翔千里之势,正是大凤王朝独一无二的图腾。

显然那凤帝看重应皇天是勿庸置疑之事,可偏偏应皇天是为降臣,弑君降敌之罪无论哪个朝代民族皆会将其认为是莫

大的罪状,罪重而无可恕,况且至今他为何轻降也未从得知,却又因他有惊世之才而不忍杀,囚于水牢三年终将其释

放,乃用之为太子太傅,居于此处。

轿子在紧锁的大门前停了下来,杨宗月施然下轿,还未扣门大门已悄然无息地缓缓打开,便见从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穿

霓裳轻衣的女子,她一见杨宗月便微微施了一礼轻唤道,“杨大人。”

“香薷,他今日见客么?”

“公子今日身子疼得厉害,已经歇息了。”被称为“香薷”的女子垂着眼答道。

“这样啊……”杨宗月长指抚唇低喃着,想了片刻将手中的蓝釉金彩酒壶递了过去道,“将这个带给他,记得温着喝

,可以暖身子。”

“多谢杨大人。”香薷纤长玉手接过了酒壶,微笑着道。

“那我改日再来。”杨宗月说着转过身,正要上轿之际却听见从楼里传来了一个极其低乏而又幽暗的声音,“香薷,

请杨大人进来。”

“是,公子。”香薷回身低应,遂又转身作了一个手势对杨宗月说道,“杨大人,请。”

“嗯。”

沉重的大门之后幽暗之气更重,团龙天花板镶嵌的琉璃珐琅闪着若隐若现的光,大殿中铺着云纹簇绒织锦毛毯,踩上

去柔和软绵。杨宗月负手入了殿,便看见应皇天抱臂静静站在连着里屋的落地式和玺彩画大罩边。

大门门簪这时落下,大殿又暗了几分,便觉自应皇天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倦乏感凝重。他此际长发微湿垂落腰畔,只

随意用一根黑色发带寥寥扎着,却是不乱,身上仅着一件只在袖口绣着些许盘龙纹饰的宽松淡色单袍,一双从骨子里

透着神秘而又带着一种死气的黑眸望着杨宗月走入大殿,这时方听他开口问道,“听说你病了,来找我做什么?”

他的语调很平板,波澜无惊,是问句却不像在问,说的话看似关心听来倒更像是在责问。

“没什么,想来看看你罢了。”杨宗月却也不在意,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认识应皇天也超过了十年,对他这种态

度语调早已很熟悉了。

应皇天面无表情看了他片刻,淡淡道,“进来吧。”说罢他转身入了里屋,发丝在空中飘动,划出美好弧度,此时杨

宗月目光所及之处,是应皇天适才扶罩的青白细骨手腕,宽袖垂落之际,露出大片苍白肌肤,而修长手指过处,便在

透明罩上留下隐隐雾气,好一会儿才慢慢消散而去。

那样的湿发跟雾气并不是因为沐浴的原因,而是他在水牢三年已将其怨气皆数吸尽而致,身上总会透着一种冷冷的水

气,夏天倒还好,可一到阴雨的日子和冬日身子便会寒冷彻骨,再加上他锁骨受损,这种天气就尤其疼痛,湿寒两重

,怨气并重,疼痛难以复加。

杨宗月这时跟着他进了里屋,这间屋子被厚重的布帘遮盖,隐隐能见四兽腾跃,风雷相簿,不见一丝日光,也同样阴

阴冷冷一点暖意也没有,左侧的大壁炉倒是已燃起了火,不过想也知道是因为他来了才刚升的,不然哪里还会那么阴

冷。

忍不住搓起冰凉的手来到壁炉前面的雕花木椅上坐下,椅子是天锁重楼独有的摆设,只因地面太凉,着实不适合跪坐

,尤其是对应皇天来说,这时香薷已经端了两个酒杯走了进来,见杨宗月的样子不由微笑着对他说道,“杨大人,酒

已经温着了,一会儿喝了就会暖了。”

杨宗月的表情似乎显得有些无奈了,随后笑了起来说道,“这酒倒像是给我自己带的。”

