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会主动打电话邀约，给我一次又一次令人沉醉的惊喜。

这次是，情人节啊……

即使他没有约我，我也可以约他吧，这么一来，就有可能可以见到他。心里有股莫名的雀跃，我决定去打电话给他。

说不定他也在加班呢，给他来个小小的突击也不错。

不想再当个没有情趣的男人，我笑着跟两个女孩道声谢，转头回办公室。

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简讯，眸子黯淡了下，随即打起精神。得赶快打电话给方冢才是。

我翻着手机里的电话簿，翻了好久才找到「方冢」两字。这才恍惚中想起，主动打给方冢的次数可说是零，难怪要找

这么久了。

愧疚油然而生，按下拨号钮，带着紧张和喜悦，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第一次约他，该说些什么呢？还没想好台词，电

话那头就出了声，心头一喜，正要说话，却听见：「您拨的电话未开机，请稍后再拨……」

没开机？愣了愣，倒是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大概是没电了吧，没关系，等等应该就打的通了。

于是我在办公室里等着，每十分钟就给方冢打一次电话。这样等呀等的，等到办公室外的最后一个人离开，关上了灯

，等到太阳的余晕都消失，窗外的天空染上一片黑蒙，等到路灯和店家都开启白亮的灯光，一闪一闪的。

就这样等着。对我来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方冢却仍然没开机。拿着手机，抿着唇，睫毛一颤一颤，又一次按下拨

号。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实在太长，闭起眼，像是在等待着裁决。怕又是听见机械的女声带来残酷的讯息，而不是方冢柔和

的声音。

明明是几秒钟的时间，我却觉得过了几个年头。

「喂？」终于，那头的人接通了。是方冢，声音听起来很疲倦。果然是加班了吧？又忘了给手机充电，一定是这样。

所有怅然在听见方冢的声音后瞬间消失，我笑道：「方冢，是我。」

方冢在那头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道：「喔，是你。什么事？」

听见他的冷漠，我眉心一抽。工作太累了吗？「怎么没开机？没电了？」

「在看电影。」

这下换我愣了，好几秒才开口吐出字来：「看电影？哦，这样啊。也对，看电影是不能开机的呢……」

你自己去看电影吗？还是跟谁去看了？

那我呢？在这里像白痴一样等你接电话的我呢？我想问，话到了喉咙，却堵在那里。我怕他会讲出跟想象不一样的答

案，怕他连个谎言也不给，怕他太过残忍。

因为这些天来的疏远，我竟开始害怕方冢对我作出的回应了，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来。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感觉一阵酸涩，我强忍着：「你应该知道吧？今天是情人节。」

你应该也还记得吧？我是你的情人，就算只是个练习的。这是第一次，我想约别人出去，不断打电话给你，不断替你

找借口，你却在别处逍遥。

还是说，你找到了更好的练习对象，更或者，根本就是在这情人专属的日子里，跟那个你爱的人告白，所以不需要我

了？所以根本也不用像以前费尽心思对我一笑，讨我再多一点信任？

所以说，以前对我好，绝对是真，现在对我冷淡，也绝对是真。

心脏很痛。闭上双眼，即使工作一整天都仍有精神，现在却瞬间感到一阵疲累。

不是爱去猜测，而是方冢最近实在太过冷淡。所以逼不得已的，也不再想对他讲出所有的心思。

靠着信任一点一滴建筑起来的东西，好像在一块块崩落。

抛出这句话后，我等着他的回答，并且不断建设自己的心理。还好他想借口的时间还算长，现在无论他给怎样残忍的

答案，我想我都可以笑着回应。

我很谢谢他带给我的，真的很感谢。他让我懂得许多即使活到这把年纪，都不懂的东西。

所以现在即便他说要走，我想只要稍微整理一下情绪，仍然能放开的……尽管再怎么需要他，我仍不能只顾自己的任

性而束缚住他。

毕竟我想，自己只是太过依赖他，却仍旧无法给他爱。我很残缺，缺到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

自己是绝对比不上那个他爱的人的，当初看他谈着那个人，脸上春风满面的表情，我就知道，那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

的位置。

是的，是的……我必须，让他去寻他的爱。

我深深吸了口气，心里无限感慨，想着他离开，眼前的世界几乎都黑沉一片，但咬紧牙关，这次仍必须独自面对。

这个世界，这个人生，没有人是能依靠谁的，我再次深深了解，却忍不住伤悲。因为曾经以为，能跟他走下去。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久到让我以为，他已经对我厌烦到连个解释都不想给。

