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第二部 向来痴——乱旋
乱旋  发于:2011年09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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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应了一声,押着景臣走开,阿二走在最后,快到门边时,又回转了身子,犹豫不决地望向样子凄惨可怕的皇帝,

姬末其拂开遮挡在眼前的一缕乱发道:“出去!”

口气冷漠而绝然,完全不是平时对阿二那种和蔼的态度,阿二吓了一跳,倒退着身子出去,拉上了御书房的木门。

天色已经黄昏,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

姬末其全身脱力,手臂上的血似乎已经凝固了,他不准内侍进来,也不准医生来处理伤势。

他坐在地上,紫裳菊在地上摔成碎片,花瓣合着泥零乱成一团,白瓷花盆的碎片有一块正摔落在他的手边,他伸出手

将那块碎片抓了过来,锋利的碎片边缘立刻割破了他的手指,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淌了下来。

很痛。

然而那痛并不是从被割破的指尖上传来,也不是从被咬噬过的手臂上传来,那种痛已经说不清是具体那一处在痛,似

乎无处不痛,那痛以心脏为中心,慢慢地弥漫到全身,他坐在乱成一塌糊涂的地上,身边到处散落着纸张书籍奏折,

还紫色的花瓣。由景臣亲手培植出的紫裳菊,温暖和煦像三月的春风一样的景臣,再也不可能存在了。代之以疯狂的

失掉一切的谢景臣。

他不后悔,他狠狠地咬着嘴唇。他从来没有走过回头路,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只是,痛,那种极为强烈的痛楚令

他全身失力,几乎没办法挪动一步。

就那样一直坐在黄昏里,直到黑暗降临,在外面等候多时,再也不敢等待下去的内侍们走进屋子里,才发现皇帝陛下

伏在地下,已经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对谢景臣的审讯其实都是白费力气,无论怎么拷打,他自始自终只有一句话奉送:“杀了我!”,这令担任主审的郭

海平几乎发狂,当初谢景臣的案子无人肯审,前后任命的两任主审官宁肯辞官回家,也不肯接这个案子,郭海平便自

告奋勇地来了。

虽然用尽了刑法,却也得不到谢景臣一个字的招供,而郭海平对自己要审些什么其实也茫然无知,他只知道皇帝要审

他,可是皇帝到底要知道些什么,他简直是一头雾水,谢景臣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就是在等死,甚至迫不及待地渴望

死掉。

郭海平其实也巴不得杀了这个人,但是皇帝没有诏令,似乎皇帝并不打算就此轻易地处死谢景臣。就这么拖了一个多

月,从秋天拖进了初冬。

这一天下起了雪,郭海平奉令进宫里,那雪下得越来越大,远远看见皇帝的寝宫,早已经蒙上一层薄雪。

跨进那间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时,姬末其正拥被坐在榻上,室内炭火烧得充足,一株血红的梅花在案头开发,散发出淡

淡的幽香,这间陈设豪奢的屋子,单从外表并看不出有多么奢华,然而每处的陈设甚至用具器物,都显得精致富丽,

完全不是一般富贵人家可以比拟的。

身着宽大衣衫的姬末其坐在榻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雪白的修长的手指微微伸展,铺在绣着龙纹图案的锦被上,

但含苞欲放的花瓣一般,听到内侍的报告,他慢慢抬起头,漆黑的双眸扫向郭海平。

53

“你很像一个人,你知不知道?”

制止了郭海平的跪拜,面色苍白的皇帝说道,声音清冷,和这间屋子那种温暖与奢糜完全不能相符。

郭海平低声应了一声:“是。”

姬末其慢慢屈膝,双手隔着锦被抱住膝头:“那个人,我已经忘记他的样子了,似乎就像你这样。好像是个。。。。

。很好看的男人。”

他说话的时候,有淡淡的酒香在室内飘散,眼角瞥见床头小几上搁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酒盏,郭海平的心猛跳了起来,

那遥不可及的某种想法,突然开始在心里蔓延。

“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和我一起长大,为我挡刀剑,救我的命,是他生下来就负有的使命,我曾以为,这个男人到死

都应该是属于我的,所以我任意地驱使他,可是我并不知道他的使命有一天会结束,他有一天不再属于我。你知道他

是谁吗?”

皇帝的话声低微而细碎,喃喃的自语般说着,语音却很平和,听不出情绪起伏。郭海平却愈来愈无法自控。

哪怕是那个人的替身,他想,我也愿意属于你,陛下。

似乎听到他心里的话,姬末其一直没有焦距的双目突然扫了过来:“你不会知道他离开我有多么痛苦,我曾经告诉自

己永远不再这样痛苦,不为任何人。我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任何人为我挡刀剑了,也不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没

有人可以伤到我的。可是那样是不行的,寂寞和疲乏,会在任意的时候袭击我,直到。。。。。直到心被他填满。”

郭海平死死看着年轻俊美的皇帝,那样美丽,就连失神的双眼,也叫人透不过气,他的心跳得快要崩出胸腔,身体不

受控制地颤抖。

姬末其微微皱起了眉,似乎有一点清醒:“那人。。。。。招了什么没有?”