“杨大人您说笑了。”香薷掩嘴笑着说道。

“香薷,你下去吧。”应皇天低低的声音这时传来,火光下他的身影诡异到了极致,可是死气仍在,纠缠眷恋着不去

“是,公子。”香薷微微一福轻步退了出去,微火中黑影幢幢,杨宗月回眸看着香薷的身影融入其中,便消失不见了

“我有时候真怀疑这里是人间还是地府。”杨宗月蹙了蹙眉,似是在表示对这里的不满。

应皇天则微微侧着首,一双眼直直盯着杨宗月,手肘靠在了雕花红木椅的扶手上,以手抵额,手指自然弯曲而下,身

前随意扎着的湿发因稍稍倾斜的动作而往一边垂直落下,蜿蜒在了衣服上和椅子上,却见另一侧发丝之中血色图腾隐

错,微含血气,戾色倾城。

“你听说了?”他死气沉沉且单薄的语调问着。

其实无论杨宗月是何来意,整个大凤朝之中也只有这个人有事没事会来他这里闲坐。

杨宗月一手托腮看着眼前的人,嘴角似是很悠闲地勾了起来凉凉说着,“我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应皇天没有作声,他看了杨宗月很久,才寥寥出声问道,“三日之后是登山祭祀之礼,你打算用多少人护他?”

杨宗月也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人的心思从没有一个人能够看透,就连那个对他推心置腹的凤帝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不是别人,而是大凤王朝唯一一个不是皇族却被封为公侯亲王、不会武功却手握重兵的凤中枢院凤阳王杨宗

月。

杨宗月最爱做的事就是对他打破沙锅问到底。

“看来新凤王的举动无法影响到你丝毫的情绪,对吗?”杨宗月也偏是不答,继续问着。

“莫氏一族涉足朝政太深,他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应皇天的声音没有起伏,听来却总有一种幽幽冷冷的味道

杨宗月凝眸望着应皇天,纠缠不休又问,“你就任他那么对你?”

“该利用的就要利用,不然怎么坐稳凤王之位。”屋子这时已有了微微的暖意,应皇天长发中却有水珠自发梢滴落,

珠圆玉润,一碰到地面就散得无处可寻,轻淡无痕,像极了他说的话。

“恐怕他对你的心思……也并非是那么单纯的吧……”杨宗月眯眼看着那水珠滴落,悠悠低语道。

应皇天默不作声,只低下眼睫,掩去了他那双异常莫测且完全无动于衷的眸。

杨宗月看着他,视线不经意瞥过了被他遮于领口下那抹隐约的伤痕,他不知道被锁链穿透了锁骨该是怎样锥心的痛楚

,他也从不知道应皇天的过去有什么样的经历,他只知道,这个人,拥有太多的秘密,多到他早已不愿提,不愿说,

也许连想……都不愿去想了。

莫沉梅死了。

女人的尸体在污秽暗黑的牢狱里显得尤其凄艳,衣裙上那大朵大朵的金色莲花狰狞扭曲着,衬的那血尤其得艳红,竟

也像极了花骨朵绽放,惊魇而倾情。

莫沉梅的目是未瞑的,本来的那双美眸变得十分诡丽,血像泪一般从眼角流下,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已僵硬到泛起死

白的脖颈处,凝结成一道蜿蜒血痕。

她的胸口有一个血窟窿,当段轻鸿看到的时候血几乎已经流尽,染遍了整个囚室。

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几欲作呕,段轻鸿不禁死死握起了双拳。

——莫沉梅必死。

他不由想起了凤阳王的话来。

女人灰白狞笑的脸,此时森森地对着段轻鸿。

长生殿内,熏香轻冉,箫声徐徐,鼓声震震。

一曲婆罗门引将殿内舞者们华丽的身姿涓涓道出,她们头戴轻步摇冠,身穿月白色百褶长裙,舞势随风散复收,看起

来十分雍容华贵、妩媚动人。

杨宗月懒懒倚着矮几,一手端着碧霞犀凤脚酒爵,整个人看上去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雍雅之感。