良久良久，他终于幽幽说道：「……情人节快乐。」说完，即刻挂断了电话。

我在这头抓着手机傻愣了。明明已经作好所有准备，作好接收任何残酷或是不带感情的话语。可为什么，他给的是这

句话？

那句话里的感情，或是我太笨，或是我太迟钝，但我实在听不出。

那嗓音似是涨着快溢出的情绪，各式各样的都装在里面。那样甜蜜，那样凄苦。

方冢……

你究竟怎么了呢？你还不想与我了断吗？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还能够再相信你吗？

深吸一口气，胀在胸口，却吐不出，只觉欲裂。

我一个人，是绝对找不到答案的，这点你也很清楚。我一直很笨很笨，笨到你必须无时无刻不担忧着我，对我无微不

至，所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求求你回答我，好不好？

第九章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放下手机。合眼从鼻间吁出气，而后看见墙上时钟的短针指着数字十。

原来已经十点了。起身收收东西，离开办公室。

没有回家，因为回到家也只是面对冰冷黑暗的空间而已。已经不想再让自己处在静谧的地方，安静的只能够思考，我

想我应该会疯掉。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听见叫卖与人嚣，吵杂的声音终于让我觉得有种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感觉。左右看了看，充满了

依偎的小俩口，无数粉色，春色无边。

今天是情人节啊……

第一次在这种节日感到心酸，决定即使没有情人可以过节，这么辛勤地过着日子，也该找个地方好好犒赏自己。

于是来到一家高档的牛排馆，虽是情人节，到处充满人潮，但这家店昂贵的程度并不是什么人都吃得起的，所以放着

柔和音乐的店里并没有许多人。

然而在服务生亲切有礼地问道「两位吗？」时，实在尴尬的不得了，对他摇摇头比了一。以前不在意的时候就觉得没

什么，现在一想，果然，情人节一个人还是乱凄凉一把的。

小声叹了气在座位上等着上菜，这时旁边突然站了个人，一瞅，想着才刚开始等呢，就这么快上菜了？

「嘿，你是方冢的情人吧？」明明是男生的声音，却甜腻得紧，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这嗓音和感觉，怎么这么似

曾相识呢？

等到我注意他说了什么，这才愣愣转过头，「你说什么？」

那是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子，化了浓妆，娇小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像女生一样。唯一证明他是男生的大概只有他突出的喉

结，微低的嗓子与平板的胸部了。

我上下瞧了几秒，这人怎么越看越熟悉？在脑袋里思索自己是否曾经认识这人。又想着他说的话，大概与方冢也有点

关系……

「Beau，我想要那个，买给我好不好——」

啊——是他！当初相隔了六年，圣诞节在街上遇到了方冢，他是那时跟方冢在一起的那个男孩。

「小扬？」我说。

看见他一挑眉，「你竟然知道我。」而后迳自坐在我对面，「方冢跟你说的？他还跟你在一起吗？」

竟然就跟方冢以前的情人聊起来了，还真是有些好笑。不过看他也不怎么在意，落落大方的看起来挺好相处。这种孤

单的时候找个人聊聊也不错。

这孩子也曾是方冢的情人之一呢，漂亮又个性的男孩也被他甩，看来方冢真的是有着很爱的人。

我自顾自地思索起来。

只听小扬轻咳：「我说，你还跟方冢交往吗？」

听他这么说，微一愣，苦笑：「这个……」

「被甩了？」小扬似乎并不惊讶，把玩着桌上的餐巾，「也是，方冢就是这样，到手了就丢。」

「呃？」说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方冢的为人？那也难怪被他骗去了。」小扬皱皱画得漂亮的眉，「那时在国外，他在我们圈子里可火红了

。可明知他是个大烂人，我还是爱上了他。看来我比你还笨呢。」

我没说话，静静听小扬说。

没错，方冢与我分开的六年，一点消息也没有。以前没怎么对别人的事感兴趣，现在听小扬一讲，却很想知道，他这

六年都干了些什么？

「当初方冢是出了名的爱到处找情人，胖的瘦的，漂亮的普通的，幼齿的年长的，各式各样。而且越搭不上手的，他

越爱追，可当那人对他死心塌地后，他便会甩了他寻下个目标。游戏人间，花花公子。」

小扬继续说：「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朋友的派对上，那时他跟我好朋友在一起，一双漂亮的眼却盯着我瞧。过了几天，

他就和我朋友分手，跑来追我了。」

服务生来上菜了，退开后我却没吃。

小扬喝了水，带着些讥讽，继续说：「还记得当初信誓旦旦对朋友说，自己怎样也不会喜欢上那种烂男人，让他放几

百万个心。可是后来，我还是爱上了他。」

小扬垂垂卷翘的睫毛，「我背叛了自己要好的朋友，放弃了和我在一起长达四年的恋人，无怨无悔地跟了方冢。

「方冢他实在太细心，太善于心计，似乎能够看透所有人，找到最每个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往那个方向猛攻。这样

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完全的迷上他了。

「可他终究也是对我玩玩的，当初他是看我难追，才觉得新奇。」小扬说，眼眶微红。

「我一直以为他是爱我的，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对我的温柔、蜜语，对我做的一切，让我真以为他是深爱我的……

」小扬低下了头，又哭又笑，「我实在很蠢吧？竟会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说着说着，小扬哭得一塌糊涂，看来他对方冢的情仍在，而且重的根本忘不掉。客人纷纷往这里偷看，店员犹豫着要

