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离开众人,独自去寻找自我,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同样是一种报复。母亲的病给了他自我突破的契机,此时的自
己不再是一个受照顾的人,一跃而上成为了施恩者。这种感觉是相当美妙的,是他自己从来都无法做到的,所以这一
次他握住了机会,他要离开。
汪凡由外界因素完成了这次自我的升华,很显然这种升华是无法称之为完整的。
卑微不过隐到了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从未挣脱这层枷锁。
而贺楼胜呢,原本快乐的家庭被一场飞来横祸无端摧毁。无忧无虑的孩子突然成了孤家寡人,无依无靠,独自默默地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渐渐知晓人心险恶。汪凡也许在他心中的位置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在历练过之后,却愈发觉得汪
凡的可贵起来。
在他原先的生命中,汪凡不过是一盏灯,周围还有更大更亮的许多灯:父母,朋友,等等。可当这些灯一下子统统灭
掉,汪凡的光芒便倏然变得璀璨夺目,甚至不可直视。
“汪凡”成了一个符号,一个他前进和活下去的动力。其实汪凡换成谁都没有关系,但偏偏那个时候,他只有汪凡了
。
当人生慢慢回到正轨上来的时候,他的世界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他有了一些朋友,也有了女人。但贺楼胜却无法再次
像曾经的自己一样与他们倾吐最真实的自己——父母双亡时惨痛的记忆太过刻骨铭心,令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只有汪凡。因为他早就远离自己,他不必自己作出是否帮助他的抉择,所以反而被记住了。
这样的人生履历,造成了今日贺楼胜多疑的性格。作为一个怀疑主义者,他总是想得太多,可自己却没有能力和勇气
去看清现实。
算计唐杰生,借机与孔瑶分手,看似机关算尽,实际上不过是贺楼胜在以进为退,想先下手为强,为自己不停地留下
余地。
所有人都无法相信,能信的只有自己。说汪凡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可当汪凡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以一个同性
恋者的身份出现的时候,我们看到贺楼胜的怯弱。
如果没有唐杰生引导他,那么贺楼胜也许永远都不会同汪凡在一起。
汪凡曾是贺楼胜唯一的救命稻草,但贺楼胜真的爱他吗?当汪凡对他告白的时候,他没有接受,说“我也是”,有的
只是一脸的震惊很错愕。
一生里都在逃避,所以他绝对无法找出这个答案。
我觉得唐杰生是一个典型,人物塑造起来也比较轻松,性格矛盾点非常明显。家庭富庶,很多东西都太过容易得到,
抱有一些盲目的理想,不谙世事。也许你能看到他在某个会议上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可对于现实往往无能为力。孔润
看中了唐杰生的“不贪”和明敏,这两个性格相当程度上都是家庭环境所致。其实这么一想,两人也是门当户对的。
不能否认唐杰生真的很爱汪凡,可为了汪凡抛弃家业,这无疑是一个幼稚而愚蠢的举动。与贺楼胜饮酒的那一幕,贺
楼胜听到他这么说,心中肯定也多半都是不屑的。正因为如此,贺楼胜后面才会与唐杰生达成所谓协议,想看看汪凡
到底是否幸福。
可是唐杰生的爱是自我矛盾的。对于汪凡,他看得紧紧地——同后来的汪凡一样,其中一定也有获得控制欲的快感。
喜欢唐杰生的人有多少,为何偏偏选中汪凡?他要的,便是完全的控制。
对于自己,他则完全没有推己及人,并且看得理所当然。与孔瑶在一起也好,与贺楼胜发生关系也罢,他的心中没有
一丝一毫的负罪感。在他眼中,与孔瑶在一起不过是一个图财一个图色,两人心底都打好算盘,完成一场交易,是否
伤害到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与贺楼胜发生关系,目的不过是帮他正视自己,同时又得到了他的身体,是
个双赢的买卖。
唐杰生很容易忘记最关键的事情,看问题非常片面。在他自以为挣脱家中的时候,却闷声不响地接受着母亲的资助。
这个时候他只会想到自己还在外面打零工,为了汪凡和自己的梦想而打拼,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其中的种种矛盾和不合
理。
他心心念念想要建造的那个与汪凡的乌托邦,根本不可能存在,因为毫无基础。
唯一的一次正视自我,是在被孔润逼迫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心灰意冷,却终于算“顾全大局”了一回。不过要说顾
全大局,也实在高看了他。
唐杰生无时无刻都需要钱来滋润自己的生活。当他觉得生活已经非常窘迫的时候,依旧不忘去最贵的饭馆,喝价格高
昂的酒,开两百多万的跑车。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与生俱来,他想要活下去,不会舍掉这个前提。
那个选择,对于空润来说是一笔买卖。对于唐杰生,又何尝不是。
就算孔润从来不存在,他也离开汪凡,不过是早晚的事。
现实的不只是主角,也有那些配角们。
洪东梅,汪凡固执的母亲用她扭曲的爱毁了汪凡的一生。
许静帆唐杰生的母亲看似善良,但她心中的善良不过是在别人困苦的时候给他一笔钱,对贺楼胜又何曾关心过。
唐旻,唐杰生的父亲,得知孔润是个同性恋后还是同意他和唐杰生在一起,为的是什么,一家的生活的保障,可更多
的还是钱。
夏天为了自己的爱情选择和董事在一起,即使贺楼胜早就已经提醒过她董事的性取向,她还是义无反顾。
董事没有拒绝,辜负一个女人还是辜负双亲,他选了前者。
孟章琳,孔瑶的母亲,想让孔瑶过上好日子,身边的男人一个个地换,最后嫁了胡经理。她自嘲过自己是狐狸精,但
有人逼过她么?