此时一名侍从蹑足穿过大殿来到杨宗月的座位边,俯首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杨宗月嘴角笑容扯了起来,挥手示意他退下,他这时把目光移向高高坐于九阶之上的凤王,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凤骁之的心思从来也不会放在这般浮华的莺歌艳语之上,他只是一手撑着下巴冷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深深的眼光之

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既是无心观赏,他当然不会错过刚才那一幕,只是不知为何他看着杨宗月浅笑的样子却觉得那是有些讥讽的。

“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掌之声,音乐嘎然而止,大殿内蓦地沉静了下来,舞者们悄然退下。

待整个大殿只剩下凤阳王一人他才开口语道,“凤阳王最近身子好些了没有?”语出关切,面上也带着一丝温和地笑

容。

“托陛下之福,臣已经无恙了。”杨宗月在椅上微微一欠身说道。

“那就好。”凤骁之说罢看着他,迟疑一下才又低低问道,“听说……昨日凤阳王去见了太傅?”

杨宗月知道这种事向来瞒不过他,于是点头淡笑道,“臣只坐了一小会儿,陛下也知应太傅的脾气。”

“他……可有恼朕?”凤骁之问得有些犹豫。

杨宗月看着眼前的凤骁之,不管他是不是凤王,毕竟也才十六岁,十六岁的年纪,总也希望有人在意他的,特别是那

个人。

杨宗月垂了垂眸,闪烁着眼神,沉吟片刻方问道,“陛下昨日在那大典上之事,难道是想故意惹恼他?”

凤骁之的眼神忽然黯了黯,他向后一靠椅背叹道,“其实凤阳王不说朕也知晓,太傅怎会恼朕,恐怕早已看透了所有

的事,才会任朕那么胡闹的罢。”

杨宗月淡淡笑了笑,“陛下难道真的只是在胡闹吗?”

凤骁之这时却转了语调说道,“凤阳王看着骁儿长大,骁儿是不是胡闹您应该最清楚了吧?”

杨宗月听他那么说不由有些诧异了,随后看着他答道,“臣自然清楚。”

凤骁之撇了撇嘴,忽地又道,“准备登基大典以来骁儿一直没时间去见太傅,昨日硬是宣他上殿,也不知他的身子是

否无恙?”

“陛下若是想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他?”杨宗月低问。

凤骁之却摆了摆手淡淡说道,“罢了,其实看不看都一样……”他的话似乎说了一半,不知为何就停了下来。

杨宗月凝视他良久,忽地开口说道,“他跟我提起后日的祭祀之礼,陛下觉得要带多少人马为好?”

凤骁之垂眸想了想,正想开口却被自殿外匆匆走进来的一名侍从所扰,却见那名侍从跪下行礼说道,“陛下,凤枢院

监察使任大人求见。”

“宣吧。”凤骁之懒懒一言,恢复到了往常清冷的语调。

杨宗月看着凤骁之随意转换的神情,静默地垂下了眸。

段轻鸿是跟在任渊明身后走进来的,他见了坐在殿下的杨宗月不由惊了一惊,随后跟任渊明一同跪下给凤王请安。

“起来吧。”凤骁之端坐大殿之上淡淡说道,“莫沉梅一案查明了么?”

“回禀陛下,莫沉梅昨日夜里被刺,臣等在她的尸体上发现一封信函,恐怕是莫沉梅所称证物,于是速来呈上,并且

……”任渊明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下去。

而当凤骁之接过信函打开看了之后脸色却是重重的一变。

“凤阳王,你可认得这字迹?”凤骁之说罢命人将信函递了过去。

杨宗月看了看,脸色未变却轻轻一叹说道,“认得。”

“开明国人恨他入骨,为何却会有信件来往?”凤骁之一字一句,声音极为低沉地问。

杨宗月静静不语,只又垂眸望着手中信函,只见落款“应皇天”三个大字犹如飞龙在天,跃上了开明国国大印之巅。

一室药味。

药香如蝶,满室翩跹。

红木佛床之中那人似是被药拥着,那些缭绕的雾气将他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却见他手中那碗药汁浓稠异常,一看便知

是熬了许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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