不要将我们赶出去。

我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安慰小扬，说些话让他好受点，让他停止哭泣，可是我没办法。我做不到，因为现在连自己的内

心都一片焦乱，甚至毛骨悚然，背上湿凉一片。

我似乎在小扬的故事里看见了熟悉的东西。那情境与感情，太过眼熟，眼熟到让我觉得，根本就是自己的翻版。

而如今，我也成了那个被抛弃的人了？他也只是觉得，跟个心死的大叔交往，骗到手很有趣？长久以来方冢对我做的

这些，都是在逢场作戏，只有我自己沉浸在里面无法自拔罢了？

原来曾经也有无数个人以为，自己对方冢来说是特别的。

不只小扬，我也太过愚蠢。

然而，让他抛弃我的对象是谁？他对我腻了？为什么不说明白？他真与他爱的人在一起，才甩了我？

——脑中突然晃过林含的脸。

林含最近成天接电话，桌上总是出现花束与礼物，每天下班都被人约了出去。

心脏猛然一缩。

那不是……之前的我吗？

第一次在办公室遇上林含时，新鲜感就来了，于是我立刻成了过季商品？

不，不会的……况且再怎么样，都不可以是林含，怎么可以是林含……

他是，毁掉我的人啊，他还想毁掉我们的感情，我是多么想守护，然而却落得如此下场。

方冢望着林含时，眼底流露的情意，虽然不如看着我时那样深沉，但是或许时间久了，他与林含，也能培养出深厚的

情感。

那么到了那时，我与方冢，就算是真正断了线了。

呼吸不稳，胸口欲裂似的疼。即便多不想承认，现在却悲哀地发现，竟连一个借口都无法再帮方冢想出来。想到最近

他的冷淡，几乎要湿了眼眶，我闭上眼帘。

方冢，你说相信你，我也信了。可为什么，越是信，不仅没有快乐，反越是伤呢？

你给我的伤，不知道对你来说有没有意义，但对我而言，已是天崩地裂。

我为你粉身碎骨。

原来你，是真的可以那么残忍的……

后来没吃几口东西，迷迷糊糊走出牛排馆跟小扬分手后回家。

家里真是漆黑一片。惨淡地冷笑几声，在期待什么呢？卸下东西后放了水躺在浴缸里，舒服地洗了澡。很久没有这样

放松了，可却怎么觉得特别哀伤。在热气奔腾里恍然想着，宁愿不要有这种平静。

林含与方冢，都将离开。而且是，一起离开。难受地闭上眼，将身子又往水里沉了一分。

洗好澡，在颈间挂条毛巾走了出来。没有方冢温柔的撒娇，没有林含恶意的调戏，原本冷调的房间显得更加冷清。在

空荡荡的房间晃啊晃的，以前很向往这样的安静，现在却觉孤单。

愣愣地发呆了下，发现床旁的柜子最底层，似乎压着什么。像是没事情做，也似是鬼迷心窍，低下身子，伸出手用力

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相簿。

一本本相簿。我拍拍上头的灰尘。最上面那本似乎是最旧的，年代久远，而越下面也就越新。

静了许久，看着泛黄的相簿，愣了下。都是很久以前的照片，搬家时都会带上，却一直封沉在最底。

以往像下意识逃避，怎么也不敢打开那些记忆。

颤动眼皮，小心地翻开其中一本。

相片几乎都是黑白的，有些甚至破损的看不出轮廓。一张张看过去，不外乎都是我和林含。

破碎的照片里熟悉的身影，眼角每看过一张，就觉心中有无数画面播过，清晰的记忆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

我们一起习字，一起画图，一起唱歌，一起荡秋千，一起堆沙，一起捉小鱼，一起捕蝉。照片上偶尔生气的脸，偶尔

难过的脸，时常一起笑的脸，全部全部，都是那样熟悉的脸。

相簿最后缺了页，只剩林含画的半张图，是我和他。蜡笔的颜色几乎褪去，歪歪斜斜的脸也分辨不出谁是谁，那时小

小林含还特别用箭头标示了，偷偷夹在相簿里，还神秘兮兮地说，嘘，玄不要说出去，这张图我们二十年后，一起打

开。

林含，我的含含。

我们一起亲密的相依相伴，一起过了数千个在我心中散不去的日子。看着看着，心中无限怅然。心脏好像瞬间化了一

片，像水一样。

林含，你可知道，我不再逃避对你到底抱着什麽情愫。我终于明了，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无论是你变了多少，在我

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含含。

永远。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现在若是对你有多少惧意，就是对你有多少勾不断的羁绊。

你可知道？你从来不知道。你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红了眼眶。

可即便如此，对林含的情感也仅止于此。现在，似乎有更重要、更值得我守护的东西……那份责任感，已经在不知不

觉中悄然转移。我必须为了他而挣脱木桩，踏出崭新的一步。

我希望未来能跟他站在太阳底下，一起走。然而却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