郭海平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没有,还是那句话,杀了他。”

姬末其浅红的嘴微微一牵,微笑起来,那是相当令人心碎的笑容:“哦,这么想死吗?”郭海平惊诧地看到皇帝的眼

里突然有了泪光,他以为看错了,拼命地瞪大双眼,姬末其漆黑的眸子被水汽所裹,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完全被泪水

慢慢蓄满,终于有一滴盈出了眼眶,挂在纤长的睫毛上,晶莹剔透,摇摇欲坠。

郭海平再也无法忍受,他扑地一声跪了下来,然后膝行至皇帝的床榻边:“陛下,陛下,不值得为那种人难受,臣。

。。臣无论怎么样也愿意。。。愿意。。。。”

姬末其低下头,看着他,良久他说道:“即使我杀了你的父亲,你也愿意?”

郭海平颤抖着声音道:“是,臣第一次见到陛下,那时候以为父亲已经被陛下杀了,可是臣仍然。。。。仍然不能。

。。。”

“不能怎么样?”姬末其的手指慢慢托住郭海平的下颌,“不能不爱。。。。。。。。不能不。。。”郭海平噎住了

,下面的话说不下去,只是不顾一切地抱住姬末其裹在被中的双腿,手指颤抖着,却无法控制地慢慢移着手指,似乎

想要隔着丝被感受姬末其腿上的肌肤,脸上泛出兴奋的红潮。

这个身体,他想了很久了,他不记得有多少次在含糊中想像皇帝的胴体而达到兴奋的顶点,他愿意做一切事,就算皇

帝掠夺走他的一切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他得到这个身体,他就是这样拼命地渴望着他的君王,他年青俊美的皇帝陛

下。

他抓住托住他下颌的手指,开始一根根吮舔,修长的白皙手指,似乎带着甘甜的滋味,郭海平陶醉在这渴望已久的幸

福中,闭上了双眼,下身因为兴奋开始发胀硬挺,姬末其沉默着,任由他的吮吸从手指移向脸颊,慢慢地延至唇间,

身体微微向后仰,郭海平欺上身来,一只手探入敞开的胸膛前,柔软滑腻的身体令郭海平几乎疯狂,动作已经无法继

续温柔下去,他要覆上这个身体,压在上面,进入这个人的体内,用利器撕开这美丽的身体,这是他一生的终极幻想

了。

这样想着,他几乎全身压了上去,只要一步,就可以得到他一直渴求的秘宝,占有这个他魂牵梦萦的身体。

他就要成功了,他拉开皇帝的下裳时,手指颤抖得几乎解不开那草草系着的衣带。

54

这吻太过急切,这气息如此陌生,姬末其慢慢地张开双眼,面前的脸有一点像杜少宣,不,就算是他也不行,他想,

一把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郭海平本来已经颤抖的手被他捉住,一时间不敢动作,茫然地看着他,带着粗重的喘息

说道:“陛下?”

姬末其黑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浓重的悲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或许他的意思表达得不够坚决,而他的神情又太过悲凉,这使郭海平误以为他是一时的软弱,他不肯放弃地更近一步

,放肆地抱住了姬末其,正要继续去解那已经松散的衣带时,姬末其清楚地说道:“不行。”

郭海平仍然不肯相信,到这个时候,他绝不肯放弃,他继续蛮力地抱住皇帝,当他解开衣带时,耳边听到一声清脆的

声音,过了片时,才有激痛从面颊传来,带着麻木感的痛,左边面颊高高地肿了起来。

他呆住了,姬末其面无表情,用刚才煽他耳光的手,轻轻的,坚决地推开了他,“朕累了,你出去。”

这个时候的姬末其似乎完全从薄醉中清醒过来,用清亮的目光冷冷地看着郭海平,那冷漠的目光里有一种威严,使得

这个看起来有些病态而孱弱的皇帝显得凛然不可侵犯,郭海平面如死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那间温暖的屋子,而

外面,雪下得越来越大。

虽然牢里很冷,但连日来的严刑拷打已经使得谢景臣完全没了一丝力气,他蜷缩在肮脏的稻草堆上,睡着了。

他好像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他带着亲兵守在京城的大道边,身边是他精明强干的父亲,面前的大道上,两骑马并辔

而来,左边马上的白衣少年,美丽的凤眼,带着冷厉的寒光,缓缓地扫向自己。

那样美丽,那样冷酷。

被这样的目光扫过的自己,心却软得提不起来,他望着这个刀尖一样冷厉的少年,在很多年以后,终于触摸到少年最

为柔软的内心,他一直以为他内心是柔软的,结果他错了,那心随时可以变成一柄利刃,刺向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人

,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早已经身陷其中,无力自拔。

终于走到崩溃的这一天。

他看到了姬末其漆黑的眼瞳突然流出泪来,那泪是红色的,鲜血一般的泪水,顺着玉白的面颊流淌,他啊地一声大叫

,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灯如豆,在微微地摇曳,粗大的木栅栏影子投在墙上,他的身体似乎被这些粗黑的栅栏影子禁锢,呆呆地一动不动

地坐着。

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梦?