孔瑶步了孟章琳后尘,与贺楼胜分手后当了小三,搭上市场总监张新民。
张新民,这个贺楼胜羡慕不已的男人,为了老婆孩子一刻不停地奋斗,最后还是因为所谓的中年危机,踏上了一条不
归路。
还有看似最逍遥自在的孔润,以为事事看破,到头来还不是载在唐杰生手里,拿所有家产换他一个虚假的应许。
看似一切事情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谁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
可路是自己走,咬着牙做出一个选择,结局很可能就不会一样。硬要倔强地讲其实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也没什么不可
以。
请记得,千万不要后悔。
好像也没有第三件事了,那么就到这里结束吧。
正文结束在清晨,没想到后记也一样。
后记题名出自尹吾的专辑《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最近很喜欢,经常拿出来听。
我扮演着“免贵姓马”这样一个耽美写手的路也要告一段落了,多谢各位四年来的照顾。四年来一直默默无闻,很想
说“没太多遗憾,我注重过程”之类的话,好像也讲不出。若是真的甘愿,也不会有《远行》这篇小说。
但至少我不会后悔我写了这样四年,认识了那么多的朋友,知道世界上还会有一些人愿意看我写的东西。
天下也没有不散之筵席,总得要告别。如果——我说如果,会有人真不舍得,也大可当成我只是去远行了,哪天还会
回来。
这也是写下后记题名的时候,我最想说的一句话。
这四年我不曾后悔,希望各位也不要后悔知道一个笔名叫免贵姓马的家伙,看过他的那些白烂文章。
谢谢,再见。
免贵姓马
于2010.2.9.
附:《远行》原短篇
0
贺楼胜再次遇见汪凡纯属偶然。
是某个公司招新会上见到的。
汪凡对着贺楼胜看了半天,终于不确定地问道:“阿胜?”
二十年的岁月磨掉了一切东西,面容,声音,衣着,品味或者其他任何可以让你记住的东西。
叫他为阿胜的人自然不止汪凡一个,但贺楼胜却只是看着他,眼光和口气里都满是自信:
“汪凡,是你!”
1
两人结束手头的工作后去喝酒。
酒过三巡,开始多话。
“那年我们弄堂口有个傻子,记得吗?就住你们家隔壁的,读书差的要死,他后来小学读了七年。”贺楼胜讲,“现
在发大财啦。”
“哈哈,记得记得,就那个说‘妈妈,肉汤已经很好喝啦,再放肉进去多浪费’的。”汪凡手舞足蹈,装出白痴样子
。
“对对对……”贺楼胜有点激动,酒刚喝道一半忙放下杯子接他话,“戆人有戅福这话一点都没错,如今人家是大老
板,公司总部都到美国去了。”
“啧啧,看看我,当年读书好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给人打零工。”
“不说这个,”贺楼胜心情很好,豪迈地一挥手,“我们再怎么样,日子好歹不算难过。”
“也是,不过没料到你也在这里。”汪凡找了双公筷给贺楼胜夹菜,叫他吃,“没看出来这几年你也出息了啊。”
“哪里哪里,我从小哪样比得过你。”贺楼胜忽然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跟个小孩子似的。
这么一个动作,却让汪凡愣了一愣,思绪忽然回到二十年前。
2
记忆里的童年并不干净清澈,但充满趣味。
弄堂旁边有条臭水浜,现在早就被填了。那时候大人教育小孩子,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再不听话,就把你丢到臭水
浜里去!人还没下去就熏死掉了。”
滚铁圈,跳房子,买琴糖,拿凤仙花籽和划炮丢男生,在女生铅笔盒子里放西瓜虫。
趣味不过就是这些,非常单纯。就连小小的恶意也是这么透明,哭着打着对方说你最讨厌,第二天开开心心继续粘在
一起玩。
贺楼胜和汪凡住得很近,一个弄堂头,一个弄堂尾的老房子里。
两人同班前后座,天天在一起玩。
汪凡是好学生,中队长,读书成绩好,老师喜欢。贺楼胜则顽皮一些,成绩一般,活泼好动得很。两个人人缘都很好
,一个是上课时大家的主心骨——老师出问题汪凡总会偷偷帮忙告诉答案;一个则是下课后的孩子王,什么新鲜好玩
的大人不许的总是贺楼胜打头阵去玩。
老师那时候也找过几次汪凡,叫他好好带带贺楼胜,也警告过汪凡不要学坏。可在他们一起的那些日子里,汪凡的成
绩没下去过,贺楼胜的成绩也从没上来过,各自我行我素,不受对方任何影响,老师也没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
3
有一次,只有这么一次。
班级里有人东西被偷了,黑板也被砸坏了,那天是贺楼胜值日。
老师很生气,因为前一天刚教育过贺楼胜,自然以为这是他泄愤的举动。贺楼胜面红耳赤地说自己没有,班级里所有
人都看着他,但没人帮他说话。
贺楼胜望向汪凡,快哭出来。即使当时还在念小学,汪凡也从没见过贺楼胜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汪凡站起来,说,老师,那天值日,我和贺楼胜在一起走的,可能我们走的时候忘记锁门了。
老师估计也是在头上,脱口而出道,汪凡,你现在帮他就是让他以后成为一个小偷!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一味的包
庇有什么用!