一切都已经破碎了。

他杀不了他,他没有办法亲手杀死他,他的手摸着自己的唇,唇边似乎还流着血,那人的血,带点铁腥味的浓烈的鲜

血,他那样的爱他,却不得不恨他,什么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活着。

他的爱杀了他的父亲,也毁了他所有幸福的幻想。

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的地方,每一寸肌肤都承受了数不清的鞭打,烧烙,伤痕叠着伤痕,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

。这样没有知觉的活着,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快点杀了我?

他疯狂地瞪大双眼,嘶哑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巡夜的狱卒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嘟囔着:“这是什么天,十月里就下起这么大的雪,真是出了冤案啊。。。。。。

。”

狱卒走到景臣这间牢房,往里看了一眼,突然低声道:“将军。。。。。。。将军。。。。。”

景臣茫然地看着他,这个面目陌生的狱卒,他不认得他,他别过头去,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他一句话也没有和人说过

,面前这一个,他也不打算理会。

那狱卒却左右看了看,突然扔过来一柄短剑,匆匆地作了个手势,然后迅速地走开了。

看着那短剑,景臣心里想的却是,这剑看起来够快,如果对准心窝刺下去,应该可以了结得很快吧?

55

这一场雪,下了三天。

到第三天,厚重的雪铺满了大地,将整个皇宫,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天地,全都变成雪白冰冷的世界。

夜大概已经很深了,值守在大殿外的阿二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听到内殿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声音并不大,阿二却

觉得揪心,他还是十来岁的少年,听到这声音总是不能抑制的心酸,那个他景仰和崇拜的皇帝,正迅速地衰弱下去,

然而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这样寂寞的深夜,仍然在处理着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折。

他轻轻叹了口气,突然看见走廊的尽头,有一个身影。

他立刻警觉地握住刀柄,屏气喝道:“谁?”

黑影朝这边转过头来,阿二看不清这人的容貌,不再犹豫他迅速拔出佩刀, 然而那黑影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只是凌空

一指点来,阿二身子一软,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黑影迅速地闪进了内殿。

烛火突然的摇曳了一下,帘幕重重的深宫,连风也透不进来一丝,烛火怎么会跳跃起来?姬末其停下手中的笔,缓缓

抬起头来,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全身笼罩在一领黑色的斗蓬里,沉默地看着他,烛光投射在他

脸上,他大半的脸都隐在阴影中,使得本来就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得更为立体,姬末其手中的笔噗地一声轻响,掉落

在桌案上。

“是你。”

语气平淡,没有想像中的惊讶与激动,姬末其非常沉静地面对着这个人。

来人上前一步,将掉落在桌案上的朱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然后掀开了头上的风帽,露出那张俊朗的面容,浓黑的眼眸

望向姬末其,眼神透彻清晰,满溢着怜惜。

“是我。”

姬末其毕直地站着,瘦削的肩膀顽强地挺立着,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软弱:“你来。。。。。

做什么?”

他的口气很淡漠,并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惊喜。

“我来,看你。”

姬末其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凌厉无比:“朕很好,如果下次你再这样出现在这宫中的话,你不会自大到以为朕不能将你

怎么样吧?”

他扬起了瘦到尖削出来的下巴,傲然地对对方说道:“你是打算来为你情人的父亲报仇吗?”

杜少宣脸上浮起不忍的神色,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姬末其,低声道:“陛下,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保护你就是我的义

务,这是我的使命,我没有为其他人效劳的义务。”

姬末其冷笑起来,他听过比这更好听的话,可是那有什么用?

他抿起唇道:“我很好,没有人可以伤害我,你现在可以走了。”

杜少宣并不走开,反而更进了一步,他仔细地看着姬末其,仍然是那样的美丽,同样冷酷的神情,然而却有什么不同

了,那双眼睛,那双纯粹深黑的双眼,弥漫着浓重的悲哀,清清楚楚地告诉杜少宣,这双眼睛的主人,心已经残破不

堪。

“为什么。。。。陛下,为什么对你自己如此狠酷?你逼迫的不只是他,还包括你自己,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

会生生地将自己逼到这一步,陛下,为什么?”

姬末其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沉默片刻后他说道:“为什么吗?少宣,咱们为什么要逃亡那么多年?为什么明明已经

撑不下去了,咱们仍然咬着牙坚持过来了?保护我是你的使命,重振这个国家,是我的使命。你可以中途放弃,而我

不能,这就是宿命,少宣,这是我与你的最大不同,你能放弃你的使命,而我不能。。。。。。。。我会一直背负下

去。。。。直到我死为止。”

杜少宣悲哀地看着姬末其,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瘦削,单从身体的状况看来,优渥舒适的生活并没有使他变得强壮

,反而将他一颗坚硬无比的心蹂躏成了碎片, 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即使身体残破不堪了,只要不死,他就会一直坚

持下去,直到彻底崩溃为止。

使命。。。。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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