我没偷!贺楼胜真的掉下泪来。
他根本没有错你让他怎么改!汪凡吼道,为什么人人都用有色眼镜看人,我本来以为老师不会这样的!
老师傻了,贺楼胜傻了,汪凡自己也有点傻。
但随后,他直接拉着贺楼胜出了教室,一路向外狂跑。
4
念小学的两个人又能跑去哪里。
跑得累了,找到一个不要门票的小区公园进去休息。公园里人很少,还有人工湖和假山,花圃周围一圈种着太阳花。
他们找了个石凳坐下。
汪凡低头,见到石凳旁边的罅隙里长着两朵蒲公英,顺手就摘下,分给贺楼胜一朵。
用力吹,他说,这样就不会不开心了。我妈妈说的。汪凡说。
贺楼胜的眼睛还是红的,看看他,擤了擤鼻子,用力一吹。然后看着他,笑了。
年纪太小了,小到连谢谢都不会说。但心理满满的感激却全含在笑容里。
“汪凡,等我们长大了有钱了,一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吧。”
“好啊,去哪里?”
“不知道,总之很远很远,火车到不了的地方。”
“嗯。”
“那来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是汪凡最早的誓言。
5
后来他们两个被人找到,已经是在晚上,管理员看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背靠背在石凳上睡得正香,汪凡笑得很甜,
贺楼胜还留着口水。
事后汪凡被撤销了中队长,贺楼胜的事情不了了之。听说他们奔出教室后,有个孩子站出来承认偷了东西。
贺楼胜在四年级下半学期搬走。全家去了外地,很远。
“不远的,哪里坐火车能到。比我们要去的地方近多了。”贺楼胜天真地说。
“到了给我写信吧。”火车站候车室里,汪凡把一张小纸包塞在贺楼胜手里:“我的地址,信封,信纸,邮票,都在
里面。”
“好。你一定要回信啊!”
“当然啦。”
6
通信一直持续到高二。
两人的信基本都很简短,说些杂七杂八的事,互不相干,从来不附照片,也不打电话。一个月一封,雷打不动。
高二升高三的时候,汪凡依旧给贺楼胜写信,但整个暑假贺楼胜都没有回过信。
某天,汪凡依旧给贺楼胜写信,妈妈忽然走进房间,和他讲,别写了。
汪凡很奇怪,问为什么?
妈妈说高三了,读书要紧,其他事情都缓一缓吧,到了大学再写也不迟啊。不过你们也真是,都分开这么久了,怎么
还写信啊?两个男孩子,这也太奇怪了……
汪凡知道,肯定妈妈给贺楼胜写了信,叫贺楼胜不要回复他。
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问妈妈,你和阿胜也这么说的么?
说什么?妈妈问道。
没什么,那我不写了。
汪凡拿起信纸,撕得粉粉碎。连带着信封和在用的钢笔都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妈妈后来说了什么,汪凡没听见。
妈妈还是那个妈妈,那个和自己说用力吹蒲公英会开心起来的妈妈。
那我还是不是我。
7.
如愿以偿进了大学,汪凡继续给贺楼胜写信。
一个月写一封,一个月收到一封。
给他的信上,印着查无此人的红色图章。
带着46封查无此人,汪凡毕业。
8.
“发什么呆呢?”贺楼胜问汪凡。
“啊,没什么。”汪凡觉得失态,自嘲地笑笑,“你后来是不是搬家了?”
“嗯……”贺楼胜又抓抓脑袋,干笑道,“对不起。”
“怎么忽然讲对不起了?”
“你妈妈高二的时候写了一封信过来,但收信人不是我,是我妈。我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反正看完信他骂了我一顿,
说再也不准给你写信了。然后我的同学录什么的都收走了,而我……我一直没背出你家地址。”
“这不又见到了么,有啥好对不起的!”汪凡一拍贺楼胜的肩膀,“这么多年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我当年为了你丢了